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暂时陷入诡异的沉默。半天,宋庭才伸手把套了一半的衣服穿完。

  车外小雨点安静地掉在车上,身上冰凉地往外渗水,宋庭闷头往下摘手表。

  “进水了……”

  段小函侧头看一眼。

  “坏了吗?”

  “没有,”宋庭拿手机对眼时间,“操……天都快亮了……”

  往椅背上一倚,这才感觉疲倦止不住地往上涌。

  段小函低头拿起手机查天气预报,雨一直不大的话,他打算先回去再说。可能因为下雨,信号不太好,还没加载出页面,旁边的人突然把手搭在他胳膊上。

  “……你晚上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是啊。”

  “那现在是在谈恋爱了?”

  “是啊。虽然早就是了。”

  “……那来继续干点谈恋爱该干的事。”

  天气预报加载出来了,随便往后一划拉显示的都是晴天。段小函把手机往台面上一扔,转过身双手捏住宋庭的脸。凑过去的时候看到这人晶亮的眼睛,黑暗里都能看出他弯弯的嘴角。

  装得云淡风轻的,这不是很高兴吗?

  “不哭了?”段小函忍不住逗他,“谈恋爱该干什么?请宋哥来介绍一下。”

  宋庭把段小函手从自己脸上扑腾开,然后伸手绕到他脖子后把他拉近。脑门快贴到一块儿的时候他说:“还真不知道,没谈的时候咱俩就在干这个。”

  话是这么说,亲过去的时候和十几分钟前的感觉也有细微的区别。身份的改变很明显让这个被自己使劲压到椅背的人格外兴奋,虽然他始终来势汹汹,刚刚还像暗潮汹涌的海,现在则直接变成一团燃烧的火。

  因为头一直抵着椅背,受到重力身体下塌,两个人亲嘴的时候又太不管不顾,宋庭脖子扭了一下。眼见着这人闷哼一声,段小函赶紧起来,拉着人给他扶正,却见这人眼神都迷离了,干了重活儿似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明明长着一副搞过不少对象的模样,这方面总是招架不住又硬装。宋庭喘两口气,伸手去揉自己脖子,嘶嘶地抱怨。

  “……好疼,”他叹着气在座位上伸展开身体,“感觉都快硬/了……”

  就这么通了宵,奇怪的是感觉不到累。一抬头发现雨已经停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天空由漆黑变得深蓝。平静不下来,段小函坐回驾驶位,打着火就往外开。附近没有人,虽然在车上解决性欲也很好,但刚淋过雨,实在不得劲。他想起码去个有床的地方。

  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想法,段小函只是瞥一眼旁边,带笑不笑地说:“你憋不住你可以自己打飞机。没试过在车上干这个吧?”

  宋庭倒在椅背上,听了这话,慢慢地侧过头看他。

  “……好提议,正好你回去得洗车了。”

  说完,却没动,只盯着段小函自顾自笑起来。

  段小函余光瞥到宋庭正在看他,短促地回看过去,这人像是困糊涂了,笑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又笑什么?”

  “觉得你长得这么正经一人经常说出些让人意外的话。”

  “是吗。”

  “也不是,”宋庭突然转过去看着窗外,许久,低声说,“就是觉得太顺利了,不敢想的顺利。”

  “……我怎么觉得困难重重呢。”

  那边被噎住了一样,好半天,不得不赞同他。

  “……好像确实他妈的困难重重……”

  “干什么,你小子不会又要打退堂鼓吧……”

  “……”

  见宋庭也不说话,段小函伸手拉开车前面的储物盒,一只手在里面翻腾两下掏出个什么东西,随便一抛,被宋庭接住。

  “随便买的,看看你戴得上吗。戴上了就不许反悔。”

  情侣对戒,看起来确实像随便买的。最近结婚的那位哥年前去了趟香港,帮他挑结婚伴手礼的时候,段小函很莫名地相中了这款戒指,因为不算贵,就让他帮忙捎了回来。

  本来是打算当装饰戒指戴着玩儿的,也没想过会以什么契机把它送给宋庭。只是顺手把它装在了车里,顺道想起了这件事,顺捎把它送出去。没意义就是最好的意义。

  自己的那枚好像还在裤兜里揣着,段小函忍住不去看宋庭的反应。这人接过戒指,半天没句话,自己默默戴了,只说句:“大小还挺合适。”

  后又突然发现:“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提醒你别打退堂鼓的意思。”

  “行啊,”这人说话语调都开心起来,“我最擅长偷摸谈恋爱了。”

  “不用偷摸谈,我们光明正大地谈。”

  宋庭没接茬,没质疑怎么个光明正大法。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这一晚上眼见着雨起雨停,天色还隐约带点蓝,过了前面的这座矮山,公路远方的原野中突然出现了太阳。

  天居然就这么亮了。副驾的人一直没说话,段小函侧头瞅一眼,原来这人头歪在门那边已经睡着了。宋庭躺得很随便,衣服穿得也潦草,扣子扣得东一颗西一颗,手表和手机都随意扣在腿边,手上只攥着那枚戒指,被斜照进来的晨光映得一闪一闪。

  —————

  春天真是个看不见的季节。

  四月过去之后,天气热得很快,关宁一进宿舍就开始霹雳乓啷往下脱衣服,光着膀子随手拿起本书扇风。

  “日!那送花的纯傻逼,说了十一点半送到非让我多等了半个点儿,校门口也没个阴凉,我他妈快晒化了……”

  这半年没课,毕业生忙着考试或者实习,宿舍楼这一层都快空了。前阵子关宁考完试后基本上是天天不见人影,成天成宿地在外面混。好不容易在答辩这天见着他的人,说好中午几个朋友一起去外面吃一顿来着,因为关宁给导师订的花来晚了,生是拖到了这会儿。

  其他人估计已经下馆子吃上了,宋庭在宿舍收拾东西所以一直没走。前两天实习的内部考核到现在还没结果,晚上那个酒吧也不是长期工,干的时候就跟朱老板商量好了只干两个月,现在居然久违地体会到了“没工作”的感觉。

  实习转正的结果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等入职也得过个大半月。早就算计好了这空出来的半个月去哪儿玩玩,现在却因自己找了个工作很忙的对象而有了变故。

  很奇怪。可能是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比起去哪里,他更想跟段小函待在一起。

  关宁一扭头,看到宋庭正在这边往编织袋里摞东西,回身在自己柜子里翻出个半袖穿上,半真半假地感慨。

  “怎么每次都是我最后一个走……话说这么多东西,你咋往回拿啊?”

  后又撩着衣服长声怪调地揶揄:“噢——我都忘了,你那个哥哥今天来接你……”

  虽然最近轻易见不着关宁人影,到底是天天住在一块儿,他对宋庭的事儿很清楚。这人之前没怎么见过段小函,对他一直很好奇,天天吵着要见人家。后来有天晚上终于在校门口碰见一回,当时关宁还以为这位跟他俩是校友,拉着两个人就往学校里头走。

  结果旁边这俩人脚下生了根似的,一眼一眼地互相瞅,也不说话。关宁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立马窜过去问宋庭:“这你朋友?”

  “不是。”

  宋庭当即就否认,说完,看关宁一眼,却突然没了下文。

  旁边那人就把宋庭揽过去,拍拍他肩膀,一边自我介绍。

  “哦,你好,我是他哥哥,我叫段小函。”

  关宁一看宋庭也没反驳,就这么稀奇地乖乖站在那给个男的当好弟弟,心里不免纳闷。后来知道这哥哥就是宋庭嘴里他的那个对象,也就化纳闷为调侃,到现在直接成了个代称。

  宋庭早习惯了关宁这个德行,只当没听着,看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跟关宁一起往学校对面的饭店走。

  中午吃饭的人还比较多,来的人也随便,认识不认识的都有。段小函待会儿也过来,这人原本只是来帮他把两个编织袋的行李搬回家,宋庭一想来都来了,就叫了他一起吃饭,趁机让他跟自己朋友见一面。

  也有些开玩笑的成分,关宁一直不太看好他俩,成天就琢磨着怎么把宋庭掰直。反正迟早要见面,宋庭就想着人多点儿糊弄过去得了,省得这小子光是揪着他俩不放。

  吃饭的地方跟学校只隔条马路,都是学生,也没那么讲究,来个人就加条凳子。包间闹哄哄的,虽然来得晚,但菜还没上齐,远远就看到高诚冲两个人招手。这人坐在最里边儿,俩人绕了一大圈挤到里头坐下,大中午的,正是热时候,两个人都没心情跟人客套一下,闷头喝了两杯冰镇饮料,这才抬起头开始说话。

  关宁又把那卖花的拉出来骂了一遍。骂得脑门鼻尖儿都直冒汗,扭头一看,自己竟然就坐在空调底下。

  关宁觉得奇怪,贴过去捣鼓半天,才发现是怎么一回事。这空调有年头了,风只往对面吹,坐在正下方反而会反过来一股热气。关宁热得受不了,捧着自己杯子躲到了凉快地方。

  关宁走后,宋庭两边都空了。隔着一个椅子坐了个平头小哥,宋庭见过他几次,他经常跟关宁打羽毛球。这人瞅宋庭一眼,过来莫名其妙跟他碰了个杯,然后转身领了个女孩坐到了自己旁边。

  这女孩长得眼熟,宋庭想半天没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原先以为这女孩跟平头小哥是情侣,吃着吃着发现他俩好像不怎么说话,这女孩还总往自己这边瞟,好几次视线都对到一起,她只笑一下,接着就挪开目光。

  直到宋庭夹菜的时候,这女孩帮忙摁了下桌子上的转盘,俩人才终于搭上话。这女孩叫杨卓希,原来两个人曾经一起打过羽毛球,不过水平烂到了一起,之后就不约而同放弃了这项运动。

  旁边平头小哥听了,忍不住过来插话,杨卓希话始终不多,宋庭等段小函等得又心不在焉,到后面平头小哥发现只有自己在这说得起劲儿,也就闭上嘴转过去闷头吃菜了。

  段小函到的时候,包间里的人已经吃了个差不多,一个个的满面红光,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喝的。

  大拼盘的一桌人好像多熟一样,宋庭出去接人的时候还有个男的正站起来逆时针挨个敬酒。

  包间在二楼,宋庭出门拐到走廊上,就瞥见楼下前台旁边站着的段小函。本来打算挥挥手招呼人上来,转念一想还是下了楼,在一溜小服务生的目光中装腔作势地跟人握了个手,拥了个抱,架势好像两位久仰大名的公司老总终于会面,然后相隔半个肩膀,并排往拐角的洗手间走。

  这饭店规模不大,洗手间自然也小,男女共用一个洗手台。段小函弯腰洗手,站直之后从镜子里看到倚着门框的宋庭。

  “我洗手,你在这干什么?”

  “怕你找不着地方。”

  “……不是因为想我吗?”

  这人转过来,没头没脑这么问了句。

  宋庭还真是有点想他。晚班这一点实在不好,俩人根本捞不着见面,好在这两天终于彻底结束了酒吧的工作,顺利的话,之后工作也是准点下班,以后晚上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自由度过了。

  这么想着,宋庭略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你行了……前天才见过。”

  “是啊,前天才见。”段小函似是感叹,说完,却径直往洗手间里头走,进去了,看宋庭还在原地没动,就冲他点点头。

  “过来亲一下。”

  他这么说,宋庭就被勾了魂似的往过走。两个人脚前脚后进了同一个隔间,门还没锁好就急切地往一块儿贴,推舌头咬嘴唇的,又亲又摸。不过显然段小函不太喜欢在厕所干这个,很快就扶住宋庭肩膀抬起头。他手都没擦,湿漉漉地在宋庭肩膀上扣出十个指印。

  “……喝酒了吗?”

  宋庭喘口气:“啊?”

  “没事,怕你待会要睡觉。”

  “确实喝了一点……”

  想说自己酒量没那么差,可实在说不出口。本来宋庭对睡觉需求不大,从隐水河回去的那个早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人车上就睡昏过去,醒过来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儿。稀里糊涂打开门出去,直接跟门外的女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苦恼的源头就这么站到了自己跟前,这人头发卷,睫毛长,身上的香味浪似的往过扑。宋庭站在她面前就开始自惭形秽,成熟女人的魅力比到处弥漫的香水味还要浓,宋庭才看她几眼,就被她漂亮得心直震颤。

  “醒了?”脑子空白了几秒,直到段小函注意到这边,走过来,指着宋庭给那卷发女介绍,“姐,他就是宋庭。”

  面前的女人笑都笑不出来,半天,才讷讷伸手,意思要跟宋庭握一下。这漂亮姐姐话也不多,拿了样什么东西就走了,临走时的背影看起来真是魂不守舍的。

  宋庭从开门一直盯到卷发女走,然后回过头比照一下段小函的脸,难以置信道:“她是你姐?”

  段小函都没当回事:“是啊。”

  “梁晓他妈?”

  “咋了?”

  宋庭半天说不出话来。按梁晓的年纪推算,段小函这位姐姐少说也将近四十岁了,可这卷发女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还年轻,放段小函旁边简直像他女朋友。

  宋庭看段小函笑眯眯的模样,抬手就去摸他的脸。

  “你家基因好他妈强啊……可惜了……你要是生个孩子得好看成什么样……”

  段小函伸手抓住宋庭摸他脸的手。

  “可惜什么?”

  “你跟我……那个……生不出孩子……”

  “啊,是吗,”面前的人突然坏笑起来,假惺惺地过来摸宋庭肚子,“来试试……”

  “……试啥啊……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宋庭扑腾开段小函揉他肚子的手,却是转身往床上走,“而且你姐不是刚走么,她再回来咋办?”

  “她啊……没事,我告诉她了。她没意见。”

  段小函跟宋庭一起闪身进屋,后背一挡关上了门。

  “什么?”宋庭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真的。咱俩的事儿我妈早知道了,梁晓反正也知道了,多个她也没什么。”

  宋庭扭头看着段小函,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那卷发女看到自己确实一脸的怏怏不乐,当时他还以为这人生性严肃,现在一想,无论如何也不是“不介意”的模样。

  “你之前不是说我把这个事告诉家里不会高兴么……我怎么觉得我说了之后很高兴呢。”见他不说话,段小函补了句。

  “……你他妈你真的……”宋庭憋了半天,想不出个形容词,“咱俩才刚在一起……”

  想说他任性、自我或者是疯狂,为什么这种重要的事可以干得这么痛快。简直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过好像也正是因为那点儿自由与反叛、与这样的他,构成了自己喜欢的全部模样。

  “怎么就成刚在一起了,以前那么多觉都白睡了?”

  段小函走过来薅着宋庭就往床上扑,给人摁住了,看一眼他的脸,又改口。

  “算了,从现在开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