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躺在帐纱里,净了脸,衣衫在青苗的服侍下都整理好了,散乱的头发也梳好铺在身下,只有喉咙还哆哆嗦嗦吞咽着。
好在隔着帐纱,外面的人也看不真切。
太医跪在榻前,搭着我伸出帐外的手腕已经沉吟半天了。
“如何?”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人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问道。
“回王爷。”太医松了手,转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好,“王妃脉象已无大碍,就是昏睡了这些日子,饮食跟不上,身子虚弱了些,臣开些进补的方子,慢慢调养,可保无虞。”
“我问的不是这个。”陆临川皱着眉,“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府里上上下下,他一个都不认识了。”
“这个……”太医皱起眉想了想,说:“依臣之见,可能是跟王妃之前骤然落水,剧烈受惊有关,此症需慢慢调养,缓和心境,不可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假以时日,定能恢复。”
“可有其他隐忧?”陆临川两指微微叩着桌子。
“王爷放心,并不会。”
“行,那就有劳了,陆九,给太医看赏,好好送回去。”陆临川起身说。
太医忙磕了个头,收拾好自己的医箱跟着陆九走了。
陆临川踱步到床前,沉吟许久,拨开纱帐。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目光晦涩不明。
我浑身提防地瞪着他。
“真是有趣儿,”他忽然笑了,“你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我,想不到如今竟忘得这么干净。”
我没说话。
他看了我许久,久到让我开始发慌。
他轻轻说了一句:“忘了也好。”
转身走了。
听着门“吱呀”一声合上,我猛松了一口气。
疯子——
我乖乖躺着,心里却暗暗骂道。
从醒来到现在我还没出过这个房门,我谁谁都不认识,哪哪也不认识,我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人管他叫王爷,管我叫王妃,可是眼见着他对我也不是很好的样子……说什么我一辈子不会忘了他,就这样的人忘了难道不是好事?
我侧过身躺着,抠着枕头思索。
也不对,他说是我说过一辈子不会忘了他,我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我以前很在乎他吗……
门“吱呀”又响了一声,青苗蹑手蹑脚闪了进来。
我隔着纱帐盯着他。
他小碎步跑到我床边,轻声问:“少爷,饿不饿?”
我不说话。
他在前襟里掏着,“刚刚您就喝了几口素粥,又是收拾又是见太医的,您身子骨本来就弱,这才刚醒,哪能禁得住折腾……”
他一边说着,我一边就闻见香味儿,强撑着从被子里坐了起来。
他烫得“嘶”着气,掰开一个黄橙橙热腾腾的烤红薯:“少爷,想吃吗?”
我默默吞下口水,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半烤红薯立马从帐子缝儿递进来,我伸出青白细瘦的手接了过来。
青苗在帐纱外看着我,笑得露出牙:“我觉着你现在应该就想吃这个,快,少爷,就是热热烫烫的吃着才香,你以前在老宅的时候最爱吃的。”
我捧到鼻尖儿前用力吸了口气,五脏六腑都烫软乎了。
我脑子是失忆了,但我的鼻子,我的胃,我的神识脑海对这个味儿可没失忆,哪怕落水十次我估计都忘不了这个味儿。
刚才一肚子憋屈惊惶都一扫而空了,还有什么能比烤红薯更能安慰人心的?只要手里有这一捧香喷喷烫呼呼,好像什么凄风苦雨都能挨得过去。
我一边呼着气一边小口咬着,一脸满足。
“谢谢你。”我用手给嘴巴扇着风,说。
青苗似是呆呆地看了我半晌,听见我说话,愣了一下,笑了:“少爷,你之前……其实已经很久没吃过烤红薯了。”
“有多久?”我一边啃一边问。
“从您嫁进王府,就再没吃了……”
我鼓动的腮帮子静止了一瞬,接着又动了起来:“那我嫁进来多久了?”
“三年。”
“?!”
我惊呆了。
“三年没吃过烤红薯?”我睁大眼睛:“我疯了吗?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嗯……”青挠了挠头,轻轻叹了口气:“您这三年在王府里的日子不好过,连口喜爱的东西都没心思吃……”
我不能理解,“越不好过不是越应该给自己找乐子吗?别人给我委屈就罢了,我怎么自己还想不开了?”
我咽得有点急,瞪着眼睛看着青苗。
青苗看看我,说:“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都怎么说?”
“……也不说什么,”青苗又挠了挠头:“就……就自己背地里偷着抹眼泪,跟谁都不说。”
我略一琢磨:“那我以前应该挺傻的……”
青苗的反应大概是想点头,但硬忍住了,把另一半烤红薯又递了进来。
“你不吃吗?”他偷着给我拿来的,我想着应该一人一半,不好意思接。
青苗说:“你吃,少爷,本来我想多拿一个,又怕你吃多了肠胃不舒服,这一个才巴掌大点儿,您都吃了也没事。”
我一听,立即把迟疑丢到脑后,喜滋滋接过来就啃。
“你晚上饿了有东西吃吗?”我问他:“那个王爷对我似乎很不好,你既然是我的人,是不是平日里也跟着受委屈?”
“啊?那倒没有。”青苗连忙摆手。
“您跟王爷的事说来话长,但是您在王府里的吃穿用度,王爷从来不克扣,也从来不许任何人忤逆您。”
“对外给我王妃的脸面,关起门来给我委屈受是吧?”
我嘴里啃着烤红薯,不方便“呸”,只撇了撇嘴说:“寡情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