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疾驰在通往平遥城的管道上, 车轮卷起一阵灰尘,许久才沉落下来。

  柳静秋坐在车上,一双秀气长眉微蹙, 脸上似有苦恼之色。

  他想起昨日匆匆赶回来时,宁景对他说的话。

  “本来娘想做什么也容不得我们这些小辈去指指点点,可娘这次寻的那人别有目的,欲要将娘引诱出来,挟持娘威胁于我, 夫郎,我在此处实在脱不开身, 别人去, 娘怕也不信,只能劳你去走一趟,把娘带来玉周城。”

  柳静秋只是默不作声点点头, 那次茶楼被堵门后, 他和宁景长谈过一次,宁景也对他略微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 可以说深陷于两派斗争漩涡之中,随时都有危险。

  而只要是姜朝的读书人,对这二派之争都是心中有数, 更遑论柳静秋身为婧院学子, 从小又在青荷夫子耳濡目染之下, 见识到那些人日日来寻夫子麻烦,自然深知这些人的可怕。

  现在这些人的目标落到了自己夫君身上, 费劲手段想让自己夫君屈从, 甚至不惜把手伸向他们一家人, 可见是跳了脚, 要不择手段了。

  约莫是他沉默的太久了,宁景忽然问他,“你怨我吗?”

  柳静秋微愣了一下,随即坚定的摇摇头,道:“不怨,夫君所为之事就是静秋欲为之事,怎么会怨怪。”

  柳静秋不怪宁景所选立场把他们一家人都带入险境,他知道宁景是在做什么,这条路上前赴后继了那么多人,也许下一刻他们一家人也会葬送在这条路上,但他一点也不怨。

  他会一直陪着宁景,无论宁景做任何选择。

  柳静秋闭上眼睛,靠在车厢里铺就的软靠上,他不惧怕和宁景一起面对任何灾难,他只是怕和宁景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

  算算日子,他和宁景成亲不过一载,但他太贪心,他还想要和宁景一起看许多许多次日升月落,许多许多个夜晚相拥而眠,年年岁岁,乃至生生世世。

  若老天爷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就保佑他和他的夫君逢凶化吉,万事顺遂吧。

  第二天早上,柳静秋到了私塾,他先拿礼物去看望了青荷夫子,今日恰好是青荷夫子生辰,他也是以此为借口回来。

  除了他自己准备的一份贺礼,还有柳鱼璃等人的,本来这次是拜托张弦儿代表他们回来一趟,临时换了柳静秋。

  青荷夫子喜清净,生辰也没有大办,只有一些学子特意过来给他庆祝一二。

  柳静秋看到了曾经和他同窗的一批人,大多数已经婚配,除了自己来,他们的丈夫也过来了,不过没有入内,都等在外面。

  一群人聚在一起,难免就会提起旧人旧事,不知是谁说起了郑烟,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他前些时日回来了一趟,拉了两车礼物来看望夫子,被夫子当众轰了出去,我也是第一次见夫子如此动怒,直接让人滚,夫子以前从未对我们说过这样重的话。”

  有人嗤笑道:“那是他活该。”

  有人不解道:“他不就是嫁了个人么,夫子何至于此?”

  “嫁人?他那是为妾!听说还因此被婧院逐了出来,当初夫子明确和我等说过,这三个名额,只给不成婚不育子,一生为女子哥儿谋福祉之人,夫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大家能去的去,觉得做不到的放弃便是,本来这个名额应该给容简的,可郑烟信誓旦旦他能做到,还把容简家中之事捅了出来,才把这个名额抢去,结果你们知道他前段时间回来,对外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幸好他当初机智,才能捡到这个名额,不然哪有今天的福气,还说我们脑子都不好,活该嫁得个破落户,一辈子地里刨食。”

  “太过分了!”

  众人义愤填膺,也有些人眼神闪烁,捏着帕子,心里却是认同了郑烟的话,后悔着当初怎么没有去抢这个名额。

  这时,有人看到了柳静秋,拉着他道:“静秋,你不是在玉周城生活吗?可知那郑烟如今如何了?他日后还能这般风光吗?”

  柳静秋一直没有做声,这时沉默了一下,道:“是非自在我们心中,你们是想看他为他的错误倒霉,还是想用他以后的不幸安慰自己,当初没有选错。”

  场中哑然,柳静秋这句话如利剑,狠狠插在人们心中,那些不堪的小心思霎时暴露无遗。

  柳静秋站起身,道:“好好生活,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平平淡淡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和旧日同窗辞别,柳静秋在后院找到了宁何氏,后者正在和一起做事的两位妇人聊的开心,见他来了,连忙看向他身后,道:“景儿呢?”

  柳静秋扶住她,道:“夫君在玉周城有要事忙,让我来看看娘。”

  宁何氏道:“娘想着夫子的生辰你们定是要回来看看的,景儿也是,什么事不能放一放,让你一个人回来,娘看别人都有人陪着。”

  柳静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扶宁何氏坐回去。

  他将带来的糕点蜜饯给了宁何氏,宁何氏打开一看,喜滋滋的分出一些,给了旁边两位妇人,那二人连忙一阵道谢,各种夸赞宁何氏有福气,儿子儿媳都是个好的,把宁何氏逗得喜笑颜开。

  柳静秋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叹,果然宁景说的没错,环境铸就一个人,便是一个好人常年生活在心思混杂处处不公的世界,也会慢慢被同化。

  不能说现在的宁何氏就变好了,但是起码他们能平安无事的相处了。

  等和那两位妇人分开,柳静秋跟着去了宁何氏的住处,帮着收拾了一下房间,将带来的其他东西给宁何氏分门别类放好,正巧到了中午,二人又一起去了私塾的膳房打了饭,回了屋子一起吃。

  柳静秋吃着饭,似聊闲事,漫不经心的道:“前两天有一无礼之徒寻上夫君,硬要说他是夫君的晚爹,这实在太过荒谬,而且侮辱了娘,夫君就将人给赶了出去,可后来这人颇是烦人,一直纠缠着夫君和我,闹的不得安生,夫君忧心这人会来打扰到娘,特让我来问一问娘,最近可遇到过什么行踪诡秘之人,让娘注意一些。”

  宁何氏一顿,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他缠着你们干什么?”

  柳静秋不动声色观察着宁何氏的神色变化,发现后者并没有他预料的羞恼或扭捏,反而似在等他说出答案,好判断什么事。

  柳静秋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道:“那人自称夫君晚爹,大摇大摆要住进咱们家,还要我和夫君伺候他吃喝,管我们要银子,我和夫君皆觉得这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就把人赶走了,他走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若我们不信可以回来问问娘。”

  宁何氏闻之,一拍大腿,道:“呵!我就知道他是个骗子!”

  “静秋,那人是不是留了个八字胡,长得油头粉面的,身量大概这般高。”宁何氏比划了一下。

  柳静秋眼眸动了一下,点点头,道:“是的这人又高又瘦,年约三十有余。”

  “就是他没错了!”宁何氏又一拍大腿,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哼了一声,道:“这个臭不要脸的骗子,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老娘自己几斤几两莫非心里没个数吗?年轻点遇到说他图我个样貌我还信,现在还想来骗我,再说了,他莫非以为自己多个英俊,给景儿他爹提鞋都不配,呸!”

  宁何氏冲地上啐了一口,不过转而她嘿嘿一笑,贼贼的摸进怀里,道:“还是为娘机灵,顺着这人的话糊弄下去,这人说他颇有些身价,我说我可不信,嘴上说说谁不会,除非把银子给我,结果这个骗子估摸想钓大鱼,还真给为娘套到了五两银子,可惜之后他就没了人影,不然为娘还能套个几两银子出来。”

  她将钱袋子塞进柳静秋手里,道:“你可要和为娘多学着点,这些个男人心眼里比谁都聪明,不是图你的身子就是图你的银子,几个人和你谈情情爱爱,你和景儿在玉周城,那里有钱人家花着呢,你可莫要被花了眼睛,你要是犯糊涂了,我可不是吃素的。”

  “这些银子你拿着回去,多卖两斤肉炖了给景儿补补。”

  虽然是被莫名训斥了,柳静秋心里也不恼,点头称是。

  同时,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那些话自然是编的,在来时的路上,他就想了许久这种事要如何对宁何氏说,若是宁何氏铁了心喜欢那个男人,又该如何劝她。

  思前想后,柳静秋才想起这番说辞,先探听宁何氏对那个男人的口风,再见机行事。

  他料想的最差的处理方法,就是如果宁何氏真的被那个男人迷了心窍,他就说那个男人就是骗子,已经被他和宁景报官抓了,然后他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看着宁何氏,若是那个男人敢再来,那定要让跟随他过来的护卫把那个男人打跑,不然两人见面。

  实在不行,到时候他带宁何氏去多见几个老头,再相一个对眼的。

  没想到,宁何氏从未上当受骗过。

  不过,想来也是,宁何氏年轻适合姿色不差,自宁景父亲去后,也有不少男人托人上门说过,可都被她拒绝了。

  一位姿色姣好的寡妇会遇到多少肮脏事儿不用细想都能猜到一二,宁何氏的性子越来越泼辣刻薄,见谁都提防三分,生怕被人占了便宜去。

  这样的人,怎会好骗,还是以美男计。

  仔细想想,实在可笑

  柳静秋心里安定下来,想着还是再住两天,看看宁何氏身边是否还有其他心思不轨之人,等都处理好再回玉周城。

  他想着,给宁景写了一封信,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好让宁景也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