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参与进来的李清赏再度被震惊,她现在手里只差袋子炒瓜子,满心好奇中,已然顾不得了担心卧床睡觉的李昊。

  且听舒照道:“咱们宝公公办事,和他师父涤尘无二的稳妥,目下已然证据确凿,你所料不错,皇后腹中并非皇帝血脉,而属中宫掌宫太监万亭芳,”

  言至此,舒照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初次闻说的李清赏,他忍不住叹:“柴篌真是个狠人,为抓他老丈人命门,不惜看着自己媳妇干出这种事,你们说他是不是疯了?”

  在几人沉默中,柴睢忽然问:“李清赏,你怎么看这件事?”

  方才舒照已在三言两语中,把来龙去脉说得详细,李清赏大受震惊之余,否认了舒照对柴篌疯了的看法:“不知你们汴京民间是何情况,却然在庆城那边,无论村舍亦或城郭里,借种之事并不新鲜。”

  “借……”舒照再度震惊,两手撑着交椅扶手险些跳起来,“这玩意还能有借的?!”

  李清赏点头,心无旁骛时一些话当众说来也不觉难开口:“民间遇不孕无子等情况时,倘确认非是女方问题,男家多会想方设法使女方怀孕,或其公爹,或寻健壮男子,或花费银钱请专人来,直至女方诞下孩儿,不过好的是,以上情况据说大望年以来便少见了。”

  这下不仅舒照震惊得愣在原地,谢随之也久久不能回神,说了句李清赏听不懂的话:“本只道是正史未必多正,却原来野史才是真正的野。”

  “咳咳。”柴睢清清嗓,给李清赏解释道:“柴篌身体没问题,他已有几个闺女,之所以这样做,是想通过拿捏刘俪吾,来控制刘庭凑刘毕阮父子,倘刘俪吾被废后位,将对刘家颇有影响。”

  李清赏着实不了解朝中事:“只是颇有影响么?我以为会影响深重。”

  柴睢道:“君臣固然有尊卑别,可婚姻只是起纽带拉拢作用,那种后宫出事牵连前廷父兄权柄的戏码,多是话本戏折里的情节,真正放在朝堂上,后宫恩宠与前廷权柄还是泾渭分明的。”

  不然皇帝得昏聩成甚么德行。

  仁宗朝时候,前廷权柄与后宫恩宠发生过交集,以至于出了些不太好的事,柴聘某位女兄的一双孩子被害死,仁宗皇帝再度开始注意到区分前廷与后宫,又经历大望咸亨共二十余载发展,昔日后宫争恩宠为前廷搏权柄的事,几乎不可能再出现。

  倘刘俪吾被废,内阁自会主持相关事宜,正常情况下,不仅刘家不会受到牵连,皇帝反而该向刘家下书道歉、赏赐赔偿,为刘家父子升官加爵,然后刘家也惶恐再向皇帝上表告错,一来二去,事情就了了。

  只是中宫废立兹事体大,不是下旨赏赐和上表告错轻易能处理好。

  “搞不明白柴篌脑子里倒底怎么想的,”舒照嫌恶他,又道:“随之,你哥那边怎么说?”

  话音甫落,涤尘敲响了虚掩的书房门:“殿下,大内来人请见,道是皇帝病了,需请您赴中。”

  闻此言,舒照默声看向书桌后,柴睢并非柴氏血脉的造谣乍然四起,这时候皇帝找借口请太上入大内,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书桌后,柴睢道:“还记得相父教我们劈刀必抹么?”

  劈刀必抹,交手双方反应及时的情况下,刀劈下来后,十有八·九会被对方横刀格挡,此时切莫因被格而停顿,要以最小幅动和最快速度,直接把刀抹下来朝对方捅,捅得准不准不要紧,捅得越快越好。

  昔年郁孤城教几人弓·弩,也是如此道理,每遇敌,搭箭先发,准不准不要紧,关键是要率先压制住对手,不给敌任何出手之机,而后才是考虑如何一箭结束冲突。

  李清赏不懂何为劈刀必抹,正云里雾里间,面前三人已在眼神交流中,达成某种只有他们能懂的协议。

  “我留下来等消息。”谢随之坐在椅子里给自己倒盏茶,一般情况下与突发事件时,嗣爵是坐镇梁园的最佳人选。

  若大内真要发难,届时必会有兵马来闯梁园,谢嗣爵要保证太上不会被掏老巢。

  “我带人陪你过去。”舒照把佩刀挂在腰间,说罢先一步离开去调兵,谢随之有眼力价,忽说有甚么事忘办,追着舒照出去。

  屋里登时只剩下两个人。

  在李清赏略显期待的注视下,柴睢起身过来她面前,沉吟道:“尚不至于到去敲通天鼓地步,不然你在家等我消息?”

  李清赏道:“你还没去拜访那几位老辈子。”

  就此前往大内,好似羔羊入虎口。

  柴睢只担心自己不在时,刘家那边会来带走李清赏,叮嘱道:“我出门后你就在梁园哪里不要去,谁叫都不去,有随之在,无人能硬闯进来带你走。”

  几乎一前一后,梁管家也来在书房门下禀报:“殿下,中宫来人了,要请娘子入宫叙旧。”

  李清赏同皇后刘俪吾没有任何旧要叙,听闻此消息她却为之一振,拉住柴睢手道:“正好可以和你一道入宫。”

  为使柴睢相信自己,她拍胸脯保证,“带我去一定会有用,绝不给你拖后腿。”

  她太了解柴睢,只恐这家伙忍气吞声,太上良善,遇事愿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对别人来说,那退一步的非是海阔天空,而是可以变本加厉的欺负,李清赏定不允谁再欺负她心中人。

  “我怀疑你非要跟去大内,其实就是为看最新鲜的热闹。”柴睢笑着打趣,觉得如果李清赏同她一起去大内,她其实会更加安心,更有底气。

  李清赏笑起来,像被戳中了小九九,打哈哈挽着柴睢胳膊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老子舍得一身剐,陪你上刀山赴火海去!”

  ·

  皇城大内,紫宸御极,世人眼中权柄荣华滔天富贵之集所,森严威肃高不可攀。

  进重华门往北去,路过片荷塘,路两侧柳枝繁盛,茂若圆冠,柴睢步行着,朝荷塘对面绵延无尽的朱色宫墙抬了抬手,口吻淡淡介绍:“那边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东宫,她从六七岁到十六七岁的住所。

  隔着垂柳和水塘,东宫金钩铁画的建筑群,矜持地向陌生人展现出它华丽而生冷的一面,看得李清赏直撇嘴:“它应该不如梁园住得舒服,没甚么人情味。”

  柴睢无声笑,说话也不避前后跟着的宫人:“作为过来人,确实能告诉你,东宫住着不如梁园舒坦,那边朱墙是道界线,里面的人想挣脱枷锁冲出来,外头的人削尖脑袋想钻进去,殊不知等到后悔时,身后早已无有退路可供转身。”

  这些话非亲历者不得其解,连李清赏也不敢说能明白其中含义,她只能大约从柴睢话音里,听出几分悟已往之不谏的坦然。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着话边行走在大内宫城,淡静得全然不像是羊来入虎口。

  皇帝病了,在他日常起居和处理政务的宣汨殿,据说皇后此时也在,宫人引李清赏与太上同往。

  步行许久,柴睢给李清赏介绍许多地方,待不紧不慢来至宣汨殿外,禁卫军远远拦住第二批卸了佩刀的上御卫扈从。

  宫门外拦下舒照和一批披甲执锐的上御卫,宣汩门外拦下第二批赤手空拳的上御卫扈从,这是皇帝柴篌对太上柴睢的最大容忍。

  手里沾过人命的上御卫武人,光凭直觉便嗅出宣汩门里蠢蠢欲动的兵刃火药味,众人眼眸如鹰敏锐地将周围打量。

  入门时,等候在里面的宫人阻住太上与李清赏去路,要搜身以确保无有利器携带至御前。

  李清赏看见柴睢正冷下脸准备令退这宫人,身旁忽一道劲风扫过,不待她反应过来,面前小宫人已飞身跌出,头上纱帽骨碌碌滚出去好远,小宫人蜷缩着跌倒在地,万分痛苦中偏呻·吟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