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一鼓,更声随着打更人的喝声一并晃荡在寂静的夜里。

  玉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这是他自己存私房钱买下来的房子,没来住过,很是陌生。黑漆漆的一片总让人有些胆战心惊的,尤其是他这个见过黑白无常的人。

  但是没有咳嗽,头晕,难受等一系列不适的症状,对于曾经是病秧子的玉霏总归是好事。

  他看着床幔,又恍然想起了先前。

  床头挂着一个丑陋的兔子灯,是沈醉送的。他的脖颈上挂着的护身符,是简清辉送的。还有一个散发的清香药味的安神香囊,是何隐送的。而那些药钱,其实都是李澈帮他垫付的。说是垫,就是送。

  其实早已有迹象,只是他伤春悲秋哀叹自己的命运,无瑕顾忌他人罢了。

  现在,那些踪迹,怕是全部消失了吧。师兄合该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却为了他,拘束在一方小天地里。现在,那屋应该已经空了。

  玉霏想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入睡了。

  清早晨光熹微,鸟鸣婉转,玉霏伸了个懒腰起身,决定去悬赏阁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接的,先赚点钱,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偶遇他师兄。

  人声鼎沸热热闹闹,他还有些不习惯,摇着扇子迈步进去,翩翩贵公子样。

  此时人群正乌泱泱围着一块金灿灿的悬赏令。

  玉霏也好奇,踮起了脚尖看,奈何只看到了几个字:新皇……病……

  他稳住了身形。

  李澈病了?这么快遭天谴了?不是,怎么回事?思索之际,只听人群的喧闹声戛然而止,甚至都倒抽了一口气,接着沸腾起来。

  “那谁呀,居然揭了。这要是完不成,按规矩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啊,看着也不过如此。”

  “我都不敢揭下,只敢试试看看。不自量力,他还不如先医医自己的脑子。”

  ……

  议论声起,玉霏才去看到底是谁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皇家的悬赏,不揭下来还好,试试看还有回旋的余地,一旦揭下来,可就意味着完不成得提头来见了。

  目光所及之处,青丝如瀑,青衫落拓,玉霏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何隐。他何时也会来参与这种事了?不是一直都呆在神医谷里吗?

  估计李澈这病是心病,这何隐怎么医得好?况且,何隐负责治自己的病,李澈又花了大价钱从他那里买药和各种补品,现在自己没了,李澈发疯怎么能不怪罪何隐呢?万一一个令下……

  念及过往,他匆匆上前几步,拦住了何隐,劝道:“公子,现在贴回去还来得及,你医不好他的。”

  何隐只是一笑,笑得疏离冷淡,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医不好他?”

  这时候玉霏就知道,他一定是上了何隐的黑名单——见死不救且千金难求名单。而且刚才那群议论纷纷的人,一定也是。何隐擅记药材样貌功效,自然也擅记人脸人声。

  玉霏不恼,一收扇子,笑得和狐狸一样。白皙的手握着扇子柄,合拢的扇子虚戳在了何隐的心口。

  “公子若能医好自己的心病,那我便信公子能医好那位。”

  何隐的神色微变,“你是谁?”

  玉霏一摇扇子,仅露出一双含笑眼,缓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缘会再相见。”

  “装神弄鬼。”何隐身边的药童冷嘲了一声。

  何隐倒像是来了兴趣,轻笑了一声:“那你到底是信我能医好那位,还是觉得自己也命不久矣?”

  确实,玉霏这话自相矛盾。若何隐医不好李澈,自然是杀头的大罪,他们要是有缘相聚,必然是在黄泉路上。

  嘶,以前怎么没觉得何隐这般伶牙俐齿呢?

  微摇的扇子一顿,玉霏摇了摇头,侧身微微弯腰,让开了路,“神医,请。”

  旁人听了去,便会觉得这是嘲讽。敢揭下皇榜,可不是对自己能力特别自信的“神医”,实际上愣头青一个。

  可是何隐不是啊。他的心却猛地一跳,带着探究的目光去看玉霏,玉霏却已经隐没于人群。

  “何医师?”药童小声唤着发愣的何隐。

  “无碍,走吧。”

  有缘自会再见,他也不急于一时弄清那人的来历。

  玉霏来到了一片没人的地方,那里的悬赏都落了灰,看着破旧,但“天字级”的标识却明晃晃的。

  “去珞英崖的树上把老鹰风筝取回来?”这什么奇葩?玉霏第一次来,对这莫名其妙的内容还有些懵。

  “听着简单,没人完成。”老头像是专门守在这里的,悠哉悠哉晃着摇椅,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我试试?”

  “你?”老头才睁开眼,目光未及玉霏,便嗤笑了一声,“行呗,你想试试就试试。”

  玉霏知道自己这是被蔑视了,憋着火脸上挂着笑。一道熟悉的男声便破空传来:

  “老头——”

  老头闻言,大概觉得说话那人大不敬,准备阖眼休息了,可是目光一扫,甚至还坐直了身子。

  “这风筝挺有意思,我接了。”

  玉霏回身,和沈醉正对上了。

  “哦,那你俩刚好可以一起。”

  “又是你?”沈醉直视着玉霏,双手环胸站着。

  “我也想这么说来着。”玉霏收了扇子,叹了一声,似乎在为这段孽缘感到悲哀。

  “不要,你想趁机捞一笔,我打死也不干。”

  不是,这提议又不是我自己提的,莫名其妙偷换主语是吧。

  玉霏扫了老头一眼,转而笑道:“我就看看,欣赏欣赏沈大侠的英姿也好,绝不会拖后腿的,也不要赏金,我们一道,行吗?”

  这话是夸奖吧,虽然听起来怪怪的。

  沈醉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道:“行吧,我答应了。”

  珞英崖,玉霏多病后不怎么出门,所以没去过,只能策马跟在沈醉身后。

  那一匹赤兔马跑得飞快,扬起的沙哗啦啦往玉霏脸上扑。

  他“呸呸”几声,算是知道为什么大侠骑马都带着面巾了。

  玉霏觉得难受,索性不再跟着了,大不了问问路。

  沈醉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辣么粗,一点也不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