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许县,我记得,大望五年,我封东宫,母亲下令当年内解决许县居无所之难,咸亨二年,朝廷又打通洛许渠,许县开始旱涝保收。”柴睢低声呢喃,声音在夜色中格外软糯。

  李清赏心中戒备始终不曾放下过,捏着被角回忆道:“我一路要饭来汴京,但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安宅度日的老实人家,家户基本都会给施舍口剩饭……”

  李清赏嘀哩嘀哩说得认真,柴睢听得入神。

  走到许县时,他们姑侄讨了饭蹲在街边墙角吃,旁边闲坐聊天的老人们看见她姑侄,感叹说:“年轻人赶上好时候哩,讨饭也能活命,要是搁在四十年前,诺大个许县谁家也拿不出半口剩饭来救济。”

  李清赏吃得狼吞虎咽,顺口接一句:“对啊,还得感谢皇帝爷爷天恩浩荡。”

  老人却是微微笑着:“傻孩子,岁晏有余粮,当谢太上王。”

  “啊?”李清赏闻所未闻,太上王不是个庸君么?百姓咋还谢上了。

  旁边另位老人哈哈笑,脚尖打着节拍唱了首打油诗:“青瓦灰砖墙,恩在柴九娘。岁晏有余粮,拜谢太上王。”

  圣太上励精图治十三年,建屋舍千万庇寒民俱欢颜;太上梁王兢兢业业八寒暑,使两季轮播岁税有余粮,当今?坐享其成之辈尚未有大建树。

  听罢李清赏这些话,柴睢翻身朝里,又躺平,又侧起身面向李清赏,拿手指戳人家,问:“你会否也觉得,我在位时,不算是庸君?”

  这反应怎么跟个期待认可的孩子一样,李清赏也侧起身来与太上面对面,分明看不清楚太上脸,却觉得夜色中太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渴望。

  “我不知,”李清赏坦白:“咸亨八年夏,庆城多雨,哥哥说并未见严重灾情,可是乡邻却说没了活路,纷纷揭竿而起,故我所闻多是不好之言,直到后来出庆城上汴京。”

  走的路多了,见闻也丰富起来,有人对太上恨之入骨,也有许多人对太上歌功颂德。

  “方州西口府百固县有座二天子庙,庙里奉着您和圣太上两位的长生像,百姓们感念皇恩自发集资建造天子庙,我和昊儿在庙里借宿一晚,走时庙祝还给我们打包许多吃食,在遇见天子庙前,我和昊儿整整四日未进吃食。”

  柴睢越听凑过来越近,听罢总结道:“所以我也不算一无是处。”

  距离拉进,李清赏听见自己心砰砰跳,有些慌乱往外挪,嘴里宽慰道:“至少在我们认识之前,您就帮助过我。”

  “嘿嘿……”柴睢似乎非常满意这句话,软乎乎的声音黏糯地笑,拽起被子遮脸傻乐着挪回里面翻身去睡。

  心满意足的。

  深夜,太上说梦话扰醒了觉浅而戒备的李清赏,太上在梦中用软糯的调子喜滋滋说:“……嘿嘿。”

  李清赏心想,太上这人,夸两句都能高兴成这样么。

  【作者有话说】

  【1】人难不获,事难不成:抛开面子顾虑,则人不获得甚么是很难的,事做不成是很难的。

  4 第四章

  ◎房东◎

  雪花簌簌落整宿,次日晨起见天地间银装素裹,李昊踩着雪兴高采烈去学庠,柴睢执意送李清赏去上课。

  李清赏被太上身上绣纹繁复绚丽的锦衣晃花眼,遂力拒太上的殷勤,怕若是太上送她到学庠,人主这通身难遮掩的贵气会吓坏学庠里老老少少。

  不料太上盛情坚持:“只送你到你们学庠路口,我不过去,可好?”再看李清赏简衣素裳头上连发钗亦是木制,“明白了,我换身不惹眼的简衣总妥罢,你等我片刻,我去换衣裳!”

  太上转身朝卧房方向跑去,李清赏嘴里的拒绝之言没机会再说,目光移转间碰上未去追太上的涤尘,李清赏略觉羞赧地笑了笑。

  涤尘回以微笑,亲和稳重:“殿下今日挺开心,不知是否落雪厚积的缘故。”

  李清赏看着只被清理出一条道供人行走的中庭,恍然大悟:“不扫雪是因为太上喜雪!”

  “李娘子聪慧。”涤尘应着,想了想,又斗胆道:“昨个送谢嗣爵出门后,下头即刻领吩咐去打听了昊小郎君的事,与小郎君发生冲突的孩子确实有些情况在身,不过李娘子不必担心,昊小郎君做事有分寸,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李昊的问题李清赏清楚,微笑道:“多谢你们包容他。”

  涤尘稍微欠身:“婢子们都是听吩咐做事。”

  涤尘是谁的婢子,又在听谁吩咐做事?自然是太上梁王。李清赏明白涤尘未言之意,回之以微笑颔首,太上的好意,她得领。

  整夜大雪积,路上车马难行,柴睢很快换了朴素衣裳出来,步行送李清赏去位于延寿坊的公建女子学庠上差。

  “怎会在延寿坊找这么个差事?”柴睢踩着已被路人踩成碎碴的泥雪水,白气随着呼吸与说话一团团从口鼻打出。

  李清赏夹着卷学生居学跟在侧后,被故意挤在路边踩着洁白积雪走,这样可以不弄脏鞋子。

  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偷瞄柴睢侧影,走得快,喘吁吁:“我在附近找了一大圈,只延寿坊急缺夫子,山长还答应我上职后立马抵消昊儿在前街学庠念书的费用,幸亏有这样条规定,不然我还要继续犯愁昊儿念书的事。”

  汴京富贵迷人眼,花费处处高昂,外来人欲站稳脚跟何其艰难。

  柴睢想了想:“是有这么条规定,亲属入职公建学庠,子弟可有一人入公建学庠免费念书,”说着回头自上而下看过来,“咸亨元年我批办的。”

  瞧贵主这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表情,显摆,李清赏捧场道:“那就多谢您的大恩啦!我一定好好教书报答您。”

  柴睢笑着来扶滑了一下的李清赏:“不过是走几步路,你喘成这德行,病还没好?”

  问的是她痛经。

  李清赏脸颊一热,忙迈大步追上来与柴睢并行:“好了已经好了,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那你不早说,下回早点说。”柴睢把人扶稳,脚下分明留心缩小步幅,嘴上偏不愿饶人。

  “知道了,你还怪我。”李清赏看着柴睢明显减小的走路跨步,嘀嘀咕咕着忍笑,太上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哎。

  “哎,”她晃晃柴睢扶着自己胳膊的手,仰脸问:“您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因为昨晚那些话?”

  太上一热情,便能感觉到她两个之间关系拉近不少,初次见面时李清赏以为太上是冷心冷性格,却不过才一起吃住几日,太上便多少与她热络起来些,如何想都觉与昨晚那首打油诗有关,是她哄了太上高兴。

  柴睢肚子里坏水一晃,道:“有没有种可能是我在试探你?你突然闯进我梁园,身上值得怀疑处太多,我在别处寻不得答案,只能拐回来从你身上下手。”

  李清赏眯起眼睛笑,鼻头冻通红:“那您想寻何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