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觉得自己这阵子倒霉得都有些反常。

  摩托骑得好好的,突然胃疼得厉害,一想肯定是这几天酒喝多了,或者天气太冷,又灌了一肚子冷风。

  心说忍一会儿挺过去算了,可眼见着越来越疼,大冷天的,到后面人都疼出了一脑门儿汗。本来地就滑,宋庭真是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撞个人什么的,就寻思着先靠在路边忍一忍,等熬过这个劲儿找个地方停了车,之后再打车过去。

  正赶上下班点儿,路上堵得厉害。

  安全起见,宋庭咬着牙拐进旁边的一条住户街道,这边车少不说,一条路上还零零碎碎散布着几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行人多,车开的也会比较谨慎。

  结果刚把车停稳,后面就来了个大哥跟他追上尾了。

  宋庭这边还捂着胃黯然神伤呢,突然被后面的车掀了出去,直接给前面糖葫芦的小摊来了个滑铲,糖葫芦签子纷纷被震落,横七竖八插了宋庭一身。

  宋庭整个人都不知道哪儿疼,缓了半天,一睁眼正对上卖糖葫芦大姐没反应过来的眼神。那大姐人还挺好心,自己摊子被掀翻都没说一句话,在原地愣了半天,高呼一声“造孽啊”,就冲过来扶宋庭。

  宋庭身上疼得厉害,好像半边肩膀都摔碎了,感觉这下肯定又得去医院了。

  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冲,今年可是没少往医院跑。

  好歹这会儿还有意识,宋庭还记得自己正要去请段小函吃饭,他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给人发个消息告诉他自己这边的情况。可眼前突然一黑,是撞他那大哥夹着他要往自己车上拖。

  本来还有意识来着,让这大哥一夹,宋庭当场就晕乎了。

  再醒来,宋庭已经躺进了温暖明亮的病房,床边有个穿皮衣的陌生中年人,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像堵墙,往旁边一站,黑社会老大似的。

  宋庭险些以为自己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那大哥却先抢着低头跟他道上了歉,宋庭这才想起自己晚上遭遇了些什么。再后来,进来个医生要给他输液,一问,才知道,摩托后座都撞扁了,宋庭才受了点儿皮外伤,不过他犯了急性肠胃炎,还是输个液再走比较合适。

  宋庭挂上了吊瓶,终于想起来那边还有个哥们儿等着自己请客。有气无力地找了一圈手机,没找着,正赶上黑大哥赔罪地给宋庭买了点儿粥,宋庭不怀希望地问他自己手机在哪儿,那大哥一拍脑袋,“哎呀哎呀”地出去找了。

  没一会儿,还真让这大哥给他把手机找着了,说是塞他衣服兜里,刚刚电话老响,太烦人,掏出去接了一下。刚解释完,后面冲进来个小护士,瞪大了眼睛指着宋庭问了句:“这是你手机?”

  宋庭接过手机端详一眼:“是。”

  小护士不确定似的,皱眉问他:“就是你叫宋庭?”

  宋庭云里雾里:“是。”

  “那个……”小护士莫名支吾起来,“之前替你接了个电话,你朋友打来的,说他待会儿过来。”

  宋庭看了眼时间,离他跟段小函约定的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点头表示了解,小护士却还没走,在门口犹豫半晌,又挪过来,跟宋庭说了声抱歉。

  她一解释,宋庭这才知道。原来他来的时候,旁边有个人跟他一块走的急诊,也是车祸送进来的,俩人衣服混在一块,又正好需要联系那人的家属,所以小护士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接的就是那人的电话。

  不过那哥们儿比他惨多了,受的远不止是皮外伤,这会儿已经进手术室抢救了。小护士说着,眼神开始躲闪:“既然您醒了,就打电话跟您朋友解释一声吧,我看他也挺着急的……”

  宋庭身上正难受着,应付走护士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讯记录,果不其然护士口中的朋友就是段小函。

  给段小函拨过去的时候,跟他追尾那黑大哥就在旁边哗啦啦地拆外卖袋子,拆好了,端着到宋庭面前,让他多少吃口饭。

  宋庭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那边都没接,想了想,给段小函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没事,然后到一旁喝粥去了。

  黑大哥长得五大三粗的,人真是腼腆又客气,跟宋庭追了个尾搞得像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整个晚上头都抬不起来。

  宋庭喝了几口粥,胃里就开始往上反酸。他看黑大哥就站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憋了好半天,后来实在忍不住,到底还是跑洗手间吐去了。

  这把肠胃炎整得宋庭直接丢了半条命,抱着马桶吐了不知多久,吐完了整个人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比喝多的那回还要难受。宋庭晕头转向在地上坐了半天,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这才撑着慢慢站起来。

  出去一看,段小函已经过来了,不知道之前跟黑大哥说了什么,氛围不很愉快。这会儿光是背对着他,身形都能看出来很僵。

  黑大哥站在一边儿,低个头,捏个小拳头,眼圈儿都红了,连宋庭出来都没发现。

  而段小函一动不动站在宋庭床前,入定了似的。

  宋庭看他俩这副丢了魂的模样,最开始心里还嗤笑一声,往过走了两步,刚要招呼段小函,顺着他的方向抬眼一看,突然就知道这人为什么这样了。

  原来那黑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外套拿进来了。宋庭今天还特意穿了件小白袄,之前在地上滚了一圈,衣服都划烂了。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当时压到了一车糖葫芦,压爆了几颗大草莓,和着泥混在衣服上,一片血似的。

  宋庭看那衣服一眼,也很心疼。他贵的衣服没几件,这是其中一件,花成这个样,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宋庭远远盯那衣服一会儿,然后叫了段小函一声。

  段小函明显正在走神,宋庭这一嗓子直接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得转过来,眼中一片茫然,见了鬼似的。

  宋庭跟他对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你还真来了……”他拖着步子往床上走,“但我现在胃太疼,估计吃不成饭了……”

  他手上还挂着吊瓶,吐了这半天,手上扎针的位置都鼓了包。看起来该是很疼,可眼下哪里都疼,手反而变得没有知觉了。

  段小函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过来帮宋庭推吊瓶架子。可手刚摸上输液架,又莫名撤了手,突然折回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人穿着厚厚的大衣,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上一片寒气,顺着宋庭毛孔直往里钻。

  宋庭这辈子从没跟人这么抱过。他感觉自己就像团棉花一样,浑身软绵绵的,被这个浑身沾了冷气的人攥得越来越小,使劲儿往怀里塞。

  身上疼得厉害,这一抱像按摩似的,很酸也很爽,整个人也真的变成棉花似的轻飘飘起来。

  黑大哥站在旁边,看这哥俩打了照面二话不说就抱成一团,尴尬地挠了挠头,半天,才小声提醒了一句:“兄弟,你撒开他成不,输液管子都掉了……”

  话说出口,面前这俩人半点儿没听到,一动没动,黑大哥看着吊瓶里的液体顺着针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他重重咳嗽几声,再次提醒:“哎,你俩别抱了……输液管……”

  段小函这才把宋庭撒开,然后弯腰捡起落在一旁的输液管,按着铃叫来了护士。

  刚被松开,宋庭劲儿一下全没了,身上软得差点没站住。段小函前脚捡了输液管,一回身看见了打晃的宋庭,把他往起一捞就往床边儿走。

  一边把他扶到床上,一边几乎恶狠狠地看着宋庭。

  “操……我以为你出车祸了……”

  宋庭干脆把手背上的胶布给揭了,然后把那胶布折成个小方块,团在手心。

  他想问问段小函想好没有,被这人抱着的时候他能听到对方猛烈跳动的心跳声,他看到这人刚刚那一瞬眼神中升腾起的大起大落时,他心里几乎感受到一种得逞的快感。

  得逞了!就算把他当兄弟,这人明显在乎他。说不定逼他一把就成了!

  不过宋庭到底没忍心,他顿了顿,只说:“我那个挂外科都不够格,现在住院还是因为肠胃炎……”

  段小函突然指了把他的小白袄。

  “那是你衣服?”

  “……是。”

  “你没事你流那么多血?”段小函就过来撩宋庭的衣服,“我看看……”

  “别看了……”宋庭侧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抠手的大哥,小声说了句,“你这样我会很想亲你。”

  段小函撩他衣服的手猛得一顿,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他缓了有一两秒,才扬扬眉毛,脸上重新露出个得体的笑容。

  “你小子,现在越来越……”

  他很从容似的,不过因为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从容装得没有那么完美。

  他这样,宋庭突然萌生出一种大快人心的胜利感,这一高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七八分。他看着段小函这副很受不了、又没办法反击的吃瘪样,得意地弯起嘴角要笑。

  觉得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当朋友也不是不行,反正互相找不痛快呗。

  才笑一下,这人却凑过来,很认真地说了句:“你别喜欢我,让你随便亲,行么?”

  宋庭胸口荡的那点儿高兴一下就荡然无存,他别过头,表示拒绝,想了想,又转过来,咬牙切齿地骂他。

  “你妈你还是个渣男,之前真是没看出来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段小函吁出口气,很顺嘴地接了这么一句。

  说完,跟宋庭对了个眼,好像觉出些不妥来,又拍拍宋庭肩膀,叮嘱他:“不过你最好还是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