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莲其实不明白陀思为什么叹息,正如他也不明白陀思现在看他的眼神。

  他眼睛清亮,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惆怅。

  他心想,即使这一关失败了,按照陀思算无遗策的头脑,拿回两人的影子并离开这里也不会是难事。

  “难道你——”

  难道你这次也无计可施了吗?

  是因为失去影子所以影响到思考了吗?

  陀思一句话都不讲,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紫红色的眼眸渐渐闭上了。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替黑泽莲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然后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头一歪,靠在了黑泽莲的肩上。

  糟了。

  黑泽莲突然意识到陀思的时间到了。

  原本他就只剩下一点时间,刚才这么一折腾,肯定是已经到一个小时了。

  先前在不知道陀思是人是鬼的时候,他还能没心没肺地开玩笑问对方是人还是鬼,现在对方真的失去了意识,他反而变得很担忧。

  影子在脱离身体之后,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身体变得没有力气,软绵绵的,他连站都站不稳,也难怪陀思会一直靠在他走路了。

  ……明明他刚才也很辛苦吧。

  黑泽莲摸了摸他的手腕,发现脉搏虽然跳动地虚弱,但还是能感觉到的。

  “阿陀,你先休息一下,我会送你出去的。”

  他将陀思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脱下了身上白色风衣,盖在了他身上。

  风衣太长,从腰际一直盖到了脸上。

  楚门看到了这一幕,鼻子都快气歪了:“他还没凉呢,你丧事都办上了?”

  黑泽莲没吭声,艰难地站起身来。

  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原来没有影子是这么的难受。

  ……好难受。

  全身像是从里面被抽干了力气,又从头到脚挂了一堆铅块。

  脚步极重。

  当初失去异能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难过。

  影子到底承载了人类的什么东西呢?

  楚门冷冷地望着地上躺着的陀思:“哼,他宁愿和你死在一起,也不愿意选择我,倒是专一。”

  “那是当然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黑泽莲在说出这句话时,其实心里虚的没有底。

  最好的朋友?

  他一直觉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他只有陀思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朋友。

  虽然一路走来,认识的人很多,但是从头到尾,见证过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的,住过他在格陵兰岛的家,陪他逛过海底赌场天空赌场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是的。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个人糟糕透了,理想极端,为了理想又不择手段,总是按照计划做事而不是按照感情。自诩正义,无视规则。

  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利用他了。他都知道。

  就连太宰治都吐槽过:“莲姬,你怎么会和魔人做朋友呢?其他人不香吗?”

  可实际上,他在理想和朋友之间,也没有选择朋友。

  他选择坚持自己的一些想法,并且不会做出任何退让。他始终拒绝涉足陀思的计划。

  但到了现在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假如他愿意帮助陀思,后者或许不用这么辛苦了。至少他的异能力很方便,可以帮助他到达任何一个地方。

  “最好的朋友?”楚门冷哼道,“恐怕他根本不这么认为吧。”

  还最好的朋友?人家早就想要友情变质了。

  楚门恨不得扒开黑泽莲的脑子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死也不会开窍的钢铁直男,还是单纯对陀思没感觉而另外心有所属?

  黑泽莲被楚门的话打击到了,扯起嘴角说:“你说得对,他或许早就没把我当成朋友了。”在没有选择站在他那一边的时候,陀思或许已经对他失望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但是我单方面也会珍视这段友情的。”

  “友情?”楚门哈哈大笑,他真想把面前的这个死直男沉到地心去,“见鬼的友情!”

  等他笑够了,黑泽莲才说道:“楚门先生,我们的赌局还没有结束,现在是一胜一负,还有最后一局。”

  楚门挑了挑眉:“你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要赌?”

  “有始有终。”

  楚门斜着眼看他:“而且你的帮手都不在了,你怎么可能赢得过我。”他当然知道是陀思一直在帮忙,否则黑泽莲早就出局了。

  “能不能赢过你,要比了之后才知道。”

  看得出来这里是规则重于一切,赌局还是会继续的。否则楚门早就拿掉他的影子,而不会在他输了第二场之后才拿走他的影子了。

  说到影子,黑泽莲瞥了一眼自己的影子。

  ……怎么说呢。

  他现在有些尴尬。

  不,不是有些尴尬了。

  是超级尴尬。

  楚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把陀思和黑泽莲的影子放了出来,一个长发飘飘,一个戴着垂耳帽,很好辨认。

  然后陀思的影子居然将黑泽莲的影子按在了墙角,然后陀思影子的头上上下下的动着,黑泽莲的影子似乎在挣扎,晃头晃脑的。

  影子是没有声音的,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在接吻,而且还是强吻的戏码。

  楚门(内心):真主没做完的事,影子倒是替他们做了。

  黑泽莲(内心):双眼已瞎,楚门这老家伙果然恶趣味。但他居然还是下面那个,不科学,不服气。

  “咳咳,我们继续下一局吧。”

  黑泽莲生怕看到那两个影子做出更辣眼睛的事,索性不去看了,专心地坐回了赌桌上。

  由于暂时和影子分离,他的行动变得不太灵活,费了很大力气才端正地坐好。

  “这次换我来洗牌和发牌,楚门先生你来猜。”黑泽莲改变了游戏规则,“然后我选你剩下的答案。”

  “不自量力。”楚门嗤笑了一声。

  黑泽莲也不恼,认真地洗了六遍牌,然后排出了六张,盖在了桌面上。

  楚门也能辨认扑克牌上的伤痕,在黑泽莲洗牌的时候,就已经把每张牌都记住了。

  “大还是小,楚门先生?”

  他们玩的其实是最简单的猜牌游戏,大与小表示的并不是数字的大小,而是牌面数字加在一起的和,是奇数还是偶数。

  “小。”楚门颇为自信地说道。

  黑泽莲勾起唇角:“确定吗?”

  “废话!”

  黑泽莲又提醒道:“不改了?”

  楚门翻了个白眼:“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敢换牌吗?”

  他很确定黑泽莲没有那个技术,且也不擅长玩牌。

  “这么说的话,无论开出什么样的牌,你都会接受了?”

  “当然。”

  黑泽莲笑了一下,然后翻开了第一张牌。

  楚门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

  牌面上竟然是空白的。

  数字呢?

  黑泽莲淡定地翻开第二张,牌面依然是空白。

  一直翻到第六张,都是空白牌。

  “你到底做了什么?”楚门沉着脸问。

  黑泽莲答非所问:“你刚才说过,无论开出什么样的牌,你都会接受。这局是我赢了。”

  楚门咬牙切齿:“可牌面上的数字都没了,也不是大,不能说你赢了。”

  “不对,我刚才说的是你先猜,然后我选你剩下的答案。然后你选了小,可剩下的答案里,并不只有大这一种啊。剩下的答案,应该包括了除了小之外所有的可能性。”

  乍一听是诡辩,但实际上在道理上完全说得通。

  黑泽莲常听白仓草讲这类的歪理,正好派上用场。牌面上之所以数字会消失,其实是他在最后放牌时,用异能力将牌面上的那页纸,悄悄地用任意门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他是在走到赌桌前的时候,意外发现即使影子没了,也还是能使用异能力的。

  “这局是我赢了,两胜一负,这次是我赢了。你应该遵守承诺,带我去见地心赌场的主人,并且把影子还给我们。”说到影子,黑泽莲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两条影子,竟然直接在墙角开车了。

  嗐,还真是幻影车啊。

  “喂,陀思的影子,你要点脸好吗?凭什么我的影子是下面那个!你给我死一边去!你这杂碎!”

  黑泽莲有些气愤,口不择言地骂道,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错了。

  跟两个被楚门一手操控的影子有什么可计较的呢?(楚门:不是我!!!)

  “好了,麻烦你赶紧把影子还给我。”假如可以换一个的话,黑泽莲都不太想要原来的影子了,都被人开车了,会不会黏糊糊的跟着自己啊。

  楚门虽然讨厌黑泽莲,但他还是遵守了赌场的规则,挥了挥手,那两个在墙角开车的影子终于分了开来,一个跌跌撞撞地朝黑泽莲跑了过来,另一个竟然也追了过来。

  黑泽莲吓了一跳:“别跟过来啊,陀思在那边呢。”

  楚门又挥了一下手,陀思的影子才停了下来,往他的主人那里走去,走一步还回头一次,似乎是在望着黑泽莲的影子。

  而黑泽莲的影子早就躲在了黑泽莲的身后,胆怯地看着陀思的方向。

  黑泽莲看到自己的影子如此之怂,骂了一声“没出息”。影子回到自己身上后,一瞬间整个人就变得轻松起来了。

  陀思的影子也回到了陀思的身上,但他人却没有立刻醒来。

  “他不会有问题的,过会儿就会醒了,”楚门不太甘心地问道:“你刚才是用了什么魔法,将牌给换掉了?我明明没看到你出老千啊。”

  “你是说这个么?”

  黑泽莲顺手拿起一张牌,然后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掸,牌面上的数字就消失了。

  “其实并不是把牌换走了,而是把第一张纸给转移了。我的异能力是任意门,可以在瞬间到达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当然也可以传送物体,只要有目标地址……是不是觉得我在作弊呀,没办法,你也没说不让用异能力,喂,你怎么了——”

  黑泽莲突然发现楚门的眼睛变红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你能离开这里对不对?哪怕不按规则?”

  “……是。”虽然返回时因为地心的坐标改变,所以估计回不来了,但离开这里是很容易的。

  楚门低声说道:“现在是什么年号?”

  “2021年啊。”黑泽莲不是日本人,对于国号记得不是很清楚,“令和吧。”

  说起来这家伙怎么和锖兔那里的手鬼一样关心年号?

  “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已经困在这里很久了,我想去外面的世界啊!”楚门突然激动起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抓住了黑泽莲的手。

  ……好冷,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

  黑泽莲赫然发现,楚门身后的影子站了起来。

  ……不对,这不是他的影子,这跟本人完全长得不一样,而且那个影子手里,还举着一把刀。

  “闪开!”

  黑泽莲一脚踢开楚门,影子的刀砍了个空,劈在了桌子上,桌子顿时被砍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