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余声的家好大,这是简平安站在他家门口的第一反应。
跟他住的旧楼房不同,秋余声的家又新又宽敞,他刚开始还不太敢进去,生怕里面冲出个什么人来问他是谁,搞不好他真会结巴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还是不进去了,”简平安如坐针毡,“我今天穿的袜子不好看。”
“噢。”
秋余声把拿出来的新拖鞋又塞回去,“那就不换鞋,我不看你袜子。”
他直接把简平安拉到沙发上坐着,说:“你别别扭了,这里只有我和你。”
简平安更别扭了,秋余声家的地板好干净,他多踩一脚都是罪恶,因为他知道拖地很辛苦,像他家这么大,拖起来应该更辛苦。
“我还是换鞋吧……”
他自己走回去把鞋给换了,秋余声给他递了瓶果汁,他也客气地摆摆手,说:“不喝了不喝了,都喝到你家来了。”
秋余声一下子笑出声,“你这时候才跟我客气?”
“那我应该哪个时候客气?”
“……没哪个时候,喝吧,没毒。”
“不是不是,怎么能有毒呢,”简平安舔舔嘴唇,不安地抓着裤缝线,“那是犯法的。”
秋余声手还伸着,简平安撇撇嘴,还是接过来,“谢谢……”
他咬着饮料里的吸管抬头看看,觉得头顶的灯太闪亮了,就跟站在太阳底下一下,怎么这么亮啊,跟他家里客厅的灯完全不一样。照得他都看见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了。
“你怎么也一个人住呢?”
“我喜欢一个人住。”
“喜欢?”
“嗯。”
简平安喝了口饮料安静下来,气氛一下就变得尴尬起来,秋余声一直看着简平安喝饮料,简平安一口也喝不下去了,吐出吸管来,忍不住问他:“这是不是你们家最后一瓶饮料啊?”
“不是啊,”秋余声头往右边偏了偏,叫简平安看,简平安看见旁边靠墙摆了个超大的古木柜子,上面全是颜色浓重突出的零食,和柜子的风格差异好大。简平安喝的这个果汁还有好几箱。
简平安目瞪口呆:“你一个人在家,也不吃饭吗?”
“也?谁不吃饭,你?”
简平安沉默不语。
“当然不是,给你买的,不过不能多吃,所以我慢慢地给你。”
简平安更呆了,“干嘛给我买啊?”
“我喜欢。”
“我明白了,”简平安突然间大彻大悟了,“你喜欢做好事的感觉?”
“不,”秋余声否认,“为什么不能理解为,我只是喜欢你才对你好的呢?”
那你喜欢的人挺多的,简平安默默地想,也不知道这果汁是不是见者有份,一人一瓶。
“平安,你就对我一点也不好奇吗?”
他后仰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倒是十分随意的样子,但简平安一听他叫“平安”两个字心慌,耳朵痒,有些受不了地往旁边挪。
“不好奇,”他说,“应该好奇吗?”
“你对一只蜗牛都可以看一中午,对我就一点也没兴趣问我的情况。”
“什么蜗牛。”
简平安的努力调动记忆,他想不起来秋余声说的什么蜗牛了。
他观察过好多东西,但与其说观察,不如说是在神游,一样东西进去就有一样东西会被丢出来,他没法装太多东西在脑子里,那样会很难受的。
“平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回不回答在你,”秋余声保持着那个姿势,侧着身体直视简平安,“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清楚你的情况么,那是因为——我发现你的身上偶尔会有伤,这伤,不是你打架打来的,对吗?”
简平安愣了愣,说,对。
“那是你爸爸打的?”
“嗯。”
“你爸爸也打你妈妈,所以你妈妈暂时离开了你们?”
简平安不太想说话了,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他看见秋余声长长地吐了口气,皱紧了眉头,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请了一位特别好的阿姨来照顾我。那位阿姨,人很老实,工作也做得特别仔细,因为我总爱生病,她有一段时间索性就住在我们家里,早晨晚上都围着我转,我很喜欢她——”
“她一直照顾我到小学,后来有一天突然说不做了,她要离开这里了,我奶奶留了她很久,她很坚持地拒绝我们,说她的儿子要念初中了,他的儿子笨笨的,成绩一点也不好,可是很努力考上了初中,她觉得自己陪伴在儿子身边太少了,我奶奶就同意她离开了。可过了大概一年吧,她突然带着一身伤回来,找到我奶奶,请求我奶奶帮帮她,收留一下她,她在躲什么什么人,我们都知道。”
“我很高兴,因为我真的挺喜欢阿姨的,他比我妈对我还要耐心,但没高兴多久,她又走了,说为了以后带自己的儿子离开,去朋友的店里上班,离儿子近一点。”
“平安,你知不知道这个阿姨叫什么?”
简平安摇头,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流了眼泪,摇头的时候眼泪掉下来,他赶紧擦掉。
“她叫贺云帆,你的妈妈,贺云帆。”
简平安试着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他没流泪了——流泪也不是因为感到悲伤,他没有悲伤的感觉,只是很奇怪,秋余声的话他听得恍恍惚惚,总不真实。
“你说问一个问题……”简平安讷讷地说,“你问了好多个问题啦。”
“对不起,平安,我一直在想,该不该告诉你,或者什么时候告诉你。”
“秋余声,那这些——”
简平安噎了下,如果是这样,他在组织自己的语言,“就是全部,你对我好,是因为你认识我,你和我交朋友,跟这些,我妈妈,有关系吗?”
简平安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当着秋余声的面叫出他的名字。
秋余声缓缓说:“没关系。”
“那就,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没有啊,”简平安低头喝饮料,躲避秋余声的视线,“我没什么想问的,也没什么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