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安吃饭的时候很文雅,小口小口的,甚至连汤匙都不会和碗壁碰撞出太大的声音。她埋头喝完了那一碗粥,然后将碗轻轻的放在床头柜的托盘上。

  “呃……吃饱了吗?要不要在吃一些?厨房里还有,阿姨做了……”

  “不用了。”郑安安抿了下唇,出声打断了陆川的话,她垂眸轻声道:“我吃饱了。你去吃饭吧。”

  陆川有些紧张的看着她,被打断了话也不恼,也只是轻言细语的继续问道:“那,安安我们,谈一谈好不好?”

  郑安安又不说话了。

  她转头对上了陆川满怀期待的双眼,又飞快的错开了眼睛,说道:“我累了陆川。我想睡觉。”

  她总是抗拒和陆川的谈话,沉默或者强硬的转移话题。

  “我陪你在屋里走一走吧。你睡了一天了。”陆川默了一会儿,声音更小了些:“总躺着,对身体不好。安安。”

  郑安安没说话。无声的拒绝着陆川的提议。

  陆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郑安安以前从来不这样。

  “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让阿姨进来陪你。”陆川说着端着托盘起身离开了。他转身,郑安安便立刻看向他了,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背影,眼里宛如铺了一地碎钻,闪烁着盈盈泪光。

  她看着陆川开门出去。

  卧室的门没关,能够看到外面的一角,也能够看到陆川将餐盘放在桌子上然后阿姨说了什么。

  郑安安忽然坐起身,掀开了被子,赤着脚下了床。

  她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的。

  白苏附在满天星上的那抹神识原本孩还在懒洋洋的看热闹,见郑安安突然悄无声息的下了床,一下警觉起来。

  女生那天下午决绝而又干脆的下坠再一次浮现在了白苏的脑海里。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跳动特别快,甚至想要大声将陆川喊进来。

  可白苏只是一抹灵识,声音再大也没人听得到,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郑安安下床之后朝着桌子走过来。

  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后郑安安将那束蓝色的满天星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她单手抱着,蓝色的细碎花朵隔着雾面纸有些朦胧。她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满天星的花瓣,然后俯首深深吸了一口气。

  满天星是干花,它的味道相比鲜花其实要淡上很多。

  但是郑安安闻得很陶醉。泪珠子滚了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砸进了花束里。

  她没有像白苏想的那样,拉开窗户寻短见,也没有从桌子的抽屉里翻出来什么尖锐危险的利器。郑安安只是赤着脚抱着花,站在那儿不住的闻,眼泪不声不响连续不断的往下掉。附在花上的白苏感觉都要被泪淹了。

  “安安!”

  陆川进来的时候,刚还看见郑安安站在桌子边。显然他和白苏想到一处去了,立刻大惊失色,面色惨白,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然后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郑安安。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甚至撞得郑安安慌了两慌。

  等到看清楚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之后,陆川才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缓缓如出一口气:“对不起……我有点儿,失态了。”

  他悻悻的松开了手,然后后退了一点儿,和郑安安拉开了距离。

  白苏发现,在陆川突然触碰郑安安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像面对他和白浮舟那样缩瑟。她更习惯陆川的触碰。或者说,她的潜意识里是信任陆川的。

  “别担心。”郑安安因为脸上有泪,并不太愿意抬头。她很快的,不着痕迹的,用触碰花瓣的方式做遮掩飞快擦干了眼泪。她说道:“我不会在做什么了。我累了,睡了。”

  她说着,放下了花,有躺回到床上。

  陆川站在原地似乎有些懊恼,又担心郑安安是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生气了,几次欲言又止。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

  “晚安。”

  他轻声道。但是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旁边的懒人沙发上。

  郑安安的呼吸逐渐变平稳。阿姨过来要帮忙,陆川想了想,摆了摆手让人回去休息了。而他自己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郑安安,不知不觉昏昏欲睡的点着头,忽然身子一歪,彻底卸了力气。睡着了。

  白苏的神识从满天星上飘下来,一路飘到了郑安安的床前。她白日里睡了很久,此刻的睡眠很浅。并且一直皱着眉头,看起来睡得并不踏实。

  这样可不行。

  白苏抬手指尖和她的对上,一朵小小的白花“啵”地一声在她的指尖绽开。幽幽的花香散发出来。

  在花香中,郑安安不自觉地陷入了沉眠。而白苏,终于可以翻看她的记忆了。

  要足够了解一个人,才能够满足他。

  郑安安抗拒与人交流,而白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他双手合十,轻声说了句冒犯,然后沉到了郑安安的潜意识里。

  人的一声说漫长不够漫长,说短好像有够不上。百年寿命,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事情发生,总归是记不住那么多的。

  一些重要的,难忘的,深刻的,就那么断断续续的留了下来。有时候连记忆的主人或许都忘记了它的存在,而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突然发现它其实只是被藏起来了。

  藏在郑安安记忆深处的最早的那段记忆很糟糕。

  黑漆漆的房间,小小的女孩儿穿着碎花连衣裙,缩在床上的某个角落,努力抱紧了那只似乎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玩具大熊。

  门“吱呀”一声开了。

  有一点儿光透进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几乎整个人罩住了郑安安。

  白苏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没太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来的人身形高大见状,应该是个成年男性。确切一点儿来讲,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性。

  这是在郑安安的记忆里,这个人影模糊不清,白苏看不清楚他的脸。

  只知道床上的小女孩儿紧紧抱着玩偶熊,害怕到发抖。

  等到白苏彻底意识到那个男人在做什么,他甚至有点儿不敢相信,脸一下涨得通红,气得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郑安安那个时候还那么小!

  那双手揉搓着小小的如同团子一样的郑安安,几欲令人作呕。

  “滚开!你个混账东西!别碰她!你个死变态!”白苏几乎是一瞬间怒上心头,冲过去试图奋力推开那个中年男人。

  然而这是郑安安的记忆。

  既然是记忆,那么就代表着这一切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不管他再做出什么努力,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挽回了。

  所以白苏的灵识,理所应当的穿过了男人,扑了一个空。

  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阻止他。可是没有用。

  那间昏暗无比卧室里,一切按照郑安安当年模糊不清的记忆,一点儿不差的又重演了一遍。

  后来白苏知道,那个男人是她的继父。表面上文质彬彬,是一家幼儿辅导机构的书法教师。丝毫看不出来那张斯文的皮囊之下,包裹着那样肮脏的灵魂。

  那样昏暗无望的夜晚,在郑安安的记忆里不止是一个。那个时候的她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以为那个禽兽和她做得一场游戏。

  只是这场游戏让她很不舒服。

  直到两年后,被出差提前归来的母亲撞破,这样的夜晚才算是结束。

  那个时候的郑安安已经能够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了。还未完全长开的眉眼就已经美的惊心动魄。

  郑安安的母亲大怒。

  在郑安安的记忆里,她并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是在那个漆黑的卧室,紧紧抱着玩偶熊。

  她眼里恩爱的爸爸妈妈都变得不再像是平日里的模样,他们赤红着脸,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东西摔了一地。

  妈妈扇了爸爸耳光,然后被爸爸推倒在地。

  郑安安终于松开了玩具熊,想要上前阻止这场撕扯和殴打。

  耳光和拳头落在身上,很疼。

  但是男人色迷心窍也好,或者出于什么其他恶心的想法。他始终没有碰母女俩的脸。

  那一场谩骂和撕扯,最后由男人扬出来的一摞照片作为结束。

  郑安安不知道那些照片意味着什么。她只在上面看到了她和妈妈的脸。

  白苏在一边儿气得跳脚,头顶一朵接着一朵炸开了红艳艳的极具攻击性的花,可是无力改变什么。

  半年后,郑安安的母亲提起了离婚。

  她带着郑安安远走他乡。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并没有如愿让男人净身出户,也没有将男人的禽兽行径公之于众。她只是迫切的,要带着郑安安离开那个环境。

  那一年母女两个过的都是兵荒马乱。

  变成单亲家庭的郑安安变得敏感、自卑、孤僻。尤其害怕与陌生男性交谈,连班上的男同学,她都是尽量避着的。或许那个时候,少女已经明白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为了降低别人对她的注意。戴厚重的黑框眼睛,留厚重的刘海,故意在脸上点雀斑,一年四季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爱笑。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直到上了大学。

  遇到了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