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硕听完，只觉得两耳嗡鸣，净是白色一片的噪音，脸上更是血色全无。
他启动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开，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陈子硕捂住嘴巴，努力让自己动荡的心神先镇定下来，可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一遍遍回放消化着安杰尔的话。
“子硕……”
陈子硕神色复杂地闭了闭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睁开，刚才还灿亮兴奋的眸里，此时饱含水光，全是悲伤之色。
他们生下的孩子，会是恶魔？就像电影小说里那样，恶魔跟人类结合，会诞下无比可怕的产物？可安杰尔原本是天使，他的本性也不坏啊，难道也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不能拥有孩子了，安杰尔也不会接受别人怀上自己的孩子，那以后自己死了，该怎么办？
他本以为，这是个解决他们之间难题的最好办法，可现在……却不可能了。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事实。”安杰尔心疼地抬手去轻抚他的眼角，指间染上冰冷的湿意，“我们生下的孩子，天性骨子里就会带着黑暗的邪恶气息，但他的内心，不一定会是这样。”
陈子硕听到这后面的话，征愣看他，眸子里水光潋滟，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抹了把眼睛，着急追问：“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并不一定会变成恶魔吗！”
“没错，但那只是可能。”安杰尔看到陈子硕脸上的希翼神情，心里更加难受，“我做了一个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只是……如果我们生下的孩子，心灵跟你一样善良纯真，可自身的黑暗邪念也一样强烈，两种念头自相矛盾，他很可能……”
陈子硕紧紧盯着安杰尔，等了又等，也没等到他说出接下来的可能，着急地拽住他的手臂：“可能什么？！你快说啊！”
安杰尔轻轻握住陈子硕有些发凉的手掌，似也在给自己鼓足勇气，说出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很可能会遭受不住心灵跟本能的两重折磨，选择自我毁灭。”
“？！”
陈子硕感觉心灵刚才那点被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又被更黑暗翻涌的潮浪给彻底扑灭，整个身体软了下来，颓唐地靠在沙发上。
安杰尔抱住他，收拢了手臂，想要给予这般绝望的陈子硕，一点安慰。
其实，安杰尔并不是那么确切知道，自己跟陈子硕生下的孩子，会怎么样。但他是堕天使，诞下的骨血肯定也会沾染上自己的邪恶气息，这并不是拿来恐吓陈子硕的话。
主要是后面他说到的那个可能。
在陈子硕一直想办法，要自己点头答应生孩子的那段期间，安杰尔曾经做过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变成堕天使后，他几乎不会做梦。
可那时候，他竟然梦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梦见，自己跟陈子硕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而孩子长得很像陈子硕，善良纯真，非常可爱。可他的背后，却有一双黑翼翅膀，浑身散发着黑暗的气息，本性想要毁灭世界，却又被善良的内心所折磨，最后……死在自己面前。
安杰尔不知道这个梦，是不是寓意着某种预言，他醒来后，仍然被那种恐惧心惊的情绪所笼罩，久久无法平息。
他隐瞒着这件事，不敢让陈子硕知道。
他本想，只要自己不答应生孩子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梦境里那种可能。
可陈子硕太想要一个家，太想要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宝宝了……安杰尔心里也开始动摇，那个梦，是不是很可能只是单纯的一个梦，不具有任何意义？
思来想去，他不想就这么瞒着陈子硕一辈子，至少该让他知道其中的风险，让他来做选择。如果他们生下的孩子，真的像梦里说的那样……这人肯定会比现在得不到孩子，而更加伤心欲绝。
陈子硕靠在安杰尔温暖的怀抱里，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刚吐出一个音节，模糊了视线的眼泪，就猛然落下。
眼泪一旦决堤，陈子硕心里强忍的无尽悲伤就收不住，痛哭起来，泪水一下打湿了安杰尔胸前的衣服。
安杰尔尽管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料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还是心疼至极，抱紧了他，轻轻抚摸着怀里已经泣不成声的人的后背，喉头哽塞，声音沙哑：“对不起，子硕……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对不起。”
陈子硕浑身微微颤抖，在安杰尔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久久都没法停下，头顶上方那一句句低声安慰道歉的话语，都传不进他的耳朵里。
那天之后，陈子硕变得沉默寡言，总是望着某一处就开始发起呆来，坐没多久，心里一直挥散不去的悲戚之感，又会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安杰尔看不得他这样，却也说不出什么能真正抚平他这份悲痛的话来，每每都只能心疼地抱着陈子硕，无声安慰。
安杰尔难得几天的休息日，在异常悲伤压抑的氛围中，就这么过去了。
他照顾着陈子硕的三餐，陪着他，可不管自己说什么，平时总是活力满满，热情洋溢的陈子硕只会零星回应他几句，情绪十分低落。
有时，安杰尔看到陈子硕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那脆弱无助的背影，好像下一秒，就会变成一缕透明缥缈的青烟，在眼前消散不见。
安杰尔很害怕，他害怕会再像之前那样，失去陈子硕。
他开始后悔，不该把自己的梦，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成真的梦，告诉陈子硕。亦或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松口答应陈子硕要孩子的这件事。
安杰尔本想推掉一切行程，在家陪着他，可陈子硕此时更想要一些独处的时间，不想让安杰尔看见自己这样，却无能为力。
安杰尔这几天，一直满怀歉疚地跟自己道歉，把什么错都往他身上揽，甚至还为他是堕天使的身份而感到自责。
陈子硕深知，安杰尔是因为给不了自己想要的，看到他这么难过伤心而感到同样痛苦，
甚至还质疑起自身的存在。
可他不懂，自己想要孩子是一直以来的愿望没错。
但最主要的是，陈子硕想要孩子以后能够代替自己陪伴安杰尔……他们当初闹分手，问题不就是出在这里吗？他怎么还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了呢？
唯一能解决这道难题的方法，现在变得不可实现，这让陈子硕怎么能不痛苦难过？
陈子硕强装笑颜，说自己没事，让安杰尔安心去工作。
安杰尔看着他有些憔悴苍白的脸色，还是不放心：“子硕，别勉强自己。你总是什么事都自己强撑着……”
陈子硕微微笑着摇头：“你去吧。我……我真的没事。”
安杰尔再想否认，也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拒绝之意，好像根本不希望自己留下来陪他。
“……好，有事打给我。我会尽快结束工作回来的。”
“嗯。”
安杰尔出门后，陈子硕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心里只感觉一片怅然若失。
等在外面的琳达，已经等了小半会儿了，见安杰尔一直不出来，眼看时间有点紧，就想直接进去找他。谁知，刚走出两步，远远就看见安杰尔走下石梯，一脸冰霜。
琳达没多问，等人上了车，开出了院门，才看他一眼：“怎么了？刚结束休息日，脸色就这么难看。你老婆舍不得放你出来，还是你放不下他？”
“闭嘴！”
琳达随口开的玩笑，被安杰尔简短的一声厉喝给堵了回去，顿时惊诧万分。
她跟安杰尔共事这么久，当然也有看见过他发火的时候，但没有哪一次，是比现在更莫名其妙，气压更低，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他一样。
琳达被这般回呛，虽然感觉有些生气，但看安杰尔的状态不太对，也就乖乖闭嘴，没再多话。
陈子硕抬眼看见院子外面的暖光绿影，就走了出去。此时已经春暖花开，新鲜的嫩芽都已经在枝头上冒了尖，早春的花也已经开了满头，鼻间满是春意的味道。
他最喜欢春天，一切冰雪消融，换新光彩，新的开始。可现在，一切美好在他看来，都失了颜色，黯淡无光。
他心里悲凉，感觉自己再次被那种，要跟安杰尔分开时的情绪所侵蚀。但他不能再像那时候逃避了，不能再一次伤害安杰尔，伤害到他们。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什么……
忽然间，陈子硕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片段，想起了一个人。
他心头一动，瞳孔震颤一瞬，想了想，转身快步进了屋，上楼穿上外套，拿上手机跟车钥匙，跑到车库去开车。
神父……
不知道曾经救赎过自己的神父，能不能再一次为迷途的他，点燃引灯呢？
自从陈子硕离开了孤儿院后，就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城市，也没有再见过神父。但他每年都会给教堂汇去一笔捐款，并给神父寄一张感谢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