姜朝北地有二州, 分为北漠州,北阳州。

  这二州之外连接的是一片大漠,杳无人迹, 其中北漠州更是三面被大漠包围,经年雨水贫瘠,几乎年年有干旱发生,太子少傅段誉林所言发生旱情的二城,就是北漠州的石观城与焦砂城。

  段少傅道:“此二城年年干旱, 凡是能搬离的百姓都已是远去他城,然而安土重迁, 依旧还有十万众百姓在此二城中艰苦求存。”

  场中另一位大人似乎颇有气性, 自宁景刚刚进来时,就发现这人面色不善,像是谁得罪了他, 这会儿听他语气冲冲的道:“今儿早朝, 便就议过此事,凡是明眼之辈, 心怀百姓之人,都应知晓北漠等地若是再不去管,那风沙迟早覆盖了此地去, 可程老儿等人, 安于京中风调雨顺, 不知外间民生艰苦,便是我等提起的薄赋税, 广蓄积之策也给驳回, 言说不过区区二城之事, 不值一提, 等天一落雨,什么灾情都可迎刃而解,往年便都是如此。”

  “可恨,偏偏陛下就是听取彼辈之谗言,不将二城旱情当作一回事,下朝之后具与我等不见,听说,又去了前儿新宠幸的喻美人那处了!”

  段少傅轻轻一叹道:“实则,除了此二城,整个北漠州都已陷入旱情之中,降水一年少过一年,其他城镇迟早也会如这二城一般。”

  那位大人道:“早闻司天监之监正曾言,一地若干旱发作,日后旱情更易频发,若不能根治,便只能行迁民之举,可是十万民众,又能往何处迁去,其他地界土地亦是有限,要是大举迁移过去,必然引发混乱,可若放任不管,那也是十万百姓啊。”

  两人一人一句言说着北地旱情,殿中气氛沉默低闷,慕扶光垂眸不语,嘴唇轻轻抿起。

  宁景并没有插话其中,他此时毕竟是个没有身份的说书先生,虽然国师与他言说了那么许多,还欲把拯救姜朝的重担交付于他,但事情要一步步来,目前他要做的事,就是保住太子,并且让太子主动拜他为师。

  不过,听着这二位所说的话,宁景也意识到,北方的旱灾果然是开始了。

  旱灾于水涝地震不同,后面两者发作时突然而猛烈,但时间也短,旱灾不一样,它是逐年累积,一年比一年严重,直到将一片山清水秀之地变成山河枯朽,不毛之地。

  宁景曾经就想过这个问题,书中曾说,三年后柳和宜听闻北地旱灾死了许多人,发生□□,数之不清的流民南下求生。

  这样严重的旱灾,定不是一蹴而就,现在一看,果然是如此,距离三色乾坤柱倒塌还有三年,但天灾已经开始孕育其威力了。

  而眼前这二人,显然是料到了这一点,提议让当今圣上提前预防此事,只是看样子,圣上并未听取,朝堂之上也不安宁,无奈之下,他们就寻到了太子这处。

  至于为什么寻太子,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国师。

  段少傅看着慕扶光稚嫩的小脸,心中叹息一声,若不是真的无法,他们也不会寻到太子身上,慕扶光今年不过七岁,自小身体羸弱,也就近些时日才见好一些,本应该多多安静调养,现在却要被他们找上门,帮忙解决朝政之事。

  他看向对面宁景,知这人就是近日来陪在太子身边的那个说书先生,看太子对其的态度,倒是颇为尊敬。

  段少傅笑道:“这位便就是景先生了吧,有景先生作陪太子,殿下的气色都好了些许,辛苦景先生费心照看了。”

  段少傅与其他人不同,不觉得太子沉迷于话本就是玩物丧志,话本说到底也是一种书籍,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而且这位景先生的话本他也看过,就如那个《华夏寓言十则》,故事浅显易懂,但发人深省,他对其给太子讲故事的水准还是挺放心的。

  宁景闻言,抬手一礼,笑道:“能陪侍太子左右是在下之幸,当不得辛苦二字。”

  慕扶光这时却是看向宁景,道:“先生,可知华夏之地可曾遇到过北漠州这般境况?又是如何解决的呢?”

  宁景微微一愣,没成料想太子直接把问题抛给了自己,段少傅二人也是如此,都是向宁景看来。

  他们也听闻过那神秘的华夏之事,也想听听看,华夏面对这样的情况是如何解决的,或许还能借鉴一二。

  宁景略略一忖度,道:“自然是有的,华夏历史五千载,发生旱灾不计其数,与北地相似之状况也是有的,至于解决之法……”

  他眼眸一抬,道:“不知殿下是想知道,暂时解决之法,还是根治之法。”

  “嗯?”慕扶光微怔,道:“此二者有何区别,还请先生解惑。”

  段少傅二人也是起了兴致,都静声听宁景言说。

  宁景道:“暂时解决之法,自然就是朝廷派人前去赈灾,无论如何,二城百姓陷于旱情之中,若老天爷一天不下雨,难道就要他们一天天挨下去不成,无水无粮人只能活三日,要是朝廷不管,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

  他话刚落下,那位大人就点头,赞许道:“这位先生倒是看得明白,可笑有些人身居高位,却是对此不闻不问,还指望着老天爷降雨救下二城之人,却不想,要是一日日不下雨,莫非就让那二城百姓死绝了去么?”

  他侧首对段少傅言道:“段大人,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明日早朝当再议此事,陛下一日不下旨赈济,我便一日不停提起此事!”

  段少傅摇摇头,道:“若是国师能出面,这件事便就迎刃而解了。”

  他再看向宁景,道:“那不知根治之法为何?”

  宁景笑了一笑,道:“想来诸位也能清楚,赈济只是一时,如这位大人刚刚所言,一地发生旱灾,那来年乃至往后,亦有极大可能连续发生旱情,直至一地变成不毛之所在。”

  “而这根治之法,就是阻止其恶化下去,以人力改善环境,梳理气候,预防旱灾发生。”

  段少傅二人闻听此言,顿时眼睛一亮,这话不就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么!

  北地如今气候恶化,一年赛过一年干旱,有些地方早就不宜人居住,然而,受旱情影响的百姓上百万之众,不可能遇到旱情就安排朝廷救援,把人迁走。

  前者,朝廷无法次次都能前去赈灾,也没办法及时赶到,而晚一刻,就不知多少人丧生其中,就比如这一次,他们听的消息上奏时,已经是八月,别的地方百姓都已秋收,庆祝着丰收,还有人已经开始准备过冬事宜,然而那二城百姓却是望着干裂空荡的田野,欲哭无泪。

  不知多少人丧生在这次干旱里,也不知多少人看着空荡的米缸在愁秋冬日如何度过。

  至于后者,迁离是常用的对付灾情的手段,然而,北地那么多百姓,不可能全部迁走,哪怕知道这天雨水越来越少,迟早有一日整个北漠州都会如石观二城一样,可是他们能如何办,还不是能过一年是一年。

  如果,真的能如宁景所说,改善环境,梳理气候,让这种情况不再继续下去,甚至将北漠州变成宜居之地,那确实是个根治之法,只是如何实施,才能如此呢?

  宁景心里一个想法逐渐成型,这个想法在他编写张三的天灾求生之时,他就曾有过,只是那时候,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没有详细去整梳。

  其实,宁景最不喜欢的事,就是被动应对,不管是人为之事,还是天灾之事。

  就比如天灾,虽然注定不能做到百分百零损失和零伤亡,但是主动预防绝对比被动应对损伤要小的多。

  只是在此之前,他只想过书中的那些灾难迟早要爆发,他便教给人们应对之法,在面临各种天灾时如何自救,却没有想过,告诉人们如何去预防天灾。

  那时候的他,也没有能力去呼吁人如此做。

  现在,他却有了这个想法,若是他能整理出来一系列预防天灾的措施,并且让人们实施下去,那是否能最大程度的减轻天灾呢?

  四人在房中谈论许久,外面一众官员等待着,不时还有官员来拜访,但是也不再被招入殿中,一直到了晚间时分,才看到段少傅二人走出来,还在不时交谈着什么。

  外间官员已是散去大半,只有两人还在等着,见段少傅出来,连忙迎上去,询问他事情如何了。

  段少傅抚了抚白须,道:“太子已是悉知北地之难,明日朝堂上,我等再将此事提及 相信情况必不会如今早这般。”

  那官员松了一口气,见段少傅心情颇好的模样,便旁敲侧击的问他在殿中聊了什么。

  段少傅却是没有透露分毫,只言过些时日就告诉他。

  殿宇内,宁景脑中梳理着东西,他刚刚和段少傅二人详谈甚欢,互相交换了许多想法,对他也是很有帮助,让他更加了解北地那边的状况。

  他打算等回去之后,就把刚刚聊过的东西记录下来,到时候整理成册,再拿给他们看。

  这时,他忽而听到慕扶光道:“先生,吾想前往北地一行,亲眼看一看北地之情形,先生可愿随吾同行?”

  宁景微愣,看向慕扶光,后者单薄的身体坐的笔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坚定之色,正希冀的看着自己。

  宁景微微一笑,道:“在下自然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