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之沉默着组织语言,却又闻于冉冉道:“我再给你个机会,现在起身离开,我可以当没有这回事,不影响你和阿照关系,我们两家也照常往来,只是,你别再打扰于白了,她还有大好人生要过。”
“你是个好孩子,能力好,相貌好,家境好,于白被我们惯得刁蛮任性,与你是极不相配的。”于冉冉接二连三说着话,对被她看着长大的谢随之并不满意,“于白在我们跟前随意闹腾,因为她知道她头上这片天塌不下来,即便于白来日与人成了新家,我必然会要求那人,能为于白顶起一片天,随之,你不合适,你在这方面,太懦弱了。”
谢随之仍旧沉默,这不争气的丫头又沉默,于冉冉恨铁不成钢般,轻轻叹了口气:“你走罢,于白跟在你身后那么多年,但不可能永远主动下去,世上有那样多人,于白这一辈子,也不会只喜欢你一个。”
初夜静,这几句刺进心里的话,冰凉而尖锐,谢随之握着空酒杯,指尖泛白。
良久,她低声问:“今日禁卫军围了这里,家里可都还好?”
于冉冉偏过头去,朝她摆摆手,没说话。
就这样走么?谢随之在沉默中缓缓起身,衣袖不慎带翻空酒杯,滚两下掉在地上,摔成好几瓣。
清脆的碎裂声,让谢随之心里一震,她给于冉冉拾了个礼:“我想见见小白,有几句话,想当面同她讲。”
尤其是经历过今日之事后,她有些话,想当面告诉小白。
应该是于漪白下定了决心,想借母亲于冉冉态度表达出来,于冉冉看着别处,道:“机会并非时时有,既然十回八回都没抓住过,那就别再回头了,只当是于白和你,没有那个缘分。”
于冉冉态度坚定下逐客令:“这里一切都好,随之,你回去罢。”
走出于侯府后,谢随之仰头望向夜幕上的弦月,阿睢常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自己就要这样,轻易地弄丢自己的月亮么?
不,不要,谢随之大步迈下台阶,绝对不要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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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李清赏的差事,正儿八经得以解决,是在象舞五年初秋。
历经岁时,石门学堂经公门教司道道审核查验,终于开张大吉,给贵门女郎作大半年私教的夫子,也重新站到三尺台,一时间,她竟还有些不适应。
正所谓官清司吏瘦,神灵庙祝肥,太上皇王财大气粗,石门学堂经费充足,不仅把平反的童老头重聘为山长,而且也把谢随之从公建学庠挖来,担任了总教习。
从延寿坊女子学庠里解散出来的,未得收容的那些个孩子们,也大部分被找到,并重新坐进学堂念书。
为感谢柴睢的出钱出力,李清赏百忙里特意抽出空闲,自己动手,做了个寓意深远的,戴帽小猪陶,准备送柴睢。
为避免被柴睢发现,李清赏特意以转来石门学堂念书的李昊作借口,花大价钱,专门在外面找了家口碑顶好的陶器铺,秘密制作和烧制陶器。
她手笨,不如柴睢和李昊对手工品的天分高,小小陶猪制作,愣是花了她个把月时间,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信心被击碎、重建,再击碎再重建的反复中,历时月余烧出满意的陶猪,李清赏又咬牙花了笔钱,给陶猪弄了个一看就很上档次的精美包装盒。
为何要烧个戴帽子陶猪呢?欲做解释,还需将“家”字拆开看:宝盖之下一个豕,是为“家”,豕者,黑猪也,小陶猪戴着顶宝石帽,正是“家”字的具体化形。
她要把礼物送给柴睢,不仅感谢柴睢耗费精力,在石门创办石门学堂,更感谢柴睢,让梁园之地,从她的落脚容身处,变成遮风挡雨的家。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是美好的,李夫子已经能想象出,吃罢晚饭回屋后,柴睢看见礼物时,会露出怎样意外而惊喜的表情。
事实却证明,祖先创出“乐极生悲”个四字词,不是无根无据。
走到福绵街某处时,有个形容黑瘦的少年,从后撞了李夫子一下,街上人来人往,碰撞两下无可厚非,可当李夫子察觉不妥,反应过来时,被她抱在胳膊下的礼物,已没了踪迹。
“我的陶猪!”眼见那黑瘦少年背影,在人群中尚未彻底消失,李夫子暴喝一声,拔腿狂追之。
人群因此骚乱瞬间,并随着两位当事人,先后跑进迷宫般弯曲的,穿插在福绵大街周围的小路里,街上习以为常的人群,习以为常地恢复平静。
羊肠小道缠绕交错,难辨方向与进出口,非是熟悉之人,进来就会被绕晕,李清赏不知自己追多久,直到追到个没人的死胡同。
没成想,她误闯了贼窝,大望历以来,汴都罕见有黑恶势力成团结伙,这多少让人有些错愕。
面对忽然出现的三五成年男子,李清赏后知后觉开始害怕,害怕到咕咚咕咚咽口水,她感觉嗓子疼得有刀子从喉咙划过。
追小毛贼时,她跑得胸膛快要炸开,在于对方对视片刻后,她声音嘶哑道:“盒子勉强值几个钱,我也不要了,里面小陶猪是我自己手工所做,不值钱,还给我。”
为首的男子,看起来二十来岁,瞧着模样普通,并非印象里固有的獐头鼠脑坏人样,甚至长得圆头圆脑,很有几分老实相,可他一遍遍打量李清赏时,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让人作呕。
见追来的女子有几分姿色,原本准备出来揍人的他,把手里铁棒撂给手下,赤手空拳往前逼近两步:“还给你可以,不过不能让小娘子白跑来找我这一趟,盒子我不喜欢,一并还你,你说盒里陶猪也不值钱,那你有甚么值钱的?”
李清赏心想,她有个球的值钱东西啊,直接从学堂下差,半道拐去陶器铺取东西,身上最值钱的莫过于这条命。
李清赏吓得开始后退,发现不知何时退路也已被堵,她心里咯噔一下,剧烈喘息中想起柴睢安排的暗卫,登时来了底气,中气十足地虚张声势:“放肆!”
步步紧逼的男子,冷不丁被当头棒喝般的呵斥,吓得一愣。
他再把李清赏从头打量到脚,并未发现有何惹不得之处,咯咯笑起来,越走越近:“放肆?光天化日,你想让我怎么个放肆法呢?”
周围响起起哄的大笑,不怀好意的男子越走越近,李清赏害怕得不得了,声音颤抖起来,周旋道:“今次身上实在没带值钱物,不过我住在梁园,离这里也不远,若是阁下够胆子,便随我回家取钱,老话说遇见便是缘分,我请诸位吃杯酒,算是认识认识。”
这伙贼,明显非是三两个月时间,可形成这般情况,既能盘踞于此,还不被公门打击,说明这里面,是有点甚么的。
“你住梁园,还要请我们吃酒?”男子仿佛听见甚么天大的笑话,来到李清赏面前站定,油腻表情更加令人作呕,“那我是不是住在皇城,可以请你吃琼浆玉液呢?”
“没骗你,几步路的事,不信你可以先派个人去打听。”李清赏边说边往后退,试图寻找脱身机会。
男子笑得露出满口黑黄牙齿,两手提了提腰带,浑当李清赏是在信口胡扯:“石门尽贫苦,你梁园的人,在此做甚?今日是你自己闯来,不能算我们欺负人,来者是客,也不必你请我们吃酒,我们还要请你吃人间的琼浆玉酿,如何,挨个来,还是一起?”
说着,他伸手来捏李清赏下巴,下一瞬,就在周围所有人,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大哥调戏女人时,男子迎面有风打过,紧接着,惨叫声响彻胡同。
“啊!!!”
男子忽踉跄后退,抱手大叫,众人心神煞凛,只见李清赏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个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身着布衣,脚蹬草鞋,并非肌肉虬结的大块头,绑腿下的两个小腿节却甚是粗壮,无人这陌生男子是如何出现在那里,又是如何让他们大哥惨叫着后退,他只是挡在那女子身前,不冷不热说了句:“不想死,就滚。”
一人对十余众而面不改色,此人正是太上梁王四暗卫长中,最为隐秘的秋实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