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这些,我会克制不住,在故梦幻境里与你一战。”

  还未等纵横抬眸,她已凑过去,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厮磨道:“所以……你要乖……嗯……”

  夜半,莺啭唤丫鬟送走恩客,独自坐在阁中。月华洒在七柄琵琶上,那象牙的雕纹看起来,像是肌肤。

  莺啭窈窕有致的身子上披了潋滟红袍,她无限珍爱地抚摸着那些冰弦、纹雕、轸骨。夜风肆无忌惮撩起她的青丝,展露一张无暇的面容,层层叠叠的美,铺天盖地的戾。

  然后,她满足又冷静地举起一柄琵琶,毫不犹豫掷在地上。珠玉四散。

  又一柄。又一柄。又一柄。

  直到象牙雕成的鸾凤项颈折断。华翅裂成一爿一爿。

  可她的容颜见寻不到丝毫委屈,仿佛并不是在做出格的事,而是在赏花观月,闲庭信步。

  直到她奉照很多年的琵琶都凌乱难辨从前模样。

  谁也不知是为何。包括莺啭。谁也不知道为何小枝要这么做。

  窗外冷月如钩。扑棱棱一阵鸫雀飞过。

  莺啭微微疲倦,她撩起绣了锦鲤的裙袂,风情万种地迈上偌大的玄檀雕挖香云木床。灯烛影影绰绰。

  咔嚓——

  檀床下有暗格。乃是藏着一方鸦黑坛子。

  莺啭优雅地启开坛子时,纵横睁大眼眸,颇为惊惧。她登时想,有时候人狠起来,连几百岁的女妖精都能活活吓住。

  坛中乃是谪匣。

  只是不再是绝色佳人。小若孩童,貌如猿猱。

  小到能豢养在几尺的坛子里!那番模样,不是山中诡异的怪鬼又是谁!原来,原来它是故事里的谪匣!

  第二十七折

  坛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谪匣满身绒毛,原本清冷的眼眸中写满绝望,她甚至口不能言,身不能移,悲戚至极。

  妆奁匣里摆着她用带血指甲换来的皮囊香。果真有奇效。上头写的是,用一个妙龄美人的生辰八字作药引,并取其青丝,熬作觫焦,兼以松鼠皮、青蜥蜴、蛇床子、岵羊髓一起炼制,服之可得绝色容颜。

  小枝用这些年来攒的体己细软,买来四样名贵药草,制成这一副药。

  代价是,当做药引的美人将会发生畸变,非人非鬼,形如獗猿,甚至丧失行走的筋骨,永远只能养在坛子里。

  何等阴狠。

  纵横都不忍去看。

  夜明珠长叹道:“这女子全无心肝,比我等妖道都罔顾人性。”

  纵横道:“咱们走罢小白,我要吐了!真是恶心。”

  夜明珠:“只是可怜了谪匣姑娘,向来待她不薄。虽不至于亲如姐妹,总是尽了主仆之谊,不曾亏待她。”

  纵横面露不忍:“全无心肝,啊,恶心到不知如何形容。幸亏我不认识她,合该当初谪匣姑娘不救。”

  夜明珠见她如此忿忿不平,心中微微心疼,伸手抚摸纵横的肩头:“你放心,有我在,定不许这等腌臜鼠辈近你。”

  纵横蹙眉道:“酒寮里,有人说,花魁莺啭猝毙……小枝这个鬼又是如此猝毙的呢……”

  一重又一重的疑点,层层叠叠纠缠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莺啭凝白的皓腕挂着两环红玉镯,她慈爱地望着坛子里的前花魁,神情里满是温柔。谪匣的头颅皱成枯核桃模样,大大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悲苦。莺啭久久凝视着她,窗外荒寒弦月久久凝视着这一切。

  桌案上有一碟松穰肉饺儿,莺啭温柔地将肉饺儿一只一只扔进坛中,仿佛在喂自己豢养的猫犬。

  纵横心里恨恨地想,我今日真是受了大刺激了!从前并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残忍之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谪匣的黑白分明的眼中,流泪了。

  后来,莺啭在酥骨庭如鱼得水,逐渐地,所有人都忘了,她本来是谪匣姑娘的贴身丫鬟。便是莺啭自己,也忘记了自己从前的日子,仿佛她有的一切都是上天慷慨相赠。

  唯独幻境外的夜明珠和纵横,还有檀床暗格里困囚于坛的谪匣,知道她的枉顾人性。

  更可怕的是,无论莺啭有多劳碌,欢愉也好、悒悒也罢,每一日都不忘喂给谪匣些吃食。不许她饿死,就这样豢养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有些时候,便是纵横和夜明珠这样的局外人看着,都觉得压抑不堪。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收了术法,退出幻境。

  明明是妙龄佳人,偏偏被化作魑魅魍魉。

  人心歹毒至斯。

  阳世里,怪鬼身侧松枝烧出至烈的火光。

  纵横满面不忍,捂着口干呕片刻:“这等女子,连人也算不上了!”

  怪鬼又是一声嗤笑。

  夜明珠不忍去看怪鬼,谁能想到,眼前的腌臜鬼魅,便是昔日一指琵琶动天下的美人?

  它……便是谪匣吗?

  纵横情愿不是真的。可过往一页一页铺展在前,千真万确。

  怪鬼听到纵横的声音,“对不起。”

  怪鬼闻言冷笑道:“说甚么对得住对不住?呵。二位姑娘又不是真正对不住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