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陈瞿西同何绁并没有多少的交流,一人百无聊赖地开车,一人心无旁骛摆弄设备。
两人当晚到达霍林郭勒市里,找了一家当地的招待所,两个都不是讲究的人,就订了一个双人房,随便将就一夜。
第二天早晨,何绁起床后将昨夜里李辉导演夜半发来的语音外放,“我们已经到锡林浩特了,何老弟,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啊?”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陈瞿西问道。
“夜里一点多。”
“飞过去真快啊。”他感叹。
“你本来也可以。”
“算了。”
陈瞿西作为司机看过今日的路线,霍林郭勒到西乌珠穆沁旗有高速可走,大概四个小时就能到,下午并入省道,到锡林浩特应该只要三个小时,天黑之前大抵就能和大部队汇合。
不过前提是何绁中途不下车拍摄。
天黑之前他们还是抵达锡林浩特,在跟李辉汇合后,陈瞿西看到那七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同事。
他眼神和站在最后的池柘相碰,后者将头撇过去,当作没看见他。
他们七个人昨夜里到后入住酒店,接着睡了一上午,下午在附近逛了一会,今天晚上打算到当地牧民的蒙古包烤羊肉,都是郁访旋安排的,只要她想,她可以将一切安排的十分稳妥。
人情世故有,情商也在,只看她想不想。
“哈喽。”陈瞿西主动过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郁访旋冷哼一声,没理他。
“我们正打算去吃晚饭,烤羊,乌珠穆沁羊吧?是叫这个名?挺巧,你正好到了,可以一起。”沈卉走过来同他道。
“他不就是从乌珠穆沁过来的,难不成没有尝尝吗?”不知道是谁问的,没听清声音的来源。
“没钱。”陈瞿西朝众人一笑,总之,大家都不装了他也想摆烂了。
旅途还未过半,几乎每个人脸上的疲态连粉底都要盖不住了。
陈瞿西回到大部队,自然同他们一起,两辆车他随机挑了后面的那辆,进去后看到后排闭眼小寐的池柘愣了愣,他坐到旁边,没发出任何声音。
从市里往外走,小半小时的路程,到了后池柘还没有醒,密闭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像“死了”的味道一直充斥在陈瞿西的鼻腔里。
“到了,醒醒。”陈瞿西用胳膊肘戳了戳池柘的手臂。
他睁开眼,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陈瞿西一直注意着他,自然没错过他眼里的情绪。池柘的眼神泛冷,好像完全不想同他说一句话的模样,直接下车。
陈瞿西从另一边的下的车。
这里已经是内蒙古的中间地带,是荒漠,偶尔会夹杂一片荒漠草原,干枯的灌木、粗草。
他们在渐渐离开草原。
风从原野掠过,陈瞿西感受到空气的干燥。
他心大,其实都忘了昨天口头上的不愉快,但池柘明显没有,而且陈瞿西都还没想通到底有什么不愉快的。那来回的几个为什么?他顶多觉得池柘有病。
牧民出来接待他们,蒙古包前有一个巨大的烧烤架,几只被扒了皮以及被剖腹的羊固定在架子上,
刚下车,他们就闻到了这股烤肉的香味。
烧烤架后有一张长桌,上面摆好了碗筷,还有一些当地的美食。当地人民热情好客,知道他们是来拍节目的,后面等节目出来还可以借此宣传一波,旅游业发展起来的红利远比游牧所带来的要多。
离开饭还有一会儿,陈瞿西到处瞎晃悠,羊圈里的这群羊侧躺在地上,时不时发出几声低吟。
“闻到了吗?”
?
陈瞿西没说话,他又往前走了点,看到拐弯处池柘蹲在羊圈边上,面朝着这群羊,声音低沉。
“闻到什么?”
“你们没有闻到吗?”
陈瞿西语塞,他这个主语……这里除了他只有自己,那他在跟谁说话就很明显了。
“你们兄弟姐妹尸体的味道闻到了吗?也有可能是你们爸爸妈妈尸体的味道,很香。”
“你们觉得香吗?”
可是羊圈里的羊除了会咩叫,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陈瞿西听不下去,打算转身离去。
“陈瞿西。”池柘出声。
“诶。”
他停下。
“你中午吃羊了吗?”
“没啊。”
当时为了赶时间,他和何绁就在服务区用一桶泡面打发的。
“噢,对了,我裤子新买了,你那条我等洗干净后还给你。”
“我不要了,你直接扔了。”
“成。”陈瞿西懒得伺候,掉头走开。
那头在叫嚷着开饭了,长桌只剩下最边上的两个空位,陈瞿西靠边坐下的,走在后面的池柘在就在他和沈卉的中间坐了下来。
“草原五畜羊为首,”牧民同他们道,“草原有五畜,牛马骆驼羊,但是羊占两席。”
所谓的占两席,就是绵羊和山羊两大类,他们今晚吃的都是绵羊,一种是“苏尼特羊”还有一种是“乌珠穆沁羊”。老北京的涮羊肉涮的就是苏尼特羊。
草原上的人称山羊和绵羊是性格迥异的双生子。
蒙古人说到羊总是滔滔不绝。
陈瞿西在刚刚的羊圈里看到,被圈养的就是两种羊,只不过其中绵羊的数量要多些,其中的要领陈瞿西并不知晓。
他小时侯虽然在内蒙古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扎兰屯要属于林区地带,他对草原上的事情并没有多了解。
至于刚刚左一句尸体右一口尸体的某人在他的右手边,这时候一点都不嫌弃尸体,盘里的烤肉他都送进了嘴里。
陈瞿西上厕所回来看到当地的牧民给他们节目组的工作人也安排了一桌,但是安置在蒙古包的后面,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
“靠,真香啊。”井柳大快朵颐。
她大口拽着羊腿,嘴里含糊不清,活生生像是八百年没吃过羊了,但事实上,他们这一路上一直都在吃羊。
陈瞿西走过去,在她边上的空位坐了下来。
“怎么着?”
“没事,就聊聊,吃饭不就是用来聊天的?”
“食不言,懂不懂?”
“嗯嗯。”陈瞿西敷衍着,井柳今晚明显是喝高了。
“讲真,这是我从业多年以来最最喜欢的一份工作了。”她这一路玩得肆意,吃的痛快,自然喜欢的不得了。
“你的台本还在写吗?”陈瞿西提醒她的工作。
“写啊,不过我现在的主业是场务,顺带还写写剧本,到时候剧出来了找你看。”井柳一副乐天派,倒是对未来充满憧憬。
“头发什么时候剪的?”陈瞿西刚刚注意到的她的头发变短了,她以前头发也不算太长,披着刚好到肩膀,现在现在直接减到耳朵处,天黑,他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就今天,突然想剪,平常洗头麻烦,毕竟在路上。”那羊腿已经被她啃干净,她放下骨头,从边上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朝陈瞿西扬了扬。
“我不抽烟。”
“哟。”井柳意外,“我还以为你烟酒都沾呢。”
陈瞿西身上就是有种痞痞的劲儿,跟发型、长相都无关,那天他跳水救人的视频井柳事后看了,他身上那股劲儿和这片荒芜的草原浑然一体,像是来自草原的一匹苍狼。
她又从桌边摸到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根。
“你这没事就往我身边凑,对那些女嘉宾一个不感兴趣,靠,你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井柳语出惊人。
陈瞿西笑着朝点点头。
井柳瞪大眼睛,烟都吸了一口,但是忘了吐出来,“咳,咳咳……”
一口呛下去,肺都要咳了出来。
“操,别吓我。”
“逗你的。”陈瞿西贴心地将饮料端给她。
井柳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倒没生气,只是跟着笑笑。
“这次剧本打算写个什么样的故事,还是言情剧吗?”
“不是,”井柳故作高深地摇摇头,“我可是在准备电影剧本的人,不写言情了,我这趟算采风。”
“采风?何绁的电影吗?”陈瞿西直接问道。
“欸?”
“昨天听他说了,你也是何绁张罗来的吧?”井柳如果只是一个写台本的,那在这档综艺的地位根本就无足轻重,但是她还能把自己挑进来,那就说明不一样了。
毕竟何绁才是掌握真正话语权的人,那她能说上话,肯定跟何绁有些关系。
“嗯。”她跟何绁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但在三个月前,对方突然找到她有没有兴趣写个电影剧本。
井柳想,他都敢找自己,自己有什么不敢写的呢。
“池柘呢?”
“啊?”
“你不是说他背后有金主。”
“猜的,我瞎扯的,不一定,娱乐圈就这点破事。”
“他会去演何绁的电影吗?”陈瞿西问道。
井柳微愣,她跟何绁是大学时候认识的,两人友谊能维持这么多年,那就是她从来不过问对方的事情,何绁新筹备电影的主角演员是谁她还真的不知道。
陈瞿西提起这茬,井柳发现池柘的那张脸还真的挺适合大荧幕的,适合大荧幕的脸不是说好看就行了,骨相的起伏,脸部的阴影,轮廓的流畅都所需要考虑。
井柳作为娱乐圈的十八线小编剧,大大小小的明星她见过不少,不得不承认,池柘是非常适合的。
何绁找他来演好像并不奇怪,毕竟那家伙就喜欢用些非科班的。
“这我还真没有听他说过。”
陈瞿西没待多久后便起身离开。
待到人走后,井柳的这根烟也烧到了尾部,低骂了一声,她后知后觉,陈瞿西刚刚是来套她话的。
节目组提供的音响和话筒,在烧烤架临时搭建起一个小舞台,白色的聚光灯刺眼无比。
陈瞿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闷了一口他们自家酿的蒙古酒,当地的酒烈而辣,身体由内而外的热了起来。
这家的男主人正手握着话筒,站在最前面,而他的家人在旁用胡笳伴奏。
音响里传出的声音是口腔共鸣,唱出的声音清明透亮,是蒙古这边特有的呼麦唱法。
呼麦是用真假两个声带共同发出声音,一种闭气技巧。
一曲终了,全是欢呼声。
“小西不也是蒙古的,会吗?”
“对啊,之前听你说还玩乐队呢,那应该挺强。”
“来一个呗。”
几人起哄,西北的寒风凛冽,篝火摇曳生姿,火星噼里啪啦,这样的夜晚就该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什么烦恼都记不起。
“成。”陈瞿西不扭捏,上了台,他大学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呼麦,能够熟练掌握曲调的只有一首。
他用腔体内的气量产生共鸣,强化还有集中泛音带有金属的音色渐渐发出……
陈瞿西也不知道他到底呼的怎么样,结束之后,一伙人很给面子地叫好。
“牛牛牛。”
“音响能放伴奏吗?我也来一个。”
小台子瞬间变成了一个露天的ktv,
一群人轮遍后只有池柘没唱过,矛头骤然指向他。
池柘无所谓,只道:“我不用伴奏。”他没上台,就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过话筒,呼了口气便开始了。
“夜阑人静处 响起了
一阕幽幽的saxophone… ”
池柘是清唱,没有伴奏,但他的音调很准,这首粤语歌太经典,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知道这首歌。
陈瞿西侧目,池柘垂眸,没去看前面的镜头。
他的睫毛在眼尾扫下一片阴影,没有多余神情,鼻梁下的红唇一张一合。
柔且魅。
这两个字不应该出现在男人身上的,但陈瞿西一时间找不到更准确的形容,
他听出池柘的粤语更要偏香港腔,并不是常年呆在广东的粤语腔调,两者有着细微的差别。
“哼唱这幽幽的saxophone
它可以 柔柔将 真爱为你送
若是情未动 始终相信…”
此时池柘突然扭过头,陈瞿西撞进他的眼底,歌曲已经到了末尾,已经知道他下一句会是什么。
“我俩与春天有个约会。”
陈瞿西牵扯嘴角,他下意识跟着池柘后一句歌词轻声唱了出来,
“I have a date with spring.”
“砰”。“砰”。
一下、一下。
是凛冽北风吹进麦里的电流,
是那时在这片荒原上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