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经眠累坏了,渐渐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四下昏暗。
身体上的酸疼好一些了,至少能下床。但女穴还肿着,穿不了平角裤,磨着疼,只有棉质柔软的三角裤能让他好受些。乳头也很硬,破皮的地方刚结痂,经受不起衣物的摩擦,徐经眠翻箱倒柜,找出几个创口贴贴在上面。
幸好现在天气凉下来了,他穿的是宽松的打底和薄毛衣,不然硬乳头顶着创口贴印在单衣上,他今天怎么也走不出这扇门。
今天是周六,他一天一夜没有回家,徐徇义肯定已经找疯了。看手机之前,徐经眠深呼吸又深呼吸,提前想了一千个理由去应对徐徇义的诘难。
打开手机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没有消息,仅有的一个未接电话来自陌生号码,徐徇义完全没找过他。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经眠反而忧心起来。
他先打给洪野,对方同样没有徐徇义的消息;打给那个未接来电号码,对面好一会儿才接。
“喂您好,这里是老城区派出所,请问您有什么事?”
徐经眠吓了一跳:“派出所……?”
“是的,你有什么问题?”
“你给我打过电话,下午三点二十四的时候。”
“名字。”
“徐经眠。”
“稍等。”
等待期间,徐经眠的胃紧缩成一团。过一会,他听见对面说:“哦,徐经眠,徐徇义的家属是吧?徐徇义犯事儿,被人送到派出所来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尽快过来一趟吧。”
徐经眠腾地一下站起来:“他怎么了?”
“寻衅滋事,斗殴。”
-
出租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时,计价器跳到惊人的67块。
顾不上心疼,徐经眠付钱下车,一路小跑进警局。他扶着酸疼的腰,龇牙咧嘴地对警察说:“你好,我是徐经眠,徐徇义的哥哥。”
接待处警官是个驼背的中年男人,他找出张表格给徐经眠登记信息,指导他填表时,徐经眠听出他就是电话里的那个人。
“小罗,”把徐经眠刚填好的表抽走塞进抽屉,男人叫住路过的年轻警察,“带他去调解室。”
而后,他往椅子上一倒,拿起手机继续刷短视频。
派出所不大,调解室是朝北的一间小屋子,走进去十分阴冷。四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小年轻和徐徇义一起被带进来,排排坐在徐经眠对面的椅子上。
自打徐徇义进来,徐经眠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他身上。徐徇义板着脸,脸色很冷,但余光一直在偷瞄徐经眠。意识到徐经眠在看他后,他低下头,把五官和情绪全藏在阴影里。
“警官,能跟我讲一下具体经过吗?”徐经眠问。
“哦哦,好的。”
姓罗的年轻警察有些木讷,中间结巴了几次,可算把事情讲清楚了。
他们打群架,四个人打徐徇义一个,打起来的理由两方怎么也不肯说。但毋庸置疑的是,徐徇义是先动手的那个。
他打架狠,不要命,根本不怵对面人多,最后报警的还是小年轻那边。
老城区派出所从来形同虚设,补办个身份证都要走一周流程的地方,这次却火速出警。所里调解拉的当然是偏架,警察的陈述字字有人在背后指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过错全在徐徇义这边,要么花钱和解,要么等着被告。
徐经眠越听,面上的冷笑越明显。几个混混也在笑——得意的。
他们早知道徐经眠拿他们没辙。就徐徇义那个穷酸样子,来捞他的,还能是什么人物不成?
果不其然,徐经眠问:“多少?”
闻言,徐徇义抬头看向徐经眠,但徐经眠没在看他。
“你们想要多少?”
几个人交换一个眼神,左边的黄毛率先开口:“五万,一分也不能少。”
徐经眠觉得荒唐:“没有。”
黄毛转头嗤一声,猛地踢开凳子站起来,揪住徐经眠的领子把他拉起来:“没他妈跟你商量,你他妈拽什么拽呢?”
黄毛刚一动,徐徇义就跳起来了,其他混混反应飞快,合力把他按在地上。
黄毛手劲儿大,徐经眠挣不来,只得大喊:“警察!警察!这里是公安局!”
“停停停!都给我停下!”警察幡然醒悟,抬手重重拍两下桌子,抽出警棍大声道,“都他妈的有监控!给我放手!”
几人动作僵住,徐经眠扯下自己的衣领坐回去,徐徇义也挣开三人站起来,带起丁零当啷一阵响。
徐经眠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被带进来的五个人里,只有徐徇义带着手铐。
他心头蓦地一惊,瞬然间怒不可遏,欲拍案而起,身子起到一半,又无可奈何地坐了回去。
仔细看看,徐徇义的藏蓝色校服脏得不像样子,内搭的白色衣领上,隐隐透露出混着尘土的血迹。即便他低着头,也能看到脸上醒目的伤痕,而这几个混混显眼处仅有几块淤青而已。
在警察眼皮底下,黄毛堂而皇之地翘起二郎腿,吹个口哨,竟是稳操胜券的口吻:
“五万,再不给涨价了,想好了没啊?骚货——”
“噗哈哈哈哈哈哈!”几人哄堂大笑。
徐经眠意识到什么,赶紧低头拢紧衣领,遮住锁骨露出的吻痕。
刺耳的笑骂还在继续,徐经眠气得发抖,无论他如何劝自己镇定下来,抬头时,眼眶还是红了。
“闭嘴。”徐徇义毫无征兆地开口,“钱先欠着,下月底之前我给你。”
“你说欠就欠,我不要收利息的?”
“诶,”警察提醒黄毛,“不许收高利贷啊,最近查得严。”
“啧。”黄毛白他一眼,极看不起的情态。
情绪快要脱缰,眼泪几欲落下来。徐经眠低下头掩饰,发现大腿上的手机屏幕亮着——钱助刚给他打了电话,他没接到。
三分钟前的那条短信写着:在哪儿?怎么不在房间?先生找你。
短信内容让徐经眠短暂地从这场纷乱里抽离出来。他看着屏幕上“钱助”两个字,歪心思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钱助不会介意帮他一个忙,只要他说服钱助瞒住姜悦,狐假虎威一次,姜悦不会发现……的吧?
调解室里,黄毛和徐徇义的讨价还价仍在继续。
“这月五万,下月还的话五万五。”
“警察不让放高利贷,聋了?”
“这月底之前你必须给我钱,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下月初就死外头?”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这个月两万下个月三万,别给脸不要脸。”
“没有。”
徐徇义的口气比徐经眠硬了不知道多少,但黄毛只是皱皱眉,最终妥协道:“行,下月三十,晚一天我剁你一根手指头。”
“不给。”徐经眠拳头紧握,抬起头扬声说,“我们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黄毛眉毛倒竖:“你又来劲儿了是吧?”
徐徇义也喊:“眠哥。”
好像他也在责怪徐经眠不懂事似的。
凭什么呢?
为了让徐徇义上学,让奶奶活下去,徐经眠主动被开除,去卖,去给人包养。他徐徇义凭什么这么熟稔地和混混讨价还价,再自作主张地背上一大笔债务?
五万块,徐徇义怎么还?卖肾吗?
想到这,徐经眠剜了徐徇义一眼。他彻底下定决心,对警察道:“警官,我能不能打个电话?”
警察看看黄毛,又看看调解室外头——大厅里刚进来一波人,地痞和妓女,两边都带了人,没道理可讲,乱得一塌糊涂。
他随意地摆摆手说:“你打吧。”
徐经眠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拨通钱助的电话。
“喂,你好。”
“你好,我是徐经眠。”
“我知道。”钱助道,“姜总说你今天应该走不了,等你醒了要给你找医生。下午我只有给姜总送文件时离开了一小会,酒店的人也没说看见你离开,我以为你还在房间。”
“对不起,是我擅自走掉了。阿……姜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是他发现你不在的。你现在在哪儿?”
“我,我这边……”徐经眠支支吾吾,焦急为难的语气切切实实穿过听筒,抵达另一头,“我实在没办法走开,要不你帮我跟姜先生说一下。我真的……对不起,答应过他要随叫随到的,但是……”
钱助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你现在在哪里?”
“……老城区派出所。”
-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姜悦承认自己放纵,但并不后悔。
在其他人眼里,姜悦如今应当忍辱负重、苦大仇深地活着。他是忤逆父母的白眼狼,为一己私欲向亲哥哥姜崇开战,与整个姜家为敌。除了手里没半点实权的向绍祺,没有人会支持他。他活该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惶惶度日。
事实上,姜悦确实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他以苦行僧的戒律要求自己,凡事亲力亲为,不苟言笑,苦心经营两年多,终于在姜崇的围剿下站稳脚跟。
向绍祺常劝他,放过自己,哪怕只一小会儿,活着才能享受胜利的到来。姜悦哪有空理他?
但近来姜悦偶尔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他没必要时时紧绷,摆出一副随时要和姜崇拼刺刀的架势。
而且,他在老城区经营的一切需要掩人耳目,适当的娱乐和休息,可以为他不时的失去行踪提供理由。
最重要的是,假如他暂时的温柔乡是徐经眠的话,他自然不会轻易沉湎其中。
毕竟徐经眠是他攥在手里的底牌,不是吗?
“姜悦,你既然要做畜生事,就别对人家太好,更不要陷进去。”
向绍祺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姜悦签字的手一顿,须臾,重新流畅地书写下去。
一直到夜里结束工作,姜悦心底对徐经眠的定义仍不甚明了。
他想着来房间看看徐经眠,安抚一下小狗昨夜受惊的情绪,到地方却发现人不见了。
钱助工作失误,连连道歉。姜悦不甚在意:“没事。”
没了徐经眠,屋子显得有些空寂,姜悦无意多待,索性决定回公司加班。
他才在车上坐定,钱助接了个电话,火急火燎地回来说:“徐经眠刚打电话来,他在老城区派出所。”
“发生什么事了?”
“我问过,他不肯说,只说违背了随叫随到的约定,让我代他向先生您道歉。”
姜悦向后仰靠在座椅上,手指点了点膝盖,问:“你刚刚说,他在老城区派出所?”
“是。”
事不肯说,地点倒说得很明白。
姜悦微微勾起唇角,对钱助道:“上车,我们去一趟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