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顿,太上半耷沉重眼皮,鼻音浓重道:“有何事是内阁寻常不反对,想来十有八//九会被拿来安抚惶惶之心。”

  舒照噗嗤笑出声:“内阁何事不反对,何时不反对?它简直生来肩挑对干皇帝之使命,哈哈,皇帝沐浴焚香听经学圣内阁倒是绝不反对。”

  “你倒是敢再往别处去想想,”谢随之捏块白桃绿豆糕小心咬一口,不叫食物损了好不容易才买到的丑婆婆家唇纸所上唇色,提醒道:“把梁园摘出去,‘刘庭凑’,‘皇帝’,‘刘皇后’,‘群臣’,几个词拼在一起想到甚么?”

  舒照后知后觉拊掌笑起来:“利用皇帝疑心挑起他和刘庭凑翁婿间矛盾,皇帝坐稳大殿后开始忌惮其势大,转而再度开始坚定立场拉拢群臣,许臣以名利无非官爵与姻亲,打一棒槌再给颗甜枣,好家伙,这也是你堂兄手段?”

  问着,舒照把身往前倾来,揶揄:“你堂兄从来不敢走夜路罢,如此阴狠手段,走夜路定然要被人砸后脑勺报复,不过他这些年隐在翰林院几乎名不见经传,此时是如何得皇帝信任,叫皇帝愿意听取他建议的?”

  谢随之摇头,发间玉簪坠珠轻碰发出悦耳琳琅声:“谁人敢挑皇帝翁婿矛盾,主意乃皇帝自己所想,堂兄可为之事大约只是因势利导。”

  谁叫皇帝多疑呢。

  “啊,你早说嘛,”舒照恍然大明白,信心十足道:“出年的确到大选时候,所以皇帝打算以姻亲许群臣以名利?可大选要到出年春了,牵扯众利之事从来迟则生变。”

  皇权由内阁和六部相辅相成共同约束,皇帝为数不多可以半跳出内阁管制的几个小权力中,后宫勉强算一项。

  “啊!!!”那边书桌后,难受中的太上梁王闭上眼仰头靠进交椅里,痛苦地哀嚎出声,鼻子不通气,浑身乏力,头晕眼花。

  太上幼稚闹怪动静,茶桌前二人齐刷刷扫过来一眼,见怪不怪转回头继续聊天。舒照问:“倘皇帝要把选秀提前,内阁会否答应?”

  选秀,还是大选,说起来轻巧简单,执行起来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朝廷么,朝廷上从不会有简单事,即便事情当真很简单,那也得想法子让它变得不简单,从而去迎合满足某些特定人群的利益需求。

  内阁若已提前掐定准备好预算及相关事宜,则选秀开始的时间提前或推后便无关紧要。

  “不知,”谢随之摇头,再咬下小口白桃绿豆糕,“皇帝没说甚,但大选么,人数不会少,能获利者数量可观。”

  几句话说得平常,舒照却是眼珠子滴溜一转,前倾过来说小话道:“倘皇帝当真要开春进行大选,你说他会否给阿睢也选个男王后?”

  “男王后甚东西,梁园内宅轮得到外头花花草草觊觎?”谢随之捏着半块白桃绿豆糕和舒照头对头八卦,“照我说,咱个李二娘子才是头号人选。”

  舒照手遮嘴边暗戳戳提醒:“阿睢说过,她不喜欢女人。”

  “二位,”书桌后的八卦当事人软糯糯开口插话,鼻子里塞着两团卷起来堵鼻涕的软纸:“我只是鼻子不通气,不是耳朵塞驴毛,梁园大门外都要听见你俩的悄悄话了。”

  谢随之转过身来,胳膊肘搭交椅靠背上道:“皇帝拿不住你,保不齐会从别处入手,想来世上没有甚能比‘婚’之一字更能约束你。”

  男人想掣肘女人时,成本最低获益最大的方法即是婚姻。如今民乱已平,四方安定,柴篌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钻研如何消灭太上梁王给他带来的威胁,给太上找个驸马是目前来说最温和可行的方法。

  太上冷笑:“能掣肘我的人怕是还没出生,柴篌剪我羽翼,咱个也必不能坐以待毙,随之,鄣台和三思苑你可已处理好?”

  “没问题了。”谢随之成竹在胸的模样让人觉得几分熟悉。

  天地熔炉,不曾相饶。人皆以为得到权利等同得到一切,殊不知权力争夺是泥潭,凡跃身而入者则需不停挣扎,直至失败或是死亡,得之有,失之多,古往今来史鉴难鉴。

  柴睢把桌边大大柑橘隔空抛过来俩,随之和阿照一人一个,她搓搓手道:“过阵子不定还能有柑橘等鲜果足量入京,趁现在多吃几个罢。”

  “嘿嘿,”舒照把大柑橘在手里一抛一抛,“今年指定过个热闹年,随之,打赌不?”

  “不打,”谢随之顽笑道:“有那精力不如现在去市价收购大橘子,回头倒个手你还能小赚它一笔。”

  舒照咧嘴,一副不屑模样:“要么说你是生意人,三句话不离老本行,还教书夫子呢,掉钱眼子里去罢。”

  谢随之:“你手头紧时倒是别管我借钱。”

  “……”阿照完败,悻悻低头剥橘皮。

  片刻后,“啊!”柴睢又是冷不丁痛苦哀嚎闹怪;舒照掰下半个橘子送嘴里,登时被冰得用力挤起眼睛,旋即也“啊!”地叹出声;谢随之给自己添热茶,眉眼含笑间慢条斯理喝了一口。

  他们三人聊天时话题东奔西歪常有事。少小亲兄弟,长大各乡里。似他们三人历经艰难还可以二十余年亲近如一,有些同胞之亲看了怕也要自惭形秽。

  “你吃一个么,”舒照把手里未完全剥落外皮的半个橘子递过来,眼睛还眯着睁不开,卖力推荐:“要么说咱梁园东西就是好,可甜啦,吃一个罢。”

  “信你个鬼,自己留着吃罢。”谢随之瞅眼刻漏,转头往后看:“听说今个晌午厨房做臊子面,吃饭去?”

  柴睢趴在桌上摆手,没胃口。

  彼时舒照已起身,囫囵把没能骗随之吃下的半个冰凉橘子塞进自己嘴,拍拍手吐字不清道:“阿睢近来一日一餐,不管饱的喝汤药填补。”

  谢随之也起身,整理衣袖道:“回来前吃饭不是还正常,又吃着药,症状怎也不该加重。”

  “你不知,这和阿睢看病吃药没关系,”舒照拽下衣屏上的对襟保暖外氅罩身上,促狭道:“李娘子得了自由,一日三餐全不在家用,我们殿下忽没了饭搭,可不要食欲骤减?外头花花世界多美哉,谁要跟着阿睢憋在这院子里活受罪,你说是罢?”

  这让谢随之想起少时阿睢因不慎弄丢件爱不释手的耍货,一连闷闷不乐四五日的事,遂提议:“不然我们去找李娘子?”

  舒照故意朝书桌后努嘴:“某人现下对外称伤病卧床,出不去。”

  “这可怎么办,”谢随之面露为难,与舒照一唱一和,“不然我们自己去吃,不用管阿睢,反正她吃不吃别人也不知。”

  “吃,我吃,”快要被说得无地自容的柴睢蔫蔫起身跟过来,耷拉着脑袋蔫蔫拽了外氅裹身上,“半碗素面,多汤少面,谢谢。”

  ·

  在太上梁王午食只恹恹用下半碗素面,晚膳只一碗汤药管饱时,在外吃饱喝足的李清赏收获满满回到梁园主院井葵小院,打听得太上未寝,她兴高采烈来见。

  “今日可有感觉好些?”李清赏自行坐到暖榻另一边,隔半臂宽小榻几端看贵主脸色。

  “咳嗽有所减轻,鼻涕也不多了。”柴睢盘腿而坐翻看放在榻几上的书,掀起眼皮看下对面,“你倒是精神头蛮大,外头真有那么好玩?”

  好玩到一大早天不亮就出门,至天黑才归,看来吊在身前的胳膊丝毫不影响李娘子潇洒快活。

  李清赏稍歪头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条缝,皓齿露出两排,浑然没有所谓“大家淑女笑不露齿”之说,道:“我们见着你说的糖葫芦了,在东角楼大街,十五个大钱一串,买者不少,我粗略看几眼,发现买客基本是些华服锦袍的小孩,”

  说着又疑问:“难道这就是传言中的人傻钱多还好骗?旧曹门和南北斜街那边,一般无二的糖葫芦只要两个大钱。”

  柴睢翻书的手顿了下,清清嗓稍微提高点声音:“去了南北斜街耍啊,带着昊儿?”

  南北斜街上两边妓馆直抵新城街,汴京三十六街不够耍的么,去哪儿不成去南北斜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