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称呼那匹马是“孩子”。

  她很温柔,好像很喜欢动物。

  她能够和它说话?

  她是神仙吗?

  幼时荒诞离奇的想法突然从脑海里再次涌现,一个又一个问题围绕着他。姬发盯着她看,有些担心下一刻她就要乘风飞去,像神鸟一样。好在她没有走,她一边说着“好孩子”安抚着那匹马,一边将缰绳递给了他。

  姬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她,却又迟疑了。不只是因为男女有别,更因为他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人还是神仙,一时间不敢触碰。

  擂鼓的声音仍响彻在他心间。

  22.

  她解释了那匹马受惊的缘由,她想保下它的性命。

  姬发感觉心中变得非常柔软,他感怀不已……在这个许多人都不在意人命的朝歌,更没有人在意其他生灵的死活。可她在意,她悲悯,温和。

  她定是神仙,瞧他自顾自地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生气呢。

  殷郊却对她有些不满,担心她蒙面是别有原因——神仙这么做不是很正常吗?姬发如是想。嗯、对,神仙的面容应该不是随便可以让凡人看到的。

  结果他就听到她说什么预言,什么丈夫,堵得殷郊说不出话来。姬发在心底“哦”了一声,觉得很是新奇,片刻之后他猛然想起来,他看到了!

  ……啊?

  姬发慌乱不已,他想,他既应了这个预言,就理应负责。可是神仙需要负责吗?他感到迟疑,莫非她竟和他一样,是人?那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人呢,是怎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才能诞生她这样轻盈的、像是神女一样,可以和小马说话的人?他以前怎么都没有见过?

  然而殷郊的话越说越过分,竟然怀疑她长得非常难看,这让刚才看到她面容的姬发想要解释,她这样好看的神女,自无需故意。

  可他莫名夸她长得好看,实在有点冒犯……

  虽然姬发忧心于“人和神仙并不能有什么结果”,但他又实在好奇她与雪龙驹说话的样子,他已离家多年,这样的念想在这一刻骤然爆发。

  而且他相当在意她说的那个“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因为他的缘故,而让无辜的她遭遇了连累,那他岂不是有罪?

  身份不匹配也无妨,他本就没想过有妾室,之前甚至连妻子的相貌都没想过,至于被取笑也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听习惯了,崇应彪已经说了八年。

  不过若是他们取笑她,他肯定会生气,因为这和说他本人是不一样的……姬发胡乱地想着,却看到她气恼地自贬,说她长得不怎么好看的模样。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违心话,他只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也很可爱。

  对了,她的名字是阿姝。

  虽然他才克服抬头直视她的想法,还不敢直呼这个名字,因为总感觉这是非常宝贵的存在……但是,她的名字可真好听。

  第六章

  23.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崇应彪跑来挑衅却没讨到好处,阿姝用祥瑞之鸟整了他们,她好有趣。但她又好过分,她先前还不许他拜见她的父亲……好在他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夸她好看。

  她好像有点喜欢听这种话,那他以后有机会要多说一些。

  只是每每回忆起这一天,姬发感觉这一切真是既漫长又短暂,大王莫名其妙地杀了一位侍从,他们暂时分开了。

  他和殷郊策马追上去,他遇到了阿姝。闪电在那一瞬将世界照亮,他仰着头看她,她坐在树上,却像坐在什么宝座上一样。她垂眸,她脸颊上是水珠,她看他,美丽又冷静,有些远,却又像雨滴一样,带着些许细细密密的亲近。

  我可以当做没看到她,他这样想,也打算这么说。

  他不会把她带回去的,她本就和封神榜无关……只是她忽然问他,雪龙驹是否在西岐?姬发在这一瞬明白了她的想法,原来她还记挂着他的自言自语,原来他并非在自言自语!她有听在心底,她打算去实现他的愿望。

  除了亲人之外,没有人这么重视他的想法……而且那样幼稚的愿望并非出于现在的他,是幼时的他,她隔空拥抱了小时候的姬发。

  姬发很难形容他的心情。他有些想告诉她,如果她去西岐见到了他的父兄,她也许可以对他们这么介绍她自己——但他们的立场暂时不同,日后恐怕不会再有再见的机会。既是如此,他也不必再说这种话打搅她的心情。

  于是姬发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只是在后来,他们又得到了闲话的机会。阿姝让他猜,她是什么神仙,他猜了,但她说不对,她不是神仙,只是凡人。

  其实姬发觉得这样很好,若她是凡人,他一定会按照那个预言迎娶她,护她无虞。花树开在仙境,神鸟环绕神山,月亮远在天边……

  而她近在眼前。

  她降临在他身边。

  这样就很好、很好。

  24.

  又发生了许多事……阿姝和他的想法并不一样,她并不喜欢大王,这让他很苦恼。她离他这样近,她像火一样靠在他身前,他的心情很乱,有对父亲和其他伯侯的愤怒,却也有慌乱、欣喜、羞恼,以及不知所措。

  只是连那一日都变得异常遥远……大王让他们弑父,三大伯侯死了,鄂顺不愿意这么做,于是也死了。姬发想起来临走时,她说,他会知道大王是怎样的人……他动摇了,但又不知道在动摇之后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因为就连他的剑术甚至都是那个人教给他的。

  对他很好的姜王后也死了,殷郊陷入了逃亡,鬼侯剑被崇应彪拿走了……事情一桩接一桩,好在哥哥来了朝歌,还带来了雪龙驹。啊、对,这件事要告诉阿姝。还有殷郊,总不能让他一直躲起来。

  事情虽然多,但总可以一件一件解决。

  ……真的可以吗?

  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见到伯邑考之后,姬发的一颗心沉到了冰天雪地里,那是比冀州的风雪还要冰冷的存在。

  哥哥,他不在了吗?

  阿姝说,别怕,她会陪着他。

  姬发却有些怕了,他怕殷郊会像哥哥一样,也怕父亲会重走这样的路。可是宗庙那日他们又失败了,原来大王竟然是自己决定做那些事情的,大王不是被狐妖蛊惑,大王不是真正的英雄,甚至还要杀死殷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