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风吹火,用力不多,这招颇为不错,可惜轻易被看出来,听完谋士分析,刘庭凑觉着那谢随之还是年轻,思虑不够周全。

  “这样,”刘庭凑吩咐旁边心腹:“着人把谢随之盯更紧些,任何风吹草动都要上报来,对梁园亦然如此,且要加倍谨慎。”

  普天之下,想来无人计谋能出太上梁王之右,刘庭凑心想,若柴篌把柴睢惹恼,二人交手,他也正好趁机领教领教前任皇帝的手段,也算是和大望四柱间接切磋了。

  庭凑昔年不得志,大望年拔官屡屡失败,恨【1】无缘和大望四柱较高下,后林祝禺身故,四柱凋零,其余三人一人病退两人半隐,庭凑满身本事无处施展,只能转而和四柱学生柴睢过招。

  他似乎已经用实力和行动证明,当年帝聘不拔他入凤池【2】是整个大周国的损失,可三年以来,某些既定事实让他渐渐察觉,当初帝睢禅位咸亨改元并非出于被迫,而是主动。

  若当真如此,他当初那些惊为天人的手笔和擎天架海的本事,又算甚?

  “得阻止公家查抄鄣台等地,”刘庭凑猛然惊觉,重重拍在交椅扶手上,呼左右:“递牌,我要入宫。”

  “主公不可!”被老谋士及在坐其他几位谋士竭力阻拦。

  老谋士张开双臂挡住刘庭凑去路,眉头拧得皱纹如川:“公家日前才与您和漕运使因意见相左而发生过争辩,倘您此刻再为此事夜入宫门,公家会如何想您?!”

  左近皆知,皇帝篌量小性骄而多疑,倘国丈此时因查抄太上势力而夜入禁中阻谏,则翁婿间龃龉会更深,甚至为日后埋下不可预料之祸根,比如太子皇嗣。

  刘庭凑沉默下来。

  即刻有谋士抱手拾礼道:“刘娘娘至今无所出,主公万事还当谨慎为上。”

  “然也,”青袍谋士建议道:“禁卫军上衙后,查抄也需要领了大内钧令再发函文请汴京府协助,而后点兵出发,这之间至少有一个半时辰时间差,足够主公入内阻谏!”

  刘庭凑摇头,低声反驳道:“你们不了解公家,既是他决心查抄,怕是明日天不亮时,禁卫军就会包围台苑查而抄之,哪里会给任何人留下转圜余地。”

  “而且,”饶是镇定如刘庭凑,提起“势”之一字也是心有余悸般:“鄣台也好,三思苑也罢,全是汴京城里王侯公卿商贾巨富聚集之所,一旦查抄,必定人心惶惶,他们为保自身利益会自动拉手结成联盟,彼时公家要对付的,便将不再只是梁园。”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尽皆是背冒冷汗,咸亨八年他们见过民势所趋之像,一国皇帝禅位不过在须之臾间,若是这些有权有钱的王侯公卿因利益之争而手拉手和皇帝站对立面,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主公稍安,主公容禀,”老谋士再拦刘庭凑,拾个礼语重心长道:“主公可曾想过,公家聪敏如斯,我们在这里想到这些,他决定打击梁园势力前岂会未曾料得?”

  皇帝篌甚至是咸亨八年之乱最大受益人,他几乎和柴睢无二的知“势”之巨力,又岂会不走一步算三步?

  世人皆知谢随之和舒照是梁园左膀右臂,谢谋舒勇,一文一武共伴太上睢左右,皇帝篌岂敢轻易去动谢随之,他必是捏了太上梁王甚要害把柄,不然他便是国之帝王,亦无法断言承受得起惹恼梁园的后果。

  利益间牵扯太过紧些,尤其皇帝擅自把重点从行宫建造转移到打击梁园势力上,连自诩沉着的刘庭凑亦逃不开句“关心则乱”,谋士们句句相点,刘庭凑逐渐冷静下来。

  他摆摆手坐回交椅里,吐纳几息又端起茶喝两口。

  沉默片刻,在众谋士的灼灼目光下,他看着茶盏里飘起的袅袅轻雾,不紧不慢问:“马宝楠那里,近来可有给过甚消息?比如公家近来见过甚么人,另外问过甚么事。”

  退立回原位的国公心腹认真想了想,拾个礼禀道:“马太监【3】那里并无特殊情况,公家连日来上课理政一切照常。”

  “怪哉,倘未得人建议或指导,公家何来底气针对谢随之?”冷静下来的刘庭凑越想越不对,他还算了解柴篌,再经谋士们提醒,愈发觉得有人在背后指点柴篌。

  倘真有如此一人存在,则此人必定同时了解太上睢与皇帝篌,以及熟悉和光内阁行事,而且还要有足够智慧和谋略,不然就算刘庭凑不出面阻拦皇帝,内阁那边也过不去对禁卫军查抄民业的命令签署。

  此人会是谁?刘庭凑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当今朝堂拔尖出头之官无非那几个,咸亨旧臣在象舞朝做官有如继子在歹毒后娘手里般谨慎小心,柴篌绝不会轻易信任之,改元三年以来新兴官员也基本在国丈掌握之中,所以朝堂上究竟是哪颗明珠蒙尘被漏?

  【作者有话说】

  【1】恨:遗憾

  【2】凤池:代指朝廷中枢。

  【3】太监:不是所有宫人都能被称“太监”、“公公”和“老公”,而是需要有一定地位身份和资历的宦官才能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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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第十八章

  ◎妄想◎

  “有本事谋划此局者,除谢知方外另会有谁?能得天时地利人和,把梁园、内阁和禁中三方尽算于局中,还不使他人而知之者,非谢知方还能有谁?”

  次日晌午,禁卫军以“涉嫌兜售五//石//散”之由查抄鄣台的消息沸沸扬扬在汴京城传开,梁园中庭书房里,一袭朱袍的上御卫总都督使舒照气宇轩昂坐在茶桌前,茶盏中袅袅茶雾给他英俊面庞镀上层温润,说话却是与如玉温润截然相反的咋咋呼呼:

  “外甥肖舅,古人诚不欺我,赵大爷通身本事全被你们兄妹俩学去,待别人明白过来费恁大劲做事结果却是为他人作嫁衣,怕是要狠狠反扑才中,准备好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谢知方母亲乃赵长源亲堂姐,故有二人的“舅甥”关系一说,勋爵世家关系缠绕,若细细算来,大家远近都是沾亲带故。

  禁卫军联合汴京府突然查抄鄣台,鄣台牵扯太多人明暗利益,譬如有人在鄣台投钱赞资、有人在鄣台交易暗市生意,鄣台在腊月廿八的年节上出事,京人无不自危。

  舒照对面,茶桌另一边正是谢知方堂妹谢随之在坐。

  待舒照话罢,她漫不经心用修长手指转茶盏,垂眸品看盏沿上精美绘画,促狭道:“你这反应属于是要饭的肚子,装不下两块臭豆腐。”

  “你倒是肚子好,装得下两屉臭豆腐,”舒照习惯于和随之斗嘴,一如儿时三日不辩浑身难受,比出两根手指道:“事发至今不过两个半时辰,汴京城里王侯公卿炸锅般热闹,人人都是鄣台常客,人人尽惧牵扯自己,此刻宫门门槛怕已被权贵豪右磨下去二指高,你且说,众利有损,这场闹剧禁中该要如何收场?”

  连阿照亦觉这是场闹剧。

  所谓“收到密报曰鄣台兜售违禁五·石·散”的查抄理由,说白不过是莫须有,既如此,便该知查抄属于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何叫人不担惊受怕,尤其那些本身与鄣台有直接利益往来的门庭,此时无不在忙着同鄣台撇清关系。

  鄣台立于汴京三朝之久,关系盘根错节何其复杂,皇帝篌一番查抄,等于给汴京来了场人为地动。

  谢随之微微一笑,答道:“自然是许之以名,安之以利。”

  “名利在何处?”舒照视线越过谢随之,看向那边稍斜身坐在书桌后,捏着软纸有气无力擤鼻涕的人。

  阿睢日前不慎吃风着凉,打喷嚏咳嗽流鼻涕闹得欢实,吃药不见明显好转,倒是肉眼可见面容更清瘦几分。

  “是啊,”谢随之也撑着椅子扶手转回身看向那边书桌后,跟问:“名利在何处?”

  柴睢歪身扔了脏纸,抱着手四面不靠木愣而坐,模样瞧着有些孤零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