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吃下半碗焖饭,李清赏问:“在发愁甚么?”

  “布子立死了,就刚才,”柴睢平静开口,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饭碗,“希望有人会跳出来说梁园草菅人命,要我给个说法。”

  “……死,布子立死了,”李清赏震惊得脑子一懵,咕咚咽下嘴里食物,说话有些磕巴,“一般人这种时候,不会希望有人来找事。”

  低头拌饭的柴睢掀起眼皮,意味深长看过来一眼:“只怕没人来找事,我不想老老实实吃下这个闷亏。”

  毒得她鬼门关转一圈,难不成她还要自认倒霉?

  眼瞧着脸色仍旧有些不太好的人嘴一撇满身委屈,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眼泪从那双清澈眼睛里掉出来,李清赏伸出包扎着细布的手摸摸柴睢脸颊,用哄孩子的语气宽解道:

  “哎呀我们殿下委屈了,不会要哭了罢,那知布子立身死者多否?如若不多,你或可把消息暂按下来。”

  对于柴睢和梁园那帮谋士属臣干的事,李清赏只是猜测个大概,若当真要她仔细分析,她其实反而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然后呢?”柴睢抬头看过来,端着碗的手落放到大腿上,颇为期待的模样。

  李清赏微笑道:“然后你就可以等等看今明两天,最晚到明日傍晚,你可以等等看这段时间里会有甚么事发生。”

  李清赏没混过官场,不懂那些人“走一步前后各算三步”的弯弯绕,但她笃信,这件事里总有比梁园更着急的人在。

  却不料上一瞬还委屈到快要哭出来的人,下刻便眼睛一眨勾着嘴角无声笑起来,明朗若云开雾散。

  变脸如翻书般飞快的人笑吟吟道:“你看,你明明很关心我,却非要装作无所谓,露馅了罢——嘶!疼!”

  太上梁王被人掐了一把,掐在大腿上,一手端碗一手揉着被掐的地方,继续嗤嗤笑。

  “让你给我下套,掐你活该,”李清赏羞得一层薄愠,脸颊发热,气势不足地威胁:“别笑了,再笑还掐你,再骗人也还掐你!”

  柴睢又想笑又得忍着,讨好地挖勺饭递过来:“今晨收到消息,昨夜国丈父子去找皇帝,皇帝答应他们今个后晌来梁园。”

  “皇帝来这里是要替幕后真凶说情?”李清赏嗷呜一口把饭吃下去,趁机瞥眼柴睢右手虎口处的细布,并未见渗血水。

  就奇怪,同一天在同个地方开口子放毒血,为何自己现在尚不敢乱动伤处,柴睢这家伙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能给她喂饭?

  柴睢自然捕捉到李清赏瞥自己虎口的目光,心里莫名像是被小奶猫爪子挠了般,一个没兜住,嘴贱道:“想知道啊,不得说点好听的来听听。”

  下一刻,手中饭碗被端走,李清赏转到饭桌前拿起筷子埋头扒饭。

  柴睢:“……”

  玩脱了。

  “生气了?”太上也跟着转身向饭桌,直接用李清赏用过的饭勺,挖了勺自己碗里的闷饭吃。

  李清赏细致咀嚼着食物,不搭理人。

  柴睢干脆像麦芽糖那样粘人地挪着凳子坐过来挨着她,挨得很近,问:“于漪白那小土豆说,‘喜欢便喜欢了’,只是不巧随之似乎不喜欢小土豆,但我钟意你,你也钟意我,不妨我们……”

  “柴睢,”李清赏打断她,警告般看过来,“不要仗着我钟意你,就甚么话都敢不顾后果地往外讲。”

  看着李清赏认真的眼睛,柴睢嗫嚅着没应上声来。

  说实话,她心里现在有些一团乱的趋势,闹不明白自己是否是被小土豆影响,竟然也想不顾一切地向李清赏确定点甚么。

  稍顿,柴睢语慢声低道:“你不就是怕我们身份差异巨大,要是闹掰,你没有退路么。”

  李清赏不反驳:“你也知道我没后路可退,那还非要再向我走近一步?”

  柴睢不解:“难道你就只想过我们处不好闹掰了怎么办,没想过我们哪怕磕磕绊绊也会一直走下去?”

  两人说着说着算是争执起来。

  李清赏教学生有几年,同各种各样学生亲长打过交道,不是个容易急眼的人,只是稍微加重了语气:“我知你是好人,虽也有时我被你气得想捶你,但关系确定与否就真那么重要么?”

  “甚么意思,”柴睢疑惑到拧起眉头,罕见情绪有如此起伏之时,“你认为关系确立与否不重要?”

  李清赏抿嘴,缄默下来。

  无论谁跟谁,甚么样的关系都需确定,哪怕像李昊那般年纪的孩子,两个人耍得好时也会互相确定一句,“我们以后是好朋友喽。”

  也正是李清赏的暂时沉默,让柴睢渐渐冷静下来,须臾,她坐直身体,抬手按按身边人脑袋,语气带了几分懊悔:“抱歉,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和你争吵的。”

  太上梁王愿放下身段给台阶,李清赏自不会不识好歹,低着头拾阶而下道:“我也有不对之处,抱歉。”

  稍微的争执过后一般双方多少会有些尴尬,但道歉的话彼此说出口后,仿佛方才的辩驳对她们并无甚影响,柴睢没说话,又按了下她脑袋。

  惹得李清赏拿眼睛剜她:“别老按我头。”

  “下午打算做甚么去?”柴睢转移话题问。

  李清赏默默散着方才同柴睢这王八拌嘴时胸腔里聚起来的无明业火,如实道:“你这边小书房里有许多有趣的书籍,我整理着誊抄本小故事,回头拿给童山长看看,倘合格,便印发给学生们当读物。”

  梁园除去专门的藏书楼,柴睢光是书房便有仨,前院书房比主人卧房大两倍,藏书不计其数,中庭书房与内宅小书房里同样书堆如山,甚至是主院卧房里亦有千余本读物,可普通人家的娃娃呢?

  延寿坊公建女子学庠里那些娃娃,除了公门免费发放使用的教本,她们几乎没见过学堂之外的书籍。

  活字印刷使书籍不再是寻常人可望而不可得之物,奈何世道不由分说把一切偏向男子,寻常人家若是有多余一两银子拿来给儿子买书读,那么换到女儿身上时,这一两银便会被拿来攒起,美其名曰给女儿攒嫁妆。

  女娃娃们所听最多之言,无非是“女娃读书没有用,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说着,李清赏惆怅道:“也不知童山长走访延寿坊民,走访得如何了。”

  柴睢挨着她胳膊,淡淡道:“倘实在放心不下,你和你们童山长一起去走访嘛。”

  “我方便出门乱跑?”李清赏嘴上虽然这样说,奈何眼睛已经亮起来。

  柴睢毫不客气道:“既知不能乱跑,出去后除了家访便不要瞎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