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认出这个慌张的小童是童大管家身边的人, 平时有什么事也是他来传话。

  只是,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让柳大哥快跑?

  这话,让旁边的客人都不由侧目, 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柳大哥,还有人直接不要准备买的卤肉,盯着看发生了什么事。

  柳大哥也是莫名其妙,他刚刚才惊魂未定,护着自己的脖子, 走过来,问道:“小雀儿, 你刚刚说什么?”

  小雀儿缓了口气, 道:“大管家让你快跑,别问那么多,直接跑, 也别收拾东西了, 不然就来不及了!”

  柳大哥迟疑了一下,最后咬咬牙, 决定听从童大管家的话。

  童大管家这个人很认死理,觉得当初柳大哥给了他一口救命饭,哪怕知道柳大哥不是个善人, 他也依旧全心全意还报恩情。

  柳大哥深知这一点, 相信童大管家是不会害他的, 而且这两天他确实一直心神不宁,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让柳大哥顿时惊慌起来, 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左右犹豫了一下, 然后冲到柜台后, 一把将前面的人推开, 抓起一把碎银子,摸走唯二的两张银票,然后夺门而出。

  旁边的人目瞪口呆,客人莫名所以,伙计更是摸不着头脑。

  掌柜的,跑了?

  而很快,他们就知道柳大哥为什么落荒而逃,一队官差气势汹汹直冲进铺子,为首之人环视一圈,一抬手里的刀,冷喝道:“给我搜!把柳安易抓出来!”

  官差蛮横的涌进来,伙计们压根不敢阻挡,也无心做生意,几个伙计你推我搡,最终推出个胆大的,走上去小心翼翼问道:“官爷,是我们掌柜的犯了什么事么?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官差斜瞥他一眼,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那可是犯了大事,你们掌柜的杀人了你们知道吗!”

  “啊——?!”

  得知了这么大的事,伙计们惊慌过后,那个胆大的直接站出来,给官差指了方向,“掌、柳安易他已经跑了,往这边跑的,有半刻钟了!”

  官差们闻言,又鱼贯而出,顺着方向迅速追去。

  平遥县衙门口,一声声悲戚震天的鼓声响起,声声泣血,惊动了来往众多百姓。

  时值巳时,正是一天最欣欣向荣,热闹之时,偏偏在县衙门口摆了一具有些腐朽甚至沾了黄泥的棺木,像是刚刚被人从地里挖出,重见天日,一股阴森腐气弥漫开来,大白天,阳光之下,都让人感觉不适。

  这口棺木摆在这里,吸引的越来越多人靠近,一时在县衙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棺木前,跪了一妇人一孩童,皆是披麻戴孝,目光哭到呆滞,眼底却是烧红,满是刻骨惊心的恨意。

  这二人正是徐王氏,和她的儿子徐瑞明。

  在他们旁边还围了徐泽的亲族,徐王氏的娘家,一伙近二十人,浩浩荡荡,个个披麻戴孝,嘴里还高喊:“求县太爷作主!徐氏徐泽被和安村恶徒柳家柳安易所害,死的冤枉啊,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求县太爷作主!”

  旁边的百姓不明所以,加之对那副棺木实在好奇,就有人忍不住向那些戴孝的人询问道:“兄台,节哀顺变,只是在下能否冒昧一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其他人见状,都一个个竖起耳朵听去。

  徐王二家的人自然不会隐瞒,马上一个个回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天抢地把冤情道了出来。

  他们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其中实情,他们两家人一向关系亲近,兄弟之间感情也好,对于徐泽当年出了意外本就十分痛心,现在得知他竟然是被人所害,更是怒火冲天,悲痛欲绝,家里老人家直接倒下了,一番兵荒马乱后,他们就忙不迭来报官。

  他们也是狠下心,既然要闹,那就闹大的,直接把徐泽棺木从地底挖出来,公然抬到县衙,抬棺喊冤。

  听着周围亲戚七嘴八舌说着那些一刀刀切在她心口的实情,徐王氏痛苦的闭上眼睛,她的眼角都哭烂了,三天前柳和宜到访,把事情告知她后,她就一直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的男人,她儿子的父亲,居然是被人那般残忍害死的!

  徐王氏猛地低头,瞪着血红的眼睛,狠到让人感觉发疼的盯着儿子徐瑞明,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挤出来,道:“瑞明,你爹是怎么死的,你要一字一句都给我听好记好!今天要是你爹不能瞑目,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不能忘了这个仇,不能忘!!”

  徐瑞明一边止不住的掉泪,一边咬着牙呜呜点头,年仅六岁,不懂这世间,先学会了恨和仇。

  柳和宜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垂下眼睛。

  依宁景之意,他没有把宁景招出来,只说是他偶尔路过上河村听闻当年徐泽上山不是一个人,柳大哥也跟随在后面,而且行踪鬼祟。

  这话一暗示下,徐王氏又不是傻子,岂能没有反应过来不对劲,然后两人当天就赶去了上河村找到苗聪山,从他口里问出当年确切的情况。

  苗聪山其实对那事也印象颇深,主要是当时后面男人脸色阴狠,腰间别了一把柴刀,此外没有带什么东西,看身上衣着打扮,也不像经常上山的人,还鬼鬼祟祟尾随别人,真是让人细思极恐,毛骨悚然。

  苗聪山本来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前面的人,但是当时他们实在隔的很远,他是在另一个山头看到这幅场景的,还隔空吆喝了几声,想让后面的人知道周围有人盯着,忌惮一下。

  可他们很快消失在山的那头,苗聪山想追都追不上,要知山里不比平地,望山跑死人,而且很容易跟丢,他试着去到了那处山头,但是等他到时,人早就没影了。

  这事让苗聪山一直惦记着,而没过两天,他就看到官差进山,抬出那具尸身,他跟着凑过去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死者就是那个被跟踪的人吗?!

  当时苗聪山吓坏了,也不敢多说,先闭了嘴,心底却是肯定这人是被后面跟随的那个人杀的。

  后来,他一直偷偷关注着这个事,得知了死者叫徐泽,死于毒蛇以及坠崖,这倒让他摸不着头脑,他也就是个庄稼汉子,人家官府仵作都说是意外死的,他哪敢再去声张。

  但是,他心里到底是有些不信的,没忍住就和周围的人嘀咕过几次,只是大家要么听了不信,当他胡说八道,要么就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这一直到,柳和宜带着徐王氏找到他,手里还拿着仵作那边给的供词。

  苗聪山这次也来了现场,看着这一幕,对身后的夫郎不忍道:“这真是造孽啊!要是当初我把那徐泽喊住了就好,可是大山里谁都会吆喝几下报个位,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儿,他头都不回就走没影了!”

  苗家夫郎安慰他道:“唉,当家的,这怎能怪你,你也尽力了,你现在好好给人家母子作个证,帮他们申冤,让他们家男人瞑目。”

  “嗯!我省的!”

  在一片吵吵嚷嚷中,县衙的大门终于开了,把喊冤之人唤进,其他闲人先挡在外面,棺木也没准进来。

  周围得知了内情的百姓也是个个群情激奋,堵在县衙门口,高喊求县太爷给个公道!

  县衙后院。

  亭台楼阁,水榭桃花,宁景坐在临湖的亭子里,面前是一杯白玉茶盏,里面清润茶叶沉浮,热气袅袅。

  宁景神色淡然,颇有闲情雅的欣赏着湖景,目光看着一片片桃花随风飘落,停驻于湖面,又随波逐流,打着旋儿游去了远方。

  宁景对面就是平遥县令,他看着手中的信,额上冷汗都要落下了,但他好歹为官多年,喜怒不形于色,没在宁景面前出丑。

  他动作自然的抬手擦了擦额间,道:“天气热起来了,呵呵。”

  宁景回眸看向他,微微一笑,从善如流的道:“是啊,夏天了。”

  “宁先生,这件事我一定会仔细办妥,还请王爷放心。”

  宁景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言。

  平遥县令站起身,踌躇了一下,又回头道:“另外,还请宁先生在王爷面前多为我美言两句,宁先生的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这一次,宁景起身,向平遥县令躬身一礼,道:“在下定会为大人带到的,大人请放心。”

  平遥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含笑点点头,转身离去。

  宁景目送人离开,嘴角微勾,轻笑一声。

  虽然他没有看信中内容,但依他对衡王的了解,那定是狠狠训斥了平遥县令一番,如管理不周,任人不贤,治下之地居然有如此多的冤案,少不得还要拿平遥县令的罪。

  如此,才把平遥县令吓成这样。

  他在这里好好做个贪官,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的不行,他自己捞,也给属下捞,上下和谐一体。

  但是,平遥县令贪财,也是有度的,涉及人命的案子,他都会斟酌一二,再考虑这银子能不能接,如果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也不会包庇,不然惹了众怒,闹大了他也不好看。

  可以说,任何威胁到他乌纱帽的事,他都很慎重,他虽然贪财,但也深知没有这顶帽子,再多的财也守不住!

  可是,平遥县令万万没想到,他手底下居然还有个比他还大胆的仵作,只要给银子,眼睛一闭,黑的能说成白的,横死的能说成老死的,简直是财迷心窍,胆大包天!

  现在还连累到他身上了,实在可恨,别说衡王铁了心要富仵作死,他也不会放过这人。

  而平遥县令没想到,宁景居然还能和衡王搭上线,好像还颇为被看重,信中衡王更是有言,见宁景如见他。

  这是何等殊荣,宁景在衡王身边是何等地位,值得被衡王如此礼待。

  平遥县令不敢多想,只是把心底某个念头压下去,实不相瞒,他确实答应了永安县令一些事情,同意给他们打开方便之人,拿宁景去顶某些事。

  以往宁景在他看来确实是个会来事的聪明人,值得结交一二,可是相比起同为官员的永安县令,宁景算得了什么,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就连那一丝装模作样的犹豫,都是为了从永安县令手里多扣点好处,可没有一点想庇护宁景的意思。

  这一点,可以说完全如宁景所料,所幸,宁景也从来不把希望放在平遥县令身上过。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有一天,平遥县令还要求到宁景身上,请他在衡王面前多美言两句,减轻自己玩忽职守的责罚。

  平遥县令心中决定,以后定要好好巴结着宁景,至于什么永安县令,呵,他算得了什么东西。

  亭子里,闲坐良久的宁景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茶味苦,后回甘,齿间清香。

  他拂了拂衣袖,起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三章,晚上还有。

  补觉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