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玩物【完结番外】>第28章 但会有更多的爱

  三天后,江去雁才在警务处见到关正英。

  关正英看到他一愣,仿佛很意外他出现在这里。

  江去雁讥讽:“要见你一面真的很难啊。”

  关正英低垂着眼睛,脸上有一种禅宗式的笃定和冷静:“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

  江去雁也说不好想不想见他:“我们谈谈。”

  他们回关家谈。

  因为主人被捕入狱,关宅空置了许久。花花草草乱了套,都荒在园子里,大部分的家具封了防尘套,佣人们离开了,连管家都不见踪影,想喝上一口水要关老板自己去厨房里煲水。

  江去雁很吃惊:“人呢?”

  关正英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白色沙发的蓝抱枕上:“我打算把这里卖了,所以人都遣散了。只有管家跟我搬去了加拿大。”

  江去雁皱眉:“你要搬去加拿大?去做什么?”

  关正英表情都没动一下:“什么都不做。我打算退休了。”

  “公司呢?你完全不管了吗?”江去雁没想到他连事业都不要了。

  关正英以为他已经知道消息了:“我已经不是公司董事,其他的职务也一并解除、辞去了。我现在是有犯罪记录的人,董事会开除我很名正言顺,公司也有理由不用我,这样才是对公司的经营和形象好。”

  江去雁被他噎得接不上话,只能干瞪着眼睛。

  关正英知道他想来谈什么:“你不要多想,给你那间娱乐公司不是补偿的意思。我知道,我做什么都补偿不了你,但我现在也没有权力了,只有一点钱,所以能给你的也就只有这么多。我只是想让你有点保障。如果你不想要,卖了它也可以,随你处置。另外,铜锣湾的公寓也是登记在你的名下的,你也不需要搬家。其他零碎的东西,律师应该跟你说过了。”

  “那正好。林至昌还找我,想要买娱乐公司。”江去雁没好气地说,“虽然他现在被抓了,但是林家不一定全被抓吧?我卖给林家好了。”

  关正英好似真的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没关系:“你觉得好就好。”

  江去雁很不习惯他的软和,这不是他记忆里的关正英,他宁愿两个人吵起来,也好过他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现在又变成我能拿主意了?你给我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不问我的意愿?”

  关正英能听到他说话就已经很高兴了:“我怕你不接受。”

  “你也知道我不愿意接受。”江去雁都气笑了,“那你还给我?”

  老男人一辈子也就在他这里吃瘪:“你总要......总要生活,总要有点钱,有个房子......”

  “我自己有手有脚,有工作能力,我不需要你来养!”

  “不是要养你,只是......"

  “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你知道外人现在怎么看我?连林至昌都觉得我是因为接受了你的‘赔偿'才去法庭给你说话。我又变成可以谈价钱的了。”

  “外头的人永远爱嚼舌根,没有必要理会他们。”

  “坏的又不是你的名声,你当然不用理会。”

  关正英抬头看他一眼:“那要不然,我登个报,澄清一下这件事。”

  江去雁觉得他是坐牢坐坏了脑子:“你还要闹?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多人看笑话?”

  这下轮到可怜的老男人说不出话了。

  江去雁气得恨不得拿手里的水泼他:“你倒是好了,不用上班,拿着分红轻轻松松去加拿大享受你的退休生活了,监又不用坐,也没有人议论你。孩子们也大了,不至于饿死。我就还要留在香港,一边被人骂一边还要给你女儿打工。”

  他越说越不甘心:“我看,林至昌至少有一点没说错。你一世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再坐多久的监都还是这样,干纲独断,什么都是你话事,还要摆出一副是为了人家好的姿态。”

  关正英被他骂就算了,还要被大舅骂:“他跟你这么说?”

  “是啊。他这个人虽然是衰,但是讲的话都还有点道理。”江去雁故意气他。

  关正英觉得不是这个道理:“看人不能只看他说的话,更重要的是他做的事情。你看看他做的都是什么恶贯满盈的事情?”

  江去雁反驳:“你们不相上下啊,他雇人谋杀,你侵犯禁锢,你有什么资格说他?”

  关正英理亏,又不出声了。江去雁也不想给他台阶下。

  眼见着气氛僵住了,关正英做了个艰难的深呼吸:“你恼我是应该的,是我对不住你,我确实配不上你。我去了加拿大以后,离这里就很远了,而且也不再担任公司的任何职务,你就不需要再看我的眼色,也不会和我有交集,会更安心一些的。”

  江去雁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辞职移居就是这个缘故?”

  关正英点头:“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再打扰你,再给你添麻烦。如果你觉得受到打扰,随时还可以报警,我现在也还是罪犯,如果在缓刑期有不良行动,我肯定会被重判坐监的。”

  “你还想被重判是吧?嫌没进惩教所不过瘾是吗?”

  “我只是说报警是对的。你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我就不应该出庭,就该让你被重判,最好让你和林至昌关在同一间牢房!说不定你们现在就可以在里面解决恩怨情仇。”

  关正英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确实不应该。”

  江去雁怒气冲冲:“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很高兴打这个官司?我想让外面那些人知道这些丑事?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你的女儿,16岁!一个人在美国三更半夜打电话给我哭,哭了整晚!我要是不陪着她,她连觉都不安稳!你以为我不想你坐监吗?你去坐监,她点算?”

  “那就让她哭。”关正英拔高了声音,“是我做错事,是我对不起她,我不是个负责任的父亲。不是你!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不需要理她。”

  江去雁站起来一巴掌就往他脸上扇!

  他眼睛红了:“现在你跟我讲不需要理她?她跟着我十年了!她六岁那年你把她给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关正英,你有没有心?”

  关正英也站起来:“我有心。我的心全部给你了。你不要。你的心里装着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公司、我的事业......我的一切!就是没有我这个人!”

  江去雁被突然的怒吼吓得眉心一跳,倏地闭上了嘴巴。

  关正英也红了眼睛,“你管我的女儿做什么?她哭就让她哭咯。她受罪不是更好吗?反正我们全家都欠你,不就是应该受罪吗?你不要管她啊。她流落异国他乡,我这个做父亲的焦急忧愁不是我的报应吗?”

  江去雁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关正英何尝不是肝肠寸断、痛彻心扉:“你就不应该和我们家再来往,就应该拿着钱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你出庭做什么?你以为我想听你在法庭上说那些话?你对着法官又讲不出大话,去了做什么呢?不是教过你,做事做色啊,给了你机会打击报复我了,你又不把握?”

  “你以为我不想坐监吗?我恨不得直接死在里面!”关正英声嘶竭力,“下到了黄泉见到阿芳,我再给她赔罪——我也想维持住那个婚姻,我也想做个负责任的丈夫,我很努力地去做了,但我还是爱上你了,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是我龌龊下流,是我恶有恶报,我从爱上你那一天起,就不应该有好下场!”

  “不是只有你烦心,不是只有你纠结苦恼,我也有。我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爱上一个男人,会想要和他共度余生,你以为我很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你以为我不要克服心结、克服我的谴责吗?我以为你知道我、懂得我,会理解我。我以为我有勇气走向你,你也会有勇气走向我。但是你永远都在自己苦恼。”

  江去雁怔怔地看着他,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关正英已经心灰意冷:“我真的不明白,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你我会努力争取你,但是你不会想争取我。你永远只有拒绝我,推开我。”

  “可能你真的没那么钟意我,至少没有钟意到想要争取我。都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江去雁泪流满面,露出震惊的表情。

  关正英面色如缟,脸部肌肉随着嘴巴说话在挣扎,连带着皮肤痛苦而绝望地抽搐。如炽的吊顶灯压将在他的头顶,铜色光华燃烧着他的背、他的头发、他的后脑......他仿佛一只完成了使命、奄奄一息的蛾。

  “你说的对,可能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错的。”他做了个深呼吸,苦笑着退了两步,和江去雁拉开距离,“我还是先走吧,反正我再留在这里也只是徒增你的烦恼和痛苦。有事情你可以联系阿文,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捞起外套逃一样地匆匆往门口走。再不走,他会崩溃。

  这次就是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

  手刚摸到门把,身后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一下子从后抱住了他的腰!

  “不是......不是的......江去雁在哭,一边哭一边摇头,哭得语不成句:“我日日都梦到你,从起床开始脑子里面全部都是你,我......我讲大话,我真的好钟意你,不是不钟意,不是的.....”

  关正英停下脚步,握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节曲起。

  “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江去雁抽抽嗒嗒地说:“太太那么敏感,阿雪那么喜欢我,我不能令她失望,而且你......你那么器重我,我不能拖你的后腿......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我真的好讨厌自己。”

  “我不想让你走的,我不想的......是我不想你去坐监,不是因为阿雪,是我自己想去出庭,我想见你......是我受不了了,我......我每天晚上、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来找我,你问我为什么要讲大话......阿宏和阿雪也来问我......是我搞散了这个家,太太把我带来这里,我本来就是第三者,最后还是因为我搞成这样.”

  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混乱。

  关正英终于转过身:“不是因为你.....”

  江去雁崩溃了:“我不可以这样的,关正英。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呢?为什么要让我碰到你呢?我真的好憎我自己啊!为什么我要这么钟意你呢......”

  关正英沉痛地把他搂到怀里:“不是你搞散的这个家,不是你。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是你的错。”

  江去雁伏在他胸口哇地大哭。

  “是我不好,全部是我的错。”关正英心碎了,“不要憎你自己,你没做错事,要憎你就憎我。这个家会这样都是因为我。”

  “我会再去和阿雪他们谈,我去阿芳的牌位前磕头,我去求他们谅解,不会让他们对你有意见。

  都交给我来做,好不好?”关正英拍抚着怀里的人。

  江去雁搂着他的脖子哭得凄惨,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也淌湿了关正英的脖子。

  他根本没有听到关正英后来说什么,因为哭得太厉害,他的大脑缺氧放空了,连眼前也是眩晕的。他能看到关正英嘴皮子在动,但那些话说出来好像自动被他的脑子屏蔽了。

  他颤抖着手去摸关正英的嘴唇,好像是想让他说慢一点, 让自己看清楚他在说什么,手指碰到那唇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凑上去吻关正英。

  衔着满唇的苦泪就吻过去。嘴唇相贴的刹那,他低低地叹了一声,他们两个人尝起来都是一样的又咸又涩的味道,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是温度,要的是这双唇上的暖意,只有这个人能让他暖起来。

  他忘乎所以地亲吻,不带任何技巧和章法。关正英回应他,很快反客为主,他的口腔被撬开,他们的呼吸交汇在一起,关正英滚烫的燃烧着的毁灭的吻烙在他的嘴唇上。

  江去雁闭上了眼睛。

  纷纷的燃烧的梦一般的翅膀落在他身上,他感到灼热、炙烤的疼痛,如削骨噬髓。

  他会消散,他会化灰,然后他会存活。

  这是新日前最混沌的时刻,是荒谬和伟大不约而同的降临,他必须咬牙迎接,必须坚强而勇敢。

  太阳会照耀他。世界不会给他任何真相,但会有很多的爱。

  (*这个世界的荒谬与伟大:从来不给我们任何真相,但有许多的爱-加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