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本上，关于褚十七的他看懂了。
褚十七确实说过杨塬恶心，当时杨塬可能气上心头想杀了他，江饮理解。之后可能想到褚十七小时候夸过他，心里一软，又不想杀了，江饮也理解。
但看到自己那一栏时，江饮不免困惑。
他什么时候帮杨塬松绑了？
脑中飞快搜寻关于杨塬的记忆，一幕幕画面闪过，最终定位在红纸观音副本中。
杨塬回到学校收拾东西，在路上碰倒了那群看不惯他的人，被拉到厕所群殴。
他躺在厕所里，手脚被绑，嘴里被塞了包烟。
鬼使神差的，江饮给他拿掉了嘴里的烟，给他松了绑。
这么一点小细节，江饮早忘了，而杨塬就因为这个放了他。
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剩下的一个计划，结合杨塬在高出上说的“他曾经交代过我的事情，我今天做到了”。
这个“他”指的应该是杨塬提到的“褚大人”。
褚十七曾经说地狱上一任阎王相当于他的父亲，那么褚十七和上一任阎王同姓也不奇怪。
至于上一任阎王给杨塬的要求，应该是指辅佐褚十七。
别人不服褚十七，杨塬就用魂力附着在自己创造的npc身上，去地狱大街杀人。
这个辅佐太硬核，显然褚十七并不需要这种辅佐。
褚十七揉了揉眉心。
外面尖啸声越来越大，褚十七拉起江饮的手：“先出去吧。”说完，他带着江饮脚步匆忙地走，途经门口时，褚柒站在那里叫了一声“爸”。
江饮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褚柒长着和褚十七八分相似的脸，眼角带泪，可怜兮兮的样子。
江饮心一软，沉默一阵，还是回他：“你在这里等我。”
杨塬应该是把系统里所有的npc都放出去了。这么一来，褚十七有得忙，应该不希望再有npc脱离系统，江饮就算想想带，也要看看褚十七同不同意。
更何况，对方并不是自己亲儿子，他根本不想带。
褚柒信了江饮的话。
他点头：“那我在这里等。”
半晌，他小心翼翼确认：“爸，你会回来接我的吧？”
江饮毫不犹豫：“会，你哪也别去，等着。”
塑造出一个这么渴望父爱但npc，杨塬应该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好爸爸。
但是他真的不会再回来。
副本里面已经空了。
江饮和褚十七一路走到出口，没再见到一个人影。
一跨出出口，眼前陡然变得黑暗，江饮猝不及防踩到了一脚的血水。
出口连接的不是灯光明亮的系统控制处，而是光线昏暗的地狱大街。
尸山血海，尖叫连天。
从血水里长出来的畸形人，抓不到摸不着杀不死。
一蹦三尺高的青脸僵尸见到人就咬，胸口缺了个大洞依旧活蹦乱跳。
巨型野兽一抓就是一把人，生生碾成肉饼，残肢鲜血飞溅。
枪击、炮弹、生化武器，各种没见过的器械在上空扫射，稍微沾到一点都会疼得满地打滚。
幽微的火苗漂浮上空，照亮地狱大街此时的荒唐怪乱景象。
褚十七一掌打散血水化成的人，拉着江饮往总系统控制处赶，边走边翻出一枚没有任何装饰的手镯，戴在了左手腕上。
突然间，银镯传出A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吗？”
褚十七踢开脚下的残肢，扫了眼地狱大街，眼神渐冷：“回来了，在往控制处赶，再撑一段时间。十三位武官都在哪？”
A定了一会儿，反问：“他们说去守地狱大街，您没见到？”
褚十七闻言，忽然冷笑：“没有。”
江饮转头看褚十七。
褚十七虽然还在笑，但眼底隐怒，明显是猜到了A口中说的武官去了哪。
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这就是地狱职员的作风。
褚十七：“控制处有谁守着？”
A：“一个年轻士兵，不知道名字。”
闻言，褚十七微顿，随即说：“我马上到。”
褚十七一掌挥开了冲他们扑来的僵尸，抽空对江饮说：“我先把你送回去，等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上去找你，记得给我留门。”褚十七朝他笑笑，仿佛无事发生。
江饮看他一阵，说：“实在难受就别笑了，我不会说你什么。”
闻言，褚十七笑容渐淡。
他沉默一会儿，说：“地狱十三个武官，没有一个服我，觉得我什么也没干就当了阎王。”他话语间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是在说别人。
江饮沉默一阵，抓了抓他的手，说：“你屠了一条街，怎么能说什么都没干。”
褚十七一愣，笑了；“你还记得？”
江饮同样笑了：“我很健康，没什么脑部疾病，你告诉我的时候到现在过去的时间也不久，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
褚十七的眼睛在阴影处隐亮，光芒寒凉。但在江饮看来，并不可怕。
褚十七轻笑：“你在安慰我啊？”
江饮：“是，所以你现在心情好点没。”
褚十七看他一阵，忽然低头吻在他额头上：“谢谢。我不想当阎王了，我要和你私奔。”
江饮挑眉，拍了拍他：“你不当阎王，以后我死了上哪找你。”
褚十七脚下一顿，将他抱紧：“别这样说。”
江饮笑笑不答。
他们很快到了总系统控制处。
整个系统控制处都被一群武官包围保护起来，其中一个年轻面孔在其间和npc厮杀，仿佛入魔。
A刚好从总系统控制处中走出来。
褚十七走到她面前，说：“你带江饮去传送镜面，我去解决外面的东西。”
岂料A摇头：“传送镜面卡人了，现在谁也出不去。”
褚十七眉头微蹙：“卡人？”
A：“十三位武官当中，有一个武官想要借着传送系统上人间躲一阵，但是因为在地狱的贡献值不够，只有一半权限，所以半个身体卡在了镜子上，现在拉不出来也推不出去，技术组的人在想办法。”
褚十七冷眼望着虚空一阵，抬脚走进了控制处。
江饮走在后面，A看了眼褚十七，沉默不语。片刻，她转过头：“你跟我来，地狱有规定，一旦遇到危险，必须活人先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江饮点头，跟着A走进了总系统控制处。
总系统控制处内犹如一个大型实验室，内里小道交错相通，A带着他七弯八拐走到了一间大型等候厅，里面站满了人。
虽然人多，但江饮还是一眼就能看到站在等候厅尽头的褚十七。
A带着江饮往走到褚十七身边：“大人，他一时半刻取不出来。”
江饮看向对面。
那是一面镜子，和褚十七偏殿里的镜子一模一样。但现在上面卡着一个人，上半身已经进入镜子，下半身却还在外面，双腿离地，十分滑稽。
褚十七：“不用取。”
话音刚落，他手掌生风，疾风掠过他掌心，猛地卷住卡在镜子里的人。
那人疯狂颤动，双腿挣扎，连尖叫都传不到这里。
片刻，鲜血飞溅，下半身横腰断开，猛地飞到人群中，惊出阵阵尖叫。
褚十七：“送他们回去。”
A被吓到，脸色发白，但很快镇定，对旁边的负责人说：“让他们按拿到的单号排队。”她嗓音在发颤。
江饮看了眼镜子上的血，毫不意外。
身为武官，在这样的关口出逃被褚十七逮住，少不了见血。
褚十慢吞吞把江饮拉到一处，说：“你等我上去找你。可能时间会久一点，因为地狱的时间和人间的时间不一样。”
江饮笑笑：“知道了，你去吧。”
褚十七捧住他的脸，看他一阵，用力抱了抱他，随后很快后退，离开了等候厅，头也不回。
这时，A走过来，带给他一个序号牌，说：“你先去休息，叫到号的时候你记得出去。”
江饮接过序号牌：“谢谢。”
等候大厅有一面没有安装墙体，用的是玻璃，正对系统控制处大门。
江饮从那面玻璃上还能看到褚十七把那位一直厮杀前线的少将拉回来，自己顶了上去。抬手就是一阵摧刮入骨的疾风、一阵腐蚀皮肉的雨。
残尸遍地，褚十七的金纹黑袍在其间烈烈翻飞，杀掉一波一波的npc，会有更多的npc涌上来。
奇形怪状，犹如妖魔鬼怪。
“难噢，难。”
突然，一道声音在江饮耳边响起。
江饮一愣，转头看去，是一张熟悉面孔。
这是个穿守卫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圆黑框眼镜。
江饮眯了眯眼，认出了这是鉴定处喜欢拿电棍怼人的守卫。
守卫目光停留在褚十七身上，话却是对江饮说的：“你看他气势十足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厉害？但是我跟你说啊，他下足飘忽，神气尽散，魂力空空，那是将死之相。你信不信，他之后会觉得斗不过这群妖魔鬼怪，然后摆阵，自己当阵眼，最后用尽全力火烧地狱，这里化为废墟，他则长眠于此。”
守卫转头：“想不想知道更多？v我600为他祈福，天降神兵可破。”
从守卫的第一句开始，江饮已经隐约感觉到对方不会说好话。
果然，越听下去江饮神色越冷，最后忍无可忍一拳打过去：“管好你的嘴。”
岂料拳头打空。
守卫的腰灵活一弯，避过了他的拳头，明显练过。
江饮愣住，守卫却笑了，说：“要钱嘛，管好嘴还怎么赚钱。”他神情突然严肃，指着褚十七说：“不过我没有胡说八道啊，你仔细看他，现在是不是看着还行？”
鬼使神差的，江饮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
外面的士兵倒在褚十七脚边，尸身融进血水。
而褚十七依旧稳稳站着，守在门口，一道金色的线围住总系统控制处，仿佛是跟外界隔了开来。
褚十七就站在金线之外，衣服上的金纹和地上的金线仿佛是一体的。
他脚下都是血水残尸，面前是各种各样的异形人，狂风乱舞火焰燃烧，地狱真正的成为了地狱。
守卫背着手：“你看他袖子里。”
江饮目光不自觉地看向褚十七的袖子。
由于近视加光线昏暗，他看不太清。眯眼凝目半晌，忽然愣住。
褚十七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往下滴血，苍白指尖上一股一股的血在往下流，融入血水之中。
江饮不自觉双手放在玻璃上，手指发紧。
守卫继续说：“你看，他要摆阵了。”
果不其然，一丛明黄色火焰忽然自褚十七脚下燃烧，将褚十七整个人包围在内，然后迅速向周围散开，但也只是一个小圈。
火烧干了血水，给褚十七腾出了一块地方。
褚十七抬手，一股股血从他手掌下泼，他手掌来回移动，似乎在画什么东西。
突然，明黄色火焰陡然窜高，渐渐变白，最后化为幽白色火焰，向四周迅速蔓延，一直到目穷之处，几乎照亮了整个地狱，亮如白昼。
褚十七站在白色火丛中，黑袍上暗红的血无所遁形，江饮能够清楚的看到黑袍从上到下已经被染红。
他瞪大眼睛：“褚十七！”
隔着一层玻璃，再加上嘈杂的环境，他的声音传不出去，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
这时，突然有人抓住他：“628号是你吗？到你了，别耽误时间。”
江饮恍若未闻，猛地挣开他们的手，冲了出去，一个序号卡牌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响。
系统控制处的小道四通八达。
江饮在其中七弯八拐想要出去，然而越是心急就越走错路，最后不知道绕到了哪儿，迎面碰上了A。
A拿着一小块光屏，有些意外：“江饮？”她看向光屏，眉头微皱，“排到你了，快去，现在还来得及。”
然而她一抬头，忽然愣住了。
江饮面无表情，但眼眶红了，手都是抖的。
A迟疑一瞬，问：“怎么了，他们不让你进传送镜？”
还没等江饮回答，A就摇头说：“我送你去，这里经常有这样的人，不是针对你。”
她带着江饮就要走，却发现扯不动江饮，忽然一愣，看向他。
江饮沉默良久，缓缓说：“褚十七现在怎么样？”他说话声线在抖。
A敏锐地察觉到了江饮的状态，顿了一下，说：“他很好，你先上去，等他来找你。”
江饮手有点抖。
A垂眸，捕捉到了这一点，果断说：“我送你出去。”
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帮不上褚十七的忙。
他知道这一点，但依旧放不下心。
以前他觉得在危难时刻还跟对象拉拉扯扯耽误时间的主角像傻x，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此刻也是一个傻x。
他跟A回到了等候大厅，那里已经没多少人了。
江饮跟着A走到镜子旁，褚十七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丛丛白色火焰窜天高。
而一同不见的还有系统里那些逃出来的npc，可能已经被烧成了灰。
“进去吧，等大人去找你。”A说。
江饮点头，收回目光，一脚跨进镜子中。
然而在他还没全部进入镜子时，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回头。
忽然间，一角染血的黑袍衣料闯入江饮视线，在白色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脚步一滞，忽然出声：“……褚十七？”
A一愣，看向他所看的方向，那里依旧无人。
然而江饮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猛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A都没来得及拦。
等江饮跑到门口，A才反应过来，立刻喊：“拦住江饮！”
话音刚落，大门的门骤然关上，江饮扑到门上用力拍门，响声震耳但无济于事。
突然间，三四个人朝他跑来想要把他押住，江饮狠狠一瞪：“滚！”
那几个人原本就不敢动江饮，被江饮这么一赶更是不敢向前，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A的声音远远传来：“拉回来！”
得了命令，那几个人不再犹豫，齐齐押住江饮，走向镜子。
江饮奋力挣扎，无济于事。
A看了眼外面，空空荡荡。只片刻，她就收回了目光，看向江饮：“大人会来找你，你等着就行。”
江饮却不听她劝，双眼血红：“褚十七是不是被烧了？！”
A顿了顿，随即低下头摆弄手里的光屏，不再回话，也不跟他对视。
押着江饮的人劲力十足，江饮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连拳头都挥不出去，就被强硬地拖到镜子前，狠狠一推！
灰尘扑面而来，江饮摔在自己家的卫生间地砖上，膝盖传来阵阵剧痛。
他鼻尖一酸，但还是忍着剧痛爬起来，胡乱摸着洗手台上面的镜子，双手发抖。
镜子上面浮了一层灰，被他抹掉些许，照出了他此时的脸。
苍白，憔悴，眼眶湿红。
猝不及防的，一颗热泪滚落脸颊，留下一行泪迹。
片刻，江饮抬手抹掉镜子上的灰尘，到处摸索，最后颓然垂手。
地狱的镜子能连通人间，而人间的镜子却不行。
他糊涂了。
江饮茫然地站在卫生间里，久久没能平静。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江饮膝盖不再传来剧痛，江饮才恍然回神。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他可能也有点大病。
在这么要紧的情况下发疯，不听劝，光看到一片衣角就觉得褚十七被烧了，要冲出去找人。
有点傻x。
火是褚十七自己点的，总不能连他自己也烧了。而且就算A没拦住他，让他冲出去扑向大火，一定瞬间成灰，什么忙都帮不上。
冲动了。
也丢人了。
江饮终于冷静下来，看着镜子里稍显狼狈的自己，忍无可忍，拧开水龙头，捧了把水用力洗了洗脸。
A说的没错。
他应该等着褚十七处理完地狱的事情后上来找他，而不是在地狱撒泼给他添麻烦。
江饮彻底冷静下来。
他转出卫生间，房子已经蒙了一层灰。
外面太阳明亮，空气灼热，好像已经到了夏季。
他又去了小半年。
江饮站在走廊中顿了很久，最后拿上扫把，开始打扫屋子。
褚十七不在，他总不能就这么颓着。
他要重新适应以前的生活，耐心等褚十七上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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