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耍酷失败的羞耻。
丢人，太他娘的丢人了。
上一次这么丢人还是被这男的摁在地上当众挨揍的时候。
随后痛感上来，丢脸的事就暂且被宋庭扔到一边儿了。宋庭歪在地上缓了那么几秒钟，挣扎着起身，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稀罕得不行的黑螳螂，心跟着身体一块疼了一会儿。
不是验过车了么？也没说有毛病啊，怎么突然就熄火了？
宋庭又去看那个被自己撞飞的人。
这小子比自己惨多了，浑身颤抖着，皱着眉闭着眼，这还没缓过来呢。
好歹熄火之后自动减了速，不然就算有这绿化带拦着，人都得飞出两米远去。
段小函上半身倒在灌木丛上，压倒一片，勉强睁开眼，疼得眼眶子都红了。他颤抖着睫毛去看肇事者，刚想张嘴骂人句“傻逼”，在看到肇事者的是谁后却愣住了。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段小函喝了酒，脑子也转不过来了，“你撞我干什么？”
宋庭脸都红了，赶紧掏手机想叫救护车，结果一摸兜，手机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满地找自己的手机，一动，浑身跟散架了似的。段小函看他这样，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抬着手举到眼前，却发现开不开机了。
他想起这手机的遭遇，嫌弃地把它扔到一边，然后叫宋庭。
“我车停旁边了……车里有代驾，叫他送咱俩去医院。”段小函疼得直抽气，“你还能走路么？”
宋庭微妙地被这人口中的“咱俩”戳了一下。
“哦……能、能。”
宋庭哪好意思说不能，给人家撞了，就算是爬也得爬过去。他撑着倒在一旁的摩托慢慢起身，迈步过去，每一步走得都跟骨架打碎了重新组装似的。
敲敲四个圈的车窗，驾驶座果然坐着一大哥，正低着头玩消消乐呢，车主快死外边了都不知道。
把情况大概跟他说了一下，大哥还挺热心肠，火急火燎下了车，一路小跑地去扛那车主。宋庭也慢慢踱回去，寻思找找自己手机，给保险打个电话什么的。
过去了，代驾大哥还没把那找茬男弄起来，看宋庭过来，跟人解释。
“他这只胳膊动不了，我怕他是骨折，不敢背。”
宋庭看见了自己手机，捡起来，啥事没有。
他先跟关宁他们说了一声，又去翻保险公司的电话。
“你避着他那条胳膊给人抱起来。”宋庭建议道。完毕，看了看大哥瘦小的体格，虚虚问他：“行么？”
大哥咬牙道：“我试试。”然后就去抱那个灌木丛上的人。段小函不被碰都疼，被碰了疼得更厉害，他咬牙挺了挺，那大哥却没把他抱起来，白折腾一回。
宋庭在旁边说：“不行，我还是叫救护车吧。”
那找茬男冷汗都下来了。
“别、不至于……”
他伸出那只比较健康的手，“能扶我一把么……我试试自己走。”
大哥赶紧过去把他这只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
宋庭看他俩这费劲的样，即使浑身还疼着，也拖着步子绕过去，躲着找茬男那只坏胳膊，从后面去抬他的肩膀。
一靠近，就被他身上的酒味狠狠呛了一下。
“你喝酒了？”宋庭问。
找茬男小声“嗯”了一下。
三个人齐心协力一起使劲，终于让段小函后背脱离了灌木丛。段小函借着俩人的力走了几步，看到了什么东西，停下了。
宋庭还以为这找茬男是疼得走不动了，安慰地对着他肩膀又拍又捋的，找茬男侧头看他，眼睛很近地直视过来，跟汪寒潭似的，里头不知道是冰还是光。
他下巴点了点某个方向，“小猫。”
宋庭顺着他说的方向去看，看到自己给关宁他们带的吃的撒了一地，一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猫正趴在上头忘情地啃着。
找茬男又说：“带上它，搁我车里。”
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终于折腾到了医院，这那地检查了一通，摔得那么疼，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不过那找茬男的右胳膊确实骨折了，倒是不太严重，就打了个石膏，也不用住院，说让回去好好养着。
找茬男被带去处理的时候，宋庭自己检查完了，就在一边儿处理手边的烂糟事儿，接二连三打了好一炮电话，车拉去修了，沟通了一下责任和赔偿问题，然后又跟辅导员请了两天的假……等事儿全办完，天都亮了。
宋庭叹了口气，寻思着假再这么请下去，恐怕这学年的奖学金都不保了。
他靠着门口的柱子望了会儿天，瞅着云开始翻白，折回去找那找茬男，准备对其进行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赔礼道歉。
找茬男连病房都没安排，还不如自己上回发个烧的排场大。他吊着一只胳膊，正在某个科室外头排队等着叫号，往走廊的小板凳上一坐，看起来苦大仇深的。
宋庭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看到这人正拿着张湿巾狠劲儿地搓自己的手机。
他身上的酒味儿比之前淡了点儿，宋庭也不确定这人晚上喝没喝醉。
他看这人一只手不方便的模样，干笑几声，建议道：“要不我帮你擦吧。”
找茬男没说话，看起来挺疲惫的，沉默地把手机递给了宋庭。
宋庭接过手机，看这手机亮得都反光，也不知道他擦个什么劲儿。
找茬男低头看他擦了一会儿，贴心地为宋庭解释疑惑。
“哦，这手机之前掉厕所里了。”
宋庭手抖了一下。
也没说什么。
“那个，”过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问：“你还疼吗？”
找茬男侧头看他，眼神说清醒好像又不太清醒。
“疼啊……”
宋庭听他这好像撒娇一样的动静，更别扭了。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废话，”这人脸上不是好笑，“你撞我，不还是给你自己找麻烦吗？”
宋庭悄悄瞥这人，他隐约觉得这人可能生气了，可跟上次揍他那回不同，从表情上一点儿看不出来。
“啊……”
段小函看宋庭擦得差不多了，拿回自己手机，像之前宋庭跟他掰扯账一样地点开自己的请假批示和代管委托等等证据，打开个小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他除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看病费用之外的误工费、看护费。宋庭在旁边听，越听越想肇事逃逸。
妈的，他还以为这个逼在工地搬砖呢，没想到人家是个管人的，挣的还挺多。
这一骨折，虽说不算严重吧，怎么也得耽误上小一个月，再加上一天二百块的陪护费，宋庭那点儿积蓄全折进去也不够赔的。
宋庭考虑要不要去卖血或者卖个肾了。
其实真划责任的话可能用不着他赔这么些，就是闹不好得打场官司。但之前宋庭就是这么敲诈找茬男的，如今因果轮回，他还真不太好意思跟找茬男讲这个道理。
宋庭尝试降低价格。
“看护费这么贵吗，你不是还没找护工么。”
“我是按最低市场价算的。”
宋庭硬着头皮。
“不行别找了，我照顾你得了，我特别会干活……”
找茬男斜着眼睛看他。
“你不是学生吗？有时间？”
“我课少……再说也不用全天在你旁边吧。”宋庭想了想，打算先从存款里拨一半出来，“至于剩下的，分期赔偿行吗？”
找茬男垂着眼思考片刻，没说不行。
宋庭见这事有门儿，得寸进尺。
“或者卖身还债也行……”
他把胳膊举起来给人展示肌肉。
段小函看了看这个抬手摸自己肱二头肌的人，不知怎么又想到他外甥最初对这人“同性恋”的污蔑。皱了皱眉。
“卖身？”
宋庭也没看出这人想多了。
“比如等放假了给你去工地干活什么的……这种一天能抵多少钱？”
段小函没什么表情。
“等你放假已经上冻了，开不了工。”
宋庭放下胳膊，沉默了。
段小函看这人脸都憋绿了，最后也只憋出来声“操”。
浑身都疼，尤其骨折的那条胳膊，跟断了似的。
他刚刚还觉得挺倒霉，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想笑。
看这哥们儿愁眉苦脸地在这逞强，别提多有意思了。
“看把你愁的。”他勾起嘴角，“你不前两天还说自己是小孩么？谁家小孩儿犯事了全靠自己解决啊？你家大人呢？”
段小函想起他那外甥，别说不小心撞个人，连打架都是家常便饭了，也不敢告诉他妈，就天天让自己跟他后面给他擦屁股。这面条子也就比他外甥大个四五岁，要闯荡多了，就连出了车祸都不带知会家里人一声的。
宋庭听了他这话，眼神挺怪异。
“就、没钱啊……”
又低声下气，“宽限宽限行吗……”
这边求着人，宋庭根本没报什么希望，其实已经划拉开手机打算找朋友借钱了。
段小函倒也没想真的刁难他，就是看前几天还是自己巴巴往这拽的二五八万的人身上凑，人家还躲什么似的躲着他，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局势就完全逆转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一抬眼，看到面前叫号的显示屏已经排上了自己的名字，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宋庭目光下意识地跟着段小函移到了前头的显示屏上。
段小函眼见着他僵了一下。
他点点头，“嗯，我考虑考虑。你先在这等我一下。”
“啊，你……”
话还没说完，叫号系统里便传来机械的女声。
“35号段小函。”
段小函看着宋庭缓慢地转头看自己，眼珠子暗暗的，什么情绪都有。
他吹了个口哨，拍拍宋庭肩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