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正常。
宋庭仔细回想了二十来年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
但模模糊糊地也记得曾经对着小姑娘的小辫子心动过，那时候太小，他家里穷，自卑得不敢跟人家说话。再大点，他整天只想着挣钱和拉关系，也没什么心思再喜欢别人。印象中后来好像也出现过有好感的女孩，不过出于种种原因再没接触下去，感觉也就慢慢变淡了。
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正常”的，所以这意料之外的“不正常”才会让宋庭如此恐慌。
宋庭终于上了厕所，努力掂量自己感受，头脑发懵地洗了会儿手，心乱如麻。
外面仨人，一人是一个烂摊子。
太麻烦了，宋庭最不喜欢琢磨复杂的问题。
再躺在床上的时候，宋庭脑子就跟让人注射了麻药似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么自我为难了半宿，宋庭放弃了。
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想了。
感情而已，宋庭一向不在乎，等这人胳膊痊愈之后，俩人不再联系，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跟以前有过好感的其他人一样。
宋庭心里有了打算，立马就付诸实践。不过段小函这哥们儿特殊烦人，宋庭刻意对他冷淡，这人反倒主动来招他。回去之后，宋庭不但得小心翼翼地躲着陈祯、刻意避开段小函，一边还连着受了婷婷好几天的追问。宋庭四处应付，最烦的时候甚至心想这俩人赶紧在一起得了，省的自己对段小函总是留有念想。
结果婷婷没几天就不再念叨他了，宋庭特意调了个班，周末没去便利店，他平时神出鬼没，也没让陈祯逮到过。
唯独剩下段小函这么个最棘手的大麻烦。
不过说麻烦其实也不算太麻烦，段小函这人起得晚，要避开他也没那么难，尽量在九点之前离开他家就行。
就是心里别扭。
诡异的别扭。
之前段小函回家那几天宋庭差不多就感觉到自己老想段小函了，跟有瘾似的，每天都搁心里咂么上那么几遍。不过当时的那种“想”是一种有终点的想，他自己知道这人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想着人家的同时还沾点儿期盼。
那时候宋庭还没有自觉，纯粹是以为段小函回家前一天他把人折腾到了，是怀着歉意和感激的想。
可现在还是想，这就不太对劲儿了。
而且白天想，黑天想。
见不着想，见得着也想。
想得他老走神。满脑子都是这人勾着嘴角坏笑的表情，柔软又微翘的嘴唇，紧实又有劲儿的小腰……
都不是不对劲，把个男的想到这么个程度，宋庭认为自己已经沾点儿变态了。他觉得这样不行，他得想办法在彻底变态前阻止这种心思继续发展。
所以他的情感和理智完全分为了两个阵营，情感还是会每天把这伙计拉出来在他心里头溜上几遍，理智却严厉谴责情感的这种行为；理智让宋庭避着段小函来他家，情感又不乐意了，每天经历一回期盼又失落，情感这玩意儿恨不得拿个铁锹在他心上猛挖。
宋庭自然不好受，头几天，他还拿长痛不如短痛来安慰自己，寻思着现在忍忍把这股冲动劲儿忍过去就行了，省得以后对人家真动了感情，他自己不正常不说，段小函肯定不认他，到时候比现在还得痛苦。
可痛苦了几天，宋庭有点儿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就想跟别人倾诉。
宋庭先是拉着关宁：“哥们儿，我最近老是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谁啊？”关宁最爱听这种八卦，当场来了精神。
宋庭有点儿说不出口，就让关宁自己猜。
关宁从宋庭妹妹猜到了宋庭带的家教的家长，什么没谱的人都说了，就这样，都没想到宋庭口中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宋庭一听关宁这小子居然能一脸真挚地猜出宋霖的名字，一下子失去了对这人倾诉的全部欲望，扯了个皮给人打发过去了。
关宁不靠谱，宋庭过了两天又去跟高诚说。
高诚这小子平时话也不多，宋庭跟他说完，他坐在床边翘着脚猛吸口烟，低着头思忖片刻，问宋庭：“有多不该想？”
“反正我俩肯定没结果。”宋庭心烦意乱。
“为什么？”高诚弹了弹烟灰，猜测，“她有男朋友了？”
“那倒没有。”
“她是你亲戚？”
宋庭愣了一下，寻思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爱往这方面想。
他哪有什么亲戚，就一个亲妹子。他能对自己妹妹动这个心思啊？
“……不是。”
“那她跟你年龄差很多？”
“是差了几岁，但问题不是这个……”
“什么都不是，有什么不该的？”高诚纳闷了。
宋庭到底是没敢把“他是个男的”这话说出口，他想了又想，只好拐个弯，解释道：“他不可能喜欢我。”
高诚把烟头摁灭，笑了。
“你还会担心这个？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万一她真就也喜欢你呢？”
……
虽然高诚这么说，宋庭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段小函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别的念头。
两个人都不正常，这概率不大。
何止是不大，简直就是不可能。
但不知道是因为高诚这信誓旦旦的鼓励，还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宋庭逐渐懈怠了，躲也不好好躲，每天就擦着段小函醒的边儿离开。
晚着晚着，两个人到底是打了个照面。
那天段小函比平常醒的早，也不是故意等谁，就是尿憋的。结果当他穿着个大裤衩子去卫生间撒尿的时候，正好跟偷摸进门的宋庭碰了个正着。
当时段小函一下笑了。
“你怎么跟个贼似的？”
宋庭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厨房走，心里的感受很奇怪。
“哪个贼专门跑你家给你又打扫又做饭的？”
段小函往门口一倚，并不应声，就在那杵着。
宋庭很难受。
自打意识到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后，他恍惚、烦躁、自我怀疑，甚至愤怒。有过没有过的情绪全来了个遍，怎么躲都无法减轻他的想念他的焦虑他的心动，徒增的只有痛苦。
每天一进段小函家的小区，心里就会升腾起矛盾的期待感，然后在离开后陷入深深的失落中。
无论如何警告自己，只要见不着这人，宋庭就焦躁得不行。
尤其知道这人基本在家，明明自己一拐弯就能够得到，却要刻意躲着，就更不痛快。
反正不在这人身边，怎么都不痛快。
可能是刚醒的原因，段小函也没句话，光在门边儿站着，肩膀微微蹭着门框，不远不近的，对宋庭投来似乎是打量的目光。
宋庭叹了口气，任凭麻木的理智和雀跃的情感大动干戈、互相撕扯。
很快，可能是情感占了上风，开始有愉悦攀着心脏的边沿慢慢往上爬了，全部感觉细胞齐刷刷地失了灵，宋庭感觉自己被困在其中，丝毫动弹不得。
他妈的，躲着不对劲就算了，怎么见了面也感觉这么怪呢。
宋庭别不过自己，满心矛盾地带着气儿做饭，锅铲戳得几乎要冒火星。他把菜盛到一边儿，然后路过段小函去取保鲜膜。
这人衣服也没穿，在那晾了半天，看宋庭一点儿没搭理他，这会儿也有点不乐意。
他问宋庭：“这两天怎么见不着你呢？”
宋庭十分心虚。
“白天有事。”
“哦，”段小函顿了顿，倒是没追问，“你没跟之前那小子好上吧？”
宋庭终于转过头看段小函，看到他大剌剌敞开的身体，又别过了眼。
“操，”他骂，“他他妈就是个小孩儿。我多大了，跟个小孩儿谈恋爱？”
“都成年了还小孩儿呢？”段小函不接受这个理由，替宋庭更正：“主要他是个男的。”
“原来你也知道，”宋庭毫无痕迹地绕过他，“问的这什么话，我有可能跟他好吗？”
段小函慢慢地笑。
“我这不是怕你不走正道么。”
不走正道。
宋庭难受了，明明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听到这种词从段小函口中说出，却形容不出来的委屈。
他已经否认了无数次，反复告诉过自己这样不对，可越否认，反而越开始承认这种情感。
反复否认，反复承认，到现在几乎已经是一种接近于自暴自弃的笃定。
他妈的，他就是有病，就是不正常，即使段小函是个男的，他也想跟这人一直待在一起。
在这种疯狂的恍惚状态下，宋庭虽然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真的会喜欢一个男人，但面对这人“不走正道”的指控，他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不走正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挺不识好歹，但段小函没生气。
“几天没见，怎么说话都生分了。”他甚至没放在心上，走过来，一把揽住宋庭肩膀，还有心思开玩笑。
“哥哥这不是为你好么。”
“为我好？”
宋庭面无表情，笑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是为他好，宋庭自己也很明白。
可毕竟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扔下这么个断手哥们儿直接走人，而只要与这人有瓜葛，就一定会在心里掀起波澜。这情丝宋庭斩得无比艰难，刻意躲避的这阵子，一口气经历了困惑、怀疑和绝望，到现在，宋庭感觉自己有点儿想开了。
也挺容易想明白的，毕竟想得越多就越麻木。失去了对后果的警戒，容易自暴自弃，也容易被短暂的诱惑勾着走。
尤其这时候被这姓段的小子亲亲热热地揽住肩膀，看到他脸上一如既往的笑模样，宋庭心里愈发地动摇。
不正常就不正常，总归是没结果，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无法见面。既然在能见到段小函的时候选择主动躲避是件这么难受的事情，他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用不了多久段小函这胳膊就能好了，就这么几天跟人亲近的机会，他藏着点儿心思不就行了？
反正等这人一好，他俩就见不着了。
反正一见不着，他很快就会将这人忘掉。
跟段小函目光对上的一刻，宋庭妥协得很彻底。这之后，他干脆也不避着段小函了，天天有事没事就去找他，抱着“等他胳膊好了再说”的截止时间来供自己拖延。
而且一想以后跟这人可能都没什么交集了，宋庭还有点儿放肆，甚至变本加厉地赖在段小函身边，寻思趁这几天还能见面赶紧跟人待得够够的，总之越腻越好。
就连段小函都感觉出来了，前几天宋庭还来无影去无踪的，假装早起逮了他几回，这小子立马变黏糊了。
天天来找他不说，干完活也不走，恨不得从早待到晚，目光直直地往他身上戳，也不知道他身上什么玩意儿那么好看。
宋庭这样，段小函也不烦他，整天拖着条坏胳膊带着人玩这乐那的，不遗余力地对他好，到后面感觉自己都快赶上人亲哥了。好在宋庭这小子也挺有来有往，细致入微地就乎段小函这只折了的胳膊，段小函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这是捡了个能玩到一块儿去的管家。
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会干活。
段小函身心皆被照顾到位，恢复得自然好。没几天，他去医院复查了一次，负责他那大夫话没多说，直接给他把石膏取了。
本来段小函一只手也什么都能干，白折腾了宋庭这么多天，多少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便立马还了这人自由身。他自始至终没忘记过自己白揍这小伙一顿，有心补偿，带着这人又是吃喝又是玩乐的，天天请客。眼下看俩人也够熟了，段小函寻思着快省他点麻烦，以后一个消息就能给人叫出来，依旧能带这弟弟玩。
把这好消息告诉宋庭的时候，宋庭意料之外地没表现出高兴的情绪，反倒老是怪异地瞥他。沉默地把段小函送回家，这人开始满屋子找猫，找到了，二话不说往怀里一塞，企图用自己的胸膛让小猫窒息。
折磨完小猫，宋庭别别扭扭地说话了。
“你自己能行么？医生不是说让你循序渐进慢慢来么？”
段小函一抬眉毛，顺手就用那只刚拆了石膏的胳膊给宋庭揽了个趔趄。勾着人脖子的时候，僵硬的右手还不太习惯，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打弯都下意识小心翼翼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他顿了这么一下，可把宋庭吓了一跳，赶紧把他胳膊打直了抱在怀里，一惊一乍的，比梁晓那小子还虚惊。
“还没长好呢，你乱动什么？”宋庭从上往下一寸一寸地摸索他那只刚好的胳膊，“没抻着吧？”
段小函脸皮这么厚的人都被摸得有点儿不自在。
“可没事儿，我是玻璃啊这么碰不得？”
宋庭的表情一瞬间甚至有些像他外婆。
“看你这么娇贵一少爷要独自生活，怎么还有点儿放心不下呢。”
段小函眼带笑意，“行了啊，没认识你之前我都自己生活好几年了。”
宋庭看他一眼，不说话了，手却没离开，还是磨磨蹭蹭地摩挲他的手臂，从上捋到下，然后又去摸他的手，掰着他的手指挨个捏。段小函让人随便摸了一会儿，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
“你这什么摸法，恶心吧啦的。”
“哦，帮着看看你这手有没有知觉。”
宋庭头都没抬，依旧把他手指握在手心，还轻轻攥了攥。
段小函心尖儿都跟着一颤。
他觉得这人今天像极了犯错时的梁晓，明明平时表现得比他还老成，这时候罕见得比小孩还有小孩样。
这哥们儿像小孩，他也就短暂地把人当了一回小孩。
“你……”段小函微微侧身，抬手摸了把宋庭的脸，“咋这么招人疼呢。”
宋庭随着他手的动作很快地打了个哆嗦，然后抬眼看他，表情很是冷静。
开口说话，连声音也是惯常的语气。
“还说我摸你摸得恶心，你把我当什么了，还摸我脸……”他撤开身体，走了，“平常没少这么骗小姑娘吧。”
可能是最近跟宋庭待久了，让这小子不用来自己家之后居然还有点儿空落落的。段小函多少也有些意犹未尽，他闷头处理了两天工作上攒的一摊子烂事儿，刚得了点空，就想给人叫出来见见。
点开宋庭的聊天界面，段小函才发现这人当初走得时候不舍得跟什么似的，其实这两天根本一点儿没来找他。
段小函的心情很微妙。
再给人发消息，还没说具体干什么呢，问今天问明天问后天，这哥们儿的回复永远只有俩字：
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