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景随冉书同走到院子外的一颗树下,晨风拂过,青绿树叶沙沙作响。

  冉书同回过身,忽然十分郑重的向宁景一揖,深深躬身一礼。

  “宁兄正义高洁,小弟实在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之,请宁兄受下小弟这一礼,原谅小弟妄意揣测。”

  宁景微愣,随即轻笑摇头,抬手虚虚扶他,道:“冉兄说的哪里的话,你有何错,若换别人听到这样的话,也多是以为宁某会和母亲是一路人。”

  冉书同却摆首,直白的道:“其实我刚刚听到伯母那些话,确实气愤,想着若是宁兄也是如此想法,我就……”他闭了口,但话里的意思两人都心领神会。

  若宁景真是那样的人渣,冉书同说什么也要凑钱出来还了宁景的恩情,从此之后不再往来。

  当然,宁景之前还帮他摆脱牢狱之灾,救了他爹娘,这个恩情他也会记得,日后若有需要定当全力回报,但是他不会再和宁景有多余的交涉,他还会去提醒柳鱼璃小心这一家子。

  可是宁景如此义正词严,反倒让他感觉羞愧,为自己恶意揣度宁景,不信任他的人品。

  宁景不以为意,轻轻一笑,如果刚刚他有稍微附和宁何氏的话的意思,哪怕一点点,都能让冉书同对他嫉恶如仇,敬而远之,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可是没有这个如果,宁景不是那样的人,他的三观和人格不容许他做出这种行为举动。

  这和之前与宁何氏一唱一和假装要哄骗柳静秋嫁妆,还故意让他听到不一样,那可以称之为“善意”的谎言,一方面哄骗宁何氏,让她消停下来,善待柳静秋,一方面让柳静秋对他们有防心,别傻乎乎把嫁妆交出来。

  宁景记得原文里,最后柳静秋嫁妆还是拿了出来,可惜没有细写缘由,只知道柳静秋交出了嫁妆,之后就被柳家放弃,被宁家母子作践,然后灾年步了柳和宜上辈子的后尘。

  突然,宁景脑子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

  他记得文中提起过,柳静秋是在柳老太离世后才落得那个下场。

  算算时间,应该是明年冬天,柳老太便会辞世而去,那之后,柳静秋将没有靠山,自然任人拿捏,只能用钱讨好丈夫婆婆,换的片刻善待。

  宁景思及不久前,柳静秋曾回去看望过柳老太,当时就是因为后者身体不好,才回去一趟,结果因只给柳老太买了东西,没买给宁何氏,还被打了一顿。

  他不在家的日子,也不知道柳静秋有没有回去过,目前柳老太身体如何了。

  宁景思虑着这些,暗暗记在心上,准备有机会询问一下柳老太的身体情况,如果能想办法避免一下明年柳老太逝世,让她多活几年,柳静秋想必也是开心的。

  那一次宁景附和了宁何氏的话,欺骗了宁何氏和柳静秋,这一次却不会应和,如果他假意顺服宁何氏的主意,她是真的会去做这种事,到时候她如果得手,就是害了柳鱼璃或者其他哥儿女子一生!

  所以,宁景坚决的驳斥了宁何氏的话,并且晓之以害,警告了宁何氏,让她绝了这个心思。

  这事被冉书同听到却是意料之外,所幸也无大碍。

  宁景想着事情,却听到冉书同话语一转,道:“不过刚刚听了伯母那些话,小弟突然一时之间想通了一些事情。”

  “嗯?”宁景疑惑看去,不明白他听了那些损阴德的话还能明白啥道理。

  冉书同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看着远方的屋舍,长叹一口气,道:“鱼璃公子于我是天上明月,我既然高攀不得,就应该远远欣赏,这本是我之前的想法。”

  他侧目看了一眼宁景,后者回了一个询问的目光给他,示意他接着说,他便继续道:“我觉得我不应该肖想他,我没有这个勇气,便觉得别人也应该如此,可今天听到伯母说的那些话,想来宁兄那位表兄也应该是高攀鱼璃公子不得,可现在他都敢试上一试,我冉某为何不能?”

  “冉某不才,也有秀才功名在身,虽然现在家境贫寒,但冉某至少有一技之长,也能搏一搏未来。”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对鱼璃公子不敬,而是,我想试一试,拼搏一下,让自己能配得上鱼璃公子,能站在他面前,堂堂正正娶他进门,给他好的生活。”

  冉书同目光深邃,轻轻道:“吾心悦君兮,当珍之,重之,爱之,我不想错过他,此前十八载,我曾遇人千千万,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动心,而人生短短几十载,能心动几次呢?我觉得,我应该去试试。”

  气氛一时安静,只余清风吹拂,落下一片半青半黄的叶子,秋天不远了。

  宁景忽然一笑,温润的声音道:“是极。”

  他与冉书同比肩而立,看着远处青葱山林,道:“冉兄想过去别的州城入学吗?既然南燕州有豺狼虎豹,但他们的爪子也伸不到别的州城学府里,冉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应该埋没了这份学识,若冉兄愿意去,所用钱财宁某可以支持。”

  冉书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目光黯淡下来,道:“多谢宁兄好意,然家中父母病重,只有小妹一人,冉某不宜远游。”

  他也是一腔苦涩,前程和孝道本就难以抉择,偏偏在这种时候,他遇到了想相伴一生的人,却没资格站在对方面前。

  世事如此,为之奈何。

  但宁景眸光却一闪,微微笑道:“此事不急,也许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宁景转身向院子走去,声音飘来,“冉兄,先吃饭,然后收拾一下,今儿我们就要准备回玉周城了。”

  两人回去,宁何氏已经做好早饭,只是她似是心事重重,情绪低迷,把碗筷摆好,自己默默回了房间,关起了门。

  柳静秋刚刚起床,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宁景,目光里有疑惑和担忧。

  “你盛一些给娘送去房中,没什么事。”宁景轻轻一笑,道,然后继续吃手中的清粥。

  柳静秋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宁景既然如此说,他照做便是,便点点头,盛了一碗面条,上面铺了肉丝,拿了两个煮鸡蛋,又装了一小碗咸菜酸豆角,放在托盘上,给宁何氏送去。

  吃完饭,柳静秋帮着宁景收拾行李,特意把这些天连夜做出来的两件衣裳给他装上,一件青色一件白色,青色上绣了竹叶,又以银线勾勒荷花暗纹,看起来清雅温润,带着点点华贵,十分符合宁景的气质;白色这款却是以金线勾勒暗纹,领口袖子衣角处都绣了点点祥云图案,整体看起来既不夸张,又十分风流精美,宁景白色衣服少,也不知穿上这件该是多么俊美倜傥,风采照人。

  这两件衣服料子用的颇好,刺绣是柳静秋一针一线绣的,他绣工极好,便是翻过来看里面,针脚也丝毫不凌乱,和正面几乎一样,足可见他功底。

  为了赶出这两件衣服,柳静秋几夜都没有睡好,油灯都燃尽几盏,终于现在能装上,让宁景带去学院了。

  见宁景就要出门,柳静秋情绪不高,相比上次,他如今的不舍之情已经表露出来些许,看了看宁景,低下眸子,马上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宁景轻轻一笑,捏捏他的手心,权做安抚,“在家照顾好自己,银子给你是用来花的,想吃好吃的就买,看上什么好看的、喜欢的物什也买,知道吗?银子就是用来买这些的,你若是不花,那它就只是一块没有用的,冷冰冰的石头。”

  柳静秋抿抿唇,点头,“嗯,静秋知道了,夫君。”

  他轻轻反握住宁景的手,虽然很快就松开,但那股恋恋不舍之意,还是让宁景感觉到了。

  宁景心里有些异样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垂下的眼睛眸光闪动了一下,随即眨了眨眼,轻轻一笑,不再多想。

  柳相途的牛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宁景早和他打好招呼,今天要用他的车。

  离开之前,宁景敲了敲宁何氏的门,进去后将一个钱袋子递给她,神色温和,似之前那会冷厉之态没有出现过一样。

  宁何氏坐在窗边的小榻子上,膝上放着针线盘子,在缝东西,看到钱袋子只是瞥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

  宁景道:“娘,孩儿这便要出门了,您在家顾好身体,莫要再操劳了,家中之事有儿子在,我在玉周城寻了个轻松差事,能赚大钱,以后给家里盖新房子,给您买新衣裳,买点心,您就安心过好日子,享福就行了。”

  房间里沉默一会,宁何氏声音迟疑的道:“哪有差事又轻松又能赚大钱的,你莫要被骗了,而且万万不能耽误了学业啊。”

  宁景只是一笑,道:“儿子明白,心里有数。”

  见他如此,宁何氏脸色稍霁,抬手摸过钱袋子,感受到那个重量,眼里闪过欣喜之色。

  宁景见状,道:“这是静秋特意多给了一两,一共是六两,他知今天我惹了娘不开心,就想代儿子多孝敬娘赔罪。”

  说着,他弯下腰,神情温和认真的看着宁何氏,道:“娘,静秋是个明事理体贴人的好夫郎,儿子也想明白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就好好过日子,所以儿子希望在我不在的时候,娘也能和颜善待静秋,代他如我在之时,静秋还是长身体的年纪,难免好睡,您日后多宽待一些,容他晚起。”

  “还有啊,我和静秋商量好了,家中衣食米面,都由他出银子买,娘您想吃什么就和静秋说,这些年您为了供我念书吃了不少苦,身子亏损严重,儿心中有愧,如今只想娘养好身体,多补补,娘万万不要舍不得。”

  宁何氏听了他的话,眼睛一亮,嘴上却撇了撇,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左右不是我花银子,我巴不得天天吃肉!”

  宁景微微一笑,点头道是。

  如此一切安排妥当,宁景就背着行礼,和冉书同一起坐上牛车,在柳静秋和宁何氏的目送下,缓缓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冉书同:我好难,未来一片黑暗,前途和媳妇皆是渺茫。

  宁景:这说的什么话,见过贵人吗?快叫爸爸,带你飞~

  (宁景小声bb,小冉你这情话说的,让我很没面子,我都还没有对老婆说过这种情话,你撤回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