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眉上烟火>第146章

  搓耳朵,母亲教给她搓耳朵能压惊,小时候她每被噩梦吓醒,都会用力钻进旁边母亲的怀里,母亲温柔地抱着她轻轻搓她耳朵,用带着困倦的声音低低念着,“搓搓耳朵根,魂儿快返身,返身即归元,阿睢好安眠。”

  后来那些年,相父每每恶作剧吓到她时,也会咯咯笑着搓她耳垂,只是相父嘴里话少,不若母亲般会念叨那些。

  这是柴睢对“家”这个字最初以及最最深刻的记忆,是故见李清赏被吓到,她会下意识去搓她耳朵给她压惊。

  李清赏崇拜太上博学,然而无奈她尚对此说法觉得半信半疑,嘴里嘀咕着回头要再亲身试一试的话,也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片刻后,在极其细微的沙沙食物咀嚼声中,柴睢偷瞄眼李清赏,忍不住再偷瞄一眼。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灯火悠悠,身旁人埋头吃饭,柴睢腔子里那颗跳动正常的心,忽被甚么轻轻撞了下。

  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诡谲计谋,以及你死我活牵扯出的残忍争斗之下,由人之欲望所燃烧起的一切野心和狂妄,在这一刻被她和着食物悄无声息吞咽入腹。

  大雨浇泼在夜色里,门窗隔绝了急雨骤风,小厅里灯暖饭香,身旁有个相处起来甚是欢喜的人。

  被从嘴里无声咽下的东西进入胸腹,又凝成团酸热一下下顶撞喉咙,踏着累累尸骨从东宫登上九层帝台、又从帝台跳上共工台【1】以身镇南箭的年轻人,逐渐从万方生民与江山社稷那些无法触及的飘渺虚无中,找到了自己真真切切作为个人而活着的证明。

  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一幕。

  在梁园给予刑部的清查压力下,待制李泓瑞写认罪书在租赁的宅子中“自缢”而亡,揽下因爱生恨而欲杀死李清赏之罪名;时局变换,一波又一波不明势力顶着巨大风险摸上来,试图刺杀被梁园隐藏保护起来的駮神铜矿证人;

  无数双贪婪狠戾的眼睛紧盯梁园,只要梁园露出任何可以被理解为“政变”的举动,他们会立马露出比虎狼还要尖锐的獠牙,扑上来把太上势力撕咬得骨碎成渣。

  把人压得“一子错满盘输”的巨力此刻看来不过尔尔,甚至不及走出霍氏医馆时李清赏说的那句,“快饿疯了,简直算是饥寒交迫,我们赶紧回家罢。”

  “住进梁园后,我一度以为自己会像母亲那样,独自生活下去。”柴睢一手端粥碗另手执筷,夹完菜筷头随意搭在了碗沿上,喉头酸涩化成她自己未曾料到的话语徐徐出口。

  低声软语之间她神色缓慢放松下来,与平日示人的温和却疏冷表象不同,太上梁王露出了她面具下冷峻而近乎严苛的模样,有如海水退去,隐藏深处的嶙峋石滩终于暴露在人前。

  那是二十几年如一日长久保持审视、戒备与怀疑而形成的本色,几乎刻在骨子里。

  咬着蒸饼吃的人疑惑转头看过来,柴睢的表情她从未见过,瞬息之间她明白过来,此刻柴睢表现出来的,正是她此前不肯答应往那方面发展的恐惧所在。

  “啊,”但当这一面真正摆在自己眼前时,除去柴睢的表情让李清赏觉得陌生,其他也没甚么可怕,她甚至还能揶揄着接话,“直到遇见我,发现原来一切可以截然不同?”

  柴睢深深看着她,清澈眼眸里似有疑惑飞快闪过,冷刻般的嘴角忽而往上轻轻一提,九冬峻冰咔然裂解:“你明起记得别洗脸嗷,上面贴金片片了。”

  李清赏没忍住,拿筷的手手背遮嘴嗤嗤笑起来,另个手肘捣柴睢道:“别两个人好上后据说甜言蜜语说不完,成天跟泡蜜罐子样蜜里调油,你倒好,少促狭我几句吃不下饭的。”

  “所以说,”她再笑着问,“忽然讲这些做甚么,你吃饱啦?”

  柴睢拿起手帕擦擦嘴角,眼角眉梢的细碎笑意再是故意也掩藏不住:“无他,见你思考问题有感耳——童山长有你这样的下属,是他坚守多年修来的福份。”

  方才还被揶揄,这会儿又被夸奖,李清赏打量过来的目光登时充满怀疑与戒备:“你这句夸奖怎么听着不对劲,像是在哪里等着要坑我。”

  “我会坑你?”原本的感慨没能继续说出口,太上那双素来沉稳冷峻的眉一挑老高,“你摸着良心说,我何时坑过你!”

  李清赏狐疑之色未减,无比认真盯着柴睢脸上所有细微表情,连她长睫闪动的眨眼亦不放过。

  沉默须臾,一道明光终于冲破心间那曾经毫不起眼的疑惑,把那早已触手可及的真相直坦坦摆在眼前,李清赏顿悟了:“何时坑过,你简直时时都在给我挖坑,我太笨了,若非你方才那句话,我至今不曾反应过来,三月皇后西苑宴,压根就是你给我挖的坑,你说是与不是?”

  一个挖出来让她跳进去,促进她和柴睢好上的坑。这个人嘿,委实不磊落。

  “我……”

  “不用解释太多,”李清赏打断道:“且说是与不是?”

  早说过太上梁王此人视脸皮若无物,被戳穿后竟无丝毫尴尬或愧意,更猖狂是她还当着被骗人的面笑起来。

  笑到捂眼睛,笑到腰间猫爪金饰上的小金铃铛互相碰撞发出细微金鸣声:“然也,我承认,有挖坑成分在其中,但是你要否听听我解释?”

  “不要,半句解释不要听,”李清赏拽着凳子往旁挪几下,又挪几下,几乎挪到柴睢对面坐,模样却是未见真正生气,“你这种人心思太深,幸亏不爱说花言巧语,否则多少人要被你骗死骗活。”

  屋外雨声凌乱喧吵,李清赏奇怪地发现自己听觉此刻非常灵敏,柴睢腰间小金铃发出的金鸣声无比清晰传进她耳朵,脆脆撞进她耳朵深处,最后钻入脑子里。

  柴睢坦白地说着些李清赏听不太懂的话:“你处理童山长的事给我很大启发,长久以来,我处理事情的方式基本有规律可循,而有些人更是看准了我不足之处狠下猛手,为今之计,或许我可以像你一样抽身而出,且观山下旗乱。”

  适当的明哲保身,不失为种好方法。

  “那你便观旗乱去,”李清赏斜斜瞅过来,“反正也早已被你拉上贼船,无法独善其身了。”

  【作者有话说】

  【1】此处共工台取意《山海经·海外北经》,文中记载“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面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相柳死后尸身化处五谷不生,大禹掘土填埋填三次塌三次,于是大禹在此为众帝搭建了帝台,共工之台在帝台东,相柳不敢朝北方射箭,因为畏惧共工台。

  (至于为何前头说相柳已死,后面又说相柳畏共工台,抱歉我也没闹明白这里面是个啥逻辑,或者说是我翻译的有问题)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高、不愿搬砖散鱼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