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染的身子再也扛不住连日的疲惫、崩溃,在这一刻昏厥倒下了。
顾青霄的抛弃,老爹的离世,哥哥多年来的恨意像是一座一座大山,乌沉沉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顾青霄就站在院子外三两步跑上前过去。
他将昏迷的他打横抱起,怀中的人明显轻了不少。
顾青霄小心把他放在床上,打发人道:“请大夫来!”
顾青霄拧了热毛巾小心的给他擦脸,林墨染眼底的乌青和憔悴都写在脸上,脸颊上泛着一圈薄红。
他小心地握着他的手,手心、手背、指缝里都小心地擦干净了。
来的是个洋大夫:“他忧伤过度,体力不支晕厥了,给打一针吧”
洋大夫从药箱里拿出药瓶,顾青霄说:“我来吧,我会肌肉注射。”
洋大夫看了看,中国人保守,对于身体,他们不愿意让人看,他见多了这样的事。“既然会,那就您来吧,如果有过敏反应再找我。”
顾青霄点头。
屋内只剩昏睡的林墨染和顾青霄,顾青霄掀开一些被子,小心地解了他腰间的皮带扣,然后将他翻了个面。
明明是很熟练的动作,顾青霄此刻做起来有些笨拙。
他扯下他的外裤,然后从药箱里拿了药瓶和针管出来。
针管吸取药液,排出空气。顾青霄卷了卷他贴身身穿着的棉白内裤的边角,用酒精棉花给皮肤消毒。
针管注射,管中药水慢慢推进。林墨染身子微颤,他神志不清的喊着:“爹,我不打针。”
“娘,不打针。”
顾青霄用手按住他的腰,防止他乱动。
“顾叔叔......”
顾青霄抿着唇,几乎是生理上的反应,轻声回应了他,“嗯”
药液注射完,针管渗了一点血珠,顾青霄拿棉签按压住。
“疼......”林墨染的嗓音转了弯,意识模糊的时候什么防线都卸掉了,他委屈的不行。
“好疼!”
他攥着枕头说:“顾青霄你怎么这么狠,你不要我了......”
那是他咬牙切齿念到碎的名字。
顾青霄拿了棉签,帮他把被子盖好。他俯下身静静地看着他的睡容,一直没有挪开眼,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顾先生,您要的经文已经准备好了。”阿冰走上前来,“多谢您照顾我家少爷。”
顾青霄的目光从林墨染身上收回来,跟着阿冰去灵堂。
林墨染病倒了,林承轩迫不及待分了家,离开了林家。
这晚,换他来守灵。
原本也该他守着的,那是他岳父。
点烛、燃香,顾青霄虔诚的做完一切,在一旁的桌子边开始抄经。
抄的是《往生经》,顾青霄心里却不太平静。
不眠不休,整整一夜,抄了厚厚一叠红底经文,顾青霄工整在纸面写下“顾青霄敬”
纸钱和经文一渺,烧给离世的人。
“二少爷,不好了!”
“外头来了好多人,是矿山的工人!说咱们没给他们钱。”
“还有合作商和银行,都上门来要钱了!”
林承轩带着现钱跑了,他早有预谋,先前借用总经理的身份狠狠的赊欠了合作商和银行一大笔款,甚至连矿山工人的钱都欠着。林家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林墨染继承的不是偌大的家业,而是一笔巨债!
他根本无力还的巨债!
林墨染掀了被子,从床上起来。
林家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声嚷道:“还钱! ”
“还钱!”
林墨染趿拉着拖鞋,踉踉跄跄的往前走,阿冰赶忙上去扶了他一把。
林墨染脑子里昏昏沉沉:“怎么会欠这么多钱”
林家这些年投资的生意各有盈亏,但矿产生意上一直都是盈利的。眼下最赚钱的那座矿虽塌了,但也不会欠了这么多钱在外头。
阿冰心中不忍,最后告诉他:“是......是大少爷把家里的钱都掏空了,二少爷你继承的是一身债务。”
“外头欠多少钱,你算过没有”林墨染问。
“除了工人的,还有银行、合作商,少说两百万大洋。”阿冰说。
云洲城最顶级的小洋房不过二万,杨其绑架他,狮子大开口二十万。他从哪里弄两百万大洋填下亏空
门口的家丁渐渐拦不住汹涌而至的人群。
“我找你们林家管事的!”
“昨日你们二少爷当着众人的面继承林家的家产,我们的工资怎么不该他负责”
外头叫嚷声一声大过一声。
“还钱!”
“林墨染,还钱!”
林墨染垂眸思索,云洲城里,他手中的分公司有五万运转,若是拿出来,辛苦经营的分公司将会消失,林家的矿产生意也会在他手里也会结束。
青云大饭店和顾青霄合作开的,若是把三家饭店卖掉,能凑出三万。
他辛苦攒了两万大洋,还来不及还给顾青霄的钱,放在花园路的小洋房里。
可这些不过杯水车薪......
“林墨染,你出来!
“你们林家签的还款书的日期就是今天,还钱!”
林墨染咬牙,哥是真狠,把他往死路上逼。
“林墨染,出来!”
“躲着当缩头乌龟算什么!”
林墨染一身孝服走到院门口,他的脸色苍白,虛弱的看不见血色: “诸位,我家灵堂还没撤去,死者为大,烦请勿要惊扰了我爹。”
“什么惊扰不惊扰,你把钱给了,我们马上走!”领头的男人说。
有人挥着林承轩亲笔签下的还款书:“死人了就不用还钱了吗还款书上签的是今天的日期,你今天就该还钱。”
还款书拂在林墨染脸上,他看着林承轩的名字,看着盖上去的鲜红手印,以林家名义欠下的巨款,狠狠攥紧手心。
“现在林家是不是你管事”有人问。
“不错。”林墨染点头。
咄咄逼人的声音一阵又一阵:“那还钱吧。”
林墨染咬着苍白的嘴唇:“钱款太多,我需要逐个核实,等我家丧事办完,我一定会还钱。鸿金煤矿公司不会倒闭。”
“我们怎么信你”
“欠钱就是欠钱,你今天不还,我们就冲击进去抢!”人群和林家的家丁推搡着。
林墨染转身给了阿冰一个眼色,叫他去警署报案。
带头的男人推倒林家家丁冲了进来:“他不还钱,今天咱们就把整个林家搬空!”
“搬空!”有人附和。
人群如潮水,向着林墨染涌来,他们跨过门槛,越进林家大门。
门前的白灯笼跌落在地,连同林家几代的经营,被踩了个稀烂。
“诸位且慢!”顾青霄走进四方庭院中。
四方的庭院中,顾青霄一身黑衣,胸口戴了一朵白花。他只是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气势却强盛的让众人停下动作。
他五官轮廓清晰,身躯凛凛,冷淡带着压迫感气息的眼神从容地看向闹事的众人。
“自古没有来灵堂讨债一说,林老爷意外过世,诸位是他生前的朋友,不来吊唁也就罢了,反倒落井下石”
“你是林家什么人多管闲事!”有人嚷道。
人群中有人畏他,嘀咕说:“是云洲城的顾三爷。”
“顾三爷又怎么样欠债还钱,我们找林家,关他什么事。”
“听说他们顾家的船现在被洋人打压,云洲已经打起来了,工厂都被炸了好几座。他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现在的顾三爷又还是从前风光至极的顾三爷么”
“怕他做什么”
虽然这么说,但顾青霄站在庭院中,挡住身后厅堂的大门。他身上的边界感过强,眼皮一沉,倒是无人敢上前。
“顾三爷,烦请您让一让,我们找林家讨债,不关你的事,若是冲撞了您就不应该了。”
顾青霄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林墨染身上,一身宽大的白色孝服衬得他身姿单薄。
他站在黄白相间的菊花花篮之中,身后是被踩烂的白色灯笼。脸上皮肤苍白又病态,嘴唇毫无血色,犹如一张被揉碎的白纸。
顾青霄只觉得一颗心亦是跟着碎了。
“顾三爷,林家的事您还是别管了吧。”
顾青霄嗓音低沉,语气很重:“只要我顾某人还撑的住场子,他的事我都管!”
林墨染失去知觉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狠狠掐了一下,他久久的发着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滚烫的体温。
“顾三爷,口说无凭,这些借据足足有近两百万大洋。”男人步步紧逼。
顾青霄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你是觉得我顾某人还不起这两百大洋吗”
男人退步,站在原地。
“都滚出去!”顾青霄喉结微动,视线回到眼前,“灵堂需要安静。”
战乱纷飞里,顾青霄外有强敌,自身难保,现在凑出两百万大洋,算是倾尽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