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染单手撑着集装箱往下一跳,将顾青霄和伊文眼中的惊诧尽收眼底。
他懒懒搭着眼睑,神色放松又随意。左手插着兜,右手拎着一把枪, 指着伊文脑袋说,今天是顾先生生辰。
伊文血流不止,两把枪同时指着他的脑袋。他靠着集装箱,面目扭曲而痛苦,咬牙切齿,百密一疏,“林墨染,你怎么会在”
林墨染上扬的眉峰满是不羁,他眸子明亮,“我来陪顾先生过生辰。”
他转头看向顾青霄,“过生辰总该有惊喜,所以我没告诉你,我来了。”
明明是生死一线,在他嘴里却是云淡风轻,林墨染拿着枪敲了敲伊文的脑袋,“我送的生日礼物是我自己,多谢伊文你帮忙拆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拆礼物的这个方式”
伊文愣愣的看着他,伴随着吃惊、不可思议,在血泊中痛苦的挣扎了一阵,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林墨染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起,狠狠的按在集装箱上,语气霸道又凌厉,满是愤怒,“动我男人,你是找死!”
林墨染额上青筋跳起,是积压多时的愤怒、不甘、甚至是委屈。
伊文被擒,他那些手下不再反抗,几个船员合力把他们捆住了。
林墨染拽着伊文就将他拖拽到甲板,巨大的海浪如同鬼魅一般涌向船只, 船身飘摇,似乎随时会被巨浪吞噬。
漆黑的夜里乌沉沉的可怕,伊文脸色都白了。
“林墨染,你要做什么!”他捂住肩头的血,两条腿都在打颤。
林墨染将他拽到摇摇欲坠的栏杆边,“你在云洲城作威作福,滥杀无辜的时候就该想过自己的结局!”
林墨染抬起脚,一脚朝着他的屁股踢去,“我只恨当年那脚没踹死你!”
林墨染收回腿,伊文跌入波涛汹涌的海中,滔天巨浪卷来。
船只在飘摇,顾青霄一把拽了甲板边的林墨染回船舱,他身形高大,脸色阴沉,一张永远都从容不迫的脸上,此刻只有满心焦急。
他把他抵在船舱墙壁,“你怎么上来的”
“我好歹帮你看过码头,自然有我的路子。”
林墨染面朝着墙壁,后腰被顾青霄用膝盖顶着,他喘着气,声音都在颤抖,“你戴着我娘给我求的保平安的小狗红绳,我就要保你平安。”
云洲陷入炮火后,小报童宋小东不远千里给他送报纸。
那日报纸的头条是——顾三爷誓与云洲商会共渡难关。
这篇报道是稳定云洲人心的,公开表示,顾三爷没有走,会和众人一起共渡难关。
林墨染坐在办公室里,一连喝了三杯黑咖啡,舌头都是苦的,可却没有心里苦。
他是傻子,这都没看出来!
顾青霄是要将他撇出去,顾青霄是要保全他。
顾青霄把全部的身家都托付给了他,是连同性命和理想一起托付给他。
林墨染红着眼睛,脊背控制不住的颤动着,“你欠我的是情债,谁许你用钱偿了。”
顾青霄俯下身,一巴掌拍在他翘起的臀上,低热的气息萦绕在他耳畔,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更是无奈,最后化作一句:“不听话!”
林墨染不躲,反而翘起腰肢,将团子摆在最适合挨打的位置。
顾青霄手背青筋凸起:“啪!”
“为什么不听话”
林墨染狠狠挨了一下,他咬牙咽下呜咽,反问:“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跑来!”顾青霄喉结滑动。
“啪!”
“为什么不喜欢我”林墨染忍着喉咙间的痛意,薄薄的腰肢颤动。
只由着那只大掌一遍一下,左右轮换着抽,将两团扇得晃晃荡荡。
两人只是轮番问着问题。
清脆如鼓点的巴掌声在夜幕里格外响亮,满是威慑力,可林墨染半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一串起来,不用解释,彼此都明白。
顾青霄卡着他的腰窝,狠狠扇了一巴掌,“为什么知道了,还要送死!”
屁股上均匀的热辣袭来,隔着薄薄的西服裤,也知道红透了。
富有力量感的巴掌,震得话语都在颤,林墨染腰肢软下来,语调不成声:“因为我爱你!”
林墨染转过头,踮起脚,搂着顾青霄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风雨飘摇中,手电筒散着微弱的光,彼此朦胧的脸渐渐变得迷离。
唇齿缠绵,难舍难分。薄唇柔软似乎带着电流,将酥麻的触感传递到全身上下。
林墨染心跳的飞快,这一刻却比任何一刻都要踏实,“我该打,我辜负了你让我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我们能够逃过这一劫,凭你处置。”
顾青霄哪里还舍得打他,环着他的腰,轻轻的给他揉着叫嚣而尖锐的痛意。
林墨染抱着他,“顾叔叔教过我,所有的财富都属于社会。我已经交代丁全去西南去准备建厂事宜了,赵誉良会替我撑着公司,还有江哥他们。撑到胜利的那一天,你和我都值得了!”
“顾叔叔要做英雄,带我一个,即使在滚滚历史中无名无姓。贺叔叔一个人了一辈子,哪怕前面是黄泉路,我们一起走,下辈子,我们就能早一点遇见!”
“傻瓜!”顾青霄把下巴贴着他的脖颈,静静地感受着他身上的淡香,“为什么躲在集装箱里一直不出来”
热气萦绕着林墨染的脖子,他仰起头:“万一你会自言自语,想听你说爱我。”
顾青霄握着他的后脑勺。
他一贯是做得多说的少的人,又不习惯和别人表达情感。乱世风雨中,他护他周全,将全部身家性命相托。
他不得不舍自己的小家,去成全大家。
这种情意绵绵的话在他口中稍显突兀,此刻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人,只剩下真诚。
“林墨染,我喜欢你......最喜欢你!”顾青霄抱着他,深邃的眸子沉沉。
强势又炙热的气息朝着林墨染压下来。
“你是天底下最好、最乖....。.我最爱的人。”
装满集装箱的狭小船舱里,顾青霄压在他身上。
林墨染翘起嘴角,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其实我比你要先动心。”顾青霄贴着他的耳朵说。
他长腿半跪,膝盖顶在他腿间,“或许早在你第一次给我过生日的那天晚上。”
林墨染躺在船舱里,船只飘摇,他抱住顾青霄的腰,“我今天吃了蛋糕,帮你许了生日愿望。”
“我希望我们能活下来!”
“轰”
一声炮火响起,眼前一片刺目的红,火焰滚向摇摇欲坠的船只。
船只驶向东风坡附近的狭小弯道,两岸炮火忽然响起,船只被震动的摇摆不定,随时会被炮火吞噬。
一股巨浪翻涌,地上的手电筒滚出船舱。
顾青霄护着林墨染在身下,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两人耳朵“嗡嗡”地响。
林墨染捂住耳朵,眼前一阵红光,火焰仿佛给漆黑的夜色烫出了一个窟窿,半边天都染红了。
船被点着了,浓烟滚滚。
“轰”
一声一声的炮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林墨染被那烟尘呛得眼睛鼻子通红,顾青霄扣住他的手腕。
他低哑带着磁性的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宝宝,躲在集装箱里想听我说爱你,多没出息活下来,我每天都说给你听,说一辈子。”
炮火声更猛烈了,敌人不会让满船的物资和顾青霄活下。
林墨染被呛的眼神迷离,顾青霄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火光中竟显得格外温柔。两人对视一眼,一致做出个决定——跳船 。”
先前不能跳船,是怕被敌人发现,暴露船上的物资都是假的。现在船已经到了东风坡,给商会众人留下的运输时间足够了。
跳船——就算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
顾青霄拉着林墨染跑出船舱,炮火的威力超出想象,热焰般的火光朝着两人涌来。
栏杆在眼前瞬间跌入海中。
林墨染与他十指相扣,掌心中满是汗。炮火纷飞里,人实在是渺小。
“轰”
一股极大的热焰扑来,林墨染被一股巨大的力撞击,顾青霄一把将他扑在身下:“躲开!”
顾青霄生生替他承受了,热焰涌在顾青霄身上。
两人在甲板上滚了一圈,漫天红光里,不知道哪里溅起的玻璃碎屑天女散花般落在顾青霄背上。
滚滚浓烟阵阵卷起,随着一股血腥味钻进林墨染鼻尖。
血流在他的脖子上,身上到处都是。
却不是他的血,是顾青霄的。
是刚才那股巨大的热焰冲击下,顾青霄替他挡了。
顾青霄艰难的抬起头,他十分吃力的最后留给他一个温柔而宠溺的笑容。
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对付、算计他,只有这么个小兔崽子费尽心思要陪着来。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尝到情爱的滋味,虽然磕磕绊绊,笨拙不堪,但他也圆满了。
血迹渗透到洁白的牙齿缝隙之间,顾青霄眸子变得晦暗,他艰难说:“宝宝,遇见你,空荡荡的顾家老宅才成了家,我好不容易又尝到家的滋味,这辈子值得了。我爱你,下辈子也爱你!”
顾青霄的头渐渐无力的垂在他胸前。
“顾叔叔! ”漫天炮火里,林墨染全身如痉挛了一般嘶声大喊。
炮火顷刻间掀翻船只,林墨染抓着顾青霄卷入海水之中。
海面上不知道什么还烧着,火光烧得林墨染脸上微微刺痛。满地的船体碎片,一片狼藉。
林墨染扑腾着手,顾青霄已经没有知觉了,流水冲击下,冲开他们死死交叠在一起的一双手。
“顾叔叔! ”林墨染朝着他的方向往前游。
时不时的响起炮火,海浪将林墨染一下子卷了回来,咸味呛进鼻腔,是令人窒息的味道。
林墨染满脸都是着急,他拼命的朝着顾青霄的方向游过去。
船只碎片扎破他的皮肤,炮火在耳边轰鸣,灼热的焰火一阵一阵的烧起来。
要将船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烧的一点不剩。
林墨染一头钻进水里,水流推动, 他拼命的朝着顾青霄游去。
浪花给了他一股推力,他趁势抓住顾青霄的手臂,抓住的那一刻,他全身的力气也好像耗光了。
林墨染抱着顾青霄,任由流水冲击着他们。他抓住一块船只碎片作为浮木,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将他们冲到未知的地方。
火焰烧红东风坡的野草, 一片焦味浓烟。
林墨染只觉得自己跌入一个无尽漆黑的深夜里,旋涡要吞没他和顾青霄。
可是顾青霄给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他想听顾青霄说一辈子的爱他。
他就是想要听他说。
这段日子,他日日夜夜都想,想得辗转反侧。
顾青霄千难万险中给他留了一条生路,不是他不识大体,不珍惜。爹娘都不在了,他只有顾青霄,顾青霄也只有他。
哪怕是黄泉路,他也得携手相陪。
他鼻腔中涌入一股酸涩,酸涩从眼睛里冒出来了。
不知道飘了多远,海水一波一波涌来,冷的惊骨头,皮肤也渐渐发冷。林墨染一手抱着顾青霄,一手抱着扶木。
海上飘摇,又是夜里,就算有救援也难以找到他们。
林墨染一颗心拧成一团,第一次那么无助和绝望。
“顾叔叔,别睡!”他颤抖着、抽噎着,仰起脖颈嘶声求他,“顾叔叔, 别睡,我要带你回家......”
“我们回家!”
不知道熬了多久,海面平静下来,天空渐渐开始变亮,远远的东边渐渐出现了一片粉红色。
——是海上日出。
林墨染沉默的看着初升的太阳,想起顾青霄笨拙的带着他看的海上日出约会,“顾叔叔,是海上日出。”
“你看,海上日出好美!”
林墨染的目光从那轮日出上转移到顾青霄身上,他只觉得顾青霄的气息越来越弱。
“顾叔叔,我再给你唱段梁祝。”
风平浪静的海面,两人飘在浮木上,林墨染嗓子已经哑了,唱的调不成调。
“儿死后,
要胡桥镇上立坟碑。
立坟碑,
立坟碑,
红黑二字刻两块。
红的刻着祝英台,
黑的刻着儿梁山伯。
儿与他生前不能夫妻配,
儿死后要与他同坟台!”
水波之下,林墨染的屁股上挨了一巴掌。
林墨染满脸泪痕,还没反应过来,顾青霄虚弱的睁开眼睛,“不许说什么死不死,下次还是唱配鸳鸯那段。”
林墨染泣涕涟涟,满面泪痕抱住他,悠悠哼着调不成调的,“清清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顾青霄环住他的腰,“配鸳鸯,以后我们再不分开。”
远处一叶扁舟朝着他们而来,带着晨辉的希望。
何戴文带着人将他们捞起,林墨染面露惊诧。
些许日子不见的何戴文,脸上的胡茬未刮,经历风霜似乎也变成熟了,“这年头, 手里有船,还熟悉海域,能最快找到你的只有我了!算我还了你救我妹妹的人情。”
“谢了! ”林墨染说。
何戴文把船留给它们,他跨到一艘船上过去,“我现在在做水泥厂,今天得忙着运走所有机器,捞到你,我就干活去了。”
林墨染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谢了!”
何戴文挥挥手说:“我可先去西南建厂抢占先机了。谁也别想打倒咱们,大不了重来就是了!林墨染你要是不尽快来,我可使唤丁全给我刷马桶了。”
林墨染先觉得何戴文一下子成熟了, 一说话还是老样子。
顾青霄温和笑笑,满脸宠溺的看着两人斗嘴,仿佛那就是最好的日子。
林墨染无所谓的摊开手,“我又不做水泥生意,咱们没有竞争。”
何戴文笑着说:“林老板得给我供煤,我的水泥得烧煤,我现在改主意了,与其竞争,不如合作,合作才能共赢!”
一夜暴风雨之后,海面格外安宁。
金色的阳光洒下,波光粼粼,小舟在海面缓缓飘浮,海鸥盘旋在天空,一幅静谧美好的画面。
林墨染看了一眼顾青霄,又看向远方坚定说: “我们会赢的,一定会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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