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给他取的名字不怎么样,不过……”
猫猫哥哥顿了一顿,语气里带了点微妙的不情愿,“好在你不是那些精神不正常的人类。”
“也没过分地待我弟弟不好。”
“当我承你的情。”
尽管不大乐意,铣洛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家弟弟这幅人型模样,显然是变成人后没怎么吃过苦头的。连着原本那副天真烂漫的性子都没减几分。
眼前这名叫祁郁的青年虽谈不上算什么好人,好在心肠也不见得有多坏。
“你想要什么,只管提出来。”
“我们猫猫族虽然算不得多富裕,一点恩情总还是还得起的。”
祁郁:“……”这种话里话外的霸总感……总觉得有点熟悉呢!
一时间,他竟想不出什么话去回复这位猫猫,停顿片刻,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我带中……喵喵回家,一开始就不是抱着求回报的心思。”
“您不用这样客气。”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几分,低声对猫猫哥哥讲。
“能遇到喵喵,是我的运气。”
猫猫哥哥瞥了祁郁一眼,虽然没开口,意思却很明显——的确是你的运气。
“听喵喵说,你是在镇子上摆摊卖章鱼小丸子?”
他往沙发上靠了靠,随手捞过上头的猫猫头抱枕,搂在怀里,随意地捏了捏。
“每天推着小推车,风里来雨里去,应该很辛苦吧?”
“我可以帮你盘一个门面铺子。”
“不用客气,就当作是你替我养了一段时间喵喵的谢礼。”
“这样往后,你做生意也会方便一些。”
不知想到了什么,猫猫哥哥朝着紧闭的卧室房门看了一眼,声音微微压低,不动声色开口。
“你们人类社会里,不是都讲究工作稳定吗?”
“你年龄也不小了,有一个店铺,再加上这个小院,结婚生孩子想来就方便许多。”
“等喵喵走了,他的房间自然会腾出来,空着也挺可惜。”
说完,他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揪了揪手里的抱枕耳朵,神色坦然,仿佛只在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祁郁眉心微微一皱,视线陡然变得锐利几分。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他缓缓开口,语调冷静,没什么起伏目光紧紧锁在铣洛身上。
“我以为你挺聪明的,”猫猫哥哥抬眼看他,意有所指,“应该听得懂我的话。”
“喵喵之前和他的小伙伴闹了别扭,心情不好,才会从家里跑出来。”
“是我的失误,没带好他,也没来得及教他变人的法术,才让他流落在外面,差一点就遇到危险。”
“现在我既然找到了他,当然要把他好好地带回族里去。”
“肯定没有让他自己继续在外面流浪的道理。”
祁郁:“……”
他眨了眨眼,保持微笑,“喵喵并没有在外面流浪吧。”
“他在我这里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铣洛抬起头,语气加重,一字一句道,“但他是我弟弟。”
“当然应该跟我一起,回我们自己的家。”
祁郁沉吟片刻,忽而一笑,不紧不慢问道,“这是什么猫猫届的传统习俗吗?”
“那如果成家了呢?还是两个人……两只猫住在一块吗?”
这话的语气明显不如之前客气,猫猫哥哥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一蹙,神色陡然也冷了起来。
“我们猫猫如何住,多少住在一块,和人类似乎没什么关系?”
“祁先生顾好自己就是。”
铣洛不属于什么好性子,仅有的几分柔和都对着自家弟弟使完了,对着祁郁就更没有什么好声气。
眨了眨眼,微微思索一下,撂出来一句自以为很能刺人的话。
“听说人类的房子都要花大价钱,我们猫可没有这样惨。”
“大约是吧。”
祁郁微微一笑,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神色,“可是喵喵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独自离开家,要去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即便您是他哥哥,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这是我们猫猫的家事,就不用人类跟着来操心了。”铣洛扫了他一眼,眼眸狭长,里头情绪十分冷淡,“喵喵年纪还很小,又刚刚成年。”
“从前他在我身边,并没有怎么见过人类。”
“善恶好坏,未必能分辨得很清。”
“或许您有些小看喵喵了,”祁郁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微微俯下/身,平视着猫猫哥哥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对后者讲,“他在人类世界生活得很适应。”
“也有了很多的朋友,尝到了许多美食,去玩了很多从前没有玩过的事物。”
“他对一切都很好奇,每个人都喜爱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他好。”
“虽然您说他没有学习过,”祁郁顿了一顿,耐心讲道,“但是请您相信,喵喵他已经很自如地融进了人类社会中,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您的弟弟真的非常聪明,比您想象中还要优秀很多。”
铣洛很安静地听祁郁讲完这么一大段,罕见地没有打断他,半垂着眼,长睫虚虚垂着,在眼底遮出一小片阴影。
祁郁停下来后,过了不知多久,他支着手腕,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人类?”
他看向祁郁,澄净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悲哀。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就算此刻,他站在你眼前,和你有相同的器官、形态,你们也是不一样的。”
“他是猫咪,是活了很多很多年,用法术才变成人类形状的猫咪。”
“你说他能够融入到人类生活中去,那好,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即便是在人类社会,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男孩子,也不会随随便便住在一起的?”
祁郁:“……”这个……好像还真没来得及解释过。
主要是,中意从变成人开始就住在自己家,对外一直是弟弟的身份,久而久之,这弟弟是亲的还是不亲的,好像也没有谁顾得上在意了。
“不能算没什么关系,”祁郁深吸了一口气,莫名的,语气中带了些大义凛然的味道,“我很喜欢他。”
“喵喵已经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
“即便是在猫猫族里,恋人也是可以住在一起的吧?”
“……”猫猫哥哥微微一笑,笑里可没带几分友善,“他才刚刚成年。”
“你就哄着他和你谈恋爱吗?”
“他连什么叫恋爱都不一定明白。”
“你把他拐回家,就为了做这种坏事?”
一想到自家从小当宝贝养大的乖崽崽被眼前的人类骗得晕头转向,铣洛就想要伸爪子挠人。
祁郁:“……”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他连音量都比之前小了两分,“他最近……看了一些电视连续剧。”
“对人类恋爱的概念差不多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定义。”
“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答应我的。”
铣洛:“……”
他简直能想象出来自家笨蛋弟弟一步步掉进坑里的心路历程。
“答应你之后呢?”
猫猫哥哥的语气越发不客气起来,“你就准备把他关在这个小院子里,就这么生活下去?”
“且不说你的父母,长辈,朋友会不会对你说什么,”
“就从法律层面上来讲,你能给喵喵什么吗?”
“我们猫猫族里,两只猫咪在一起,那是要写进族谱里,按爪印的。人类社会可以吗?会有什么文件证明吗?”
“你有没有告诉过喵喵,在你们人类世界里,是不允许两个男孩子登记结婚的。”
“这点我已经很仔细地想过了,”祁郁微微一笑,仿佛猜到考试原题一般,表情难得有了几分放松,“我向喵喵求过婚了,他也已经答应了我。”
“关于他的人类身份问题,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再稍等一些时间就能办好。”
“在这之后,等时机成熟,我会带喵喵一起去国外登记结婚,我们会光明正大地拥有伴侣的身份。”
“至于长辈那边,”祁郁微微停顿一瞬,淡声解释道,“之前因为一些事情……我父母并不太干涉我的决定。”
“喵喵的事情,我也和他们提起过。”
见铣洛神色骤然一变,祁郁忙补充道,“不过您放心,我并没有讲喵喵本来是猫咪的这件事。”
“只是说他是我偶然间捡到的小男孩,我们现在已经正式在一起了。”
“我父母也很想见一见喵喵,一直希望我能带他回家去。只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征求喵喵的意见,才一直没能实施。”
“至于其他的亲戚朋友,”祁郁唇角微勾了勾,“您不必太过担心。”
“不会有人有胆子在喵喵面前说闲话的。”
***
这一番安排称得上是周密细致,方方面面都考虑完全。即便铣洛对眼前的人类谈不上多喜欢,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最起码眼下此刻,这人大约当真是很喜欢自家弟弟的。
只不过——
沉默片刻,猫猫哥哥抬起头看向祁郁,眼神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刺探,“你说的这些,可不像是一个小小的章鱼小丸子摊主能在短时间内做到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
祁郁显然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笑,开口道,“像之前和您说的那样,我有一些小钱。”
“这些事虽有些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
“我喜欢喵喵,想要给他最好的都觉得不够,自然不舍得他跟着我吃一点苦。”
“至于身份问题,”他停了下,带了些抱歉地对铣洛解释,“因为我之前的一些行为,给喵喵造成了误会。”
“他一直以为……以为我们很穷。”
“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要告诉他,只是阴差阳错,总也没有成功。”
“所以我还是想要先告诉他那边。”
“不过您放心,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不会拖特别久。”
猫猫哥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再开口时,语气中依然带一点怀疑,“你不会是什么抢劫银行的重刑犯吧?”
“或者是什么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祁郁:“……”这位猫哥哥大概同自家猫猫一样,都是霸总电视剧的忠实观众。
嘴角微抽了抽,他保持着微笑,对猫猫哥哥保证,“绝对不会。”
“我可以确定,我自己连同我父母,都没有任何登记过的犯罪记录。”
“即便是政审,也没有问题的。”
“这样……”猫猫哥哥若有所思,却没有再针对这个问题提出什么意见。
祁郁见对方没有再问,微动了动手指,主动开了口。
“我知道,您同喵喵的感情很深。”
“喵喵离开家这么久,一直住在我这里,您会有意见,也是人之常情。”
“但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喵喵,想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也真的很希望您能够给我这样一个机会。”
“如果我有对喵喵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尽管指出来……”
话还未说完,很突兀地,被猫猫哥哥开口打断。
后者看向他,视线不同先前的冷峻,很莫名地,掺杂了一点无可奈何。
“喵喵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现在多少岁了?”
祁郁神色微微一滞,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他提起过。”
“说是三百二十一岁,在猫猫族里面……算是刚刚成年。”
“看来你知道,”铣洛收回视线,“你们人类,最长寿的,也只有百岁吧?”
他慢慢地讲,“只是猫咪寿命的十分之一而已。”
“他从到你家,变成人类,一直到现在,只有几个月的时间。”
“太短了,相对猫猫的生命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你现在可以用自己的全部去喜欢他,他也喜欢你,”
“可一切是不一样的。”
“你会很快地老去,再有六十年,七十年?”
“就算付出所有,你也只能陪他这么短短的几十年时间。”
“那等你老了之后呢?死掉了,埋进土里了,喵喵又该怎么办?”
“他去你的坟墓上抱着石碑哭吗?”
“他会有多难过,他能够接受这一点吗?”
“你知道的,”铣洛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喵喵娇气得很,又爱哭鼻子,又很黏人。”
“从前在族里的时候,像是小尾巴一样,追在我身后跑。”
“不能没有人陪他的。”
“他还有几百年的寿命可以活,你忍心让他在以后每一个想起你的时候,都一直那么伤心吗?”
祁郁的呼吸微微一沉,下颌的线条紧紧绷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攥紧,那一处皮肤被按得微微发白。
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似乎没有。
一开始是不在意,等到了后面,就变成了不敢。
和中意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太好了,像是一块甜蜜的橘子软糖,吮了满口的甜,让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生怕动一动旁的念头,软糖就要化个干净。
人类大概都是有这样相似的毛病,只肯看向眼前,尝到一点甜,就急忙忙地吞下去,假装把不安的以后尽数忘光。
自欺欺人,不外如此。
祁郁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譬如,如果猫的一生那么长,那对于他爱上的人类,会不会也很快地可以忘记?
几百年的时光,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比章鱼小丸子更好吃的食物,能遇上比祁郁还要好很多倍的人。
他的猫猫很嘴馋,又没心没肺,是个撒娇鬼,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多得数不清的人类和猫咪争着来爱它。
它从里面挑挑拣拣,也许就遇到很多个,比祁郁好上许多的人类或者猫猫。
也许等到那一天,它就会很迅速地把祁郁和章鱼小丸子全都忘掉,开开心心地走进下一个小院子里,当另外一个谁的乖宝。
如果这样,那不是很好?终了一生,他和猫猫都皆大欢喜,谁都没有不开心过。
可是不会的。
他想——中意不会这样子。
他的猫猫不够聪明,单纯好骗,傻乎乎地就听信他的话,把非常宝贵的喜欢交出去,稀里糊涂就被人绑着在一起。
那样一双圆圆的眼睛,满满的装的都是他。
怎么会再喜欢上别人呢?
那怎么办呢?
祁郁苦涩地一笑——难道真的要很多年后,中意来自己的坟墓上抱着石碑哭吗?
可他舍不得。
只是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他连胸膛深处,都在微微疼痛。
猫猫哥哥的话是对的。
那不是一点点时间,是漫长的几百年。
不是再随随便便去豢养一个相似的人类,像猫猫爱看的霸总电视剧那样找一个相似的替身,就可以缓解的难过。
他只是看到中意掉一掉眼泪,就已经觉得心疼了。
铣洛站起身,将怀里的猫猫抱枕放去一边,目光自上而下落在祁郁身上。
他背着光,面上的神色模糊,叫人看不清楚。
“你大约现在是很喜欢我弟弟,”他对着祁郁讲,“如果这样的话,也辛苦你替他想一想。”
“他从来没有吃过苦头,从前最大的不开心,就是自己的小鱼干被别人偷偷吃掉了一半。”
“掂量一下你的喜欢,真的忍心让他变成那种可怜的模样吗?”
***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小缝。
铣洛随手一推,另一只手熟练一捞,把猫在门后来不及后撤,险些摔了一跤的中意捞起来,反手合上了门。
“偷听多久了?”
他拿手指点一点猫猫的额头,顺手一挥,两只橘黄的耳朵尖儿就从后者浅栗色毛绒绒的发顶上冒了出来。
“耳朵收着,能听得清楚?”
中意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笑,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
“我还不会变出来嘛。”
他拿两只手抱着铣洛的手臂,把人拉到床边坐好。
“而且我很乖的。”
“都没有不听话跑出去打扰你们聊天。”
“嗯,”铣洛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在中意的猫耳朵上拨了两下,“可以。”
“看来离家出走一趟,还变聪明了。”
中意扁了扁嘴,觉着耳朵痒,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本来就很聪明。”
“别晃了,”铣洛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再晃就能听见里头的水声了。”
中意:“……”
秉承着和自家哥哥吵嘴也吵不过的经验,猫猫只是不乐意地鼓了鼓脸颊,很快就被别的事情转移走了注意力。
“哥哥,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就是电视剧里那种叫什么……”猫猫思索着人类的用词,“下马威?”
铣洛忍不住笑,戳猫猫柔软的脸颊,“还真学了挺多。”
“那是,”中意骄傲地讲,“我看的很认真的。”
“那里面,恋人第一次见家长,家长都要给一个下马威的。”猫猫若有所思道,“可能是结婚前的必要步骤。”
“这样对方才会对自家孩子好。”
“才多大就想着结婚呢?”铣洛故意板起脸,“这么不喜欢和哥哥在一起?”
“没有呀,”中意眨一眨眼,耍无赖道,“是你自己讲的,我可没有讲。”
“而且你都给他下马威了嘛。”
“我看人类的电视里面,下马威之后,就应该准备彩礼和嫁妆,然后准备结婚入洞房来着。”
铣洛:“……”
“没有嫁妆,”他恨恨地伸出手,按着自家弟弟的脸颊,往中间挤了挤,把后者的嘴唇挤成一个圆圆的“O”的形状。“给你装半斤小鱼干,爱要不要。”
“要!”中意“咻”一下躲开,又讨好般地,在哥哥颈窝里蹭了蹭,“哥哥做的鱼干最好吃!”
铣洛不为所动,淡淡撂了一句,“比章鱼小丸子还好吃?”
“好吃一百倍!”
猫猫笑嘻嘻地表忠心,说完,顿了顿,一双圆圆的猫眼骨碌碌转了两圈,又问,“哥哥,你刚才是不是吃人类的醋了呀?”
“人类有什么醋好吃?”
铣洛不为所动,硬梆梆地反驳,“我养了你三百多年,他才养了几个月。”
“我为什么要吃他的醋?”
“噢。”中意眨了眨眼,乖乖应了一声。
——明明就是吃醋了嘛,还嘴硬,好不诚实一只猫。
“哥哥,你刚才为什么要骗祁郁呀?”
中意岔开吃醋话题,往自家哥哥身边凑了凑,拿手掩着嘴,神神秘秘地小声开口问道。
“你听出来了?”
铣洛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那怎么不冲出去拆穿我?”
“那我向着你嘛,”猫猫的声音又软又乖,“你这么讲,肯定有你的道理。”
“我万一说漏嘴了,那计划不就失败了?”
——到时候这个罪名肯定又要落到自己头上。
“还挺机灵。”
铣洛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看来心眼儿是长了不少。”
“不过,”他话题一转,紧接着道,“你怎么知道我骗人了?”
“我不记得你从哪里听过伴侣这件事。”
猫猫族存在了许多年,不是没有出现过和人类相爱的例子。
真要论起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是少见一些,不为人知,才被铣洛刚刚拿出来唬人用。
“偷偷听过嘛,”猫猫没什么正形地靠在哥哥身上,懒洋洋的,“长老从前给高年级讲课,”
“我溜过去听了那么一点。”
“你为什么要骗他呀,哥哥?”他眨了眨眼,“是因为怕他知道了,再告诉别人吗?”
他听长老说起过,猫猫族中对这件事情非常谨慎,严防死守,但是具体原因却讳莫如深,没怎么解释过。
“也算,也不算。”铣洛沉吟一瞬,低声对他解释,“这件事在族中算是绝密。”
“因为在人类之中,对长寿的追求从古到今一直都在。”
“如果让他们知道,猫猫族有办法可以使人类长寿,那传出去,一定会对猫猫族不利。”
“况且,”他顿了顿,“我总要知道,他对你的喜欢有几分真?”
“又能坚持多久。”
“让他知道了真相,知道同你在一起百利无一害,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抬手按在中意发顶,轻轻揉了揉,“你这样的小恋爱脑总归指望不上,只好我来替你多操一操心。”
中意原本听得认真,猛地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下来,瞬间又不乐意了,晃了晃被揉得乱蓬蓬的脑袋,反驳道,“我没有恋爱脑。”
“我是认真想了很久很久,才决定答应他的。”
“信你的鬼话,”铣洛替他拨了拨前额的发丝,手指微微曲起,在猫猫额头上弹了一记,“小小年纪就早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辛辛苦苦养了你那么多年,外面的坏小子一骗就骗走了。”
“章鱼小丸子就那么好吃?”
中意:“……”
怎么又提章鱼小丸子这一茬?
看来他哥哥真的很介意自己的厨艺被别的人类超越。
“你尝一尝喵,”他在哥哥的膝盖上滚了滚,小小声的,仿佛分享什么秘密一般地,对铣洛讲,“其实味道还不错呢。”
“我才不要尝。”
猫猫哥哥傲娇程度和猫猫不遑多让。
“尝一尝嘛,”猫猫纡尊降贵地哄一哄哥哥,“和小鱼干的味道不一样呢。”
“行吧,”铣洛矜持地点了点下巴,算是勉强同意,“看在你的面子上。”
如果祁郁在,一定能看出来,这位猫猫哥哥脸上此刻的神色同自家猫猫简直如出一辙。
***
兄弟俩在卧室磨蹭了一会儿,悄咪咪说了好些话,直到卧室外有人轻轻走近,片刻后,门上传来了两声轻叩。
“来找你了。”
猫猫哥哥微微挑了挑眉梢,朝着中意比口型,“不许说漏嘴了。”
“要不……”
他拿手掌在脖间横了下,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中意:“……”
停了一停,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过去,拉开了门。
祁郁正在门外站着,敲门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挂了很淡的微笑,见着自家猫猫出来,唇角的弧度稍微深了一些。
“我打算去厨房做饭了,乖宝今天想吃什么?”
“椒盐虾要不要吃?”
“要!”中意点一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以再加一个贝壳吗?”
他踮起脚,小小声地和祁郁讲,“哥哥喜欢吃那个。”
“好呀。”
祁郁微微弯了弯眼睛,伸出手,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揉一揉猫猫的脑袋,伸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又收回去。
“那再做一个蒜蓉粉丝扇贝。”
“你哥哥可以吃蒜吗?”
“可以的。”中意眼睛微微一亮,“我没吃过这个,很好吃吗?”
祁郁从前都没有做过哎!
之前他们吃的贝壳都是把贝肉取出来,加进粥里或者单独煎,香香弹弹,味道是蛮好的,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怎样。
嗯,毕竟是祁郁在哥哥面前的厨艺首秀,希望他可以表现好一点呢。
“应该还不错,”祁郁微微笑着,柔声和他讲,“乖宝今天尝一尝,就知道了。”
“那要记得多一点哦,”仿佛想起了什么,中意小声地对祁郁交代,“我哥哥可能会稍微吃多一点。”
说来真的很奇怪,哥哥和他一样,也是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
猫猫族里,就显得兄弟俩细溜高挑,苗条得不行。
隔壁的蓝猫伯伯阿姨总以为是他和哥哥没有爸爸妈妈,过得很可怜,经常吃不饱才会这样,所以常常自家做好了吃的往他们家送,小鱼干,鸡肉松,热情劲头挡都挡不住。
祁郁被他逗得微微一笑,依样凑近了些,低声问道,“所以,是和乖宝一样能吃吗?”
能吃是个夸赞的词吗?中意有些纠结地想——还真不好判断。
“能吃的话,是好是坏呢?”他眨巴着眼睛问祁郁。
“是好的吧?”祁郁微微笑着,温声回复他,“人类里面有一句俗语,叫做‘能吃是福’。”
“是夸人的意思。”
“嗷,”中意若有所思,“那就是没有我能吃。”
好的词当然还是要堆在自己身上比较好——反正这么小的声音,哥哥应该也听不到。
“我大概比哥哥,还要再能吃这么一点儿。”
他伸出手,对着祁郁比划了一个小拇指指尖那么大点儿的距离。
“这样啊,”祁郁微微笑着,拿手指同猫猫的指尖很轻微地勾了勾,“那就是乖宝这边再多加一个贝壳。”
“好的喵。”中意很满意地同意了祁大厨的分配。
“那等到吃完晚饭,我可以再吃一个冰激凌吗?”
他的冰激凌!祁郁特意从超市买来的冰激凌!
“这个……”不知为什么,祁郁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片刻迟疑之后,很抱歉地对着猫猫摇了摇头。
“对不起,乖宝。”
他对着中意讲,“我回来之后……忘记把冰激凌冻进冰箱了。”
“他们现在好像都化了。”
“等明天,我再去超市买一些回来补给你,好不好?”
“这样啊,”中意有些沮丧,头微微地低下去,想了想,还是讲道,“那如果再冻一冻呢,会不会好起来?”
“也不是不行……”祁郁想了想,说,“不过那样,冰激凌的样子可能不太好看。”
“那也没关系的喵!”
中意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反正吃进肚子里,就又都看不见了。”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教育祁郁道,“祁郁,我们的家庭,是要学会节俭的。”
“不可以浪费。”
“有很多偏远地区的猫猫,他们都还没有吃过冰激凌呢。”
才在铣洛面前半承认了自己有钱人身份的祁郁:“……”
不远处,猫猫哥哥投来的视线显而易见地有些刺眼,祁郁不由得苦笑一声,硬着头皮,答应自家猫猫道,“好的,我下回知道啦。”
“嗯呢。”中意得到了认可,很有些得意,眨了眨眼,又问祁郁,“需要我去厨房里帮忙吗?”
哥哥第一回来这里呢,他还没有给哥哥做过菜吃。
“不用了,”祁郁很轻地吐出一口气,微微笑着,对他讲,“你在这里陪哥哥看电视,我切一点水果你们吃。”
“饭很快就好啦。”
“这样子嗷,”中意抿了抿唇,顿了一下,又抬头问他,眼睛亮晶晶的,映着两个小小的影儿,“那你上一次,送我的小玫瑰花放在哪里呢?”
“我想找出来戴一戴。”
***
电视里正在热播一个新剧——《霸总传说之真爱无敌》,中意跟着追了一周,很喜欢看,每次到点都要守在电视前等着。
今天却没什么心情。
乱糟糟的电视剧成了背景音,他从抽屉里翻出来祁郁上次送的玫瑰花吊坠,握在掌心里,哪去给哥哥显摆。
“看,漂不漂亮?”
对着铣洛,猫猫很得瑟地讲,“这是上一次,祁郁送给我的。”
“是可以一直开的玫瑰花,从一块石头里面挖出来。”
“而且是我自己亲手挑的石头喵。”
“还有很多这个,”他想起来另一样,没等哥哥开口,连忙跑回抽屉前,翻箱倒柜地又扒拉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献宝一样地亮在铣洛面前,“也是用那个石头磨的哦。”
“很漂亮,而且很圆。”
“可以在地上滚来滚去。”
“嗯,哥哥你可以挑五颗……”猫猫皱着眉想了想,还是有点轻微的不舍得,于是改口道,“三颗吧,当作我转送给你啦。”
“用爪爪拨拉着,很好玩儿的。”
看着满满一盒的翡翠珠子,连带着自家弟弟先前捏着的那朵做工精巧的绿玫瑰,猫猫哥哥很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不比自家这枚小笨蛋,他是见过翡翠原石的。
这东西在猫猫族中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在人类里面却是很风靡。
像这样漂亮的绿色并不多见。
上好的翡翠拿来当弹珠玩儿——有一说一,这个人类在自家弟弟身上的确挺用了些心思。
以及——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还兴致勃勃地对着他介绍弹珠玩法的弟弟,顿了一顿,悠悠地叹了口气,随手从碟子中叉了块苹果慢慢吃掉了——或许还真不能怪那人类隐藏身份。
都做到这份上,还当人家是个一穷二白的章鱼小丸子摊主,除了自家弟弟,大概也找不出来第二只这么没心眼儿的猫。
偷溜出来,能被祁郁撞见带回家,而不是落在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类手里某种程度上,这小笨蛋运气也还算可以。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铣洛揉了揉自家弟弟那不大聪明的脑袋,想了想,还是又加上一句,“也不要随便送给别人了。”
财不外露。叫不怀好意的其他人类看见,难保不会生出来别的心思。
当猫猫当了许多年,铣洛对人类这个群体向来没有抱多少好感,即便眼前这个……目前看起来还行,但也不能保险。
毕竟他可就这么一个弟弟,真要缺胳膊少腿了,就算把那个祁郁的腿卸掉,也不管什么用了。
“嗯,我知道了。”
中意很听话地把盒子盖上盖子,重新放回抽屉里收好,只在手中拿着那朵红绳穿着的玫瑰,用指腹很轻地蹭一蹭,带了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停了会儿,又挨去哥哥的膝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哥哥,”
“祁郁是不是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刚才和他讲话时候,人类的表情明显不太对劲。
哥哥帮他把猫耳朵变出来了,祁郁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平时这人看到耳朵,分明都是很开心的。
本来要摸摸他的头的,后来也没有摸。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祁郁看起来很悲伤,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了很深的难过。
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是因为我比他要多活很久的原因吗?”
中意想不太明白,“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比他活得要久?”
可这不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吗?
如果自己早早就死掉,那祁郁就只剩一个人了,没有人陪,岂不是会更难过呢?
铣洛看着中意,没有说话。
弟弟虽然已经是三百多岁的猫咪,可变成人类,看起来总觉得还是很小。
人类中这样的外貌,大概还是在上学呢。
他变成了人类,却似乎没有学好人类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和真实的人类世界总是朦胧隔着一层。
祁郁大约曾试图将他拉进那个世界里,但也很难说得上是完全成功。
他的快乐和难过都直接纯粹,像是一泓清澈的湖水,一眼就可以瞧见底。
可人类不是这样的。
沉默片刻,他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中意的。
“不是这样。”
他声音低低的,对中意解释,“他难过,可能是因为,他担心他自己死去之后,你会忘掉他,但是又担心,万一你忘不掉他。”
“可是……”中意仍旧是一脸困惑,一点都没觉得哥哥把问题解释明白了,“那究竟是想让我忘掉,还是不想让我忘掉呢?”
“而且,”他觉得祁郁很有些小瞧他的意思,“我记性很好的!”
“一百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得,每次背诵课都会拿一百分。”
“怎么会那么快就忘掉他呢?”
“那,我大概回答不了你,”铣洛微顿了顿,而后对他讲,“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可以去问一问他。”
虽然,大概连祁郁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但是如果喵喵去问的话,他会说什么呢?
不知道为何,铣洛突然有些期待那个人类的答案。
这样的问题,从族中第一只猫猫和人类相爱开始,就一直流传下来。
在各自漫长和短暂的生命中,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从没有人类或者猫咪能给出固定的答案。
相爱的时候,所有的人类和猫猫都以为爱情是天大的事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消失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构成巨大故事的基底本身,究竟是不是一个骗局。
潜意识里,铣洛不希望喵喵去受这样的苦。
他应该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猫猫族里,遇到另一只橘猫,然后再有很多很多的小橘猫。
生活中只有猫草和小鱼干,没心没肺地快乐,平安地过完几百年寿命。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谁都不知道命运会走到哪里去。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大概还要看喵喵自己的运气怎样。
***
真是好奇怪。
直到吃完饭之前,中意都还在思考哥哥讲的话。
他一直以为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猫猫。
所有的事情,只要拿去问哥哥,就都可以得到答案。
仿佛他第一次知道,哥哥不是万能的。
他被独自丢到了一个难题前方,没有人知道答案,只好凭自己一只猫猫去一点一滴地刨个坑挖出来。
所以大概太聪明了也不是件好事情。
哥哥是,祁郁也是,似乎都有比自己还要多许多的烦恼,眉毛会皱起来,想不明白,就自己为难自己。
明明还活着,大家却都已经开始担心死掉之后的事情。
多浪费时间呢。
他决定等到饭后,去找祁郁很严肃地谈一谈。
在不暴露猫猫族秘密的前提下,去问一问那个人类的看法。
多发愁一秒,生命中就会少吃一颗章鱼小丸子,这才是让猫猫最不开心的事情。
***
“哥哥,你这次来找我,还要走吗?”
中意咬着草莓尖尖,扭头问铣洛。
“多住几天,好不好?”
“你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尝过喵。”
铣洛听他充满遗憾的语气,没忍住,假作生气地捏了捏猫猫的脸颊。
“我是来走亲戚的吗难道?”
“就不能是你和我一块儿回去?”
他又说,“我这次出来,就是来捉你的。”
“结果自己回去,把你留在这儿,那我还出来干嘛?”
“这样啊,”中意有点小小的惆怅,“可是我也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吃过。”
“人类世界怎么会做那么多食物喵,吃都吃不完。”
“如果能够打包带回去一点就好了。”
铣洛:“……”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地对自家弟弟讲,“我在隔壁租了个小院子。”
“放心,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走。”
“你还能再吃几天。”
“哇!”
中意这下是真的有些惊喜,“所以,哥哥你是在人类世界里有了一个房子是吗?”
铣洛:“……”
严格来说也不能这么讲,毕竟只是租赁。
不过——
“你想住的话,就过来住吧。”
他揉一揉猫猫的头,“以后晚上,不许再和那个人类一起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来自哥哥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