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月难凉>第55章 55、兄长

  【55】

  陈家隘离落霞关大概两天的马程,我倒也不着急,只不过傍晚时停下来歇脚,发现水囊里一滴水也倒不出来时,还是不免有些头大。

  陆九带着几名影卫一路远远跟在身后,见状跳下马来,上前递给我一个水囊:“王妃。”

  我接过来,说了声:“多谢。”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他看着我渴成这样,皱眉道:“两天的路,你只带一个水囊,可真够让人放心的。”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说:“……我以为路上会有人家。”

  “要打仗,早都跑光了,这一路连投宿的地方都没有,你晚上难道打算在野地里过?”

  我惆怅地说:“那怎么办?反正你已经跟来了,帮忙想个办法吧……”

  陆九看着我,无奈地弯弯嘴角:“前边应该有村落,过去看看找个落脚处,先凑合一宿吧。”

  我自然无不从,跟着他们一道去了。

  天已经黑了,一行人进了村子,找了一处空置的屋舍安顿下来,生起火烤了些干粮吃了,陆九将一间里屋落满灰尘的床榻收拾了一下,铺上毡毯,对我说:“一会儿烧个炭盆烘一烘,晚上应该不会很冷,你且将就一下。”

  我说:“比起天寒地冻睡在野地里,已经很好了。”

  陆九又笑了一下,转头出去,将外面的炭盆端了进来。

  我看着他拨弄着火,半晌,他抬头看着我,“你今日对王爷说,把我当兄长……”他脸色略有些迟疑,低声问:“……可当真?”

  我说:“你若不愿意,那就不当真。”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眼里就带了些不一样的光景。

  “我自小没有亲人,”他说:“今日听到你的话,我心里……”

  我看着陆九灼灼的眼睛,心里蓦然有些发酸。

  外间的影卫似乎都歇下了,他们从来行走坐卧都寂然无声。院子里马匹悠闲地嚼着干草,时不时甩着鼻子喷气,我与陆九相对坐着,屋子里一时只有炭火燃烧的“哔剥”声。

  “我七岁入王府,”半晌,他低声说,“是被花子拐来京城的,又因生了重病卖不出去,被扔在街角等死,是宁王府的小世子把我捡了回去。”

  我有些惊诧,陆九这一层身世,我倒是从来不知。

  “那一年王爷才六岁,他命人将我带回王府,托府医治好了我的病,陆九这个名字,也是他给的,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每顿饭都有白面馒头吃,晚上有床睡,有又软又厚的被子盖。”

  陆九神色平静,但我知道这份恩情在他心里的份量。

  我不奇怪,陆临川从小便是一副仁义心肠,我记忆中的他向来温和有礼,待人至诚,至于后来心性大变,那并不是他所愿。

  “那段日子,我每天醒着睡着都在想要怎么报答小世子,而恰巧那时,王府里要为他训练一批影卫,要机敏、忠诚,不怕死,他跑来问我愿不愿意去,我给他磕了个头就去了。后来一过就是四年,我拼尽全力,最终得以跟在他身边。”

  “训练一定很苦吧?”我问他。

  “不苦,”陆九笑笑:“比起王爷的恩情,那根本不叫苦,那是我的福气。”

  我也笑了。

  陆九说:“王爷在我心里一直是这世上最重的人,我这条命是他的,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哪怕刀山火海,哪怕有去无回。”

  “可我……从不敢把他当作亲人,这是僭越,是大不敬,我连想都不敢这样想。”

  我没说话。

  陆九看着我:“你是第一个给我这种感觉的人,我从没想过,这辈子有人会把我当……当亲人……”

  “你高兴吗?”我问。

  “高兴,”陆九看着炭火,嘴角弯着:“你不知道我听见你说将我视为长兄时,我心里的滋味,王爷命我带人跟着你,保护你,我这一路都很高兴,”他看看我:“我想着你说的话,觉得总算师出有名,可以名正言顺对你好了,你心里把我当长兄,这都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他眼里有神采,而我眼睛酸涩,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九说:“其实我知道,哪怕对你,这也是僭越,你是王妃,身份终究……”

  “我以后就不是王妃了,离了陆临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低声打断他,“我愿意认你做兄长,陆九,我也没有亲人了,若说这几年还体会过一些真情善意,那便是你和青苗,我永志不会忘的。”

  我从未在陆九脸上见过那种笑意,我与他也算自年少就相识,他跟在陆临川身后,从来都是内敛寡言,面无表情的样子,我从未看过他这样努力克制着,却依然难掩欣喜中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他说:“等我回头问过王爷,如果王爷允准……”

  “不用他允准,”我低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不做宁王妃,他便管不得我。”

  陆九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阿月,其实王爷心里对你……”他想了想,没再说下去。

  第二日,我们顺顺利利回到了落霞关脚下那处小院子,青苗欢欣雀跃,拉着我左看右看,见我毫发未伤才放下心来。

  镇子里人丁依然稀少,陆九让影卫们在周围安顿下来,自己依然住进原先那间厢房。

  我知道陆临川还会来,哪怕我话说得再清楚,他也肯定不会轻易放手,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回到落霞关第三天,他便带着一行随从出现在小院门口。

  “阿月,”他身披狐氅站在我面前,低着头认真看着我:“我可以回来住吗?”

  我一时不知怎么是好。他身为一军统帅,不在军中坐镇,就这么把二十万兵丢着不管了,这要是传到京城,皇上不治他个玩忽职守之罪才怪。

  陆临川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给京里递的折子说我有伤在身,要择一僻静处休养,就先不随大军回京了。”

  我面上这才露出惊诧来:“你、你不回京了?”

  “嗯,”他说:“我要留下陪你。”

  “我不用你陪。”

  他看着我,没说话。

  “……你要留到什么时候?”我又皱眉问。

  他说:“不知道。”

  我说:“你的伤,还是回京医治比较好些,这里没有好大夫……”

  “你就可以。”

  “我……”我语噎。

  “阿月,”他看着我问:“你愿意收留我在此养伤吗?回京路远迢迢,我怕撑不到……”

  “那你就不怕我这半吊子医术耽搁了你。”我打断他。

  陆临川笑了,他知道我不会拒绝。

  他满身旧伤就不说了,那深可入骨的一箭是为了我。

  “况且……你身为一军统帅,就这么轻易把二十万大军丢着不管了,这成何体统……”

  “军中之事有周副将他们在即可,”陆临川笑笑:“皇上知道我负伤,必不会苛责。”

  “就算皇上不苛责 ,还有满朝文武……”

  “我不管那些,阿月。”陆临川轻声说:“我只要你,只要有你,哪怕我不做这个王爷。”

  我不想问了,也不想管了。

  我转身回屋,说:“……那么王爷随意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