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贴心言,李泓瑞忍不住挪近些,看李清赏双手抄在袖里,他方没有来拉她手,仅殷切道:“既然你能理解,我一腔苦心便没白费,惟你安然无恙,我才能放下心来专注当差拼仕途。”

  “等出年你分官后,我们重新开始议亲罢?”李清赏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同时一错不错盯着李泓瑞看。

  她看见李泓瑞先是极轻地愣了下,脸上有瞬间无措。

  反应过来后他笑出声,拊掌而喜道:“我巴不得如此,不过你既有此意,为何始终不肯答应搬出梁园?我们迟早是一家子,何必非要顾忌这三五日的名声,再说,你住这里,我也不方便来看你,每次来都要经过道道通传与层层搜身,便是给你捎两个热乎乎的炸年糕来,待见到你时它也被耽误凉了。”

  李清赏努力保持微笑,并不直接拒绝:“我带昊儿住这里也是寄人篱下,有太多不方便,只要和首辅同意,我立马可以搬出去住。”

  又是拉和光出来作挡箭牌,李泓瑞不耐烦起来,说话冷硬几分:“为何非要把和光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你自己想走不就走了!”

  李泓瑞不是轻易外露情绪之人,私下他也想过为何自己会轻易在李清赏面前控制不住脾气,思来想去,他觉着大约是五年前开始议亲时,他便已视此女为己物。

  东西既已属于自己,便最无需再假装君子。

  诚然,无主见的李清赏被这几句轻斥吓得轻颤,唯诺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嗫嚅道:“是兄长叮嘱我要听和首辅话,彼时兄长给你写信托付了我,但临别时他也千万叮嘱我,在汴京要听和首辅话,兄长说,等一切事情结束,要我和你好好过日子。”

  而在一切结束前,则还是听和首辅的话。

  “不是早已告诉你,现在一切已经结束?!”面对李清赏的懦弱无主见,李泓瑞耐心更少几分,不知不觉提高声音。他握紧拳头,直想捶这个拎不清的臭丫头。

  李清赏被吓得又是身子轻颤,往后缩了几分。

  观李清赏害怕自己发脾气,李泓瑞努力克制住咬牙切齿的捶人冲动,恢复温柔模样道:“抱歉,因为太过在乎你,所以刚刚冲动失态了,没吓到你罢?”

  虚掩的房门外,合璧观李娘子虽有惧怕之色实把握局面游刃有余,遂朝斜对面摆了摆手,示意守在暗处的上御卫暂且不必冲过来,殿下出门前千万叮嘱要上心娘子安危,今日知李泓瑞来见,合璧飞快管上御卫借了两名卫卒护卫。

  屋里,李清赏仍旧怯怯,吓得不敢直视李泓瑞,开口时甚至带了隐隐啜泣:“我不是故意不听你话,只是兄长的叮嘱也同样重要,他要我信和首辅,你难道不信和首辅?”

  “我怎会不信和首辅!”李泓瑞吓得手一抖,险些碰翻茶杯,“你不要胡说八道,和首辅是百官表率,是人臣之首,我对他是千千万万的敬重仰望!”

  说到这里,李泓瑞心思一转,眼睛里算计深深,话语却更温柔几分:“甜甜,你近来可曾见过和首辅?”

  李清赏茫然摇头:“不曾。”

  “那你可有见和首辅的办法?或者说和首辅何时会见你?”李泓瑞的表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李清赏不接他的暗示,兀自低着头道:“自几个月前见过和首辅一面,我至今不曾再见他,不过,大理寺申少卿倒是偶尔路过,会进来看看昊儿。”

  “你说申沉?庆城籍官员申沉?!”李清赏的话似乎为李泓瑞点明了甚么方向。

  李清赏依旧卖傻:“倒是不知申少卿是何方人士,只是他说与兄长曾是同窗。”

  十年苦读的同窗。

  “哈哈!”李泓瑞激动地抓住李清赏未受伤的右胳膊,笑得灿烂:“甜甜你可真是个小福星,你不说我都把他给忘了,好甜甜,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待办,改日再来看你!”

  声未落,人便大步流星跑了出去。

  门外自有仆下为他引路,避免他在太上府邸横冲直撞。合璧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掀帘进屋来:“娘子您无碍?”

  李清赏已收起假装出来的笑,面对合璧时又复平时亲近模样,笑意摇曳在弯弯眉眼间,神色与方才的唯唯诺诺截然不同:“劳请合璧姐姐,把方才我与李泓瑞的对话告与你家殿下知晓。”

  “这个……”合璧在心里暗暗算了时间,道:“殿下此刻应该还在外书房。”

  李清赏倒是有些意外:“她在家?”

  不是说年后见??

  合璧:“……”

  殿下本来不在家,昨日下午闻说还远在禹县,今个突然趁上御卫练兵归而暗中赶回来的。

  合璧笑起来,含糊道:“碰巧这会儿在家,许不多时便又出门,娘子欲见需赶紧过去。”

  李清赏欣然起身,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罢了,她定是诸事缠身不得闲,我便不去打扰了。”

  既李泓瑞是国丈府人,则太上不会不对他设防,何况这是在梁园,自己与李泓瑞说些甚么,太上轻而易举便能知。

  李清赏轻快地回内院监督李昊写假期居学去,不出所料,她和李泓瑞的对话,已一字不差传入太上梁王耳朵。

  “她真和李泓瑞这样说?”柴睢半坐在书桌侧边,近午的日光透过隔绝寒风的窗户玻璃温柔落在她身,暖是暖和,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传话的暗卫笃定道:“半字不错。”

  “知了,”柴睢摆手,“盯紧李泓瑞,莫要出岔子。”

  “是。”暗卫恭敬退下,行至暖炉前时,还顺便对坐在炉前取暖的谢嗣爵拾了个退礼。

  待人退离,谢随之忍不住笑:“李清赏胆子真够大,敢给你下套,她就不怕李泓瑞不是首鼠两端,而是另有所图?”

  在李泓瑞露出对和光内阁的兴趣后引之往申沉那边去,相当于给李泓瑞攀附和光开路引和介绍信,既能顺理成章缓轻自己面临的问题,也捎带着卖李泓瑞个人情,这坑挖的无伤大雅,不过是逗逗太上,确然李清赏这小娘子胆子委实够大,也侧面印证了此人还算了解太上梁王心思。

  柴睢被晒得实在睁不开眼,为寒风所吹透的身子良久才算暖和过来,即刻背对日光而坐进交椅里,道:“我倒是觉得,正因为她比我们都了解李泓瑞,所以才会抛出申沉作诱饵。”

  大理寺少卿申沉,庆城人士,因殿试文章得和光赏识推荐而拜其门下,是皇帝眼中的内阁党。

  谢随之轻轻跺脚,冻麻木的双腿渐已恢复知觉:“既知李娘子应对得手拿把掐,为何还要大老远策马赶回来?我耳朵险要冻伤了。”

  一大早出发,快马奔行,真是叫数九天的西北风吹了个透。

  柴睢默了默,道:“且看李泓瑞能制造出甚由头让申沉相信他,若是手段可以,我们便有见见他的必要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和光为首的那帮臣公多耿直,遇见套路深的人下钩一咬一个准,谢随之不免担心:“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好对付,刘毕沅捞他性命尚且能遭他背叛,因利而合无异于与虎谋皮,你确定要接近他?”

  “或许包括刘毕沅在内,我们都被李泓瑞骗了,”柴睢嘴边笑意浅淡,微斜身靠在椅里,“世上大约只有李清赏与她父兄比较清楚,李泓瑞究竟是何种人。”

  只是可惜,权力富贵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