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儿子再也不会冲动鲁莽,再也不会轻易招惹柴中绥。”认错谁都会,真认假认且另作计较,刘毕阮深知父亲是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大事要事上,他还是肯低头认这个错的。

  刘庭凑转头看一眼诚惶诚恐情真意切跪在地上的儿子,终究于心不忍,道:“起来吧,别让你母亲一会儿进来看到你跪着,明日你去递折子,就说我想念女儿,想要进宫探望皇后。”

  怎又突然要进宫了?刘毕阮不知父亲作何打算,应了是,站起身问:“不少朝臣排着队等拜访您,朝中如今新势力正兴,父亲此时去见皇后,是终于肯……”

  肯从皇嗣入手了?

  刘毕阮始终认为生儿子是女人栓住男人心的重要手段,他正是如此被栓住,自然觉得此理套在别人身上也管用,他知的,柴篌很是宠爱皇后,对皇后也很是大方,甚至也颇愿意听从皇后的话。

  可是柴篌在朝堂上提拔起以谢知方为首的一帮翰林官,隐隐与刘氏势力形成对抗时,父亲是反对利用皇后来挽回局面的。

  “公家还是年轻,急功近利,”刘庭凑边分析,边教导儿子道:“他为赶走和光那头老虎,不惜引只花豹进朝堂,还试图把刘氏这把握在他手中的利刃装进鞘里,他把花豹子当成大狸猫,迟早要被谢知方反咬一口,我们不必着急,等他被咬,知道疼了,明白谁才是他真正的后盾了,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刘毕阮佝着肩背,偷瞧父亲一眼,又偷瞧一眼。

  “何事,说。”刘庭凑估计老妻熬药快要回来,把发脾气时用到的茶盏放回了桌中间的漆盘里。

  刘毕阮自然会察言观色,知父亲忌惮母亲,料到父亲接下来不会再罚他,斗胆问:“柴中绥既已知我们卖铜,还欠了东厥钱,她必会以此大做文章,我们处理干净朝堂后,是否拐回来再——”

  他以手比刀,做了个宰杀动作,凡阻刘氏之路者,死!

  “可。”刘庭凑淡淡点头。

  刘毕阮乍喜,正要再言,且听他父亲继续轻声道:“然后你就能坐在家里,静等九方边军及诸州卫军杀来汴京,找你血债血偿。”

  害怕儿子不信,刘庭凑还鼓励道:“其实压根不用边军和卫军出手,光是梁园里那几千上御卫,便算追杀到天涯海角,哪怕父死子继代代相传,他们也会让你、让我们刘氏一门血债血偿,不信你可以试试。”

  说完这些,老头气不过,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指过来,中风似的用力点他:“别逼我插手去管你院里那些事,戒酒色罢我的儿,再这样下去你脑子会坏掉的!”

  【作者有话说】

  谢阅

  这次来的老师有个口头禅,“看文中”,无论解答哪种题,她总说“看文中”“看文中”“看文中”,文钟同志又正好坐在第一排,别说不敢打瞌睡,那是连想看看几点了都不敢拿出手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苏 5瓶;

  54 第五十四章

  ◎血溅梦梁◎

  汴京夏季里天况多变,晴空万里和暴雨倾盆之变不过在半盏茶之间,是日夜,内外闷热,乃风雨欲来之兆。

  “戒指找回来了?”李清赏坐在干净竹凉席上,歪脖问掀帘进来的人。

  柴睢手端漆盘点了下头,把捏在另个手里的戒指递过来,同时侧对李清赏坐在了床旁凳柜前。

  李清赏伸出手,柴睢给她把戒指戴上,转过去继续捣鼓漆盘里放的瓶瓶罐罐。

  李清赏看看重新戴到手上可谓失而复得的戒指,又看向沉默着调配药膏的人,这人大多数时候嘴里没话,有话时话也不多,听舒督总说,阿睢性格肖似故去的相父林敦郡王。

  可天妒英才,林敦郡王的结局至今让许多人无法释怀。

  有些事情总是让人思及悲伤,李清赏摩挲着戒指,故意把语调放轻快:“我发现涤尘她们寻常时用的托盘是普通托盘,每次你端时便都端的是漆盘,听人说漆之一物甚贵,百里千刀才得一两。”

  漆器本来就是贵族才会用,李清赏在庆城时,也只在知府母亲的寿宴上见过件精美的漆器,一杯桊用百人力,一屏风就万人功,漆难见,太上这里漆器多不胜数。

  “库房里似有件漆绘屏风,鲜艳亮丽,你抽空去看看,倘喜欢,回头让涤尘带人搬过来屋里。”柴睢动作熟稔地调配药膏,用带圆头的金色细杆挑子均匀搅拌敞口小瓷盒里的几样膏药。

  在不紧不慢的搅拌下,各种颜色的膏状物逐渐融合,变成淡淡银灰色。

  柴睢转过来,头也不抬低声道:“裤腿挽到膝盖上,擦药。”

  李清赏依言慢慢卷裤腿,方才沐浴时看见膝盖和小腿正面磕出一片片淤青,此刻稍微一动就疼得她发颤。

  裤腿挽上去,烛光下的肌肤白皙细腻,泛着玉脂般光色,愈发显得那几处淤青狰狞可怖。

  如此对比存在视觉冲突,柴睢眼神变了变,那瞬间,她杀了刘毕阮的心都有。

  李清赏不知对面人心里在想甚么,只见她低头用挑子挑了药膏,极轻极轻抹在淤青上,再换用指腹将它一点点涂抹均匀,药膏触感凉凉,柴睢指尖在这闷热夏夜里竟也是凉凉的。

  “哎,”李清赏看着柴睢低垂如条黑线的眼睫,忽好奇问:“都察院司中官员以权谋私,与人勾结抓了无辜的我,叫我遭遇半日牢狱之灾,你说都察院官爷会否因此给我点补偿?不能让我平白坐一下午大狱叭。”

  柴睢停下擦膏药,掀起眼皮看她:“好像是有补偿,想要?”

  “为何不要!”李清赏眼睛一亮,捉住柴睢另只手颇为激动,“多少多少,他们能补偿多少?”

  柴睢:“二十板子要不要?”

  笑容无情地凝固在姑娘灿烂而满是期望的脸上,须臾,她一指头戳在柴睢脸颊,冷酷道:“重枷压得我整个后背疼,擦完药你再给我按按后背,还有脖子。”

  柴睢不服,指腹轻抹了下李清赏膝盖上的淤青,在后者“嗷!”的一声哀嚎中笑出声:“缺钱?”

  被指腹抹淤青那下并不疼,李清赏嗷一嗓子后,看着近在眼前的揶揄笑容,她心里强行压着的由下大狱导致的恐惧、慌张、不安与无措等情绪,故而一股脑翻涌上来。

  她就这么看着柴睢,须臾,瘪瘪嘴一下扑进后者怀里,放肆地放出哭腔:“你不准捉弄我,我都快被吓死了的!”

  二人对膝而坐,柴睢一只手上沾有药膏,举着没动,另只手将李清赏揽住,在她后背上拍了拍:“春波把经过都告诉我了,你表现得很好,春波还给芮芳涤尘她们夸你呢。”

  “她夸我做甚么,她夸我甚么?”李清赏脸埋进柴睢侧颈,边哭边问。

  直到这时候,直到真真实实搂住柴睢这个人,李清赏才感觉自己那颗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心稳稳落回腔子里,这一遭大狱走,她不是不怕,而是极怕。

  春波夸甚么啊,柴睢用侧脸碰了碰李清赏的黑发。

  春波说话喜欢夸张,平时夸人更只能听信五分,方才李清赏沐浴未出来时,顶着半头湿发的春波光明正大在水廊下,手舞足蹈和众人分享此番往都察院大狱走一遭的经历。

  “……李娘子可勇了,真的,三司公差来拿人,她被一群带刀执杖大汉围上来时,我整个人都打怵了,她愣是眼都不带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