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第一次来横滨时，是为了给陀思找心理医生。
结果找到的心理医生，全部都被陀思带偏了，变成了他的信徒。
说起来的确很丢人，但他也不得不服陀思的洗脑能力。
一转眼，都过去七年了。
他和陀思从挚友变成了陌路人，曾经最大的执念是陀思能随他去过平凡的生活，如今也已经散去。
而横滨这座城市也因为那个人，变成了他心中无可替代的存在。
一切都变了。
黑泽莲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盒，抽出一根香烟点上。
夜色如水，星光辉映玩家灯火，俯视横滨港的时候，他再一次发出感慨：“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小三呐。”
毕竟森鸥外有言在先，心中排名第一是横滨和港口Mafia，然后才是他。
“横滨呐横滨，你就不能让我们少操一点心吗？”
风声呼呼，像是在回应。横滨倘若能开口说话，必然也有千言万语。
三天，只有三天了。
三天之后，乌丸莲耶的清洗计划就启动了。到时候世界会发生变化，横滨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港口黑手党会消失，他脚下站立的地方会变成救死扶伤的医院。
乌丸莲耶要这个世界纯白无瑕，完全容不下他们的存在。
想要阻止他，但是无论他做出什么举动，乌丸莲耶都会预先知道。
……那家伙能看到他的一生呐。
黑泽莲也试图委婉地劝说灰原哀停止做药，但对方舍不得阿笠博士和少年侦探队，况且即使乌丸莲耶的计划成功，象征光明的孩子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我投降了，希望步美他们能好好活下去。”
——这是灰原哀给他的答案。
黑泽莲越抽越烦躁，抽光了一整盒烟后，也没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到他回到港口Mafia时，被在门外看守的人告知，森鸥外正在和福泽谕吉以及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人开会。
黑泽莲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两大异能组织和政府的人还在开会，很显然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他等在门口，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开门了：“黑泽君，首领叫您也进去。”
“知道了。”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领，也跟着走了进去。
森鸥外一身正装，坐在首领的专座上，神情严肃。福泽谕吉和坂口安吾分别坐在两边，也是一脸的沉凝。
坂口安吾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继续说道：“根据得到的最新情报，钟塔侍从的阿加莎遭遇不明袭击，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黑泽莲听过钟塔侍从这个组织，首领阿加莎的异能力无人生还更是如雷贯耳，只不过他也只是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
“敌方恐怕是担心阿加莎知道他的计划，会对整个日本使用异能力，所以才先下手为强了。”坂口安吾眉头皱得更深，“多国都出现了异能力者遭遇袭击事件，不少人被灌下不明药物，丧失了记忆。但没有人死亡。”
“那应该是APTX-4869的未改良版。”黑泽莲接过他的话说，“港口Mafia的芥川君也曾被灌下这种药，现在正在服用解药，缓慢恢复。”
坂口安吾眼前一亮：“有解药？异能力吗？”
“不是，就是负责APTX-4869研发的人员制作的药剂。”
“我们正在讨论这件事，预告上说是三天，那么乌丸莲耶的清洗药物应该还在制作中。”森鸥外淡声开口，“黑泽君，你认识开发APTX-4869的人吧。”
“认识。”心里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很好，既然认识，那你现在就去杀了她。”
“！！！”
黑泽莲震惊了，但是森鸥外立刻搬来了大义来压他：“我知道对方是你的朋友，但是一条人命和全人类相比，你难道分不清轻重吗？”
在外人面前，他不会给他留一点情面。他的计划足够屑，可也足够有道理。
如果现在立刻杀了灰原哀，研究终止，的确能再拖一阵子，但是他怎么可能下手去杀自己的朋友？
就算是为了全人类，他也做不到。
“没用的，乌丸莲耶能看到我动态的一生，如果我现在去杀死灰原，他会立刻转移目标。”
森鸥外沉默了片刻，问：“那要是其他人去暗杀她呢？”
福泽谕吉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杀一个人就能终止黑衣组织的计划，那么乌丸莲耶也不会稳坐首领的位置了。”
“而且现在乌丸莲耶本人也失踪了。”黑泽莲想了想，补充道，“多国有异能力者陷入昏迷但是无人死亡，恐怕是他本人下的手。因为他从不亲手杀人。”
黑衣组织是一个极大的跨国犯罪组织，乌丸莲耶用了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布下了一张弥天大网。
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全人类都是他的猎物
。
“所有的方案都被排除了，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森鸥外停顿了一下，森冷的眼睛里闪着寒光，“围剿黑衣组织。”
这也是三刻构想所属的三家组织，此刻聚集在这里的原因。
“军警那边我已经联络了，上面同意动用猎犬，麻烦的是，政府里也有高层听说了黑衣组织的计划后，表示支持。”坂口安吾叹了口气，“有人已经被洗脑了，现在内部也吵得不可开交呢。”
“港口Mafia所有的成员都愿意为这次的行动献上生命。”森鸥外平静地说。
坂口安吾和森鸥外都表态了，福泽谕吉却一言不发。
“福泽阁下，你麾下的名侦探没有话说吗？”森鸥外追问道，他不信福泽谕吉没和部下提。
福泽谕吉缓缓说道：“乱步说，这次的事件会如何解决，全看黑泽了。”
黑泽莲顿时肩上一沉，偶像包袱二百斤。
“江户川君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江户川乱步当然不会再说下去了，只要是说出来的话，都会被乌丸莲耶听到。
他只是把事件的线索引到黑泽莲的身上，给出解决的方向。
世界末日快到了，名侦探大人却一点也不愁，照样大吃大喝，到点睡觉，也是笃信黑泽莲的能力。
黑泽莲：“！！！”
黑泽莲：“别这样看着我，我要是有解决办法，我现在立刻去解决了。”
“就先按照这样的计划吧。”坂口安吾收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疲惫地揉了揉肉眉心，“猎犬已经先行一步，去黑衣组织的老巢了，但现在还没联系上。”
森鸥外冷冷道：“猎犬里出过两名叛徒，这种队伍也靠谱？”
坂口安吾：“……”
黑泽莲不由得想起天人五衰的首领神威，似乎是猎犬原来的首领福地樱痴。而立原道造，也曾是猎犬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各位努力。”坂口安吾又叹气，“在那位先生构造的世界里，好像熬夜加班都是不被允许的，我的KPI是完成不了了。”
“政府官员也有KPI？”
“我自己给自己定的。”
……
送走坂口安吾和福泽谕吉，黑泽莲看森鸥外疲惫，正要问他喝不喝咖啡，却见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太宰治。
森鸥外微笑着问：“太宰君，你是回心转意，回来继续为我效命的吗？”
太宰治没理森鸥外的瞎扯，从兜着的风衣里掏出了一只三花猫。
黑泽莲认出那是武装侦探社里春野绮罗子饲养的猫。
“我送猫老师来的。”
森鸥外一见到三花猫，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连不羁的坐姿都端正了。黑泽莲看了觉得有趣，仿佛小学生上课吃零食被老师抓包后认真听讲一样。
三花猫一落地，就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模样绅士，手里还拿着一根拐杖。
“夏目老师。”森鸥外毕恭毕敬地叫道。
“森，我有话跟你说。”夏目漱石说。
黑泽莲还沉浸在猫变活人的奇妙感受中，太宰治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往门外拖去。
“莲姬，我也有话对你说。年轻人就该有年轻的玩伴啦。”
太宰治向来嬉皮笑脸，却有着比谁都丧的内心。黑泽莲无端端从他轻佻的话语里听出了一种悲伤。
破天荒的，他请太宰治去酒吧喝酒。
还是那家酒吧。
“随便点，挑贵的点，今夜不醉不归。”
手握黑衣组织大boss赠送的黑卡，黑泽莲决定吃穷他。
太宰治惊讶道：“今天怎么转性了？上次你只想给我点杯最便宜的水果酒，多亏我机智，才没有那么凄惨。”
“看这个。”黑泽莲得意地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黑卡。
太宰治秒懂，立刻朝服务员小手一挥：“这家店今晚所有的酒水和零食，我都承包了。”
服务员为难地看着两人：“这……”
黑泽莲被他这股财大气粗的样子逗乐了：“这么多喝下去，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太宰治眯起眼睛：“那样也未尝不好。莲姬，要不我们殉情吧？”
“不成。”黑泽莲额外点了几个果盘，“我是有家室的人了。”
“啧啧啧，还家室。”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黑泽莲不喝酒，只吃水果，太宰治劝了两次，没劝动，觉得没劲就自己埋头喝酒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太宰治酒量不错，但今晚实在喝的太多了，就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单口相声。
他讲起了这些年武装侦探社遇到的案子，也讲武装侦探社的成员，讲的最多的是国木田独步，他的糗事都被扒了个底朝天。
他笑得花枝乱颤，黑泽莲始终默然，将剥好的石榴籽推到他面前。
“莲姬真贤惠。”太宰治拿起一颗石榴籽，举起来对着酒吧里昏暗的灯光看，“我都有点想绿了森先生了。”
“太宰，你喝多了。”
黑泽莲当然不觉得太宰治会干出那样的事。
“呐，我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个想法。”太宰治将那颗石榴籽扔进了嘴里。
“什么想法？”黑泽莲怕他一个人过分尴尬，稍加配合地问话。
太宰治坐在了吧台上，从高处往低处看着他，眼角连到眉梢都流淌着浓稠的醉意。
他摇了摇手里的酒杯。
“……想看看森先生痛失所爱的样子。”
他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这么想了呢。”
黑泽莲的目光落在了酒吧的地面上，地面擦得光亮如新，映照出他和太宰治两个人的影子。
有一个影子已经坐不稳，从吧台上摇摇欲坠。
“你说的很久以前……”他讷讷地问道，“是织田先生逝世的时候吗？”
那个影子终于歪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另一个影子上。
黑泽莲扶住太宰治的肩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扑面而来是浓烈的酒气。
“太宰，我送你回家吧。”
太宰治没有吭声，他已经睡着了。
黑泽莲结了账，将他背了回去。一路上心事重重，但很快就豁然开朗了。
——太宰治给的提示已经够明显了。
——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黑泽莲没有见到过自己完整的结局，但他知道自己会在三天后死去。
至于是怎么死的……
按照乌丸莲耶的归类，他原本应该是在存活的那一类的。
“太宰，这次的事情之后，你和坂口君和好吧。”
黑泽莲刚说完，腰上就被掐了一下。
“好吧，你们别和好了。”
掐他的手才松开。
“森先生确实很屑，假如重来一遍的话，我一定提前弄死那个纪德，不让织田先生牺牲。”
呐，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到了太宰家，黑泽莲将太宰治放回沙发上，替他泡了茶放在旁边。
“我要回去了，你睡醒了就别上班了，和福泽社长请个假，你今天喝的太多了。”
太宰治睡相不太好，但这回是真喝醉了，不花钱的酒，不喝白不喝。
黑泽莲掏出手机来拍他的睡姿，他都没有醒来。
“这个留给你。”
黑泽莲从口袋里拿出珍藏的一张明信片，放在了茶几上。
“是森先生先前送给我的，写给亡者的明信片，隔天会收到回复。被我写得只剩一张了。你有什么话想对友人说，就写来吧。会得到……回应的。”
他有些舍不得，犹豫再三，还是放了下来。
这张明信片，他原本是要留给森鸥外的。
*
“你回来了。”
心有默契似的，黑泽莲最先回到了森鸥外的小公寓里，发现他确实在这里。
人形异能爱丽丝早就睡下了，森鸥外也洗过了澡，坐在椅子上拿着本子在写东西。
不像是工作上的事，因为他唇角都带着笑意。
黑泽莲走过去，往他腿上坐。
森鸥外推开他：“身上全是酒味。”
“我没喝酒。”不依不饶地坐了上去，“你在写什么啊？”
森鸥外把本子翻开到最前面的扉页给他看。
上面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舞姬》。
“哇，你又重新写东西了啊。”作为观潮楼主人的粉丝，黑泽莲对于森鸥外重新开始创作感到十分欣慰。
“这次没写诗歌，想写个短篇小说。”
森鸥外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往后翻了，“你不是羡慕你爸爸给你妈妈画了一幅舞姬吗？我又不会画画，只能写点东西了。其实也是看到响凯君每天激情创作，我也受到感染了吧。”
“这算是林太郎的第一篇小说了吧。”黑泽莲往后翻，“我要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故事。”
这是个什么故事呢？
主角在理想和爱情之间权衡利弊，最终舍弃了后者，成全了前者。
短篇小说不长，很快就看完了，看到最后，黑泽莲一点也笑不出来。
“其实你也可以给他们一个不错的结局，比如后来他们又再次见面了，和好了，女主角又恢复了正常，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故作轻松地说。
“我自己都没有什么好结局，为什么要给他们好结局呢？”
森鸥外的声音格外的轻，但也格外的冷。
几乎是在质问，他凝视着黑泽莲猩红的眼眸，视线滚烫。
能质问谁呢？
黑泽莲代表的，从来就不是命运。
“你都知道了吧，林太郎。”黑泽莲仰头去亲吻森鸥外的嘴唇，边吻边安慰，“没事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才四十多岁，是青年，还长着呢。你要好好的。”
“真的没事的。过阵子就会好了。”
“林太郎，我喜欢你……七年以前，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到最后我会喜欢你。”
有一滴液体滴落在他的唇角，缓慢淌进两人的唇舌之间，又咸又涩又热，像是眼泪。
可黑泽莲到最后也没分清，那滴眼泪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