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种田)小户人家>第一百章 悔恨交加

  “接下来,你们又去了唐府?”在晏家的田地里,晏庭卓抓着阿井低声问道。

  “是啊,少爷想法子找到了一些府里的老人,多方验证,确定了一件事——他,他不是夫人亲生的。”阿井吞吞吐吐地说道。

  晏庭卓心里一紧:“那你们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唐家?他即便不是白夫人的儿子,也是唐老爷的儿子吧。”

  阿井叹了口气:“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接连遇险,屡次遭遇杀身之祸,只能往山里躲。后来,后来就遇到了你。”他底气不足地道。

  晏庭卓敏锐地发觉了什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阿井抿了抿嘴,还是说了:“其实,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不是我的老家,是少爷他母家的,生身之母。我们当时实在是无处可去了,所以柳大哥提议,先来叶家看看。少爷当时其实已经神思恍惚了,就由着我们带他过来,谁知道也没有见到什么亲眷。”

  随即他连忙补充道:“不过见到了你,比预想的还要好。”

  晏庭卓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大早城门一开跟袁康安道别,就匆匆往家赶。人一到家,找了个借口将阿井叫到地里,开始问起来宝桐村之前他们的经历。

  等阿井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听到他们一路上的辛苦挣扎,也并不比自己好过半分,甚至他们遇到的更凶险,更无情。

  他蓦然想起上次吵架的时候自己骂唐子帧的话——

  “我可不会像你娘那样哄着你。”

  “天下就你一个人可怜?就你没娘?就你委屈?”

  “自怨自艾……怨天怨地……”

  “大魏已经完了”

  “你不是少爷了”

  每一句都是往别人心口上戳。

  晏庭卓心中顿时悔恨交加。

  自己当时为什么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刻薄?觉得他作天作地中二病发作?

  他想不起来了。但是他现在悔恨的眼睛发酸。

  短短几日,他从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变成了家破人亡的流浪儿,还被视如亲母的人差点掐死,如果换一个人,早就要报复社会了。

  而他呢,被自己骂一顿,居然还骂清醒了,骂正常了。

  晏庭卓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阿井惊呆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地拉住他问:“大哥,你怎么了?”

  晏庭卓喃喃道:“我后悔之前对八郎太不好了。”

  阿井笑了笑:“我看少爷不是这么想的。”

  晏庭卓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吧!”

  也许他此前真的有自己没有发现的怨气,既有对唐府的,也有对白夫人的。但是听了这些过往,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

  他自责了,后悔了,心疼了。

  他要补偿那孩子。

  想到这里,他重新打起精神,对过上好日子有了更深一层的执念。他要带全家人衣食无忧,让那孩子安安稳稳地不愁吃喝。以后不管那孩子分化成弟弟还是妹妹,他都将他罩到底!

  远处,一阵锣鼓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两个人一起抬头看过去。

  有人快速奔跑过来,边跑边喊:“晏大郎!县里来人了,指名道姓地要见你,快快快,快跟我走!”


第一百零一章 大铁锅

  晏庭卓勉强打起精神,跟着来人往村口跑去。

  越靠近村口,声音越大,铜锣声加唢呐声,简直是震耳欲聋。在锣鼓喧天之下,氛围确实是到位了。

  村里没有响器班子,这一套必然是杨县令弄的,实在是个妙人。

  老村长见他跑过来,招了招手,扯着嗓子对官府来的人道:“来了来了,晏小子来了。”

  来的人也是个熟面孔,正是当时从郡城一起过来的甘舟。晏庭卓又惊又喜。

  对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对后面的人吩咐了一句什么,响器班子停了下来,周围立马变得肃静起来。

  甘舟一来,先宣布了一件大事:安王登基了!

  从他那一大堆文绉绉的话里提炼出来的就是一句话——以后没有大魏朝,只有大安朝。皇帝不再姓萧,改姓李了,别搞错了!

  所有人跟着他的指挥,朝京城方向下跪,行了个三跪九叩之礼。

  在这种事上晏庭卓是万万不敢标新立异的,他哪怕心里别扭,行动上也跟众人保持了一致,只在内心深处自我安慰:“就当是给老祖宗磕头了吧。”

  接着甘舟宣布第二件事:宝桐村种植新良大获丰收,令杨县令脸上有光,因此,此前借的农具和牛,由杨县令做主,免费送给村民,无需归还。

  这事昨天老村长回来暗示过,众人当时心中不太敢相信,但此刻官府的人竟然真的说了出来!这下子除了个别没有种新粮的村民,其他人都高兴坏了。这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第三件事,赏县尊亲笔所制牌匾一副,同时赏所有种过新粮的农户,每户人家一吊钱,由村里自行分配。

  听到这里,老村长跟晏庭卓对视了一下,双方都心照不宣地眨了眨眼睛。

  随着甘舟的话音落下,果然有人从车厢里抬出了一筐铜钱。村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都忍不住欢呼起来。这跟白捡的钱有什么两样!

  一时间“谢谢杨县令”的话不绝于耳。

  甘舟清清嗓子,略带促狭地看了晏庭卓一眼,当众宣布了最后一件事:杨县令特意赏晏庭卓一口大铁锅。

  众人哄笑起来,在场的也没有人嫉妒这个独一无二的赏赐,反而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后面两个杂役抬着一口大铁锅在大家面前有模有样地抬着转了一圈,大家伙也很给面子的鼓起掌来。

  有好事者主动引路:“晏家在这里,我带你们去!”他们连分钱都顾不上了,全部围过来看热闹。

  晏庭卓无奈地跟着走,屁股后面跟着一大堆人往晏家走去。

  众人将锅送到厨房一看,齐齐乐了。

  原因无它:灶太小,锅太大,放不下。

  一时间所有人哄堂大笑,连抬着锅的杂役都忍不住乐了。

  晏庭卓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晏郎君,这怎么办?”一个杂役憋着笑问。

  他的回答不出大家意料:“就架这个灶上,凑合先用着。”

  杂役依言将锅放下,灶台和锅放一起效果十分滑稽,所有人跟被点了笑穴似的,小小的厨房里一下子笑声震天。

  晏庭卓留意到唐子帧也是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心中松了一口气。

  村民们看热闹看的心满意足,这才热热闹闹地去分钱。

  甘舟正站在钱筐旁边跟村长说着什么,见大家伙都是一脸笑意地过来,很是诧异。等杂役凑过去说了两句话,他也噗嗤一笑,打算回去把这事说给杨县令听听,让他也与民同乐。


第一百零二章 神棍的诞生

  送走了甘舟等人的车马,村民们才来纷纷打趣晏庭卓:

  “晏小子,好小子!”

  “那铁锅肯定是你自己要的,要不然县尊老爷怎么想得起这么古怪的赏赐!”

  “你家就三口人,得赶紧添丁进口才要用的了这么大的锅!”

  “是哎,晏大郎你多大了?”

  “才刚十七?不小不小,也该说媳妇了哈?你喜欢姑娘还是双儿?我们帮你打听打听!”

  晏庭卓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的插不上嘴。

  他清清嗓子火速转移话题:“叔叔伯伯和各位兄弟们,你们会不会修灶台?”

  一提灶台,刚才厨房里见到的样子又触动了村民们的笑点。

  有人忍笑高声说:“依我看,你要不重新砌个灶台算了!”

  晏庭卓不由地有些心动。

  “那砌灶台需要什么东西啊?”

  “至少砖和黄泥要有的。”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帮我看看怎么砌——”

  方兴文忍不住打断他们的对话:“你们年轻人真是不讲究!不拜灶不算八字,不看冲克,不看时辰,就顾着自己瞎弄,小心得罪了灶王爷!”

  嗯?这么多讲究的吗?

  方兴文细细跟他们讲了灶王爷的喜好,还有其他年长的人在旁边做补充,最后他总结道:“这得找个懂这些的先生算算才行啊!”

  晏庭卓不信这个,想着嘴上糊弄过去。谁知方兴文已经在发愁去哪里找先生了,大有一副帮他揽事的架势。

  属实没这个必要吧!听说请算命先生也不便宜,何必花这个冤枉钱?

  这时,唐子帧突然开口道:“我会算。”

  他这些日子过得可以算是深居简出,很多村民都不认识这小孩。又看他一副小孩模样,都觉得他是故意捣乱,吸引大人的注意力。

  连方兴文都说:“八郎啊,这是大事,你小孩子不能乱说的。”

  唐子帧道:“我真的会。而且,我有表兄的八字,直接就能算。”

  有人不服气:“那你现在算算看。”

  晏庭卓拦了一下:“晚点我再让他算吧,现在材料都没准备呢。”

  唐子帧看了他一眼,想了一下道:“那我先从属相说起吧。表兄属虎,是木命。水生木,所以属相为猪和鼠的是最好的。”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我是属马的,有没有妨碍?”方兴文连忙问道。

  “木生火,属马属蛇的并不相冲,也无妨。”唐子帧淡定地说道。

  一群人暗自在心里算。

  “我听说搭灶还要算时辰的,这时辰又怎么算?”

  “表兄的八字土旺缺火,需用木、火来补……”

  晏庭卓隔着人群看着唐子帧侃侃而谈,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不得不说,小孩正正经经说了一大堆,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挺唬人的。不过一会儿还是跟他说一声,见好就收。

  等他回过神来时,只听唐子帧刚好说完:“……如此是水火不容之势,依我看,厨房不如扒了重盖。”

  你在说什么?不是垒个灶吗?怎么就要扒厨房?……他一脸茫然地看向唐子帧,只见对方也疑惑地看着他。


第一百零三章 盘个火炕

  “晏小子,你怎么说啊?”

  “啊?……哦,我再想想,再想想。”

  村民们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你弟弟小小年纪,懂得却不少,以后就是不种田,在这十里八乡当个小先生,也能混口饭吃。哎,你考虑好了就喊我们啊,我们来给你搭把手。”

  晏庭卓打了个哈哈将他们送了出去,回来后拧了一下唐子帧的小脸:“可以呀,挺能编的,你看大家都信了,哈哈哈哈。”

  唐子帧躲过他的手:“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晏庭卓奇道:“你一个少爷,怎么还懂这些?”话一出口,心里就一沉,立刻后悔起来。

  唐子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要你管。”

  晏庭卓想问问他的学业情况,先开了个头:“你以前——”

  唐子帧腾地站起来,硬邦邦地说道:“我不想说以前的事。”

  晏庭卓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唐子帧一顿,冷冷地扔下一句“不想”,走出了家门。

  晏庭卓被噎了一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是先找阿井谈谈吧。

  他去西屋猫屋里找阿井,却见几只猫挤在一起呼呼大睡,阿井却不见踪影。

  算了,晚上再说吧!他将钱放起来,把门锁好,背着筐子又去了地里。地里还有一些没收的白菜萝卜,再不收该冻坏了。

  天气阴沉沉的,但地里忙活的人依然不少。

  土地大多时候是不能连着种的,需要耕一轮休一轮,否则土地会越耕越薄,大大影响庄稼收成。

  如果将需要轮耕的亩数算上,那朝廷分的地就有些不够用了。因着朝廷的荒地头几年免税政策,大家趁着有时间,能开荒的都在开荒。在这里,晏庭卓已经明白土地对自家的意义,所以并不敢怠慢。

  风渐渐刮了起来,有什么东西掉在他脸上砸了一下又掉下去,冰凉凉。

  “下雪了!”不知道哪家的地里一声吼。

  天上下起来夹着冰粒的雪,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阿井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大哥,八郎落水了!”

  “什么?怎么会落水!”晏庭卓吓了一跳,一手拎锄头一手拎筐,往家里狂奔。

  “先去方家!”阿井腿短跟不上,在后面大喊。

  晏庭卓直奔方家。

  唐子帧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被方家一屋子人围着。基本都是在劝他换掉湿衣服,但唐子帧死活不肯。即便是全身湿透,也站的笔直。仪态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见晏庭卓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晏庭卓将唐子帧扯过来往背上一扔,对众人说“我先带他回去。”说完锄头和萝卜也不要了,背着人飞奔而去。

  短短一段路,唐子帧已经冻得直打哆嗦。

  “你怎么会落水?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水边玩吗?”晏庭卓拿出钥匙开门,又忍不住数落他。

  “并不是我要玩水,我是去救人的!”

  “你这身体,逞什么能?”

  “我学过凫水,怎么能算逞能?我也救回来了啊!”唐子帧话音刚落,打了个大喷嚏。

  晏庭卓无奈了,将他背到里屋:“先去换衣服吧,别冻坏了。”

  听着屋里的唐子帧又打了几个喷嚏,晏庭卓无奈道:“到底还是冻出病了。”

  “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再说,要不是你锁门,我早就进屋了。”

  “怪我怪我。你赶紧去换衣服,我去烧水。”

  一去厨房,阿井已经在生火了。他在别的事情上傻乎乎的,在干活伺候人上偏偏这么有眼色,晏庭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去把唐子帧的湿衣服拿出来扔进盆里。这才发现这手上的衣服上已经有了几个破洞。里里外外的衣服也都旧了不少,最关键的是,根本不顶寒。

  一时间,他心里闪过一丝说不上来的酸楚。这小少爷,也太能忍了。冬衣的事得早点提上日程才是。

  “晏大郎在家吗?”

  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听声音不太熟悉,晏庭卓还是去开了门。

  只见一对年轻夫夫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见到他开门,按着孩子就要下跪。

  惊得晏庭卓赶紧将三人扶起来往屋里让。

  夫夫二人进了屋,正好看到唐子帧披头散发地从里屋出来。两人再次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口中直呼“恩人”、“再生父母”之类的。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唐少爷救的就是这家的孩子。

  唐子帧躲了一下,愣是没躲过二人的大礼。

  他窘迫的脸通红,一方面是羞窘于自己现在披头散发的样子实在失礼,一方面也不敢轻易受别人的跪礼。

  晏庭卓上前解围,好说歹说地让那夫夫两个从地上起来。

  夫夫二人姓叶,怀里抱着的小孩是他家唯一的孩子。两个人又哭又谢,不住地跪,唐子帧不住地拦。在一家三口回去之后,他生无可恋地坐在椅子上道:“救人都没这么累。”

  阿井端过来一碗姜汤给他驱寒。小少爷皱着眉头一饮而尽,被辣的闭上了眼睛。

  晏庭卓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忧虑。

  阿井也是同款忧虑脸,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唐子帧也觉得自己不太舒服,但他逞强不肯吭声,只说:“我想去睡会儿。”

  小孩面色苍白,满脸疲惫,怎么看怎么像生病的前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唐子帧就烧了起来,还伴随着咳嗽。

  晏庭卓早有准备,特意准备了一个极大的竹筐,还有保暖的厚衣服。

  在阿井的帮助下,唐子帧被装进大竹筐,裹的严严实实,迷迷糊糊中被晏庭卓背去了镇上的医馆。

  老熟人徐大夫对他一阵数落:“上次是累的,这次是冻的,怎么能这么不顾身体?”

  他皱着眉头,把着脉道:“这孩子先天不足,现在还添了心肺上的毛病。真是……我先施针。”

  “别再让他受寒了,这毛病不好根治。”

  “他也到了快分化的年纪了,多吃点好的,早点将身体补起来,尽量打个好底子。”

  晏庭卓只能连连点头。

  唐子帧迷迷糊糊咳嗽起来,徐大夫不再说话,小心翼翼地施起了针。

  晏庭卓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跟徐大夫保证:“用好药,药费不用担心。”

  老大夫烦不胜烦,喊徒弟把他赶了出去。

  唐子帧这次病的颇有些大伤元气,人瘦了不说,精神也很容易不济,总是昏昏沉沉的。

  晏庭卓不敢让小少爷劳累,好几次科举的事在嘴边闪过几次,最后还是被他吞了回去,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看的方兴文都有些咋舌,觉得他有些过于宠孩子。

  晏庭卓心道:这才哪到哪儿呢。

  在医馆的时候徐大夫再三叮嘱说不能让唐子帧受寒,他哪里知道三个人现在还睡在竹床上,只是上面铺了点保暖的草席而已!

  所以晏庭卓从在医馆的时候就开始琢磨火炕的事情,这两天凭着记忆,他用泥巴弄了弄模型,基本上心里也有数了。

  正好,厨房要扒了重新修,干脆厨房和火炕一起弄了!

  没有水泥,没有预制板,这些都可以克服,前两天通过村长的介绍,土坯砖块也到基本到位。

  在改造厨房之前,他特意买了纸笔给唐子帧,让他按照那天跟大家说的那样画了个简单的图。

  唐子帧见他竟真将自己一个小孩子的话当回事,心中十分受用,于是不辞劳苦细细地画了图,还在图上标注了大概尺寸做参考。

  之前说好来帮忙的五个人也不食言,真的过来晏家撸起袖子干起活来。

  厨房是彻底换了个位置,一切都以炕道通畅为主。

  灶台和锅是最早弄好的,按照晏庭卓的要求给他做了三个灶眼,炒菜、烧水、保温一应俱全。

  只是烟道的走向却让人十分不解。

  方大郎直接问了出来:“晏大郎,你这个烟道,怎么要往屋里修啊?”

  晏庭卓拿着图纸解释半天,一看大家还是懵懵的,哭笑不得:“你们先按我说的修。”

  “反正就是灶上烧着火,火气从这个道通到屋里的炕,炕上就是热的,是这个意思吧?”

  “对!”

  方大郎看着图纸不禁一脸佩服:“你弟弟真厉害,读书识字,会看风水,连这都懂。”

  晏庭卓忍着笑道:“是啊!”

  东屋已经被清空,为避免猫妈妈坐月子受到惊吓,晏庭卓哄两个小孩在西屋陪猫。他自己抓紧时间在东屋砌炕体,还要时不时去厨房看看那边的情况,两边跑忙得不可开交。

  时不时有好奇的人跟着他,边看边问:“这里怎么还要弄个洞?”

  “以后得掏炉灰嘛!”

  “唉?怎么往里面堆沙子?”

  “呃……因为要保温。”

  “这里怎么也有个洞?”

  “那个要补起来……”

  晏庭卓被问的满头大汗。他自己就是个半吊子,只懂得大概原理,这也是他第一次盘炕。见对方后来只是啧啧惊叹,不再问,才松了一口气。

  最后将石板盖上,又用黄泥抹平,整个火炕算是搭好了。

  “能用了吗?”

  “不能,得先检查一下漏不漏……”


第一百零四章 地锅鸡

  晏庭卓往灶里填了柴,将火烧起来,过了一会儿,火炕果然慢慢热了起来,晏庭卓四处检查了一番,也没看到哪里漏了烟出来,说明这次盘炕挺成功。

  众人啧啧称奇。

  纷纷说:“这个好,我回去也照着弄一个!”

  “我回去给我老爹屋里弄一个。”

  忙完之后,大家说什么都不要晏家的赠礼,只说“没白来,还学到个好东西,怎么能要你的礼?”

  晏庭卓无奈,只得说:“明日我家大铁锅开锅,你们来吃个开锅菜,这总不能推辞了吧?”

  “好啊,一定来!”

  灶膛里的火烧了一夜,在火炕没有干透之前,晏庭卓三人就先凑合着在原来的床上窝着。

  但是看着横贯整个屋子的大炕,三个人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阿花对火炕也极为好奇,过来看了好几次,还跳上炕头感受了一番。最后她再也不愿意下去了,直接叼着猫崽在炕上赖下。

  晏庭卓无奈地把猫窝端过来,给这一家五口在炕的一端安了家。

  早上刮起了寒风,让人难得想赖床一次。他陪猫玩了一会儿,才穿上衣服去了镇上。

  上次买的羊肉,这次他想买点五花肉。但转遍整个集市,也没见到卖猪肉的,只见卖鸡的。

  鸡也不错,土豆炖鸡、黄焖鸡、三杯鸡、干锅鸡、口水鸡、炸鸡……炸鸡算了,没有那么多油。

  晏庭卓买了三只鸡回家。

  看到那个大锅,他第一时间就决定做个地锅鸡,那么大的厨房,那么大一个铁锅,简直就是为地锅鸡量身定制。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谁来杀鸡?

  晏庭卓试了半天,还是下不了手,让阿井去方家帮忙一问。

  方大郎自告奋勇地过来操刀,捞起一只鸡,放血拔毛,一气呵成,转眼间杀了两只。

  然后他将刀递给晏庭卓,笑着道:“你来试试。”

  晏庭卓硬着头皮一刀下去,鸡将头一歪,躲了过去,紧接着屁股下掉出一颗蛋。

  晏庭卓放开母鸡,将鸡蛋捡起来,看起来完好无损,于是硬着头皮说道:“算,算了吧,这个留着下蛋吧。”

  方大郎嘲笑不已,却将清洗拔毛的活揽了过来。

  晏庭卓让阿井去篾匠家跑一趟,问问有没有鸡笼卖,又让唐子帧将鸡血拿去给了方家,说是给孩子加个菜。

  他自己则洗了手开始和面。

  地锅鸡的饼子并不难,面粉加水,为了增加它的韧性再加点盐,一起揉成面团,稍微醒一下,再将面团弄成小剂子,泡在水里。

  等他这边准备好,鸡也处理好了。

  两个鸡屁股先被剁下来,留给了阿花加餐。

  其它部位的鸡肉剁成小块洗干净。葱姜蒜也很快切好备齐。

  “这是什么?”方大郎好奇地问碟子里的八角桂皮和香叶。

  晏庭卓咧嘴一笑:“香料,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挥手先往锅里放了一大勺油,看的方大郎倒吸一口气:“太多了吧!”

  “不多不多,油多了好吃!”

  蒜粒下入油里爆香,很快变成金黄色。厨房里香气大增。

  紧接着是生姜大葱和香料。

  方大郎嗅了嗅,确实是自己从没闻到过的香味。他的大脑指挥着腿要走,腿却不听大脑使唤,在厨房扎了根。

  接着是鸡块下锅。

  不过翻炒片刻,肉类的浓郁香味就飘了出来。

  晏庭卓又拿起一个小瓶子。

  方大郎眼疾手快地拦住:“你是不是买错了,这是酒,不是醋!”

  晏庭卓笑着道:“我知道,专门买的酒。去腥增香的,不信你等下闻闻。”

  说话间拔开了酒塞,将酒往锅里倒了一圈。

  浓郁的肉香味中又增加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引得人口水都要出来了。

  最后放的是一勺本地产的一种赤酱。

  旁边灶眼上的开水早就烧开,此时便派上了用场。开水倒入锅中,肉在开水中上下翻滚。

  汤汁已经烧开,需要转成小火,晏庭卓自己搞不定,只能喊阿井。

  “阿井,帮我弄成小火。”没人应,他这才想起来,阿井被他打发到篾匠家里问鸡窝的事了。

  方大郎自告奋勇道:“我来。”说着抽出几根柴塞入灶膛下的灰堆,只见锅里翻滚着的泡泡瞬间变小了不少。

  “火这个大小,成吗?”

  晏庭卓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帮我翻翻锅,别叫肉糊了。我去切点土豆。”

  锅盖再次揭开下入土豆时,方大郎深吸一口气,喃喃道:“真是香迷糊了。”

  他其实只有二十岁,放到现在也不过刚上大学的年纪,在这种时候不自觉露出了少年郎的样子。

  晏庭卓哈哈大笑:“那你等会儿多吃点!”

  说着,他从水里捞出面团,扯成薄片,开始贴饼子。

  方大郎看的目不转睛,直到饼子已经围着锅边贴了一圈,才道:“晏大郎,你小子,你怎么这么会吃啊!”

  晏庭卓今天被他夸的快要免疫了,弄完之后,将锅盖盖上,说道:“再炖个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吃了。”

  他洗了手,打算去各家喊人。

  只见阿井抱着个大鸡窝进了家门,一进门,他就兴冲冲地问道:“大哥,我们这个鸡蛋能孵小鸡吗?”

  晏庭卓一愣:“冬天,不太好孵吧。”

  阿井一脸遗憾。

  晏庭卓拿起鸡蛋,本想把它煮了吃,见唐子帧的眼里也透出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好奇,只好把鸡蛋拿起来看了一下,竟然真的有个小黑点。

  还能咋办?孵呗。

  他将鸡蛋递给阿井,让他在鸡窝里铺上稻草,又去把鸡用一小把糠引了过来。

  那母鸡看了半天,真的老老实实过来抱窝。

  “行了,洗洗手吃饭吧!”

  晏庭卓赶紧出门叫人。

  几个人哈哈笑着进了晏家,一进来就闻到一股从未闻到的浓烈肉香。

  众人深吸一口气,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纷纷问道:“这是做了什么好东西?”

  方大郎最激动,他是亲眼看着美食如何做出来的,忍不住从厨房钻出来,自豪地介绍道:“这是地锅鸡。”

  晏庭卓点点头笑道:“我还炖了点土豆。”又将众人往屋里让:“天冷,咱们就在灶台边上吃!”

  那当然是客随主便,几个人新奇地围着灶台团团坐下。

  晏庭卓走上前去,将锅盖揭开,一瞬间浓香扑鼻。鸡块已经炖的有些软烂,土豆有些甚至被炖化了。锅中汤汁浓稠,面饼一半吸饱了汤汁,一半被锅壁烙的微微焦脆。

  另外一个锅里,煮了满满一锅大米饭,饭是阿井盛的,每一碗都压得瓷实。

  “这是……大米饭啊?我长这么大,就吃过一次。”

  “这,晏大郎,如此也太客气了!”

  在坐的基本都是老实的,一个个都捧着饭碗都不敢下嘴。

  连方大郎都有些踌躇,他伸筷子时看锅里都是肉也不敢下筷子,只得一拐弯夹了个饼子。

  饼子一入口,他就瞪大眼睛。

  “娘啊,这饼子怎么这么好吃!”

  其他人迟疑着也夹了块饼子,试着咬了一口。

  “太香了!这真的是饼子?”

  “大家伙别客气,吃肉,吃肉!”晏庭卓招呼着,他见大家都不敢吃肉,硬是挨个弄了一大勺。

  整整两只鸡,十来个饼子,一大锅米饭,被大家伙吃的干干净净。

  做饭时剩的那一点黄酒,也被众人分了个干净。

  方大郎摸着肚子一脸酒足饭饱的样子道:“我真的许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另外一个叫陈老六地则说:“我这辈子头一次吃这么多肉。晏大郎,你是真实诚啊!”

  从此晏家这顿饭在村里成了传说中的存在,被吃过的几个人回味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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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炕终于干透,晏庭卓把早已准备好的炕席被褥等搬到炕上,自己先扑了上去。

  “舒服~~~~”他喟叹道。

  唐子帧走了过来,好奇地侧身往炕上一坐,果真是热乎乎暖融融。

  “你躺下试试。”晏庭卓鼓励道。

  唐子帧觉得不太雅观,有点放不下面子,被晏庭卓伸手一扯,倒在炕上,整个人瞬间久违的暖意包裹住。

  “在屋里,你怕什么?等我找管叔帮忙做个小桌子,当炕桌用。”

  说到这个,他突然想起来,打量了一下唐子帧,感觉他现在好像精神还可以,想了想,又喊了阿井道:“来,我有事跟你们说。”

  院门已锁,外面也没人,一切准备就绪。

  晏庭卓严肃地问道:“你们俩,还想不想继续读书做官?”

  唐子帧毫不犹豫地道:“我全家为魏帝萧氏所不容,我不想为萧家卖命!”

  晏庭卓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柔声说道:“你忘了,上午在村口已经宣布,如今是大安皇帝李氏当政。”

  唐子帧皱着眉道:“可我身为前魏高官之子,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新帝要开科举,广纳人才,不论出身。只要你不是真的心存反意,谁管你出身如何。更何况,别说你这个高官之子了,大安的朝堂上说不定就站着前魏的高官本人。”

  一席话说的唐子帧笑了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算了,哪有这个钱。”

  阿井则一脸无动于衷,言语中透出一股学渣的豁达:“我不想读书,我学问比八郎差远了,没必要花这个钱。”


第一百零五章 买头驴子

  晏庭卓听到两人都提到钱字,也不再打哑谜,直接从怀里掏出来几块大小不等的金银:“现在钱的事不用操心了,还想不想读书?”

  唐子帧眼睛一亮,但又瞬间失神:“去哪里找先生啊。”

  晏庭卓敲了敲他的头:“先生的事,我去问问。还有别的理由没有?”

  两个小孩都不吭声。

  “那就这么定了,考试时间据传是明年春天,不管是什么时候,越早准备越好。”

  唐子帧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去考!”

  晏庭卓摇头:“不是你去考,是我们三个都要考!”

  阿井大吃一惊:“我也去?”

  唐子帧也大吃一惊:“你也去?”

  晏庭卓瞪了他一眼:“我去怎么啦?”接着才跟他们细细说着自己的想法:“你看,你们两个再过一年多也要成丁了,到时候大家各自分了房子田地,都能免税,多好?”

  如果是前两个月,唐子帧听到“各自分了房子田地”的话,心里会无比期盼。但此刻再听到这话,心里期盼固然有,却多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别扭。

  他忽略了这丝别扭,将话题转到另外一件事情上:“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的?”

  晏庭卓听到这话就笑了起来,但他还没开口,又听唐子帧说:“新县令赏的?”

  “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和村长都有?”

  “这你也知道?”晏庭卓惊了,随即一乐:“既然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考上。明天都早点起来,带你们去一趟县城,看看要买些什么书。”

  第二天一早,三人早早出发。

  晏庭卓真的高估了小少爷的体力,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就气喘吁吁体力不支。但他为人要强,不肯吭声,咬着牙坚持。

  晏庭卓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他面前蹲下:“我背你吧。”

  唐子帧张嘴就要拒绝,晏庭卓哪容他拒绝,不由分说把他往自己背上一按,嘴上说:“你这小短腿,走到县里得下午了,这可不行,咱们得早去早回。”

  唐子帧默默地看了一眼跟他差不多高的阿井,只见对方脸色红润,跟没事人似的,知道是自己拖累了行程,只好不甘心地闭上了嘴,默默在心中黯然神伤。

  到了县城,他们没有去书铺,而是先去了鞋履铺子。

  冬天了,三个人身上的衣服并不足以御寒,这也就算了,三个人还穿的单鞋,这可过不了冬。而且两个孩子的身高长高了一些,鞋子也有些挤脚。

  三个一身穷酸的人进了店就要求量脚,这举动立刻遭了伙计的白眼。

  伙计阴阳怪气地道:“买得起吗就量脚?别量了以后不买,倒让我们的靴子沾了一身穷酸气,卖不出去我找谁赔啊我。”

  唐子帧哪里经受过这种阵仗,立刻勃然大怒,气的转身要走。

  晏庭卓拦住他,拿出一整腚银子,心平气和地道:“你们掌柜的呢?”

  伙计一愣,没想到穷酸真的能拿出钱。这,他可不敢叫掌柜的。

  但晏庭卓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掌柜的呢?”哪怕他磕头求饶也没有用。

  伙计只得把掌柜地叫了出来。

  掌柜的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晏庭卓将银子抛了抛,对伙计说道:“我有没有穷酸气,老天爷知道。但你们家靴子沾了势利臭气,我不买了。”

  说完拉了两个人就走。

  掌柜的拉也拉不住,回头一脚将伙计踹在地上:“小畜生,你老毛病又犯了?”

  伙计捂着肚子求饶:“舅,我就是嘴贱了一下……”

  “我叫你嘴贱,又毁老子一单生意!”

  这些三个人已经不知道了。

  唐子帧被他扯走时还在懵逼中,走到街口才缓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捧腹大笑。阿井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爽不爽?”

  “气倒是出了,不过鞋子怎么办?”唐子帧笑完,脸上又挂了忧愁。

  “又不是只有他一家。小小年纪别想那么多事,会长不高。买不到我就找人做。”晏庭卓并不怎么当回事。

  “五百文一斤??你抢钱啊?”旁边杂货店里响起了一声怒喝,引起了晏庭卓的注意,他扭头一看,好像在某个篮子里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再看过去,那篮子已经被围观的人挡的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他心中一动,拉着两个人走了进去。

  店里那客人依然是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问:“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金贵物事?敢要五百文一斤?”

  那伙计好脾气地回他:“客官,自古以来都是物以稀为贵,这棉花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新鲜物事,满县城只有咱们家才有,如此稀罕,自然就贵了。令郎方才弄脏了我们一篮子棉花,您也认了要赔,可不能耍赖呀。”

  那客人梗着脖子道:“我确实说要赔,但谁想到这么贵?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的?”

  伙计淡定地说道:“客人们都能见证,方才刘家的管家在我们这里订了五十斤,现付的账,小人何必骗您呢?”

  那人左右一看,见围观的人都点了点头,有些急了,想赖账。

  伙计见他的神态,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后院立刻出来好几个膀大腰圆地壮汉,他笑眯眯地说:“客人,我们掌柜的在后院备了茶,要不,小的带您去喝盏茶,您再想一想?”

  那客人咬了咬牙,还是骂骂咧咧地给了一串钱,然后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怒气冲冲地走出店铺,外面很快响起来小孩惨绝人寰的哭声。

  晏庭卓凑近了篮子看。

  伙计见他们虽然衣着普通,但身姿挺拔,神态也没有别人脸上的畏畏缩缩,反而一脸坦然,觉得有戏,便笑意盈盈地走上前来,招呼道:

  “客官好眼力,这棉花做衣服做鞋子,做被子,都是顶顶暖和的,穿着也轻便。您方才也听到了,是西北传过来的新鲜货,不过价格也不便宜,要五百文一斤。”

  这个价格再次说出口,还是让旁边的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嘀咕道:“一文钱能买三枚鸡蛋,这五百文,能值多少个鸡蛋?”

  另外一个人接话道:“那得一千五百枚鸡蛋了。”

  “嚯!一千五百……想都不敢想!”

  “真贵,不是我等穷人买得起的。”

  “太贵了,买不起!到底是有多暖和,我不信能有羊皮衣暖和,我有个亲戚有个羊皮衣,冬天的时候暖和的不得了!”

  保暖是刚需,晏庭卓不打算省这个钱,他算了算三个人的衣服被褥,再加上做鞋子的量,直接订了二十斤,引的算鸡蛋那个人倒抽一口凉气。

  做成了十贯钱的生意,伙计也十分高兴,他一边喊人去仓库里拿货,一边殷勤地问着其它的需求。

  晏庭卓趁机问了问书铺和卖牲口的铺子。

  伙计只知道大致方位,再细问却有些答不上来。

  这时门口一个热情洋溢地声音响起:“客官要买牲口?找我陈牙子,官府备案,童叟无欺!这是鄙人的身牌。”

  晏庭卓扭头一看,开口的是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人。

  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科普下,晏庭卓大概了解道,这位陈牙子是县里比较有名的一个中介,在官府有执照的那种,属于“官牙”。此人为人虽然圆滑,做事还算公道。

  晏庭卓接过对方的“身牌”,只见上面刻了“牙人付身牌约束”三章,主要是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同时约束牙人的不当竞争行为。陈牙子也将三章一一背诵出来,跟身牌上的字分毫不差。

  先信一回!既然有本地人带路,那再好不过。

  他将东西暂时寄存在店铺,先去买牲口,要不然他真的没那个自信同时把唐子帧和这二十斤棉花一起弄回去。更何况,还有布和书要拿,都不是轻东西!

  “牲口味道大,市场有点偏僻,就在最西边的骡马街。”陈牙子边走边介绍。

  晏庭卓对牲口一窍不通,但看热闹的人多,各个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这个说要看牙口,那个说要看耳朵,吵的不可开交。

  “您是要买牲口做什么用的?干农活?拉东西?对负重有要求吗?”

  陈牙子的专业性在开口问第一个问题时就体现出来,而后更是在选驴子的时候体现的淋漓尽致。除此之外,剩下的谈价格、订契约都一手包办,甚至在包办了后续的驴车的买卖,整件事情一气呵成。

  等双方在县衙里上了契,事情都落入纸面上,才算是交割完成。

  双方互相道别之时,陈牙子还在给自己拉生意:“下回您要是需要在县里有什么买卖租赁的需要,都能找我!保准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晏庭卓一手摸着怀里的契书,一手牵着驴子,心满意足。

  阿井坐在车里,还是有点舍不得那佣金,心痛地一直叹气。

  晏庭卓听的一直乐,但又不得不安慰阿井:“要不是他,事情哪里能办的如此顺利?我看那三贯钱花的值。”

  说着说着驴子不知道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怎么赶都赶不走。这时候晏庭卓突然发现一件事:他不会赶车。


第一百零六章 再遇故人

  他匆忙叫回陈牙子。

  陈牙子没想到新的生意说来就来,蚊子再小也是肉,笑眯眯地帮他们雇了个车夫。

  三人回去将二十斤棉花装上车,掌柜的还做主送了个帽子,被晏庭卓直接扣到了唐子帧的头上。

  “走,带你们去买衣服!”

  “大哥,成衣太贵了,咱们买点布回去做衣服吧。”阿井建议道。

  “咱们仨,哪个会捻针走线?”晏庭卓好笑地问道。

  阿井鼓起勇气道:“方叔家的夫郎就会,咱们到时候给他工钱,他肯定会乐意的。”

  晏庭卓应了,买了足够三个人做衣服和被褥的布料,这才来到最后一站——书铺。

  这时候,唐子帧总算来了精神。

  这书铺应该是新开不久,大门和墙边处处都有翻新过的痕迹。

  一个中年人正推着一个小推车,将摆放的好好的经书往车子里收,边收边叹气。

  中年人见三人进来,打了个招呼。见到晏庭卓,仔细看了一眼,惊喜地道:“哎,客官,几年不见,您变化有点大,老朽都不敢认了!”

  晏庭卓一愣,打量了一下中年人,他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称老朽实在是有点过。以前认识?这人是谁?

  中年人见他一脸茫然,解释道:“好几年前,您跟一位小师傅一起在小店买了本魏……呃,一本律法书,可还记得?”

  晏庭卓恍然大悟,进而有些惊喜,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故人。

  中年人自我介绍说姓马,是书铺的掌柜。两个人热情地攀谈起来。

  在他的有心打听之下,马掌柜说了不少消息。

  从马掌柜的言辞中,晏庭卓得知金泉寺后来又遭遇了几次山匪,许多僧人都逃走不知去向,心里不由地沉甸甸的。

  马掌柜也不禁一声长叹。四个人都陷入沉默。

  马掌柜到底是做生意的,没忘记这几人还是自己的顾客,便直接问道:“您几位这是要来买什么书?还是律书吗?大安的律书听说还在修订,此书不许私刻,小店也无能为力。”

  晏庭卓直言自己是要买科考用的书,四书五经和相关的集注书籍都有用。他看向唐子帧,后者会意,直接上前来拿出一张纸,那是一张长长的书单,约四十来本。

  马掌柜看了一下,为难地道:“这几本,还有这几本倒是有,《论语集解》、《四书集注 》、《书经集注》这几本也有,后面的《嘉石考索》、《元忠别集》,这,恕老朽孤陋寡闻,听都不曾听闻。”

  唐子帧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强打起精神问道:“这书单子上,贵店有哪些能找到的,先拿出来看看吧。”

  马掌柜应了一声,扔下小推车去了靠墙的一排书架,照着单子找了起来。

  很快,他就将唐子帧要的书搬了过来,一脸惭愧地说道:“小店能找到的都在这里了,一共二十六本。”

  将将只有书单子的一半……

  唐子帧的眉头没有松开,拿起书打开认真翻阅起来。

  晏庭卓看着收了一半的佛经,有些好奇,问了马掌柜。

  马掌柜一脸愁苦地说:“听闻陛下已经下了灭佛令,现在这些前朝的旧物哪里敢再卖呀!我赶紧收拾一下,免得惹祸上身。”

  晏庭卓粗略看了一眼,经书占的位置不多,倒也不难收拾。

  马掌柜自我安慰道:“我这还算好的,亏的不算多。我有个老朋友,新雕的版,还没用几次呢!”

  两个人闲谈着,晏庭卓注意到唐子帧已经翻完了那些书,主动问道:“这些都要吗?”

  唐子帧犹豫了一下:“多少钱?”

  马掌柜走到柜台前抄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最后给出了数字:“承惠八十六贯七百二十八钱。”

  晏庭卓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嗯,存款缩水一半。古代为知识付费可真够贵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年买《大魏律》时,一口气花了五贯,当时全部存款也只有十贯。

  瞧瞧,多么熟悉的感觉!

  这马掌柜是不是有透视眼,怎么每次切的这么精准,刚好是存款的一半?!

  但他也并不是很慌,甚至还能微笑着提醒唐子帧:“咱家也没有笔墨纸砚,干脆一整套一起买了吧。”

  唐子帧挑好了笔墨纸砚,又慢吞吞地从书堆里拿出来几本,道:“这几本我先不要了,劳烦掌柜的再帮我算算。”

  晏庭卓对自己不懂的领域一向沉默寡言,这次也一切都任由唐子帧全权做主,自己只负责付钱。

  这一趟下来,依然花了将近八十贯。

  不过马掌柜也挺会来事,见他们买的痛快,又送了不少纸,足够他们用好一阵子了。临走之前,还特意过来抄了一份书单,承诺去其它地方看看,如果有,则帮他们买回来。

  总之,这一趟生意做下来,双方都十分满意。

  晏庭卓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办,但实在是想不起来,于是晃了晃脑袋,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转而喊两个孩子回家。

  只是,回去的时候,他们却犯了愁。

  原因是那车夫只愿意在附近接活,不愿意跑这种一个多时辰的“长途”!

  那车夫愁眉苦脸的说:“这趟送您回去都到晚上了,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不敢在外夜宿。”

  “我加钱,再加十文。”

  “……请郎君恕罪,实在是家里离不得人。”

  “二十文!”

  “不……”

  “二十五文!”

  “这……”

  “三十!”

  “……”

  眼看叫价就要突破自己的心理底线,阿井再也忍不住了,不住地看向唐子帧。

  见阿井频频看向自己,唐子帧凶巴巴地道:“不许打我的主意!”

  晏庭卓听到这话,往这边看过来。

  “什么意思?你会赶车?”

  “……嗯。“唐子帧臭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应道。

  车夫看着驴车拐过街道向城门口缓缓而去,脸上闪过一丝后悔。

  差一点,差一点就能多挣三十文钱!再多问一句我就答应了啊!

  他懊恼地锤了捶自己的头,呆立片刻,才无精打采地离开原地。

  唐子帧板着小脸坐在车夫的位置,吆喝着驴车往回去的方向驶去。

  晏庭卓笑嘻嘻地调侃他:“君子六艺,八郎,你是真君子啊!”

  被唐子帧横了一眼刀。

  走到半路,晏庭卓突然想起来:“坏了!这个月十六是我那袁大哥大喜的日子,我忘了给他买贺礼了!”

  此时已经快到镇上,掉头回去肯定来不及了。

  他有点懊恼地道:“还有十几天,过两日再去买也来得及。”

  但是到底买什么贺礼,却成了难题。

  晏庭卓心中毫无头绪,先问唐子帧:“如果你的好友结婚,你会送什么?”

  唐子帧一脸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还小,这些自然是我娘——”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嘴。

  晏庭卓心脏重重一跳,又提了不该提的,脸色不由地沉郁下来。

  唐子帧见他自从听到自己提到娘亲之后就冷下来的面容,心里有些打鼓。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晏庭卓的脸色,想到上次两人吵架时对方的说辞,心中不禁有些黯然。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中蔓延。

  晏庭卓正打算把话题岔开,却见唐子帧一脸没事人似的继续说道:“这些都会是我父母置办,想必有书画玉器等物吧,雅致且不俗。”

  两个人同时想到现在的家底,还是算了吧!

  三人回到村里时,已经到了傍晚,正是村民们干活回家的时辰。

  “晏大郎,这是谁家的驴子?”路过的村民问道。

  晏庭卓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家的。”

  村民难掩羡慕:“你家都买得起驴子了……”

  村子就那么大点,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晏家买了驴子,一群人跑过来围观看稀奇。

  晏庭卓情绪不高,只是朝他们笑了笑没有多说话,自顾自地先去安置驴子和车子。

  晏家有大片空地,放驴车足够。但驴子还需要一个牲口棚。

  只是牲口棚离人住的地方太近了味道大,也招苍蝇,具体位置还得仔细琢磨。

  天色已晚,临时打牲口棚也来不及,眼看着天色又阴沉起来,说不定要下雪,最后还是村长发话:“晏小子,我家有个空的牲口棚,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可以先放我哪里。”

  晏庭卓应了,叮嘱阿井看好家,自己牵着驴子往村长家走去。

  阿井睡了一路,到家时才醒。他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猫崽们。

  猫崽们依偎在母亲怀里,四只小崽子在冷冰冰的炕头呼呼大睡,阿花醒着,炯炯有神地看着阿井。

  阿井愧疚无比地撸了她一把,跑出去生火,炕渐渐地暖和起来。

  唐子帧去归置书本纸张等物,他还在想婚礼送什么礼物的事情,一时间没有留意前面,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唐子帧不太出门交际,村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

  见那人停着不动,唐子帧疑惑地问:“这位大叔,有何贵干?”

  那人看到他的脸,突然一顿,接着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找你大哥。”

  唐子帧微笑着说道:“他去村长家了,一会儿就回来,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那人摆了摆手道:“我,我就不进去了,下次再来。”说完边回头看边离开了晏家。


第一百零七章 去当伴郎

  唐子帧有些摸不着头脑,待人走了之后才想起来没有问对方是谁。

  但他看了看手里的书,将这些事情都放到了脑后。

  天大地大,科考最大!

  晏庭卓回来时,还扛了一个大书架,一看就是篾匠的手艺。

  他带着歉意道:“家里还没有桌子,待我明日我去找木匠做个书桌,你先暂且在炕桌上凑合一下。”

  唐子帧正在将书一本一本往书架上放,闻言扭头给了他一个笑容,眼睛里都在发着光:“谢谢大哥!”

  晏庭卓愣住了。

  唐子帧来了这么久,称呼他几乎都是“你”,这是他头一次喊自己“大哥”,看起来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哎,这孩子的心总算是捂热了。晏庭卓心中十分感慨地想道。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书单上的书,怎么有几本不买了呢?白天我本来想问你的,一时也忘了。”

  唐子帧混不在意地道:“我都记得,默写下来就是了。咱家钱又不多,书本这么贵,能省一笔是一笔。”

  好几本书,都能默写?

  晏庭卓自己算是记忆力还不错的理工科人才,但要说一本书一字不差的记得……那是没有的。

  看来,家里出了个学霸啊!

  第二天,唐子帧果然伏在炕桌上,一口气默写了整整一本书。

  晏庭卓也将牲口棚和书桌都安排上了,付了定金,等人上门来装。

  琐事忙完,一家三口都进入了待考备战状态。

  比起晏庭卓的两眼一抹黑,唐子帧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师从名师,对科考各项事宜就清楚多了。而阿井曾经是他的贴身侍从,也是读过书的,只是不如唐子帧天才,读书虽然勤勉,但结果比较普通。

  在唐子帧的科普下,晏庭卓终于知道考秀才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容易。

  像他这种白身,第一关要过的就是童生试。最简单的是帖经,是纯粹的默写题,只要写对、没有涂改,就算过。但这必须要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

  其它的无论是策问、杂文、经义还是墨义,都不是固定答案,而是要求考生自己阐述想法,要有自己的见解。但阐述这些又需要在封建时代的大背景下,并不是没有边界。

  如此,就涉及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晏庭卓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他的思想跟古代可以说是格格不入。毋庸置疑,这将是他在这次备考中最大的坎。

  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他们需要一个老师。

  晏庭卓已经拜托了袁康安,也写信给当初在郡城时的几位小伙伴问情况,只恨车马太慢,没有电话!

  唐子帧则将在京城中学到的东西拼命地默写出来,再给晏庭卓和阿井讲解。

  在没有找到老师的当下,他几乎当仁不让地成了另外两个人的老师。

  晏庭卓的基础是最差的,四书五经对他来说就是全新的东西,他最需要先克服的难关就是熟读和背诵。

  那就背吧!

  作为从小考到大的人来讲,他在备考方面也有自己的心得。

  跟唐子帧聊过之后,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表,开始了魔鬼方式的背诵。从早到晚,但凡是睁着眼睛,他都在努力背书。

  背诵阶段结束,则开始针对性地训练自己的策问、杂文、经义和墨义。

  每天唯一的休闲时间就是做饭,做饭只是为了换换脑子。

  但即便是这种重复性的高压训练,也没办法改变他的思维方式。

  “杂文的格式倒是没问题了,但是你的经义……”唐子帧拿着一张纸,愁眉不展。

  晏庭卓从他的表情上轻易地看出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唐子帧又拿起一张纸看了看,表情扭曲了一瞬:“这策论……你这么写,不怕被治罪吗?”

  嗯,他知道了,这篇文中的字句可能又无意中触碰到了“世家”敏感的神经。

  现在唐子帧和晏庭卓的状态已经颠倒过来,此前是唐少爷怕晏庭卓生气,现在是晏庭卓要看唐少爷的脸色。

  现在每次看到唐子帧皱眉,晏庭卓都忐忑不已,生怕自己又写了什么为现世所不容的话,再被毫不客气地痛批一顿。

  如此过了十来天,晏庭卓已经学习学到两眼发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但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还是唐子帧突然问:“大哥,你上次说你有个好友要成亲,是哪日成亲来着?不是说要备好礼物?”

  晏庭卓如梦初醒,这确实是大事。他算了算日子,就在明天!

  他看着学的同样两眼发直的阿井,和眼下青黑的唐子帧,下定了决心:“明日咱们三人一起去。”

  阿井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唐子帧身体常年畏寒,现在有了火炕,他恨不得就长在炕上不下去,外面是冷飕飕的冬天,他根本不想出门交际。

  见唐子帧有些不愿意,晏庭卓忽悠道:“明天我们去县城里看看,说不定有其他学子,还能交流一二。即便是没有,袁大哥是衙门里当差的人,也许有什么办法帮我们找找夫子也未可知。

  另外咱们可以再去书铺看看,说不定有你想要的书呢。”

  唐子帧想到书的事,这才答应了。

  至于礼物,现买不一定来得及,晏庭卓想了又想,还是做两手准备。

  他本人一向是个实用主义者,送礼物也倾向于送点实用的东西。

  上次买的棉花还有五斤是他打算多做一条薄棉被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如今干脆把五斤棉花全部打包,就当是送袁康安夫妻一个温暖的冬天吧!

  想来城里的冬天一定是缺新鲜蔬菜的,家里还有新鲜的豆芽,他又挖了新鲜的白菜萝卜土豆各一筐,满满当当地堆在车上。

  这礼备的令唐子帧瞠目结舌。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礼物。

  晏庭卓混不在意地道:“虽然看着不够体面,但绝对实用。放心吧。”

  第二天一大早,三个人穿的厚厚的,照旧把家里的猫和鸡托付给方家人照顾,再一次去了县城。

  三人到了县城时还是上午,袁康安正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晏家的驴车在一堆轿子中显得十分扎眼,袁康安一扭头就看到了晏庭卓,整个人喜不自胜,迎上前来。

  待见到晏庭卓从车厢里搬出来三个大筐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晏兄弟你不走寻常路。冬日买不到什么菜,你这算是送到我心坎上了。”

  说着招呼下人来搬筐。

  晏庭卓又从车里拿出来一个大包袱,递给下人,这才笑着说道:“那些是给你们尝鲜的,这才是我的礼,冬日天寒地冻,这东西做成衣服还算保暖,请袁兄笑纳。”

  说完又跟袁康安介绍阿井和唐子帧,大家互相见了礼。

  寒暄片刻,又有宾客来临,袁康安连忙迎了上去。

  正式的婚礼是在傍晚,晏庭卓不打算枯坐,正想着能不能帮把手,却见袁康安擦着汗进来,对他说道:“老弟,为兄有个不情之请。”

  晏庭卓爽快地道:“袁大哥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当然义不容辞。”

  袁康安用手一指后面,对他说道:“你看,我们这几个老脸皮实在是拿不出手。老弟你长得一表人才,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迎亲,给为兄撑撑面子?”

  晏庭卓往他指的方向一看,连带甘舟在内的几个人都抚着胡须看着他点头致意。

  袁康安年近四十,跟他关系好的都不是什么小年轻,只有晏庭卓这个忘年交跟小松树一样挺拔,如此直接被他抓了壮丁。

  晏庭卓欣然应允,这也算是在古代有了一次当伴郎的体验。他跟着下人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先去帮忙迎宾。

  袁康安现在已经是县衙户房的的得力干将,他娶的正是同僚之妹严氏。

  前来观礼的有不少衙门中人,整条街从昨天就开始热闹起来。

  袁康安是孤身一人来的谷泰县,事情无家人张罗,都只能亲力亲为,好在虽无亲朋,却有邻里,邻里也都愿意过来帮把手沾沾喜气。

  即便如此,他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晏庭卓去迎宾,靠着一张脸,帮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庭卓被一个小厮引到一个房间,里面坐了好几个人人,阿井和唐子帧正在角落里乖乖地坐着吃东西。

  小厮客气地说道:“我们老爷吩咐了,您下午要帮忙迎亲,不能怠慢。请您先用午膳,休息片刻,待到迎亲之时小人再来。”

  晏庭卓也不客气地在唐子帧身边坐了下来,他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之后才问唐子帧两人:“下午迎亲,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热闹?”

  阿井积极道:“要!”

  唐子帧有点累,也不喜欢太热闹的环境,便拒绝道:“我在这里等着你们过来。”

  晏庭卓不放心,唐子帧笑着道:“我一会儿先去书铺办事,拜堂之前赶回来,不会无聊的。”

  阿井一听,也不去迎亲了,说要陪着唐子帧,被后者强硬拒绝。

  晏庭卓吃完饭,跟众人攀谈了片刻,就见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迎亲吉时已到!迎亲吉时已到!”

  屋里的人纷纷起身。


第一百零八章 又捡了一个

  新娘严氏的家也在县城,离袁家也不算远。

  袁康安为表重视,专门去车马行租了一匹马,打算骑着马前去迎亲。

  只是他骑术一般,磕磕绊绊的上了马之后,也不敢肆意纵马,而是将马绳交由贴身小厮在前面牵着,一行人慢吞吞地往前走,正好方便了其他步行的亲朋好友。

  到了新娘家,围观的人也不少,个个都是喜气洋洋。

  作为新郎官的亲友,晏庭卓被女方家亲友各种调戏,他才发现迎亲居然是个体力活。

  好不容易等新娘拜别父兄坐上花轿,晏庭卓总算能满头大汗地跟着走。

  队伍行进的很慢,围观群众许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喜事,个个都十分捧场,将三分的热闹扩大成七分。

  一直到了袁家,跨完火盆,拜了堂,将新妇送入洞房,热热闹闹的婚宴才正式开始。

  帮忙的人多,吃席的人也多。

  晏家带过来的菜刚好派上了用场。

  同僚们起哄劝酒,袁康安每桌挨个敬酒,喝的红光满面。

  晏庭卓高兴之余,也感觉十分疲累。他想:我以后的婚礼可不能搞这么累人!

  他余光瞥到旁边两个小孩身上,发现阿井正投入地啃着一只鸡翅,便没有管他。唐子帧却早已放下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悄声凑过去问:“怎么不吃?吃完了咱们好回去了。”

  唐子帧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婚宴尚未结束,晏庭卓找到袁康安,悄悄提出告辞。

  袁康安喝的微醺,一听他要走,顿时有些急了:“怎么能让你们漏夜回去?那就是我招待不周了!”

  他拉住晏庭卓道:“你稍等,跟我去见一个人。”

  说着拉着人去了某一桌客人旁边,为他引荐道:“这是本县的严教谕,也是我的舅兄。”

  那中年人喝的满脸通红,醉眼朦胧,眼神恍惚,嘴里重复着:“你个老袁!好你个老袁!”

  袁康安无奈地小声道:“我今日本想给老弟你引荐一下……”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喝趴下的人,继续道:“严教谕不胜酒力……不如你在我家里住一晚,明天等他酒醒之后,再为你引荐。”

  晏庭卓心中一动,本想答应,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院,最终还是拒绝了:“今日是老兄你的大喜之日,我们还是不做打扰了,过两日我再好好备了礼物登门拜访吧,来日方长。”

  袁康安劝了又劝,发现没有什么用,最后遗憾地说:“当初就不应该去那么远,你若是在最近的镇子上,咱们走动起来也方便。”

  晏庭卓笑着道:“我家现在有车,已经方便很多了。过两日等你闲下来,我再来登门拜访你和嫂夫人。”

  说着带着两个孩子告辞而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晏庭卓被这婚礼感染的整个人有种带着微醺的漂浮感,他靠在马车壁上,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道:“以后你们结婚,咱们家也这么办!”浑然忘了自己之前嫌太累的想法。

  阿井笑着道:“要很多钱的。”

  晏庭卓敲了敲他的头:“你现在也成了个小财迷了哈!不用担心,你好好读书,钱早晚都会有的。”

  唐子帧斜了他一眼:“靠你卖豆芽吗?”

  晏庭卓也敲了敲他的头,没好气地道:“你少看不起卖豆芽的,我早上拉一车豆芽能买五六十文,够你吃饭的了!”

  唐子帧轻轻地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默默地赶着驴车往家里走。

  晏庭卓累了一天,坐在车里不由自主地睡了过去。

  快到镇子上的时候,他被一声痛呼惊醒。

  只听唐子帧颤声喝道:“什么人!”

  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痛苦地道:“你们走路不看道啊!”

  唐子帧颤声道:“大半夜的,你突然从地上冒出来是什么个意思?”

  那少年人不甘示弱道:“我走累了蹲下来歇歇腿而已,你大半夜的不挂个灯,你又是什么个意思?”

  双方都安静了一,都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问题。

  那少年人先退了一步:“我挡道了,是我不对,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算了,你走吧,佛祖在上,今日算我倒霉。”

  唐子帧本以为对方要碰瓷,听他这么说,不由地一愣,最后在对方的示意下还是驾着车走了。

  阿井伸出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那个人好像受伤了。”

  唐子帧停了车,说道:“我还是去看看吧,真是我撞坏的我也认。”

  晏庭卓拦住他,道:“还是我去吧。”他跳下车,远远地看到那个少年一蹦一蹦的,嘴里咕哝道:“哎,真倒霉啊,油全洒了。这下要被师兄骂死!”

  晏庭卓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借着月色看向少年,迟疑地开口道:“……玉仲?”

  少年人看到车上下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吓得站在原地,此时听到这句问话,也一瘸一拐地上前几步,愣愣地问:“小师叔?”

  “怎么是你啊!”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晏庭卓心中又惊又喜,他问道:“短短几个月你变了许多,我差点没敢认。玉山他们呢?”

  玉仲哼哼唧唧地道:“你不问问我怎么样了,开口就问师兄,哼!”

  晏庭卓哈哈大笑道:“我的错!走走走,我带你去医馆。”说着从玉仲手里一手拿过空桶,一手扶着玉仲。

  玉仲哎呦哎呦地,晏庭卓实在看不过眼,直接像拎小鸡仔一样将人拎到驴车上。

  唐子帧和阿井远远地听到晏庭卓的笑声,正在纳闷,就见他拎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扔到车上,两人看起来十分熟稔的样子。

  唐子帧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他酸溜溜地想:又捡了一个!

  没等二人来问,晏庭卓简单地介绍道:“这是金泉寺的玉仲,我师侄。”他看了一眼唐子帧,道:“应该说是是你师侄。”

  唐子帧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没有应声。

  阿井一听是自己人,立刻放下心来,并凑过来关心地问:“师侄受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馆啊?”

  晏庭卓道:“要,八郎,咱们先去徐大夫那里,给他看看。”

  唐子帧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驾着车往前去。

  晏庭卓则在车上仔仔细细地问了问玉山他们一行人的情况。

  玉仲简单地说了晏庭卓失踪之后的情况,然后得意地道:“我师兄现在可厉害了,刚在县城里盘了个店,打算做点粮油生意。”

  晏庭卓大感兴趣:“今日看来是错过了。我们就是从县城回来的,下次去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玉仲道:“等我回去跟师兄说一声,他也挂念着你,肯定会来找你的。”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到了镇上徐大夫的医馆。碰巧老大夫还没睡,帮玉仲检查了之后给了他开了一个跌打损伤膏,将几人打发了。

  晏庭卓问都没问,直接将玉仲带回了家。

  玉仲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在路上已经听阿井说了火炕,正好奇的很。

  一进门见到那通铺的大炕,他惊奇不已。看到家里有小猫,更是欢呼着要摸,然而立刻被猫妈妈吼地不敢靠近。

  阿井见阿花要叼着猫崽离开,连忙把玉仲扯出来,对大猫小猫安抚半天,又急匆匆地跑去生火,忙的不可开交。

  玉仲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羡慕地道:“小师叔,你这里真好啊。地方这么大,有山有水的,我都想搬来了。”

  晏庭卓失笑道:“那你来呗,带你师傅和师兄弟们一起来。”

  玉仲遗憾地摇了摇头道:“我们已经在大饶镇奉河村登记了户籍。”不过他立马又开心了起来:“我们奉河村离你们这里也不远,反正比去县里近多了,赶驴车也不到一个时辰。改天我带你去我们家认认门。”

  两个人说这话,阿井拿着烤好的土豆过来递给玉仲。玉仲接过来好奇地闻了闻,又问了问吃法,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晏庭卓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阿井:“多烧点水吧,让玉仲好好洗洗。对了,八郎呢?”

  阿井看了看房间里面,低声说:“在看书呢。”

  晏庭卓一听,立马站起来,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大晚上看书,眼睛不想要了。”

  唐子帧已经换了居家的衣服,坐在炕沿,手里拿着一本《论语集注》,目光盯着虚空的一点,半天没翻一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庭卓喊他,才让他回神。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晏庭卓随口一问,并不指望他回答什么。他走上前来抽走唐子帧手里的书,教育道:“晚上光线不好,别看了,眼睛近视可是一辈子的事。”

  出乎意料地,唐子帧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我在想,你当年去金泉寺中替我出家,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晏庭卓失笑:“那倒是也没有,那几年过的还算安稳,仗着你们唐府的名头,也算是好吃好喝地享受过了。”

  唐子帧抬头无声地注视着他,仿佛再说:别隐瞒了。

  晏庭卓不知道他又脑补了什么,用表情无声地询问。


第一百零九章 故人重逢

  唐子帧淡淡地道:“我刚刚在路上听到了,你师侄说,那时候你是被人以盗窃之罪逐出师门,收回度牒,从此不见踪影……

  我是想不通,你在寺里呆的好好的,怎么会想不开去盗窃?况且,你也不是这种人。想必,不见踪影在前,逐出师门在后?”

  晏庭卓大感惊讶:“这你都能猜到?”

  唐子帧垂下眼睛,低声道:“算算时间,这件事,是我娘——是白夫人的手笔吧?”

  晏庭卓沉默了。

  唐子帧心中难受至极。

  时至今日,他还是有一种巨大的荒诞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小事,能再次揭开慈善母亲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让人发觉人性之丑恶,这让他感觉到十分割裂。

  另外一方面,他终于明白自己过往是站在别人的苦楚之上而享受,而此刻对方不以为意,还尽心尽力地对待自己,这让他更加为此感到分外痛苦和愧疚。

  晏庭卓在这一刻奇异地共情到了他的痛苦,想了想,还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此刻已经做的很好了,不必为此感到愧疚。”

  唐子帧抹了抹眼睛。

  晏庭卓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伤感。他曾经怨恨过白夫人的狂傲,也愤怒于世道的不公,也厌恶过唐子帧的敏感尖刻。但看他现在的样子,也许敏感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不愿让人沉溺在这种氛围之下,故意拍了拍唐子帧的肩膀道:“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好好考试,这个家的秀才可能要靠你了。”

  唐子帧也顾不上伤感了,抬头不解地道:“你和阿井不是也要考吗?”

  晏庭卓开玩笑道:“我们俩那个水平,就是去给你垫底的。”

  唐子帧毫不犹豫地道:“那不行,你晚点睡,再去写一篇策论,我给你看看。”

  晏庭卓:“……我怕近视。”大晚上谁要写作业!

  唐子帧:“……你这么大人了,不要找借口耍赖。”

  晏庭卓苦口婆心道:“光线太暗,真的对眼睛不好!”

  唐子帧退了一步:“那你再背一篇昨天给你的策论。”

  晏庭卓把他往炕上一按:“赶紧洗漱睡觉,小心长不高!”

  晚上四个人睡在大炕上,一点都不挤。

  第二天一大早,玉仲爬起来神了个懒腰,精神奕奕地道:“我要告诉师兄,给家里也弄一个这个炕,太舒服了。”

  晏庭卓哈哈大笑:“你让他买好砖和泥,我得空就去帮你们弄。”

  几人匆匆吃完饭,还是唐子帧当车夫,他套车将玉仲送到了大饶镇下的奉河村。

  玉仲一进院门就快活地大喊:“师傅,师兄,我回来啦!!你们看看我带谁来了??”

  玉山冲出来扬手就要揍他:“你小子,一夜未归,吓死我了!我们找了你一夜!”

  玉仲猴子一样跳着躲开,嘴里说道:“先别打我,你看看谁来了?”

  玉山这才有心思看来客是谁。

  这么一见,瞬间惊喜不已。

  玉山眼圈都红了,他走上前来,用胳膊肘怼了怼晏庭卓道:“半年不见,小师叔你怎么长这么高,吃什么了?”

  晏庭卓哈哈一笑,故意对玉山比划了一下,还真的比他略高。

  双方叙了叙别情,内心都十分激动。

  还是智光先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孩,问了出来。

  得知唐子帧是当年晏庭卓做替身的正主时,都惊讶不已。

  一方面是他们基本上大概都听过唐家后面的遭遇,一方面惊讶与两个人之间竟然还有后面的缘分。

  “别站门口了,进来说话!”玉山推着晏庭卓三人走进屋内。

  玉仲跳过来道:“师兄,我昨晚上在小师叔家里住,他家有个火炕,可暖和了,咱们也弄一个吧!”

  玉山无奈地道:“你不是答应我好好干活的吗?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你去卖油,油没卖出去,桶还给我带了个破的。”

  晏庭卓笑着道:“这怪我们。我们昨天晚上赶路,没看清,撞上他了,那桶应该是我们撞破的。”

  玉山一愣,紧张地问:“撞伤了没?”

  玉仲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小师叔带我上过药了。”

  “怎么让他一个人跑那么远?”晏庭卓问道。玉仲比阿井还要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走在路上都得防拐。

  玉山叹了口气:“忙啊,人手不够,那边跑熟了的,我想着不碍事,让他试试。谁知道头一次跑就把我们吓成这样。”

  玉仲害怕师兄又揍自己,连忙把话题拐了回来:“师兄,咱们弄个火炕吧,真的舒服!反正油坊一天到晚都烧柴火,都不用另外烧火。”

  晏庭卓开口解释了一下火炕的原理和原材料,听的玉山一愣一愣的。最后他干脆地说道:“反正你人都在这里了,干脆把活也干了。我们这里不缺砖,也不缺人,你帮我弄好再走算了。”

  晏庭卓一口答应。

  唐子帧想拦没拦住,整个人都有点气鼓鼓的。

  玉山问:“怎么了这是?”

  晏庭卓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但还是解释道:“我们听说开春以后会有科考,最近在用功读书呢。”

  玉山聪明地抓住了重点:“你们?你也考?”

  晏庭卓点了点头。

  玉山急了:“这,真不敢使唤你了,要不你别在我这里瞎耽误功夫了,早点回吧,读书是要紧事。”

  晏庭卓道:“要不你们也下场试试?”

  玉山摆了摆手:“算了 ,我们只认识菜谱。当初出家的时候也是在厨房干活,经书都没读过几本。科考,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有一个小年轻跑过来问:“掌柜的,砖码了两车,够不够?够的话弟兄们这就拉过来。”

  玉山道:“别忙了”,又对晏庭卓道:“等你们考完吧。”

  小年轻应声要走,被晏庭卓叫住。

  只听他对玉山道:“来都来了,不差这一会儿。等我们彻底考完都四月了,冬天都过去了,再砌炕有什么用?”

  玉山愣愣的,觉得这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玉仲却不管那么多,他几乎是跟晏庭卓一起长大的,就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于是他笑嘻嘻地说:“那我去带他们拉砖头过来。”

  玉山回过神敲了敲他脑袋:“就知道给师叔找事。”玉仲捂着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晏庭卓又道:“除了炕的事,我还有一门生意想跟你谈。”

  唐少爷无奈之中又发挥了一次神棍的技能,帮他们看了看风水。

  玉山等人都颇有些受宠若惊地将唐子帧奉为上宾,带到一间干净屋子,好茶好水地上着,又送过来笔墨纸砚,还找来两个乖巧的孩子过来陪着,生怕哪里怠慢了。

  在奉河村呆了差不多一整天,晏庭卓也谈了一笔豆油的生意。

  科考的事情看起来是很玄了,所以他最近一直在想挣钱的事,当做是两手准备。

  造玻璃没有这个知识,做肥皂成本太高,想来想去,小老百姓还是做点小吃这种小体量的生意更合适。

  土豆加上大豆油,炸薯条这不就有了吗?趁着土豆还没有风靡起来,先把第一桶金赚了。

  而且有低价稳定的供油渠道之后,其它比较费油的美食都可以搞起来。

  唉,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穿越者,他比不了那位搞来土豆红薯的前辈,还是老老实实靠小吃致富吧。

  回去的路上,他还试着赶了一次驴车,顺顺利利地到了家。

  刚到家,唐子帧就掏出一沓纸,递给晏庭卓:“这是我默出的一位先生的几篇策论,你先背会,我再给你讲解。”

  晏庭卓知道自己耽误了一整天的学习时间,二话没说接过来就背了起来。

  这态度,让临时老师唐子帧满意地点了点头。

  考试固然重要,日子却是要过的。

  晏庭卓开始了早上卖豆芽,上午背书、下午写文章的生活。

  至于炸薯条……他订制的炸锅和小摊车都还在赶制中,美食大业暂时无法开启。

  不过玉山他们已经送过来了两桶油,他们自家最近吃菜算是放足了油水,三个人都吃胖了。

  在此期间,他还接到袁康安的来信,邀他去县城一聚。

  他心知肚明,就带着唐子帧和阿井,搬了两大筐菜,以及三人日常练习的文章去了袁家,果然严教谕也在。

  袁家有了女主人之后果然大变样,袁康安的日子是肉眼可见地舒心了不少。

  酒过三巡之后,袁康安将几人带到了书房。

  严教谕先是看了唐子帧的文章,看过几篇之后大加赞赏:“破题破的好,你小小年纪有此见识,已经很了不得了。只是起承转合之间还有些滞塞,还需再磨练磨练。”

  接着拿起晏庭卓的文章,看了开头刚说一声妙,接着就皱起了眉头道:“你这用典也太不讲究了些,简直是亵渎圣人!”

  说完将这一篇文章扔在了地上,接着往下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深:“这里是什么典故?为何老夫从未听说过?”

  晏庭卓接过来一看,暗叫糟糕,在内心默默道:“典故出自鲁迅,你怎么可能听说过”。但表面上只能老老实实听训。


第一百一十章 小赚一笔

  严教谕将手里的文章看了又看,道:“行文之中倒是颇有气势,文脉也颇为清晰,就是这个用典……唉,你多少要懂得避讳呀!”

  语气中又是可惜,又是看不上,给人一种吃了屎味巧克力的感觉,看的晏庭卓都替他难受。

  严教谕又拿起唐子帧的文章,将两篇放在一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最后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两篇要是能互补一下,就完美了!”

  晏庭卓听明白了,唐子帧的文章是强在立意和用典,但逻辑上有些许不足。而他的文章逻辑是过关了,但用典问题却大的盖不住。

  看似区别不大,其实是底子上的差距。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最后几篇文章。

  阿井紧张地看着严教谕。

  严教谕看了两篇之后便放在一旁:“不太成气候,怕是要从破题练起。另外,咱们大安朝堂通用的还是隶书,讲究一个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是极有韵味的,小友还需要再练练字才是。”

  阿井窘迫的满脸通红。

  袁康安在旁边替他们问道:“不知舅兄可愿意收这几个徒弟?”

  严教谕将几人看了看,略带为难地道:“我定是本届主考官,若是收了徒弟,这几个孩子本届都得避嫌,这,恐怕是要耽误了前程。”

  众人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是婉拒的意思。但三人感激严教谕一番点评,还是恭恭敬敬地谢过了他。

  送走了严教谕,袁康安和袁夫人都有些尴尬。

  袁夫人客气道:“我那兄长书读多了,为人有些迂,可不是不想帮晏兄弟的意思。妾身在这里给晏兄弟和这两位小兄弟陪个不是。”

  晏庭卓虽然有一点点失望,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听到她这么说,连忙客气地道:“嫂子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今日严教谕的点评让我们受益匪浅,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晏庭卓提出来告辞。

  袁康安见天色确实不早,也不敢使劲留他们,只能送几人离开。

  晏庭卓见两个小孩都有些精神萎靡,想了想,带他们走进一家酒楼。

  阿井有点胆怯地看了一眼酒楼的装潢,小声道:“这里会不会太贵了?”

  晏庭卓也小声回他:“不怕,大哥有钱!”

  酒楼的小二还认得他,知道这人曾经蹭过县令的吃喝,也没敢怠慢,过来热情地问:“客官今儿想吃点什么?上次您点的招牌炖鸡,本店还有最后一份,您看要不要来一份?”

  晏庭卓一口气点了四五个菜,有荤有素,还叫了一份甜汤,知道唐子帧二人更喜欢吃米饭,就又叫了一小盆白米饭,这架势让唐子帧都不由侧目。

  “别看我,吃饭!心情不好的时候得多吃点好吃的。”晏庭卓如是说道,说完带头埋头苦吃。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还纠结个屁啊,吃吧!

  饱饱地吃了一顿之后,唐子帧的情绪也平静了许多。

  他分析道:“朝廷现如今缺人缺的厉害,我猜,这次科考难度不会太高。现在识字的都缺,如果能写会算,再加上熟读四书五经,怎么看也算是人才了。”

  晏庭卓想起来,他刚到县城时见过当初统计的人数,整座县城只剩下不到三千人口,识字的就更少了。县里对人才的需求可能远远高于他们的猜测。

  想到这里,他不禁点点头。

  唐子帧坚定地说:“如果找不到老师,还有我呢,我把能默写的都默出来,我们先自己学!”

  看着这个真学霸,晏庭卓一下子又来了信心!就算他和阿井不行,这不是还有一个好苗子吗?

  几人走着走着,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同村的刘二顺。

  阿井喊他:“二顺叔!”

  刘二顺回过头来,看到几个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快步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晏庭卓见他扛着大包小包的,走地确实艰难,便邀请他到车上坐。

  刘二顺确实累的不行,假意推辞了一下就爬上车厢。

  “哎呦,可真是累坏我了!”他伸了伸腿,长舒一口气。

  阿井好奇地问:“二顺叔,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刘二顺笑着说:“这不腊月十七了吗?再多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我来买点年货。好几家人让我带东西,这一下子不小心就带多了,哈哈哈。”

  竟然快要过年了!

  时间过的太快了……

  刘二顺跟他们寒暄:“你们也是来买年货的吧?嗨呀,我本来说买点福字的,也不知道这城里哪里有卖。”

  晏庭卓心中一动,说道:“二顺叔,你要福字的话,我们帮你写啊!”

  刘二顺一拍脑袋:“哎呦,我都忘了。你弟弟是读书人,还是个小先生。那……真能写啊?”

  晏庭卓果断地点头:“能!只是我们家里没有红纸,得现买。”

  刘二顺愣愣地“啊”了一声,任由驴车往书画店走去。

  马掌柜见到几人,也十分惊喜,出来相迎。

  晏庭卓问:“掌柜的,您这里卖不卖红纸?”

  马掌柜会意:“噢,写春联用的吧?小店有的,等着,这就去给你们拿。”

  晏庭卓随口问:“您这里怎么不卖春联呢?”

  马掌柜捧着一沓红纸走过来,也没跟他们见外:“我瞧着这里的人都是贴的年画,我进的都是年画,一套版下去想印多少印多少。春联利太薄,不值当费这个神。”

  他将手里的纸摊开给晏庭卓看:“您看这纸可还使得?”

  晏庭卓一捏,厚度合适,点了点头道:“使得使得,再给我来点。”

  唐子帧想要的书又找到了三本,晏庭卓痛痛快快地付了钱。

  临走之时,马掌柜提醒他们:“再过个三四日我就要关张,先回老家过年了,年后过了初五再开门。三位若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叫人去给我捎个口信。我住下水村,离县里不算远,打听打听就知道。”

  几个人满载而归。

  到家之后,刘二顺拿着大包小包感激不尽地先回去了。临走时晏庭卓答应他,稍后将写好的的对联给他送过去。

  晏庭卓说干就干,先裁纸写了一副“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横批写了个“兴旺发达”,左看右看,自觉十分满意。

  唐子帧看了内容之后嗤之以鼻:“真是俗!”

  晏庭卓不以为意:“虽说世人慌慌张张,只为碎银几两。但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别说百姓了,连皇帝都要操心国库是否空虚,经国济世,不外如是,这怎么能叫俗呢?”

  唐子帧一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晏庭卓递给他一副裁好的红纸,又塞给他一支毛笔:“来,你写一个我看看。”

  唐子帧憋着气写了一个“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晏庭卓捏过来一看,赞道:“确实比我格局大”,他大手一挥,补了个横批:民泰国安。

  然后他又写了两张福字,等字干了之后将两幅对联卷起来,拉过唐子帧:“走走走,我们去二顺叔家,给他挑一挑。”

  唐子帧冷哼一声:“我的字好,肯定是挑我的。”

  晏庭卓有心逗一逗他,也不跟他争,直接说:“打赌,谁赢了四只小猫的名字就听谁的!”

  唐子帧胸有成竹道:“赌就赌!”

  唐子帧张口喊阿井,阿井抱着一只奶猫喜滋滋地跑出来:“什么事呀?”

  晏庭卓一哽:“算了,你在家陪猫吧。我们去送对联。”

  刘二顺在家里等的有些忐忑,见两人这么快来到家里,心里十分高兴。

  晏庭卓笑着道:“我们写了两幅,不知道哪个更合您心意,就一起带过来给您挑一挑。”

  刘二顺惊喜道:“还给我挑……你们也太客气了。”眼睛盯着红纸看来看去,不好意思地道:“我不识字,你们帮我选一幅就行。”

  晏庭卓笑道:“我念念,您听听啊。”

  他拿起一幅,正是自己写的那个,声情并茂地念道:“一年四季行好运,八方财宝进家门。横批是兴旺发达。”

  刘二顺高兴极了。见他又拿起另外一副,脸上不免带上了期待。

  “民安国泰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横批是:国泰民安。二顺叔,您想要哪个?”晏庭卓脸上带了点促狭。

  刘二顺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那,那还是第一个吧,兴旺发达的那个。”

  晏庭卓大笑。

  刘二顺被他笑的摸不着头脑。

  晏庭卓看了一眼一脸不解的唐子帧,笑着解释道:“我跟我弟弟打了个赌,他输了,哈哈哈。”

  刘二顺接过对联,从怀里掏出六个铜板。这是路上说好的价格。

  晏庭卓又递过去一张福字,说:“这个是我们送的。”

  刘二顺喜笑颜开地接过,谢了又谢。

  晏庭卓带着唐子帧走了回去,一路走一路笑。

  唐子帧被他笑的脸都黑了,不情不愿地道:“好吧,是我输了。可是,你起的名字也太难听了,小白小橘的,你就不能换个名字吗!”

  晏庭卓装模作样地说:“我考虑考虑。”

  两个人斗着嘴回到了家,将剩下的红纸裁了。

  两个人卯着劲儿写。

  “门迎四季平安福,户纳八方富贵财。”

  “金玉满堂家兴旺,福星护宅赐平安”

  “丁财两旺平安宅,好年好景富贵家”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岁月静好

  “哎,晏小子!听说 你们这里有福字,我来求一幅。”

  晏庭卓抓了阿井的壮丁:“我家阿井写福字写的最好,您等着,我让他给您写一幅。”

  一张字很快写好,来人满意地递过来两文钱,看样子来之前价格也打听好了。

  很快,晏家的客人开始络绎不绝地来。

  很少有人是只要一张福字的,基本上大门和堂屋门口都会各贴一幅对联,大门口再加两个福字。

  讲究的人,则是要在厨房、米仓等处也贴上。

  如此,不过半下午的功夫,红纸就已经用完。

  晏庭卓只好取了张纸给他们一一登记,打算明天去镇上再看看有没有红纸。

  算了算,就这么一小会儿,收了三百多文,即便是算上笔墨纸砚的成本,也相当暴利!

  唐子帧一下子感受到了赚钱的快乐,他兴致盎然地道:“明天还要写!”

  很快,晏家的对联生意,从村里蔓延到镇上,引领了镇上贴对联的风潮。

  仅仅一天,这股风潮又从镇上蔓延到县里。

  县里识字的人到底是多些。但即便在县里做的不是独家生意,但僧多粥少,对联也依然是供不应求。

  所以……涨价就在所难免。

  他们从腊月十七卖到腊月二十七,十天的时间,写坏了三支毛笔,用掉了半根墨条,但成果十分喜人——钱罐子满了。

  阿井和唐子帧趴在炕上数钱,两个人数了一遍不过瘾,又数了一遍。

  十五贯五百二十七文!

  短短十天,他们挣了十五贯有余!

  唐子帧激动地满脸通红,早就没有了少爷的矜持:“十五贯!”他头一次靠自己的双手挣到了钱!

  阿井也甩着手傻乐。

  这几天大家都累坏了。

  晏庭卓不顾形象地瘫在炕上,捏着手腕喃喃道:“可算能歇歇了,忙活这么久,咱们好好歇几天!”

  唐子帧从赚钱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立刻正色道:“还要考试呢。”

  晏庭卓躺着抚了抚额。好吧,还得继续努力。

  努力之前,得先把之前欠的年前准备做起来了!

  他们只在腊月二十三那天抽空祭了灶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大扫除。

  阿井自告奋勇地去扫院子,唐子帧怕冷,就留在东厢房收拾屋子。晏庭卓则去收拾他的主场——厨房。

  厨房是才建的,崭新,况且他平时做饭习惯比较好,做完就立即收拾,因此厨房的活并不多。

  他只是将收拾起来的草木灰找地方装了起来,这放到地里就是好肥料,平时还能洗洗手去去污什么的,好用的很。

  看到草木灰,他忽然想起做肥皂的事情来。

  但是做肥皂需要用到猪油,他们现在用不起。

  想到猪油,就想到猪油拌饭,猪油渣,然后想到东坡肉……不能再想了,干想吃不着有什么用?方圆十里根本没有人养猪。

  “大哥,大哥,下雪啦!”阿井拖着扫帚欢呼着跑进来。

  一开始是雪珠儿,很快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地上就覆盖上了一层白。

  阿井干脆地也不扫了,找了个角落,开始在雪地里印脚印,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唐子帧从下雪开始,就惊喜地从屋子里跑出来。

  他自从去了京城,就没见过这样大的雪。而小时候因为体弱,一到下雪天,他都被勒令窝在暖呼呼的室内,从不敢出门。

  这次他要赏雪,赏个够!

  晏庭卓干脆给他搬了个凳子放在屋檐下,又给他抱过来一床被子,留他一个人聚精会神地“赏雪”,自己则钻进厨房继续忙活。

  “小师叔,在家不?我们给你送年货来啦!”外面响起玉仲欢快地声音。

  晏庭卓惊喜不已,跑出来给他们开门。

  “我还想着过两日去找你们的。”他笑着将两人迎了进来。

  玉山也是赶了驴车过来,一进门就开始卸东西。

  “这是我师傅做的豆面馒头,你肯定喜欢。”

  “这是我们新制的酱油,做菜时放一点,味道好的很。”

  “这是上次答应你的油,我搬了两缸来。”

  “这是我夫郎做的豆腐,过年了,给你们带点,正好炸豆腐丸子吃。”

  “这是……”

  晏庭卓看着满院子堆的东西,心中涌出一阵暖意。

  他跟金泉寺小厨房的人基本上算是发小的情谊了。

  他问道:“你们现在忌口吗?能吃荤吗?”

  玉山笑着道:“早就不忌口了。怎么?你有好手艺?”

  晏庭卓微微一笑,地锅鸡重出江湖。

  这次炖鸡块的时候里面加了玉山拿的酱油,属实酱香浓郁,味道更胜一筹。

  “太好吃了!小师叔,你回去教师傅做一下吧!”玉仲啃着鸡爪子还不忘给晏庭卓安排任务。

  晏庭卓一口答应。

  他就知道,没有人能逃过地锅鸡的魅力,没有!

  吃了一顿饭,玉山两个人又趁着雪下大之前套车回去。

  双方的角色换过来,这次是晏庭卓吭哧吭哧往车上搬东西。

  “这是我家里种的土豆,你们尝尝。蒸煮炒炸都好吃,随便怎么吃都行。”

  “这是我前两日发的豆芽,给你们带两筐,给大家伙换换口味。”

  “家里人少,这点菜也吃不完,冬天里你们带回去尝个鲜吧。”

  “这是前些天晒的鱼干……“

  玉仲不是个客气的,见状还指挥上了:“小师叔,土豆给我多拿点,我喜欢吃!”

  玉山突然想起来什么事,问道:“你不是说要做炸土豆的吗?还定制了炸锅,锅呢?”

  “……对啊!锅,还在铁匠那里呢!”晏庭卓拍了拍脑袋,忙忘了。

  “铁匠铺早就关门了。”玉山遗憾地说。

  “那只能年后再说了,一天到晚累的够呛,过年了歇歇也好。”晏庭卓自我安慰道,送他们出了门。

  他站在雪地里,默默地看着雪地里一道长长的车辙从晏家慢慢延伸到村外,这才回去。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几个梅花脚印在雪地里轻巧落成,不知道阿花什么时候跑了出来,跟阿井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唐子帧怕冷,干脆把被子裹了出来,安静地坐在廊下,没管院子里的动静,只紧紧地圈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发呆。

  见晏庭卓进来,他伸手嘘了一下,掀开被子,露出了横在膝盖上的猫窝。

  四只小奶猫在铺的厚厚的猫窝里酣睡,见有光亮进来,小白猫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伸伸懒腰就想跳出来。

  这动静也惊醒了它的兄弟姐妹,几只小奶猫纷纷睁开了眼睛,也打算爬起来。

  唐子帧埋怨地看了晏庭卓一眼。

  晏庭卓给他回了个抱歉的笑容。

  奶猫们已经满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精力十分旺盛。

  唐子帧也不赏雪了,捞起奶猫就往屋里跑。

  大猫不怕冷,小猫冻不得。他还是在屋里陪猫崽子们玩吧!

  晏庭卓突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穿越这么久,他头一次被如此充盈的幸福感包围。

  也许,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滋味吧!

  正在感慨着,那边传来阿井的痛呼。

  晏庭卓转头一看,地上长长一溜雪痕。原来是地上太滑,阿井摔倒了,阿花站在他前面,一脸鄙视。

  阿井跑得脸上红扑扑的,喘着气,脸上却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摔了还哈哈大笑,他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地上太滑了,我找点东西铺一下。”

  晏庭卓随便他折腾,自己则是钻进厨房开始干活。

  本来他还在发愁是不是要去借个石磨磨点豆浆,做豆腐吃。但玉山两人的到来解决了这个问题。

  对现阶段的他们来说,虽然吃饱饭没问题了,但天天吃肉还是吃不起的。而三个人都在长身体,对蛋白质的需求非常高。

  而豆类和鸡蛋是他现阶段最大的蛋白质摄入源。自从赚了钱,家里就没有缺过鸡蛋,也许年后有空的话,家里还可以养点鸡……

  他满屋目标地想着,视线落到豆腐上。

  看到豆腐,他最想做的就是麻婆豆腐。可惜没有麻辣料!

  他遗憾地哼着歌:辣椒啊花椒啊你们在哪里呀,你们是如此好吃的东西~

  依稀记得杨县令似乎提过辣椒?年后可以去问问。

  想到这里,他将辣椒丢到脑后。清淡有清淡的做法,反正现在油也不缺。

  炸豆腐丸子、白菜炖豆腐、鲫鱼豆腐汤、锅塌豆腐,走起!

  一大块豆腐用刀背压成豆腐泥,再混入葱末。

  想到唐子帧这小子不爱吃姜,但又喜欢姜的味道,他就把姜弄出姜汁,一起加到豆腐泥中。

  再打入鸡蛋,加上盐,和他自制的十三香——又是想念耗油的一天。

  为了丸子更容易成型,他又加了一点面粉,这才将所有的食材拌匀。

  大锅太费油,他这次用的是小锅来炸。

  很快,金黄的豆腐丸子从油中浮起来,他将丸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小筐中沥油,厨房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阿井正好将草垫子铺到了厨房门口,一进来就闻到了香气。

  他眼巴巴地问:“大哥,是炸豆腐丸子吗?”

  晏庭卓招了招手,等他过来,就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好吃吗?咸不咸?”晏庭卓问道。

  “好吃!”阿井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是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晏庭卓哭笑不得。

  “晏大郎,在家不?”外面响起来敲门声,是方大郎的声音。

  白天他们也不关门,方大郎喊了一声,自己推门进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除夕之夜

  见晏庭卓在厨房忙活,方大郎突然变得拘谨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进来。

  晏庭卓让阿井拿小碗给他端几个丸子,示意他尝尝。

  方大郎捏住一个丸子送进嘴里。

  “哎?你家豆腐丸子怎么跟我家不是一个味道。你家怎么做什么东西都这么好吃?!”

  “我这是独家秘诀。”晏庭卓开玩笑道。

  谁知方大郎当了真,他沉默了一下,突然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说道:“我能不能跟你拜师学艺啊?”

  晏庭卓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解释道:“我是开玩笑的。”

  方大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没有开玩笑,这事我琢磨挺久的了,父亲也是支持我的……我愿意磕头拜师,也会发誓师门的东西也绝不外传!”

  晏庭卓知道古人对磕头拜师这种事情的看重,于是摆了摆手拒绝道:“不用这么严肃。”

  他做的就是家常菜,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磕头拜师什么没必要,于是说道:“你想学就来学,不需要磕头拜师。”

  不是晏庭卓矫情。他知道自己的厨艺就是家常手艺,没什么稀奇的。方大郎这个架势,显然是要当一门正经手艺去学,那就不好耽误人家了。

  见晏庭卓极力推辞,方大郎失望不已,打算要走,却被晏庭卓叫住:“你来我家找我,是有什么事来着?”

  方大郎强打起精神道:“村长喊我们去捞鱼,你家之前有客人,就没叫你一起。现在还有呢,你要不要去?”

  晏庭卓十分心动,过年怎么能没有鱼呢?

  但是他看着锅里的丸子,一脸为难:“我这里走不开啊!”

  没等方大郎说什么,阿井自告奋勇道:“那我去。”说着就要走,又被晏庭卓叫住。

  晏庭卓想着让唐子帧跟着他一起出去玩玩,别在家里闷坏了,便推门进了东屋。

  只见唐小少爷和衣而卧,睡的正沉。他枕边团着四只奶猫,挤挤挨挨地枕在一起,小肚皮一起一伏的,个个都睡的不省猫事。

  见状,晏庭卓悄悄地退了出去。给阿井示意,让他自己一个人去。

  方大郎见状就要回去,又被晏庭卓叫住了。

  “你改主意了?”方大郎十分激动。

  晏庭卓笑着说道:“我虽然不收徒弟,但是确实有求于你,不如我教你做菜,你回头帮我个忙。”

  方大郎拍拍胸脯:“有什么事你说!”

  晏庭卓却道:“不着急,正好我要炸豆腐丸子,一会儿还要做锅塌豆腐。我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教做菜的,要不我现做,你先看着?”

  方大郎连忙应了,开始打下手。

  晏庭卓并不藏私,细细地跟方大郎讲了各种配料的比例,炸丸子的时机等等细节。

  方大郎也看出来了,感动之余,学的十分认真。

  很快,一大锅丸子出炉,方大郎尝了尝,评价道:“味道淡了些。”

  晏庭卓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觉得方大郎味觉挺灵,在厨艺上也颇有天赋,说不定未来会有一番成就。

  两个人正说着,方家来人,将方大郎叫走,方大郎只得先匆匆回去。

  而同时,阿井也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带了一桶的大鱼小鱼。

  晏庭卓见里面有一条鲫鱼,突然有些馋,干脆再安排个鲫鱼豆腐汤。

  又是饱饱的一顿!

  本地也流传有年俗民谣,类似于:二十三,祭灶关;二十四,扫房子。

  祭灶扫房做豆腐,这些大事都已经办好。晏庭卓想吃的猪肉还是没买到。不过鸡和鱼却已经备的足足的,鱼是最多的,鱼干和活鱼都有,足够他们吃到年后。

  腊月二十八这天,晏庭卓开始和面准备主食。他打算趁此机会多蒸些馒头、花卷,这种寒冬腊月的天气,馒头放到正月十五都没问题。

  这个时代也没有干酵母,用的都是老面,也就是上次蒸馒头剩的一小块,做发面的引子。

  晏家的炕此时就派上了用场,温度升高之后,面团发酵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这一天开始,家家户户厨房顶上都飘起了炊烟。

  到了除夕这天,各家各户都开始贴春联。

  晏庭卓也特意煮了浆糊,在两个孩子的指挥下,在每个房屋门上都贴了对联。从大门口到厨房门,求财的,求福的,求好运的,求事业的,通通都有,可以说是十分齐全。

  连地窖口都被晏庭卓贴了个小的,曰:精耕细作丰收岁,勤俭持家有余年。

  阿井见状,伏在唐子帧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唐子帧点了点头,自己也裁了一份,写了两句,贴到了猫窝上。晏庭卓也一起凑热闹,补了个“喵喵喵喵”的横批,乐的阿井满炕打滚。

  “好了,差不多到时候了,来!”晏庭卓道。

  三人一起站在桌前,却不是为了吃饭。

  桌前摆了一条几案,上面放上了两套香烛牌位。

  牌位上一个是晏家祖宗,一个是唐家祖宗。

  晏庭卓不信这些,但是他知道唐子帧的心病,所以特意搞了个简单的祭祖仪式,好让他心有所依。

  至于一顿饭两家祖宗分着吃这种小事,情况特殊,双方都有意无意地将之忽略。

  按照年龄,晏庭卓是最大的,他就先跪下拜了拜,心中默念了爷爷的名字,口中称请先人们用饭。他心中也不是没存点念想,但是又觉得希望十分渺茫。

  阿井现在跟着晏庭卓姓晏,因此在看到大哥跪下时,他也跟着跪下磕了头。

  轮到唐子帧跪拜时,阿井想了想,又跟着一起跪下。

  唐子帧心中念着一串串的名字,久久地伏地不起,最后被晏庭卓拉起来时,已经眼眶通红,却不肯掉下泪来。

  晏庭卓摸了摸他的脑袋,宣布道:“开席!”

  毕竟是除夕,晏庭卓用有限的食材高低整了十个菜,有荤有素,有热有凉,美其名曰:十全十美。

  他指着桌上的菜一一介绍:“年年有余、大吉大利、展翅高飞、财源滚滚——”

  “等等,鸡翅是展翅高飞我明白,鸡爪子为什么是财源滚滚?”

  “爪子,抓钱的。”晏庭卓做了个抓钱的动作。

  唐子帧一下子被他逗笑了。

  “这一道菜是步步高升。”

  唐子帧好奇问道:“为什么?”

  “竹笋嘛,节节高。”

  “那这个呢?”

  “富足丰裕——凉拌腐竹,听我口音:腐、竹!”

  阿井凑过来问:“这个炒豆芽叫什么名字?”

  “这是事事如意。”

  “炒豆芽为什么是事事如意?”阿井有些不解。

  “真笨,豆芽也叫如意菜。”这次回答的是唐子帧。

  还有炸豆腐丸子、白菜炖豆腐、饺子,个个都被他安了个吉祥的名字,搬到桌上。

  这时,晏家才有了一点过年的气氛。

  唐子帧之前所在的京城并没有吃饺子的习俗,但晏庭卓下午包饺子时神神秘秘地说:“我包了一种特殊的饺子,谁吃到,来年必定顺顺利利,不吃任何苦头。”

  所以,两个孩子对这种元宝状的食物都十分期待。

  吃了几个之后,唐子帧突然道:“咦?这个怎么是甜的?”

  晏庭卓微笑着道:“这说明你受老天眷顾,老天爷不想让你吃苦。”

  唐子帧看着他,眼圈又红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赶紧吃!”晏庭卓从锅里捞了个丸子塞给他。

  阿井吃着吃着突然惊讶地道:“啊,我也吃到一个!甜的!”

  “嗯,老天爷也不想让你吃苦。”晏庭卓煞有介事地说。

  最后他自己也吃到一个,两个孩子齐声道:“老天爷也不想让你吃苦。”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天,每个人都吃的十分尽兴,连阿花今日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份鱼汤。

  这是他们在宝桐村过的第一个年,虽然简陋无比,一只鸡拆成了三个菜,但依然是三个人心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年,在后面的岁月中也让人时时回味。

  在这里的习俗中,除夕是一定要剩菜的,预示着来年会有盈余。

  三人无事可做,唐子帧提议:背书吧!

  阿井立刻苦了一张脸,将晏庭卓逗笑了。

  他对阿井说:出去玩吧。

  阿井悄悄地看了唐子帧一眼,在晏庭卓的示意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在这个村里,阿井的小伙伴可比唐子帧多多了。

  唐子帧有些不满:“这样怎么考得上啊……”

  晏庭卓为阿井说好话:“除夕,一年只有一次,让他去玩吧,别在家呆傻了。再说,我不是陪着你吗?”

  唐子帧眨了眨眼睛,突然不吭声了。

  但两个人枯坐也没什么意思。

  晏庭卓突发奇想:要不你给我讲讲前朝的历史?

  这下,唐子帧总算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这一讲,就讲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都累了。

  今天晚上,大家都要守岁。平时睡的早的人属实有点扛不住。

  唐子帧打着哈欠扛着不肯睡。

  阿井也早从外面回来,从活蹦乱跳变得昏昏欲睡。

  “哎?下雪了!”晏庭卓耳力比两个孩子灵了不少,他似乎听到了雪花扑簌簌落下的声音。

  三人一起走到院中。

  旧雪未融,新雪已落,天地间有种静谧而热烈的美。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涌动着同样的感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个春节

  呼吸着外面的清冷的空气,大家脑中的睡意瞬间被赶走,神思都变得清明起来。

  不知道谁家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是细竹在火中爆开的声音。

  “到时辰了?那咱们也点爆竹!”晏庭卓吩咐着,随即在院子里点燃了一个火堆。

  他们在院子里点燃着竹筒,听着竹子在火中爆开的声音,就这么迎来了新的一年。

  晏庭卓走进屋里,掏出准备好的两个红包分别给了两个孩子,在爆竹声中,他的祝福依然清晰可闻:“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唐子帧呆呆地接过红包,看着对方在火光中的面容,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他情不自禁地问道。

  晏庭卓的回答一如往昔:“因为我是个好人。”

  唐子帧:“……”

  大年初一,三个人都起的很早。晏庭卓纯粹是生物钟的作用,唐子帧则坚信大年初一睡懒觉会让来年变得不安稳。

  他们没有需要拜年的长辈,去邻里家走动又有点太早,因此三人难得能有一段彻底空出来的闲暇。

  奶猫们活蹦乱跳,在屋子里追逐打闹。猫妈妈阿花则慵懒地窝在阿井怀里,眼睛半睁不睁地关注着猫崽子们。

  阿井搂着阿花,看起来是在盯着乱窜的奶猫们,实则眼神发直,看起来一副都快睡着的样子。

  唐子帧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手拿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并不怎么受干扰。

  晏庭卓忙惯了实在是有点闲不住,他看家里还有泡好的黄豆,干脆起身炒点黄豆当零嘴。

  他刚忙活完,方兴文带着方大郎敲门走了进来。

  大家互相拜了年,才依次坐下。

  晏庭卓将炒黄豆端了上来,方兴文捏了两粒送到嘴里,脸上闪过一丝惊艳。

  他又捏了两粒品了品,跟晏庭卓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我家这个大郎,实在是不懂事,学了你的手艺,却连个师傅都不拜,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实在是我教子无方,今日特来跟你赔罪。”

  晏庭卓差点喷了,这帽子扣的太大,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他只能摆摆手解释道:“严重了严重了!不拜师呢,也是我的意思。我这个手艺,自家吃吃还成,拿出去开店那是肯定不够格的,也不想耽搁你家大郎。”

  方兴文可不是这么认为。在他的认知里,做菜也是一门顶顶重要的手艺,非亲非故的,哪里能白教你?自家占了这种便宜,说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晏庭卓无奈地又搬出来“需要帮忙”那套说辞,谁知在方兴文这里却不顶用。

  最后到底是拗不过方家父子,晏庭卓便这么半推半就地收了个徒弟。

  他觉得自己这种半吊子水平,实在是怕耽误人家,心中颇有些顾虑。

  然而,方家人却十分高兴,还专门设了个小小的拜师宴,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于是晏庭卓在方家徒然涨了一辈,连带着唐子帧和阿井都成了方大郎的叔叔辈。

  既然名分已定,晏庭卓打算给方大郎一个见面礼:一口大铁锅。同时,把豆芽的生意转给他。

  一方面,他确实分身乏术,一方面,不给点什么,他总觉得愧对徒弟那一跪。

  晏庭卓把自己的打算一说,方大郎惊了,连连拒绝:“我听说,在外面学徒,都是要免费给师傅打好几年杂的,怎么如今还反过来了?我可不敢要您的东西。您缺人,吩咐徒儿一声就是了。”

  晏庭卓又不是周扒皮,方家人还都是厚道人家,对他也有诸多帮助,占了师傅的名头,就没必要占徒弟这种便宜。

  唐子帧围观了全程,悠悠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们这却是反过来了,真是奇怪。”

  晏庭卓笑道:“我怎么没得利呢?我得到了空余的时间。毕竟时间就是金钱。”

  唐子帧只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双方拉锯到最后,达成共识:豆芽生意转给方家,第一年分给晏庭卓一成的利。

  晏庭卓手把手地从发豆芽教起,又带着方大郎去见了几个老客户认了认门,还承诺将驴车在空闲之时免费借出,都让方家人感激不已,这是后话。

  过年最重要的还是走亲访友,吃吃喝喝。

  晏庭卓重要的亲朋除了金泉寺的的僧人们,就只有袁康安需要走动。

  初一初二的两天,他带着两个孩子满村乱窜。初三去了玉仲那边玩乐一天,回来时才知道袁康安携妇前来,在晏家扑了个空。

  晏庭卓心里过意不去,初四一大早就带着年礼去了县城,受到袁氏夫妇的热情款待。

  期间,袁康安又提起寻找先生的事情,但依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袁康安心中过意不去,只能亲自上手指点,更多的是说的考试的规矩等比较实用的信息,双方也算是尽兴而归。

  初五这天,他们就不打算出门了。

  从半夜子时开始,家家户户就陆陆续续地响起了爆竹声,意思是既要送穷神,还要迎财神。

  晏家三个人都入乡随俗,他们又一次燃起了火堆,听了一阵爆竹响。

  同时,晏家的香案又摆了起来,这是唐子帧的要求。听他的意思是年前把祖宗接回来了,如今得把祖宗送走。晏庭卓嘴角直抽抽,但也遂了他的意,对他来说,磕个头也不会少块肉。

  祭拜完毕,三人才带着困意入眠。

  醒来之后,就是正经的正月初五了。这一天,他们都呆在家里,没有再乱跑。

  晏庭卓又包了一顿饺子,算是有始有终。

  全部忙完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手:“破五之后,百无禁忌!家里乱糟糟的,总算能收拾收拾了。”前几天,碍于所谓的年俗,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地也不能扫,晏庭卓已经快要忍无可忍。

  从这天开始,年算是过完。无论是双田镇,还是谷泰县县城,各种店铺都陆续在这天开业。这天,方大郎开始跟着晏庭卓去镇上,开始他豆芽生意的第一站。

  散客们影响不大,几个开食肆的老客才是重点。不过他们见这豆芽质量没什么变化,对换了送货人也没有什么意见,通通接受良好。

  忙完这一波回到家,方兴文特意给晏家送来了一条大鱼。

  见方大郎也在,晏庭卓干脆就地取材,教他做了个地锅鱼,里面放了些冻豆腐,豆腐吸饱了了酱汁,吃起来酱香十足,十分入味。

  这鱼大的足够两家人吃,贴饼子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方家人吃的喜不自胜,觉得这师傅拜的很对,他是真的肯教啊!

  吃完鱼,送走方家人,晏庭卓打算歇一歇,却见唐子帧坐在一旁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唐子帧抬了抬眼皮道:“没有谁。”

  晏庭卓坐下来,耐心地说道:“八郎,你心里有话,你要说出来,不能让别人猜。猜对了,固然是皆大欢喜,猜错了,却会有不必要的误会。何必呢?”

  唐子帧抿了抿嘴道:“我见你最近一直在忙各种杂务,书也不读了,是不想考试了吗?”

  晏庭卓想起这些天唐子帧手不释卷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虚。

  这些天,借着过年的名头,他确实在心里给自己放了个假,不得不说,唐子帧对此还是极为敏锐的。

  他连忙正色道:“从今日起我就埋头苦读。”

  唐老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个人又重新进入了备考状态。

  唐子帧提出,晏庭卓乱用典故的毛病源自于他书读的少,尤其是史书。于是晏庭卓开始恶补历史,阿井则主攻练字。

  晏庭卓前世是计算机专业,纯纯理工科,对他来说,搞这种高强度的阅读和背诵,实在是磨人,文章也写的生无可恋。

  万幸,他的内芯是个成年人,多年的应试教育让他总结出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又总结出一套模板,再加上他本人极高的执行能力,总算让那文章从“不堪入目”变得“倒也能看”,算是把自己从学得生无可恋的情绪中拯救了出来。

  唐子帧对这种抄近道的做法颇有微词,但看起来确实有效,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正月十四那日,晏庭卓想起来袁康安初四那天提到的花灯节,临睡前,他问两个孩子:“听说正月十五县城里要闹花灯,十分热闹,而且会解除宵禁,咱们也去好好玩玩,怎么样?”

  唐子帧翻身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摆出一副“你怎么又这样”的表情。

  晏庭卓却觉得学习也要张弛有度,劳逸结合。阿井明显十分期待,根本不用劝。唐子帧最后根本拗不过,况且他也有一些好奇,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起去。

  想到花灯要到晚上才好看,这天,三人并没有出发太早,这次是晏庭卓赶车。

  县城里跟上次来的时候比比,又有了一些变化。最大的变化是——人变多了。许多人还没有从过年的热闹中回过神来,此刻脸上还带着那种满足的笑容,这让整个县城都焕发出一种勃勃生机。

  唐子帧掀起帘子往外看,突然看到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没等他看清,那身影就不见了。

  又听晏庭卓说:“咱们先逛逛,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去袁大哥家。”于是将方才的事放到了脑后。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一样的元宵节

  不过是过了个年,街上就多了几家新开的店铺,甚至还有一家是胭脂水粉的铺子。

  不过他们对这些都不太感兴趣,匆匆瞄了一眼,先去了玉山的粮油铺子。

  阿井突然疑惑地问:“咦?这不是上次看不起我们那家鞋履铺子吗?这么快就转手了啊。”

  晏庭卓一看,也乐了。巧了么不是?

  他抬头看了看招牌——三两油铺。这名字起的促狭。

  玉山正好在里面忙活,还介绍了自己的夫郎给大家认识。

  晏庭卓笑着道:“我们就是来认认门,一会儿晚点就去看花灯了。”

  玉山一脸惋惜道:“玉仲哭着喊着要来我没让他来。早知道你们在,我就让他过来了。”

  接着问三人晚上如何安排。

  晏庭卓道:“我们反正赶了车来的,看完花灯再赶车回去呗。”

  玉山将眼睛一翻:“大晚上的,瞎折腾什么。”他指了指后院道:“我们这后院能住人的。晚上赶路也不安全,你们干脆别回去了,就住我这里。”

  晏庭卓也觉得没必要客气,便应了。还顺便把驴车停在了后院,自己带着两个少年溜溜达达地往城内走。

  谷泰县并不十分大,走到县城最繁华的区域也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早已经打听过,花灯会最热闹的一段路就在玉河边。玉河,正是穿越县城的一条大河。

  此时还是下午,天还是亮的,但已经有机灵的小贩在河边摆起了摊。

  摊主笑眯眯地招呼生意:“客官,芝麻馅儿的元宵,香香甜甜,团团圆圆,吃一碗暖暖身子不?”

  晏庭卓还真的觉得饿了,一碗也就六个,也就能塞个牙缝。他干脆叫了三碗,招呼两个孩子坐下。

  唐子帧不习惯在小摊上吃饭,但他还是咬咬牙坐了下来。

  很快,汤圆煮好端了上来。

  煮好的圆子白白胖胖的浮在碗里,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他咬了一口,果真又香又甜,还稍微有些烫嘴,在这冬日里吃上一口,从里到外别提多熨贴了。

  晏庭卓先吃完,等孩子们吃的间隙问了问摊主摆摊的事情,发现这边也没什么人管。

  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似乎也是官府刻意放纵。

  他心中若有所思。

  唐子帧吃了四个就不敢再吃,他怕不消化。晏庭卓直接将剩下的全部包圆。

  然而他还没吃饱。

  这里要是有个美食街就好了——这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忘却许久的事:他找铁匠打的炸锅和炉子,忘了取!

  花灯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挣钱更重要啊!

  他跟唐子帧两人说了一声,匆匆忙忙地往铁匠铺跑去。

  唐子帧傻眼片刻,只好在后面大喊:“那我先去书铺了!!!”

  “好——”晏庭卓高声应了一声。

  阿井在后面欲言又止:他不想去书铺,他想看花灯。

  晏庭卓不知道两个小孩在想什么,在阿井纠结的时候,他已经跑到铁匠铺。铁匠一见他,长出一口气:“您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这么久了还不来拿。”

  晏庭卓结了尾款,想起来要给徒弟的礼物,匆匆又给铁匠下了个单,接着拎着东西又快速地跑回三两油铺。

  玉山见他去而复返,吃了一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晏庭卓喘着气道:“玉河那边有花灯节,我打算弄点炸物卖卖看看。”说着将炸锅和炉子给玉山看。

  本来他还定制了小推车,但那是找镇子上的木匠定制的,现在也拿不过来,只能作罢。

  玉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给你准备点油,木柴。但是你要炸什么东西啊?”

  晏庭卓道:“你这里有什么?豆腐皮有吗?豆腐呢?土豆?”

  玉山哈哈大笑,锤了他一下:“好家伙,你这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吧!”

  晏庭卓一挑眉:“你干不干吧!”

  “干干干!卖多少都给我分一半啊!”

  “没问题!对了,再给我弄点竹签,我要穿串儿!”

  “……”

  玉山急忙去准备原材料,晏庭卓也没有闲着,他跑到杂货店和药铺买了不少调料,尽最大速度磨成粉。不知道玉山在哪里搞了一桶竹签。粗是粗了点,也不是不能用,大不了把豆腐皮切大点好了!

  短短半个时辰,天还没黑,一切准备就绪。

  这时候,河边的人还不怎么多,做生意的摊子也不算多。

  晏庭卓找了个自认为是风水宝地的地方,将炉子一架,柴火一点,锅里倒好了油,旁边又支好了一个酱料台。

  他的油炸小吃摊子就这么仓促地开了张。

  串好的豆腐皮往滚开的油锅里这么一下,滋啦一声,香气就这么弥漫了出来。

  很多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往这边看:“这是什么?”

  晏庭卓大声吆喝:“油炸豆腐皮,一文钱四串!一文钱,吃不了吃亏,吃不了上当,来花个一文钱尝尝鲜啊!”

  “一文钱?这么便宜?”

  “你那真的是油啊?”

  “当然,上好的豆油,西街三两油铺,童叟无欺!”晏庭卓身后来帮忙的人连忙说道。

  晏庭卓趁机也帮他们打了个广告。

  很多人本来在犹豫,听到一文钱,也忍不住动心买了四串。

  这东西也没啥技术含量,秘诀还是酱料。

  晏庭卓一口气炸了一把,但是先分出来五串刷了酱料递给第一位客人,笑着道:“您是第一位客人,送您一串。”

  那客人喜不自胜。虽说不是什么多贵的东西,但白送的就是让人心里舒坦。

  “前十位客人每文多送一串!”晏庭卓扬声叫道。

  “好吃吗?”大家纷纷问那人。

  “好吃,再给我来个五文的!”那客人递过来四枚铜钱。

  “我也要!”

  “大家排好队排好队啊!”

  后面的人见这边在排队,不明所以地也跟着排,刹那间队伍排的老长。

  小摊上的生意立刻火爆起来。

  阿井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哎,你怎么插队!”

  “我找我大哥!”

  “你找谁都不能插队啊!”

  “……”

  阿井边解释边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见大哥忙得不可开交,在大冬天竟然出了一头汗。于是喊道:“大哥,我给你帮忙!”

  “行,你来收钱。八郎呢?”

  “还在书铺。”

  花灯节还没结束,炸串摊子就歇了业,因为酱料用完了。要不是杂货铺子已经关门,买不到新的,他能炸到花灯节结束!

  期间玉山派人送过来好几次原料和柴火,最后酱料彻底用完才罢休。

  晏庭卓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阿井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炉子里的柴灰。

  两人最后上了玉山派来的车子。钱筐就放在车厢中,已经半满了,实在是让人心满意足。

  比起风花雪月,还是赚钱更让人快乐!

  阿井紧张兮兮地左看右看,悄声说道:“这么多钱会不会被抢啊!”

  不怪阿井,其实晏庭卓也有这个担心。不过好在一路顺利,大家还是平平安安地到了油铺。

  玉山看到这大半筐钱也有点吃惊:“不过两个时辰,挣这么多?”随即算了一下,略有些遗憾地道:“看着多,可还没回本呢。你这炉子和酱料也不便宜,竹签、木柴也要钱啊!”

  晏庭卓翻了个白眼道:“这才两个时辰,你就想回本,想得美!”

  玉山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晏庭卓凑过来道:“怎么样?我上次说这个有赚头,没有诓你吧!”

  两个人嘀嘀咕咕,瞬间又谈成一项合作。

  完了晏庭卓提出意见:“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在哪儿弄的那签子?太粗了不太好串,还得弄细点。”

  玉山一脸古怪地道:“那以前寺里解签用的签子,刚制成还没来得及上漆……”

  晏庭卓只能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赞。

  不过想到今天又挣了不少,心里也十分高兴。他一高兴,想起了正事,撸了撸阿井的头,意气风发地道:“走,大哥带你去看花灯!”

  阿井站着任由他搓,嘴里却道:“要不要喊八郎一起?”

  晏庭卓这时候才想起来,他们似乎了忘了一个人。

  “坏了!他在哪里啊?我们去接他!”晏庭卓连忙问阿井。

  “在书铺啊。”阿井疑惑地回答。

  书铺那边,唐子帧刚放下笔,又揉了揉抄的酸痛的手腕。

  他叫过来马掌柜,道:“马掌柜,这一本我抄完了,您检查一下。”

  马掌柜嘴上客气着,手上却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翻完之后,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那这一本,小店就 留着了。按照上次说的,每百字四十文,此书有一万九千余字,我给你按两万字来算。”说着他递过来一个荷包。

  唐子帧摸了一下,里面装了一块银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提醒马掌柜:“我抄书的事,不要跟我家里人说。”

  马掌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唐子帧看天色不早,也不知道阿井他们两个忙完了没有。

  他起身往前院走去,打算去三两油铺找他们。

  这时,却忽然听到书铺前院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唐子帧一下子僵在原地。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降老师

  “咦?如此偏远之地,竟然有老夫前两年写的注疏集?”说话的是一位老者。

  “这里毕竟是您的家乡,也许是有乡民仰慕您的才学,特意去寻的,也未可知。”这是一位年轻人,声音里总算带了点温度,不再有以前那么冷漠。

  那老者不太赞同地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唐子帧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个人,脸上似悲似喜。

  “老师……”唐子帧喃喃出声。

  同时,阿井清亮的声音也在后面响起来:“柳大哥?!”他看到柳英卫身边的老者,更加惊讶:“文先生!”

  柳英卫也无比意外:“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循着声音,一个往里看,一个往外看。

  唐子帧醒过神来,眼泪大滴大滴地流出来,他强忍激动又喊了一声:“老师!”匆匆过来搀扶老者。

  老者的眼睛也湿润了:“哎,好孩子,你果真还活着。”

  除了晏庭卓之外,几个人都激动不已,老者胡子都抖了起来。

  见马掌柜一脸懵地看着大家,晏庭卓想着此刻也算是饭点,便打断了众人的情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幸好书铺离上次去的那个食肆并不算太远,几人很快到了食肆,还奢侈了一把,直接叫了个雅间。

  小二迅速地上了菜,退了出去。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也没人开口。

  通过刚刚路上简单的交谈,晏庭卓已经得知两个人是今天才走到县城,正打算去宝桐村。

  于是他先坐下来劝饭:“大家稍后再叙,两位赶路辛苦,不妨先吃点东西。咱们有驴车,一会儿吃完了一起回去,回去路上叙个够。”

  阿井眨巴着眼睛道:“大哥说得对!柳大哥,文先生,你们先吃!”

  唐子帧也擦了擦眼泪表示赞同。

  柳英卫和文同和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从善如流,一起埋头苦吃起来。五个人将一大桌菜扫荡了个精光。

  期间晏庭卓悄悄地出去付了钱,并请店里伙计去三两油铺跑了个腿,让人把驴车牵来,就说见到了故人,今晚要连夜赶回家。

  等他们出门之后,玉山已经亲自在外面等着。他看了看情况,干脆利落地同几人道了个别。

  唐子帧主动上前去将驴牵了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非常自觉地做了家里的专职司机。

  文同和见状吃了一惊,却没说什么,被柳英卫搀扶着钻进车里。

  自上次撞人时候他们就改装了车子,在车头部位打了个格子专门放灯笼。今天这就用上了。

  晏庭卓接过唐子帧手中的鞭子,示意他坐到车里跟老师叙旧,赶车的事情交给自己。

  唐子帧默默地爬进了车厢。

  柳英卫在一边看得也暗自称奇,脸上却不露分毫。

  车厢里响起阿井的声音,那问题一个接一个,简直让人答不过来。

  晏庭卓聚精会神地赶着车往家走,耳边听着后面几人的聊天,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

  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多少人丧命于乱世。如今大家都能再次遇到故人,不得不说,真的是老天眷顾。

  到家之时,月牙已经挂在天边,村子里除了偶尔几声鸟鸣,基本上寂静无声。

  许多人家天一擦黑就睡了,但晏家此时却热闹非凡。

  晏庭卓作为一个外人,自觉地去添柴烧火,将炕烧热,还要烧热水,忙得不可开交,主要也是将空间留给几人聊个够。

  柳英卫和文同和都是从京城而来,无论如何避免,都避不开唐家的情况。

  唐子帧也许原本心中还有一丝希冀,在他心里,父亲的才智能做出狡兔三窟的事情才不足奇,保不齐哪一日能听到家人还活着的消息,谁知竟是他妄想了!

  唐子帧眼前闪过父亲、大夫人、白夫人的脸,又想到大哥二哥嫂嫂和侄儿们,还有五姨娘、七郎……

  过往恩仇具泯,他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想到这里,唐子帧痛哭失声。

  这下连阿井也沉默了。

  晏庭卓站在门口,心中不是滋味。他只能轻叹一口气,沉默地安排两位客人去洗漱,给唐子帧留足了哀恸的空间。

  等众人收拾完再坐下时,唐子帧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少爷,实在是对不住,我去的晚了些。”柳英卫难得地带了点人情味。

  唐子帧摇了摇头:“你去的早了也不过是白搭你一个人。再说,你只是帮我父亲的忙,也不是我家下人,不用叫我少爷,跟大哥他们一样,叫我八郎吧。”

  他强打起精神问:“那我家人的遗骨……”

  文同和道:“你父亲从前与康顺大师交好,是他派人悄悄收敛的遗骨,暗自供奉着。不过新帝下了灭佛令之后,他也自身难保。唉!”

  这一夜,唐子帧默默流泪,连梦里都在哭。早上起来他眼睛红肿,头痛欲裂地躺在炕上,呆呆地听外面阿井与文同和聊天。

  阿花叼了只猫崽到他枕边,温柔地喵了两声,似乎是在安慰他。

  他用手摸了摸阿花温暖的被毛,再一次潸然泪下。

  外面,晏庭卓听到阿花的叫声,正想过来将它带出去,却见唐子帧似乎已经醒了,在默默流泪。就过来好声好气地哄他:“我早上做了土豆饼,加了你喜欢的小葱,煎的焦焦香香的,你起来吃一点?”

  唐子帧的脆弱在他这难得温柔的哄劝声中达到了顶峰,他哽咽着找了个理由说:“我,我要守孝。”

  晏庭卓继续温柔地哄他:“好,你守孝。这土豆饼里只加了小葱和鸡蛋,没有荤腥,我给你端过来吃,好不好?”

  唐子帧哭着道:“我,我自己起来。”说着抓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晏庭卓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爱,帮他擦了擦眼泪,又帮他取过厚棉袄,这才走出房间,去了厨房。

  外面,文同和问了问三个人的学业,又听说唐子帧在教晏庭卓和阿井写诗,便要了几人写的文章,点评基本上跟之前严教谕说的大差不差。

  阿井垂了脑袋,很是自责。

  文同和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孩子,写字是一辈子的事情,急不得。你还小,日复一日地练,总是能成的。读书也一样,是急不得的事情。”

  阿井无精打采地道:“大哥基础比我还差呢,如今文章都作起来了。”

  文同和想了想,道:“人呢,和种子是一样的。有的种子春天发芽,有的种子要夏天才能发芽,还有的一年四季都能发芽,不能这么比。”

  阿井垂着脑袋道:“那我可能不是个读书种子,我是伺候人的种子。”

  晏庭卓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世界上没有谁天经地义要伺候别人的。你可以是养猫种子,养狗种子,种菜种子,厨师种子,是什么种子都行,就是不能是伺候人的种子!”

  阿井从来没见过晏庭卓对自己用这么重的口气说过话,一时间愣住了。

  屋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稚嫩的鸣叫。

  几人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啾啾啾!”

  “咦?小鸡破壳了?”晏庭卓惊讶地道。

  “是小鸡!小鸡孵出来了!”阿井也反应过来。

  自从上个月第一只小鸡孵出来之后,阿井对此便十分着迷。于是晏庭卓又给他弄了几个受了精的鸡蛋。现在算算日子,也到时候了。

  阿井跳起来要往鸡窝那边跑,转念又回头眼巴巴地看着晏庭卓问道:“我,我当养鸡种子,行不行?”

  晏庭卓真是为这孩子愁断肠了,他无奈地道:“行行行,去吧,看看你的小鸡去!”

  阿井精神一松,循着小鸡的啾啾声飞奔而去。

  柳英卫和文同和静静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唐子帧收拾了一下心情,从里屋出来,整个人瞬间切换到社交模式。

  他不好意思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掩面快步走到水缸旁去洗漱。

  昨天晚上回来的路上,文同和已经听阿井说过几人想要找老师的事情,晏庭卓也大概了解了这位文先生的辉煌履历,这位是在翰林院能给太子讲学的大儒。

  只不过后来丁忧回乡,被唐老爷捡了个漏,给自家儿子当了启蒙老师。

  现在文先生主动提出当几人的老师,可谓是皆大欢喜。

  大家正吃着饭,外面传来陈村长的声音:“晏大郎,在家不?”

  晏庭卓连忙去开了门。

  老头子背着手走进来,说道:“听说你家来了生人,我来看看。”

  他一看到柳英卫,便笑道:“哪里是生人哦,柳郎君也是老熟人了。”紧接着又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端坐着,觉得不是常人,谨慎地问道:“这位是?”

  文同和站起来,和和气气地说道:“老夫是这三个孩子的先生。”

  老村长又惊又喜:“读书人啊?!”

  他挤开晏庭卓,三两步窜上来,握住文同和的手,热情地道:“先生好,先生好,先生是要长居此地吗?老朽是宝桐村的村长,先生如果要落户长居,那落户的事老朽立马就能帮你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准备科考

  老村长又看了看柳英卫,笑着道:“刚好,文先生同柳郎君一起都在本村落了户算了,大家亲戚朋友在一处,也能有个照应。我们村山清水秀,人……那个灵!你们读书人不是都喜欢那个……那个隐……隐居吗?正合适!”

  没等柳英卫开口,他又埋怨地看着晏庭卓:“晏大郎啊,你们有这样的读书人先生,早该接来才是,怎么拖到现在?”

  晏庭卓哭笑不得,只得背下这口黑锅。

  柳英卫在路上之时就跟文同和提过落户的事,因此二人也早有此打算,闻言也不推辞。

  老村长喜气洋洋地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大声说道:“晏小子,你那驴车借我老头子跑一趟?落户的事可不能耽搁。”

  文同和几乎是被老村长扯着去县城落的户,生怕夜长梦多,人跑了。

  文同和毫无异议,给三个人各自布置了作业,乐呵呵地跟着村长走了。

  晏庭卓无奈地喊:“您二位不选一下宅基地啊??”

  远处传来柳英卫的回复:“先生说了,等他回来再说——”声音里也带了些无奈。

  晏庭卓看了看唐子帧,问道:“文先生以前也这么……”随心所欲?

  唐子帧看懂了他的未尽之言,点了点头:“老师他有时候确实不拘小节。”

  他们一等就是一天,到了晚上迟迟不见人回来,三个人都有些急。

  到了晚上,老村长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晏庭卓心里一紧。

  “先生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唐子帧急不可耐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晏庭卓也开口问道。

  老村长哭丧着脸道:“唉,怪我显摆,文先生被杨县尊留下了,说是,要他做个什么,什么长,反正是教书的,管学生的。”

  “山长?”

  “好像是吧。反正是要留在县里的。”

  唐子帧一下子傻眼了:“先生不回来了?”

  老村长唉声叹气道:“听柳郎君说的,他也要留在县里了。唉……咱们庙小,好不容易来了个大佛,居然装不下,真是!唉!”

  他叹着气,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痛失了一个金元宝。不等晏庭卓等人挽留,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地回了家。

  “啊?先生以后都不回村里了?”阿井后知后觉地发出了疑问。他心里有点不舍,但也有点松口气。只是看了看唐子帧的脸色,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偷偷溜走看小鸡去了。

  晏庭卓想的就多了些。

  仔细想想,杨县令将人留下,也完全能够理解。县里缺人啊!

  但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好好的老师,说飞就飞了。

  唐子帧一脸沮丧,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晏庭卓想了又想,对他说:“明天我去县里问问。实在不行,我就送你去县里求学。赶紧睡。”

  第二天,晏庭卓带俩孩子又坐上驴车,往县城走去。

  走到半路,迎面过来一辆马车。

  穿越以来,晏庭卓见过的能用上马车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因为这年头养匹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马比驴子娇贵多了。一辆马车不亚于现代的一辆豪车,谁敢刮蹭?

  狭路相逢,他不想跟人对上,于是赶着驴车要往边上让。

  哪知车窗里伸出个脑袋,正是文先生。他笑眯眯地说:“孩子们,老夫回来了!”

  唐子帧又惊又喜。

  阿井高兴地蹦出来,叫道:“先生!”他伸脑袋往后面看,疑惑地问:“柳大哥没回来吗?”

  文先生慢吞吞地下了车,道:“他呀,留在县衙了,还得了个小官,哈哈哈,也挺好的,在这里挣个安稳前程,总比在京城跟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强。”

  文先生捶捶腰,对赶车的年轻衙役说道:“接我的人已经来了,就不劳烦小兄弟了。”

  那衙役吭哧吭哧半天,才道:“那,那我得把您老人家送回去吧。要不然,小人如何跟县尊和师爷交代呀!再说,小人这车里还有您要的书呢!”

  好说歹说的,文先生又被衙役劝回了马车上去。

  驴车迅速掉头,马车紧随其后,几人如此这般进了村,迅速引起了村民们的围观。

  “这是马?我都没见过马……”

  “这马车,比晏家的驴车阔气多了……”

  但听说赶车的是个衙役之后,所有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去。

  无它,得罪不起而已。

  一时间,连晏家在村民们的眼里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唐子帧高兴之余担忧地问道:“杨县令没有留您吗?”

  文先生哈哈一笑:“留了,但是我一个老头子,也不想再做什么官,归隐山林也挺好。”

  “那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还是你们三个的科考更重要。”

  进了屋之后,文先生喜不自胜地道:“嗨呀,老夫这个身子骨,是真的需要这个炕啊!”说完往炕上一坐,脸上露出舒坦的样子,让晏庭卓忍俊不禁。

  村长正有事找晏庭卓,看到文先生,自己的正事都忘了,他火速火燎地奔过来,拉着文先生的手急切问道:“文先生,您是打算留在本村不走了吧?”

  文先生抚着胡须笑道:“是啊,不是老村长您说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吗?那我自然是要来的。”

  “好好好!”老村长喜不自胜,“那落户……”

  “放心吧,已经在县衙登记过了。”

  老村长心口落下一块大石,一个劲儿的抚着胸口:“读书人好!读书人好!”

  看得人又好笑又心酸。他不敢十分打扰文先生,只能不停地给晏庭卓使眼色。

  待两人出去走到门口,老村长才鬼鬼祟祟地问道:“老先生在村里,是不是要办学塾啊?”

  晏庭卓不敢替别人打包票,只能摇了摇头道:“先生现在会先指点我们科考,以后怎样,不好说。”

  老村长愣了一下,有些失望,随即又做出一副欢欢喜喜地样子道:“科考好,科考好,等你们考个秀才出来,咱们村也脸上有光。”

  晏庭卓眼看着他的眼神从希冀到失望,心中也不是滋味。

  他心中隐隐萌发出一个种子。

  老村长此时终于想起自己的正事,他把手里的麻袋拎起来,捏出里面金黄色的种子问晏庭卓:“晏大郎,你见多识广,你看看这东西种不种得?”

  晏庭卓惊讶地道:“玉米?!”

  老村长欣慰地笑了:“看来是种得”,说着又拿出一块东西:“这个呢?”

  晏庭卓保持着表情:“红薯?”

  老村长跟他确认道:“衙门里的人说这两样东西也都十分高产,我此前不敢确认 ,如今不怕了。”说着说着背着手慢腾腾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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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先生就这么在晏家住了下来。

  老村长帮他在最好的位置留了地块,还答应找村里青壮帮他快点盖房,都被他拒绝,愣是留在了晏家,用的理由是离不开火炕。

  晏庭卓并不觉得老头是真的离不开自家的火炕,听柳英卫的口风,老爷子是他从昭狱里接出来的。老爷子连昭狱都呆过,怎么可能贪图区区一个火炕。

  他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学生而已。

  但大家都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除了阿井对柳英卫留在县城有些许不乐意之外,一家子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文先生一来,三个人的学业重担就从唐子帧身上卸下,转到了老爷子身上,唐子帧从此可以全心全意专注于自己的学业,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晏庭卓发现,文先生还是个因材施教的人才,三人的进度都有不同地调整。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耽误了唐子帧多少!

  在元宵节试了一趟炸物的水,晏庭卓实在是放不下那个利润。因此除了学习之外,还有一半的心思在赚钱上。

  文先生对此倒是没有额外的看法,只是给了他一个思路:既然他对做生意颇有心得,那么策论可以从经商济世的角度出发进行练习。

  对此,晏庭卓心服口服。不过,他还是调整了自己的时间重心,将炸物的生意也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一家,他本人只负责调料的配制。

  如此,时间很快到了二月,离县里定下的二月二十三日的科考日期也不剩多少时间了。

  三个人都已经在县衙礼房报了名,按照要求,他们要提供一系列资料,以保证自己的身份是属实,且不是贱籍。

  由于谷泰县辖区内各村流民众多,因此此次对身份的担保简化了不少,加上读书人太少,也没办法要求担保人是读书人,但必须是本地有名望之人。

  晏庭卓三人提了重礼去了里正家。他们想象中的里正推脱的事情并未发生,与之相反,里正感觉脸上十分有光,于是对三人的担保邀请一口应下。

  但这只是第一关身份验证,还有一重则是对作弊的防范,即要求考生们互相找到可以一起结保的人。如有作弊,结保的几人都会连坐,如此大家共担风险,找人之事就谨慎了许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名次争论

  在袁康安的介绍下,三人参加了几场文人聚会,才算是把一起结保的另外两人定下。

  忙活了许多日子,终于到了考试这天。

  三人已经提前一天到了县城,听说考试连喝口水都要钱,身上还带了不少铜钱。

  玉山当天早早将店铺打烊,专门腾出后面的小院给三人休息,第二天一早,还亲自将三人送到了考场外。

  “好好考,别给我们兄弟们丢脸!”玉山叮嘱道。

  晏庭卓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拎着考篮向考场入口走去。

  县城此前没有专门的贡院,这次不知道是借了哪家的宅院,布置成了考场。

  走进考场入口之后,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过道。有两个人分别站在过道入口的两侧对考生进行搜身。

  此时已经排起了队,但人数也并不算多,是以很快轮到三人。

  搜身搜的比现代安检严得多。不仅衣服翻了个遍,连头发也要再三检查。

  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脱了外衣受了风,唐子帧不由地觉得嗓子发痒,忍了半天,还是不小心咳了出来。

  晏庭卓听到了这声咳嗽,不由地心里一紧。但他只来得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被人催着去了自己的考位。

  三人的座位不知道是怎么排的,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在南,刚好都隔的老远。

  晏庭卓此前突击准备过经文和策论,脑子里有现成的框架,再加上他最近在读史书,用典总算没有那么乱七八糟,总的来说,只要他不跑题,经文、策论也不会拖后腿。对于默写,他更是心里有数。

  他最怕的还是写诗!

  更何况县试可不止要写一首试贴诗。他只能硬着头皮写。

  好在第一场难度不算大,试贴诗他是将日常练习的一首略微改了改,争取四平八稳地过。

  全场除了磨墨声、翻动纸张的声音,就剩下唐子帧压抑的咳嗽声。但他不能在考场左顾右盼,因此一直熬到第一场结束,才接了唐子帧一起到了三两油铺的小院。

  玉山十分自责地道:“都怪我,没多准备几个炭盆。”

  唐子帧虚弱地道:“我是在门口检查时受了凉,跟你没有关系。”

  说这话,大夫来了,匆匆抓了药就赶往下一家。

  知道下一场考试还要过几日,不等第一场的考试结果出来,晏庭卓就带着药和两个孩子匆匆回了家。

  唐子帧路上就微微起了烧。

  阿井对熬药这种事已经驾轻就熟,一到家就开始跑去生火添柴。

  唐子帧躺在被子里,烧得有些昏沉,但被叫起来喝药的时候还不忘问:“你俩把考试时写的东西默下来了吗?”

  晏庭卓无奈地道:“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有文先生在呢。好好吃了药睡一觉吧!”

  唐子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玉山特意派人来到晏家,告诉他们:“你们三个第一场都过了,下一场是三日之后。”

  唐子帧撑着病体,去考了第二场。

  步入考场时,只见第二场的人数少了将近三分之一,晏庭卓心中一凛,觉得自己此前属实有点小看考秀才的难度。

  这期间唐子帧的病情反反复复,让晏庭卓等人都焦灼不已。

  阿井在上一场折戟沉沙,晏庭卓竟然奇迹般地撑到了最后一场。

  到最后一场时,考生的人数几乎只剩一开始的五分之一。

  比较难受的是,考场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唐子帧这会儿倒是没有咳嗽,可是晏庭卓知道,他早上走的时候还是有点烧,所以唐少爷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多想无用,晏庭卓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试卷上,费了比前几场更大的力气将这场考试熬了过去。

  走出考场,阿井站在驴车边上焦急地等着。

  文先生这次也来了,就在驴车里面。

  柳英卫无法过来,因为他被选中护卫考场,此刻正在考场另外一个门口守着。

  三个人等了半天,才看到唐子帧慢腾腾地从里面挪出来。

  晏庭卓看他那摇摇晃晃的样子,不等别人催促,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将人圈住。

  唐子帧确实有些发烧,但此刻他还算神志清醒,只是手脚无力。

  晏庭卓见状,二话不说就要将他抱起来,惹得唐子帧使劲推拒:“这么多同门看着,如此也太失礼了!”

  晏庭卓无法,只得问:“那我背你?”

  唐子帧有气无力地拒绝:“不,你扶着我慢慢走吧。”

  其实出考场的人什么形态的都有,背或者是抱根本没人关心。

  但唐子帧好面子,晏庭卓拗不过,只能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给唐子帧借力。这动作跟搂着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两人慢吞吞往驴车旁走的过程中,晏庭卓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好细的腰!

  接着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瞎想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他们驾着驴车直奔医馆。

  唐子帧上车后第一句话就是懊悔:“我最后誊抄的时候,悬腕十分无力,恐怕会影响卷面。”

  文先生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笑了笑安慰道:“已经交卷了,多想无益,不如回去好好准备府试。”

  医馆里看病的人已经排成了队,又不少都是才从考场出来的熟面孔。

  大夫又开了几服药,几人也不想在县城等结果,干脆直接回到村里好好养病。

  县衙里,几位考官为最后一份考卷吵了起来。

  正是晏庭卓的考卷。

  “除了字迹工整,其它方面都平平无奇,如何上榜?”

  “我瞧他这篇策论倒是新奇,也十分务实,倒不算平平无奇。”

  “哼,士大夫不杂于工商,如此岂不是有辱斯文!”

  “话不能这么说,此文言之有物,可见是个有识之士。我朝初立,百废具兴,朝廷也需要这样的人才。”

  “朝廷需要的是读书人,商贾奸猾,不登大雅之堂。此人不能录用。”

  “你我既然达不成共识,不如请县尊和师爷定夺!”

  “走!”

  两人拿着最终需要审过的试卷走到一个房间,只见杨县令,不见丁师爷。

  杨县令正无所事事地翻着手里的四五份卷子,口中念念有词。

  如果有人在旁边,就能听到诸如“这个不错”、“这个文章还行,字还不如我的”等等评价。

  翻完之后,他正无聊地撑着脑袋闲坐,见两位考官联袂前来,一脸谁也不服谁的表情,便兴致勃勃地问道:“又有人才了?来,拿过来我看看。”

  本来应该是考官们选好几份上佳的考卷,再呈给县令过目。

  但杨县令诗书确实不太通,实际上拍板的是丁师爷。但是杨县令本人又热衷于这种“热闹”,明目张胆地忽略他也不好。

  为此,丁师爷已经提前跟几位考官都暗示过,因此大家也没有推辞,直接将考卷呈上。

  杨县令翻了翻,首先肯定道:“字不错!”接着煞有介事地从头开始看,仿佛要将一张考卷看出花来。

  丁师爷也走了进来,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但杨县令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问两个考官:“你们方才在吵什么?”

  两人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意见说了。

  杨县令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他杨家出身商贾巨富,本来是个末流小世家,还是他祖父眼光独到死心塌地地跟了安王,一场豪赌才换来了这一次全族飞升。

  谁说商贾不好,他跟谁急。于是他将眼睛一瞪:“商贾怎么了?想当初我们杨家——”

  丁师爷咳嗽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杨县令,瞪了他一眼,就怕他说出什么杨家对新帝有恩之类的蠢话。

  杨县令立刻住了嘴。

  丁师爷走上前来,翻了翻那一沓卷子,点了点头,先是肯定了考官们的专业水平。接着打了个圆场:“当时报名之时,考生的情况咱们都一一审过,本届并无商贾之流,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接着又道:“既然大家有所争执,不如看看此人前几场的诗文再定。”

  大家都觉得有理,于是拆了封看考生名字。

  丁师爷看到名字就一愣。

  杨县令凑过来,好奇地道:“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丁师爷翻着卷子随口道:“就是那个找您要牛的。”

  杨县令恍然大悟:“哦!是那个种土豆的!”

  两位争执的考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发问道:“县尊认识此人?”

  杨县令乐呵呵地道:“算认识吧,此人种土豆是个人才,去年带着他们村土豆大获丰收,连陛下都有所耳闻。”还让他获得了嘉奖,让他老爹极为长脸。当然这就不需要跟他们炫耀了。

  待几场考试的卷子都拿出来,杨县令已经戴上了滤镜:“瞧这字多好!这诗也不错!这文也、也通顺!”

  然后开始大放厥词:“这人有本事,我看给他个榜首吧!”

  一开始推荐这篇文的考官都惊呆了。我只是觉得他能上榜,您是觉得他能上天啊!

  丁师爷听到这话脸也扭曲了,他下意识地伸脚使劲一踩。

  杨县令嗷地叫出了声。

  不过这声音瞬间被盖住,因为除了他,所有人一起开口:“万万不可!”

  哪怕一开始就据理力争的考官都皱着眉头说:“县尊三思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喜报!喜报

  大家真怕杨县令乱来,七嘴八舌地劝了半天。

  最后还是丁师爷一锤定音:“这几篇文章遣词造句略显简单直白,可见还需要再磨练磨练,名次太靠前难免不服众,就往后面再挪挪。”杨县令这才悻悻地同意了。

  其他人的名次也定的十分艰难,但好歹是定下了。

  榜首的人选争议更大!

  有两份试卷不相上下,几位考官们又争论起来。

  这个说:“此文四平八稳,不如这一篇辞气畅达。”

  那个说:“此文花团锦簇,不如那一篇法度严密。”

  “这篇处处用典,雕琢过头,不如那篇清新古朴!”

  “这篇无的放矢,纸上谈兵,不如那篇言之有物!”

  “这人笔锋锋芒过盛!”

  “这人下笔虚浮无力!”

  ……

  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个一个都在唇枪舌战,据理力争。

  最后还是除了糊名,将前几场考试的试卷拿了出来。

  “咦?这考生才十四岁?”一位主考官惊讶地说道。

  杨县令在一旁也一脸惊奇。

  一位姓王的考官忧虑地说道:“这考生年纪太小,想来还不够稳重,不如,再磨练磨练?”

  丁师爷想得远了些,他听到“十四岁”三个字,心中一下子就有了人选。有什么比“少年神童”更适合宣传的政绩呢?

  丁师爷和另一位考官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那位负责唱反调,当场激发王考官的叛逆之心,直接定下了案首!

  晏庭卓他们并不知道县衙里发生的这场风波,也不知道最终结果。

  他们目前也没有什么精力去纠结此事了,因为春耕已经开始。

  由于此前种土豆的成功,这次县里弄来的新作物——玉米和红薯,在村里也没有受到什么质疑,有不少人家已经种上。宝桐村的耕牛多,效率比别的村高的多。

  因为科考,晏家的地还在荒着,晏庭卓赶紧找村长要了牛,开始全身心投入地里的农活中。

  他不靠卖粮食为生,因此,在农作物种类的选择上就比较随心所欲。

  跟唐子帧和阿井商量之后,在三个人的地里分别种了玉米、红薯、大豆和芝麻。

  他仿佛回到了去年种土豆的时候,早出晚归,一天到晚累的昏天黑地,连看榜都没有时间。

  不过这榜根本不需要他们亲自看,因为县里来人了,敲锣打鼓地直接进了村!

  村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不停张望。

  为首的衙役极为和气地问:“不知唐子帧、晏庭卓两位书生住在何处?”

  被询问的村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回道:“哦,他们啊,他们是一家的。沿着河往前走,烟囱里冒烟的那家。”

  是的,晏家的的火炕还在烧着。

  虽说乡下柴火好找,但是肯如此奢侈地烧一整个冬天不歇的人家也不多。

  唐子帧趴在炕桌上写着什么东西,家里这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晏庭卓带着阿井在地里,文先生满村乱转,人缘好的离谱。此时不知道在谁家喝茶。

  他听到外面有人喊门,便停了笔爬起来去开门。

  已经有村民拄着锄头过来看热闹了。

  看看这大红的彩绸,瞅瞅这车上装的两个麻袋,再听听这敲锣打鼓的热闹……不用问,肯定是喜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喜事,大家能不能沾沾光。

  晏庭卓还没回来,大家伙已经有人去地里喊他。

  衙役是懂热闹的,他特意在门口等着,就打算等聚过来的人多了才进行宣读。

  晏庭卓急急地跑回来,身上还有泥土。

  衙役好脾气地笑笑,让他先清洗更衣。

  很快,晏家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连看到衙役也不害怕了,都是大着胆子过来看热闹的。

  文先生也回来了。

  老村长也来了。

  方家一家老小也过来了。

  这时衙役才正式宣读两个人考中的消息。

  有人不明所以地小声问:“案首?是秀才的意思吗?”

  衙役看了他一眼,大声答:“案首,就是头名!恭喜唐书生获得秀才功名,后续府试院试无需参加。”

  接着他又特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县尊有言——唐秀才是本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特赐上门报喜之殊荣。恭喜唐秀才,以后您就可以去领朝廷的禄米了。”

  这下村民们都炸锅了,这是吃上朝廷的粮了!

  许多人都以为晏唐二人是真的表兄弟,不少人此时羡慕的眼睛都绿了。

  人群中有人羡慕地说道:“哎,这真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竟然出了两个秀才!”

  衙役有些尴尬,看向晏庭卓。在这种好日子里说人家不是秀才,这不是当众打脸么?

  晏庭卓会意,连忙亲自辟谣:“我还不是秀才,接下来还要参加府试和院试。”

  “哎,那就是只有唐秀才一个秀才了。”

  晏庭卓在村子里的风评不错,人缘也还可以。

  “唐秀才能行,你也能行!”村民里有人大声喊道。

  晏庭卓拱手道了谢:“借您吉言。”他总觉得自己底子太浅,而且突击学了没多久,应该是比不过正经古人的。不想竟有这种意外之喜,即便是挂在榜尾,那也上榜了不是?

  唐子帧听说自己得了案首,一时间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整个人都怔怔的。直到被晏庭卓拉了一下,才醒过神来,对衙役和祝福的村民们道谢。

  老村长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这是老汉我见到的第一个秀才啊!秀才公,老汉有礼了!”说着就开始行礼。

  村民们纷纷见样学样地行礼。

  唐子帧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挨个扶人,一时间场面闹哄哄的。

  “如此大喜,该请客才是啊!”人群里有人起哄。

  晏庭卓含笑道:“要请,要请,待我们准备一番,到时候请乡邻们千万赏光啊!”

  晏庭卓先将衙役迎了进来,泡上了待客的茶。

  村民们见他家要招呼衙役,口中说着“一定来一定来”,渐渐地散去了。

  阿井已经准备了赏钱,他在伺候人跑腿这方面真的是被唐家磨练出来了,惹得晏庭卓看了他好几眼。

  阿井误以为晏庭卓舍不得钱,还悄悄凑过来解释了两句。

  晏庭卓:……

  衙役从前没跟这家人打过交道,知道两人年轻,本以为会遇到眼睛长头顶上的读书人,不料他们对自己竟然如此礼遇。

  因此,他也悄悄地透露出了一点细节:“本来秀才是没有上门喜报的,是我们丁师爷给县尊出的主意,让把排场弄大点,好让大家伙都高兴高兴。”

  他还特意跟晏庭卓说:“我们柳头有话交代,说您在县尊眼里已经挂着名了,叫您好好考呢。”

  接着又细细交代了以后如何领取禄米的事情和继续进学的事情,这才揣着钱心满意足的离开。

  送走了衙役,唐子帧一个人呆了许久,才磨磨蹭蹭地过来找晏庭卓说:“大哥,我,我能不能在这里祭祀先人?”

  晏庭卓立即答应了。

  唐子帧还不走,抿了抿嘴,又吞吞吐吐地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晏庭卓见他这样子,心里反倒是奇怪起来。虽然这孩子经常言不由衷的,但是指使人时可从不这样,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什么事?你说。我看看我能不能办到。”

  “我想……能不能请大哥念念……经,帮我家人……超度超度。”唐子帧说完低下了头。

  晏庭卓确实十分意外。

  就在他沉默的这几秒,唐子帧突然说:“算了,确实有些为难你了。”

  晏庭卓笑了笑道:“不为难,我答应你。”

  唐子帧深感意外:“我以为你会顾虑跟我家里的恩怨……”

  晏庭卓觉得自己跟唐家的恩怨已经烟消云散,于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你定好日子,就跟我说。”

  唐子帧含着泪点了点头,道:“我想,就明日。”

  晏庭卓应了。

  这次他只负责出钱,一应事务都是唐子帧自己看着置办,有阿井和文先生做帮手,倒是也像模像样的。

  家里没有祠堂,依然是摆上了简略版的香案香烛等物,唐家那许多人的神牌是没有时间做了,唐子帧便一一在纸上写就,盼着家人能收到他的好消息。

  晏庭卓诵经的业务并没有生疏,果真十分配合地念了超度的经文。

  祭祀之后,唐子帧的情绪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晏庭卓果然说话算话,在村里给他办了个流水席,吃的大家伙都赞不绝口。

  唐子帧的学习虽然已经告一段落,但他志气不止于此,是一定要继续往上考的,因此也是日日书不离手。

  晏庭卓的考试还没有结束,他也是要继续学的。

  因此,晏家的学习氛围足足的。

  文先生还是不愿意进城,他现在从辅导三个学生变成辅导两个学生,其中一个还是个一点就通的天才少年,顿时感觉空余时间多了不少,于是一下子老顽童那一面就冒了出来。

  只见他一会儿逗猫,一会儿抓小鸡,时不时还要做首诗,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去干晏庭卓无瑕去做的农活。

  就他这个年纪,这个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身体,全家人哪里敢劳动他?在他稍稍体验了一把之后就连忙拦住,最后还是方家人出面替晏庭卓照看着田里。

  万幸老天也很给面子,在需要浇水的时候下了场大雨,让大家都省了不少事。

  这天,老村长突然期期艾艾地来到了晏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提前分家?

  自从唐子帧成了秀才,村里的人再看他的目光都带着敬仰。

  从前有人暗地里对他不怎么下地劳动的事情还颇有微词,如今这种流言全部销声匿迹,反而全是替他吹牛的马后炮。

  老村长也是带着敬仰目光的一员。他这次来,是想问问免田亩赋税的事。

  大安王朝的秀才还是相当实在的,免除赋税的田亩数量多达一百亩,唐子帧就算不种地,光靠庇佑村里人免除赋税,都足够吃喝了。

  老村长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他在前朝交了一辈子苛捐杂税,前朝的税负达到了八成,也就是种地收成的八成都交了上去,自家只能留两成,勉强饿不死人。

  新朝说是三十税一,谁知道什么时候转眼又变了呢?

  再加上大安土地头三年免税是针对去年那一波新落户的流民。而老村长一直是宝桐村的人,恰好不在免税之列。

  如今他年老体衰,种地比不了青壮,孙儿又没长成……老村长实在是被饿怕了,他一直想给自家找个能靠得住的背景。唐子帧就这么落入了他的眼中。

  因此,他试探着提出,将自家的几亩土地挂靠在唐子帧名下,来年可将收成分两成给唐子帧,只求缴税时能多给自己留点粮食,以免饿肚子。

  对这些事情,晏庭卓是个门外汉,唐子帧也不太通俗务,想到想到老人对自家的照顾,便一口答应下来。

  老村长千恩万谢,想到什么,他突然开玩笑说道:“唐秀才已有功名,晏郎君眼看着也要做秀才,这么挤在一处也不像个样子,不如把唐秀才的房子盖起来,如此也算有秀才公的体面啊!”

  两人都愣住了。

  老村长本是好心,谁知道两个人都不接话,他有些慌了,道:“哎,我老头子没见识,我是胡说的。”

  晏庭卓最近确实在考虑给唐子帧盖房子的事情,闻言道:“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问向唐子帧:“八郎,你觉得呢?”

  唐子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紧接着扭了头,硬邦邦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毕竟是个秀才,怎么好一直借住在别人家。”

  他特意在“借住”和“别人家”上说的重重的。

  晏庭卓无奈地叹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挤在我家里,确实委屈你了。”

  唐子帧也不看他,只朝着老村长说话:“要劳烦您老人家帮我找找人盖房子了。”

  老村长连忙说:“不劳烦不劳烦。”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于是火速找了个理由告辞。

  晏庭卓不知道这孩子不高兴的点在哪里,想了想,便直接开口问了。

  唐子帧坐在炕上生闷气。

  晏庭卓无奈了:“你有什么想法要说出来啊。”

  唐子帧冷冷道:“你是不是因为我让你丢面子,所以看我不顺眼了?”

  “这都哪跟哪儿?我是第一天知道你比我学问好吗?”晏庭卓真的是服了他的脑回路。

  他也不生气,一边换着方便下地的短打,一边说:“我这房子这么旧,有时候还会漏雨,你难道能住的惯?给你盖新房子你还不高兴啊?”说着路过唐子帧,看着他气鼓鼓的,手贱地捏了一下他的脸。

  唐子帧愣了愣,没躲开。

  晏庭卓哈哈大笑,扛着锄头下地去了,留唐子帧在家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村长效率奇高无比,几乎是一回去就把人弄齐了,想必他考虑这个事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下唐子帧想反悔都没得反悔,只能强打精神规划自己的房子,选了个好日子打算动土。

  恰好府试的日子定了下来,跟唐家开工的日子撞在了一起。

  晏庭卓不禁扼腕叹息道:“当初说好了给你盖房子,如今我不得不食言了。”

  唐子帧知道轻重,并不会为此不高兴。只不过他的内心也有些许遗憾。

  在这个旧屋子里住久了,他的心中竟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归属感。

  他将目光投向那个大炕,换做从前,自己是怎么都不可能跟不熟悉的人还有一窝猫这么挤着睡的。

  晏庭卓朝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说道:“炕的事你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了,他们几个有经验的人会去帮忙的,保准给你弄的妥妥当当。”

  唐子帧“嗯”了一声。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晏庭卓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他想了想,起身拿出钱罐子,递给唐子帧道:“既然我帮不上你的忙,那这里面的钱你先用着。盖了房,干脆就盖个结实好用的。”

  罐子里有一小块金子和几小块银锭,还有些碎银,更多的是铜板,加起来约莫有百十两银子。

  “我问过村长了,如今盖一座青砖房也不过二十几两银子,阔绰点也不过三十两上下。这里面约莫有百十两,足够用了。”晏庭卓坦然道。

  唐子帧不说话。

  晏庭卓开玩笑道:“怎么?看不上我做生意的钱?这可是我的全副身家了。”

  唐子帧不是不想说话,他是被震动到了。

  他知道方家如今的生意慢慢做了起来,晏庭卓也按时收方家送过来的利,家里不是之前入不敷出的状态。但是再怎么样,这都是他一文钱一文钱攒出来的,自己说到底也是个外人,就这么随自己支用?

  他想了半晌,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不要你的钱。”大概是觉得自己口气太生硬,又补了一句:“我有钱。”

  晏庭卓以为他说的是过年攒的对联钱,说道:“你那点钱,添置家具用吧。大不了以后再还我就是。”说着硬是把罐子塞给唐子帧。

  唐子帧捧着钱罐子不吭声。

  两人之间又开始变得沉默。

  晏庭卓觉得气氛太尴尬了,想要没话找话,却听唐子帧突然问道:“我搬走了,阿井怎么办?”

  晏庭卓想也不想道:“阿井不用搬吧。”

  唐子帧又问:“文先生呢?”

  晏庭卓想了想:“这得问一下文先生的意见,想必他会更愿意跟你住?”

  唐子帧点点头,又问:“那,猫呢?”

  晏庭卓到此时终于品出来一点意思:这孩子,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非常高兴,便控制不住地笑了。

  唐子帧瞥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晏庭卓笑着说道:“你新家离我家挺近,往后串门方便了,抬抬腿就到。”

  他接着开始畅想未来:“以后,你我的房子都扩建了,嗯,朝廷不是规定每户建房不能超过三亩地吗?那就照着这个标准来扩建。到时候我们两家之间只用砌一堵墙,墙上开个门,就像一家人一样。”

  阿井蹦了进来:“什么一家人?大哥,你要给我们娶嫂子了吗?”

  晏庭卓哭笑不得地道:“没有的事。你这是干什么了,跑一头汗。”

  阿井跑的脸都是红的,说话还带着点喘,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三杯水才说道:“我去追猫了,小猫太皮了,家里根本关不住!累死我了,我非得把它们弄回来不可!”说着又跑了。

  他来了又走,倒是打破了方才屋里的尴尬气氛,留下晏庭卓和唐子帧都是一脸无奈。

  晏庭卓说道:“反正还有一段时间,等闲了再问他吧!”

  府试的日子很快到来。

  他如上次那般准备了考篮,提前一天到了县城。唐子帧要在家盯盖房子的事,只有阿井亲自陪考。

  比起阿井和唐子帧的紧张,晏庭卓本人反倒是压力不大。

  上次通过县试的满打满算也不到四十人,这次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比拼。

  经过几天的考试,他终于苟到了最后一步——院试。这次通过的的就更少了,只有十一个人。秀才的角逐将在他们十一个人之间进行。

  关于院试的安排,县里还没有看到相关的公告,晏庭卓拒绝了袁家和玉山等人的邀约,自己先回了家。

  他如今算是拥有了童生身份,按道理也可以摆个宴席,但他本身不是张扬高调的人,因此就请亲近的人吃了一顿。问起就说自己不是秀才,不好大办。

  这天难得晏庭卓有空,想着不知道唐家的房子盖的如何了,正好过去给唐少爷帮帮忙。

  到了工地,见所有人都在忙,唐子帧也没闲着,时不时有人过去问他一声什么。

  他站的很直,像一棵青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已经悄悄地长成了少年模样。从前的娇气和精致都像是梦一样,他单薄的肩膀也已经能够扛起自己的人生了。

  晏庭卓正在感慨,却见唐子帧扭头朝自己看来。

  “你怎么来了?”唐子帧奇怪地问。

  “我过来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晏庭卓笑着道。

  “不用你忙了,你回去吧。”唐子帧并没有欢迎的意思。

  晏庭卓看了一圈,这边刚打完地基,所有人都在忙活,然而看起来又处处乱中有序,他也不好贸然插手。于是没话找话地问:“文先生呢?”

  唐子帧背着手看着远方,头也不回地道:“去山上了吧。”

  总感觉他很不想跟自己说话的样子……

  这孩子最近情绪不稳定,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晏庭卓摸了摸鼻子,看着乱七八糟的工地,打算离开。

  一个人匆匆走过来,一副有事要说的表情。


第一百二十章 请夫子出山

  那人先看了一眼晏庭卓,似乎在等他走。

  晏庭卓偏又站住了,打算把事情听完。

  那人见唐子帧没有反应,只好问道:“唐秀才,您说的这个墙,不好办啊,加个墙,砖又要不够用了。如今砖不好订,起码要等两个月,您看?”

  唐子帧有点烦躁地道:“那就不加了。”

  晏庭卓精神一震:“等等!我去帮你想想办法。”他从那人手里拿了一块砖看了看,就是普通的红砖。他想起玉山那边的砖,便问道:“青砖行不行?”

  那人点头入捣蒜:“再好不过了。只是青砖贵了好几倍,恐怕成本要增加不少。”

  晏庭卓笑着道:“不要紧,我先去问问。”说着要走。

  唐子帧道:“等等!”

  来汇报的人本来打算走,也被这一声喊住了。

  唐子帧对那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来家里,说有事要找我大哥吗?如今人在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人一愣,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没,没事了。”

  晏庭卓打量了他一下,并不认识。也就没放在心上,拔腿走了。

  他出了一趟门,找了玉山帮忙,拉了几车砖回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笑着对唐子帧说:“你不谢谢我?”

  唐子帧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多谢。”

  晏庭卓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唐子帧正要开口回答,却见方家二郎往这边狂奔,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道:“唐秀才,晏叔,文夫子出事了!”

  两人都吃了一惊,跟着他快走了几步,问道:“怎么回事?”

  方二郎结结巴巴地道:“在、在山上摔了。”

  晏庭卓心中一紧。

  老人家骨头脆,是摔不得的。即便是在医疗条件还不错的现代,很多老人都是摔倒之后不久离世,更不用说古代这种医疗不怎么发达的世界。

  晏庭卓连忙发足狂奔,唐子帧哪里跑得动,他走快了都脸色发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跑远。

  此时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监工,只能喊了之前那人,名唤叶老六的,让他帮忙看着,自己匆匆往晏家小院走去。

  晏庭卓已经跑到了山脚下,老远就听到文先生中气十足的笑声。

  他默默地松了口气,往前看去。只见一群人护送老佛爷似的护送着文先生,老爷子趴在一个汉子的背上,还跟周围人说说笑笑,看起来十分精神。

  那汉子也是个熟人。正是当时唐子帧落水时救的那小孩的双亲之一,叶永福。

  晏庭卓跑上去要接人,叶永福憨憨一笑道:“还是我背吧,别沾你一身泥。”

  晏庭卓定睛一看,可不是嘛。

  老爷子屁股上还在滴泥水,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跌倒的。

  那算了。

  一行人陪着老爷子回到晏家,老爷子等人走光了,才痛呼出声:“唉哟,晏小子,你帮我看看,老夫尾巴疼!”

  晏庭卓帮他把滴着泥水的衣服脱了,借着大亮的天光帮他检查了一下,能看到摔到的皮肤有些青紫,其它地方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又听老爷子说,自己是没站稳摔在草坡上,后来出溜下去到了一个泥坑里才成这样,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至于“尾巴疼”,可能是摔到了尾椎骨,说不定是骨裂了。

  老爷子边哎呦边指挥阿井:“把我在山上采的那篮子蘑菇给晏小子看看!晚上咱们吃个小鸡炖蘑菇!”

  晏庭卓也是没脾气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小鸡炖蘑菇。

  但他对师长又不好说什么重话,只能哄:“我陪您到镇上看看大夫,那大夫医术很好的!”

  文老爷子死活不愿。

  晏庭卓让唐子帧陪着,自己套了驴车出去,很快把在镇上的老大夫带回了家。

  老爷子要面子,在自家人面前才肯放飞自我。

  在徐大夫面前,那叫一个乖巧。

  徐大夫检查过后发现他是摔伤加上脚扭了,万幸没有骨折,内脏也没有伤到。他留了点跌打损伤的药,至于尾椎骨,则是叮嘱他们热敷一下减轻疼痛。

  晏庭卓顺便多问了一句:“吃的上面可有什么忌口吗?”

  徐大夫道:“清淡些吧!小鸡炖蘑菇就先别吃了。”

  文老爷子悻悻地看着晏庭卓。

  送完徐大夫回来,晏庭卓打算弄点豆制品给老爷子吃。这里没有骨质疏松的概念,但缺钙是常事,正好吃点豆制品补补钙。

  文老爷子见状不满地道:“老夫是病人,没有小鸡炖蘑菇就罢了,你给老夫吃青菜豆腐!”

  晏庭卓好声好气地道:“我们不是陪着您吃的吗?蘑菇我拿去晒了,等您伤好了,咱们再吃小鸡炖蘑菇!”

  大家正吃着,有人过来敲门,边敲门边喊:“晏大郎,有马车过来了,不止一辆,是来你家的!”

  马车?车队?

  晏庭卓叮嘱了一句“你们先吃”,拽着唐子帧一起起身出门相迎。

  晏庭卓边往村口走边想,有马车的能是谁?他认识的人,可都没有这个财力。

  很快马车来到几人面前。

  车门一打开,一股暖烘烘的香气就溢了出来。再抬头一看,晏庭卓真的要被闪瞎眼了——小小的马车外面倒低调,里面却镶金嵌玉,极其奢华!

  里面坐了个气度高华的公子,和一个中年人。

  那公子一开口就漏了气:“唉哟,这路也太破了,颠的本官浑身疼。”不是杨县令是谁?

  中年人也是个熟人,正是丁师爷。

  丁师爷先揉了揉腰,跳下马车,又扶了杨县令下车,两人在车下站定。

  晏庭卓悄声在唐子帧耳边说了两人身份,然后两人一起上前见礼。

  附近的村民正在乐呵呵的围观,一听说这是杨县令,纷纷傻眼,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跟杨县令行礼。嘴里喊什么的都有——

  “叩见青天大老爷!”

  “见过县令大人!”

  “草民给大老爷磕头!”

  杨县令一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抓了一把什么东西,天女散花般的往众人身上一扔,嘴里喊着“免礼免礼”。

  晏庭卓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一颗金花生落入怀中。

  散财童子,名不虚传。

  村民们磕头磕地更加起劲。

  杨县令却不理他们了,只看着唐子帧,一脸惊奇地问:“你是唐案首?我竟不知道你有这般精致的好相貌!等你以后考到殿试,肯定能当个探花郎!”

  丁师爷在旁边咳咳两声。

  杨县令立刻改口道:“呃,肯定能当个状元郎!”

  唐子帧也不知道一县父母官竟然如此跳脱,只能礼节性地谢过杨县令。

  这时丁师爷开口道:“唐秀才,晏童生,听闻文先生住你家,我们杨县令特来拜访,烦请二位带个路。”

  晏庭卓应了。如此几个人一动,后面几辆马车也跟着动了起来。

  等马车走过去,跪拜的人才慢慢抬头。

  一堆人急不可耐地看向怀里的东西。

  “金……金子!是金子!”一村民不可思议地喊道。

  “我也有,我有好几个!”

  “我捡到两个,你们捡到几个?”

  “我三个。”

  “四个,四个,哈哈哈我发财了!”

  “我就一个……”

  “早知道我也跪近一点了,我一个都没捡到啊……”说话的人追悔莫及。

  但大家不约而同地得出来一个结论:县令真是财大气粗啊。

  阿井刚服侍着文夫子吃完饭,杨县令和丁师爷已经走到了晏家。

  杨县令眼尖,看到碗里的青菜豆腐,失声问:“你们竟然清贫至此,只能给文先生吃这个?”

  他一拍大腿感慨道:“早知道农民日子艰难,不想竟如此艰难。文夫子,您上次说没学生,等院试考完,不就能出几个秀才了吗?县学如今也筹备的差不多了。您还是同我去县城里吧,这里太苦了。”

  文先生到底是有些书生意气,一想到在新朝做官就浑身不得劲,对“二臣”的名声有些介意。

  再者,他这些日子在这里住的怡然自得,还难得感受到了天伦之乐,因此以“受伤需要弟子服侍为由”再次婉拒了杨县令的邀请。

  杨县令悻悻地让人留下东西离开。

  丁师爷安慰他:“古人尚有三顾茅庐之说,这次不成也不必气馁。”

  杨县令听到这句话,他突然想到什么,自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丁师爷奇怪地问:“这么快想到办法了?”

  杨县令自信满满地道:“是啊,不是您教我的吗?三顾茅庐啊!我才来了一次,再来两次就妥了!”

  丁师爷:“……”

  表兄啊表兄,你英明一世,就亏在子嗣上了!瞧瞧你生的好儿子!丁师爷在内心暗暗腹诽。

  过了两日,杨县令又来了。

  他大手一挥:“将后面车上的东西搬过来!”

  几个人陆续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屋内。

  就在众人以为他又要砸钱时,他伸手将盖子一掀,满满一箱子书!

  杨县令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样的书我带了两车过来,夫子您慢慢看,我下回再来!”

  说着竟就这么走了。留下一院子的人懵逼不已。

  晏庭卓从地里回来,看到这满屋子的书,忍不住啼笑皆非。

  不过,这确实是搔到了文先生的痒处。晏庭卓觉得,文先生已经动摇了。不过,他连拜师礼都没有行过,并不是文先生的正经弟子,只是捎带着教一教,这种事情,他也没有插嘴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唐家的房子得抓紧时间建了,因为再过不久就要抢收小麦,压根召集不到这么多人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麦收季

  在晏家好吃好喝的招呼下,所有盖房的人都干劲十足,唐家的房子终于盖到了尾声。

  晏庭卓之前还去帮了忙——屋子里的大梁,是他亲自上的。

  房屋的主体部分基本上完工,就差青砖铺地,装好门窗,粉刷墙壁。

  这些都弄好之后,就是请人打家具了。

  木匠是村长找人介绍的邻村的人。

  屋子建好之后,唐子帧特意算了个宜入宅的良辰吉日,打算搬家。

  晏家的房子是在全村人的见证下盖起来的,搬家暖房的事,唐子帧也没有十分吝啬,出钱让大家吃了个痛快。

  如此,晏庭卓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但是人搬走了之后,他心里却总有种老大的别扭 。

  唐子帧这个人,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存在感。人没在屋里,总觉得少了许多啥似的。

  可能是因为阿井动不动就往那边跑,晏家现在冷清起来,总给他一种孤家寡人的错觉。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什么心思伤春悲秋,因为村里已经开始为抢收麦子做准备了。

  老村长傍晚时分来到晏家,不为别的,就是想找晏庭卓出力气。

  “眼下就快到芒种了,咱们村里还没有晒谷场。老朽想着,晏大郎你在我们村年轻人里也十分有威望,不知道能否带这个头?”老村长姿态放得很低。他知道读书人的清高,但见晏庭卓依然勤劳下地耕种,才敢过来试探着问一问。

  晏庭卓没有种麦子,但这这种时候他如果袖手旁观,以后再宝桐村也难做人。于是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叫上方大郎和弄火炕、造房子时认识的人,这样熟人再叫熟人,一下子来了二十多个大小伙。

  不知道老村长在哪里弄了几个大大的石碾子,已经在选好的巨大平地边上等着他们。

  如今没有水泥,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将地弄平。石碾子在平地上来回滚动,将土地一遍一遍地压实,忙活了整整一天,才将这块地压的平整又瓷实。这就是他们要用的晒谷场了。

  以防万一,篾匠还专门做了许多席子,争取万无一失。

  这天晏庭卓刚到地头,方兴文来找他,提到村里有不少老弱病残,想着是不是能请晏庭卓也一起搭把手。

  晏庭卓正奇怪,为什么是他来提,而不是村长。继而想到村长家是老弱病残占了三样,真提了就有徇私之嫌,才恍然大悟:可能是村长给了暗示。

  晏庭卓答应了,专门在一个大家都在的时候提了提这个事。

  大多数人家不像晏家这么有底气,全部种的新粮。他们种惯了麦子,也愿意以麦子为生。勤快的人家更是在自家人头范围内又开了不少荒地,加起来六七十亩。

  这是无比巨大的工作量。

  抢收是要看天时的,如果下雨,粮食一发霉,那就等于是毁了,一整季白干。

  所以对于这个提议,基本上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随便想想口头应下就行。他得先统计一下需要帮忙的人的情况,和能帮上忙的人有多少。

  村长暗暗地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老村长虽然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但大面上是不虚的。

  他已经提前把各家各户的情况摸了个透,对哪家需要帮忙的,心里也多少有个数。

  他主动提出:“不能让出力气的人白干,我提议用粮食换!”

  这个大家基本上也没什么意见。大家伙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用多少粮食换多少人力的事,一直商量到月上树梢才各回各家。

  转眼间过了立夏,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麦子终于黄了,宝桐村进入了抢收季。

  晏庭卓力气大又肯干,早就被很多人盯上。但他自己则更倾向于先帮老弱病残。

  天微微亮,宝桐村的村民就往地头走去。今天是他们割麦子的日子,家家户户都紧张又兴奋,连小孩都蒯了个篮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捡麦穗。

  说起来也奇怪,自从新帝登基,老天爷都安生了不少,比起往年又是干旱又是洪涝的,今年可谓是风调雨顺,俨然就是个丰收年。

  不管村里人心里如何嘀咕,晏庭卓先选的就是村长家。

  村长带着小孙子也早早地下了地,老头子一开始还想推辞,晏庭卓却道:“人人都知道咱们两家熟,况且你家一老一小,干活本来就比不得别人,谁能说闲话?”

  老村长想了想,扭扭捏捏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老村长也是个勤快人,他一个老人家竟然还种了五亩地。

  晏庭卓弯着腰在农田里苦干,他很多年没有割过麦子,一开始镰刀都用的不顺手。但割了片刻就找回了手感,一下子速度快了不少。

  老村长看他干活下力气的样子,抹了抹眼睛,也开始埋头干了起来。

  他的小孙子虎崽跟在后面拾麦穗,不一会儿就攒了一篮子往家送。

  村长远远地叮嘱孙子:“你渴了喝桶里的水,别往井边去!”

  虎崽机灵,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竹筒的水,往自家爷爷和晏庭卓眼前一送。

  晏庭卓十分意外,但也高兴地很。现在的孩子真的懂事早啊!他感慨道。

  在三个人的一起努力下,村长家的麦子在傍晚时全部收割完毕,都堆在田埂边上。

  老头子累的不轻,坐在田埂上直捶腰。

  晏庭卓干脆好人做到底,帮他把麦子捆了,放到小推车上,又帮他送回家去。

  老村长感激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暗下决心:“多给人送点麦子,别让人家吃亏。”

  麦子收了还得脱粒,但是眼下,收麦子更要紧,晏庭卓继续投入到割麦大军中。

  忙活了差不多六七天,全村的麦子都收割完毕。

  村长家的麦子已经拖好粒,晒干了,把给晏庭卓的那筐粮食送了过来,约莫六十多斤。

  大家伙已经估算出来,这次的麦子亩产约一石多一点点,换算一下也就一百三四十斤的样子。自己不过是给他家帮了一天的忙,老村长直接送来了将近一成的纯粮食,是相当有诚意的了。

  晏庭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心里就存了以后要帮他们的心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人家的麦子还没有脱粒,这也是需要花大力气的时候。晏庭卓跑到晒谷场,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方大郎正在铲着一掀麦子往天上扬,壳子、灰尘、秸秆等随风飘走,麦粒纷纷落下。他看到自家师傅,想打招呼,却吃了一嘴的糠,咔咔咳嗽起来。

  晏庭卓给他打了个手势,让他自己先忙着,接着去旁观别人家的情况。

  有人将麦穗弄到一个大木桶里不停摔打,麦粒掉进木桶,秸秆抽出来放到一边。

  晏庭卓看到这里若有所思,原来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打谷桶。

  不过这是纯人力的农具,用起来也是个体力活。

  这时候就能看出村子里人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了。整个场子上有用打谷桶的,有直接上石碾子压麦秆的,实在找不到石碾子,有人直接弄了个装石头的圆筐子在地上滚,甚至还有戴上手套直接用手搓的,五花八门。

  另外一边的场地上则铺满了已经脱粒的麦粒,就等着大太阳炽烈炎炎地晒上几天,晒得干干的,才好收起来。

  晏庭卓找到相熟的人家,又开始忙活起来。

  万幸老天爷给面子,最近全是大晴天,连一丝乌云也无,全村人从芒种忙到夏至,总算是全部收完忙完,麦粒归仓。

  晏庭卓靠自己的力气获赠了不少麦子,堆在厨房的侧间。自穿越以来,他绝大多数吃的都是杂粮面,如今总算能敞开了吃白面了。

  想想热腾腾的大包子,里面放了酱汁浓郁的肉丁……嘶,想一想,馋劲儿就要上来,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天刚亮没多久,方六郎就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对晏庭卓说道:“晏叔,我大哥叫我跟您说,您要的猪肉,集市上有了!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挑,还得请您亲自去看看!”

  他们说的集市是双田镇的集市,离村里脚程并不远。

  晏庭卓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套车了,拎起方六郎就开始往镇子上跑。

  果然见方大郎站在一个摊子前面急切地说着什么。身后挡了个人,看不到样子。

  方六郎一嗓子喊过去:“大哥!晏叔来了!”

  方大郎眼看着松了一口气,对摊主和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才往这边招呼起来。

  晏庭卓连忙走过去。

  方大郎小声说道:“师傅,您上次叮嘱我要割点五花肉,我一直帮您留意着呢。只是不知道您要多少,他这里也不多了,我本想包圆来着,没成想还有别的客人也要要。您看,咱们分多少?”

  他往旁边示意了一下,将后面的人露了出来。

  那人本来一脸不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也绽开微笑。

  晏庭卓一愣,忍不住笑了 :“这不是巧了么?你们怎么碰上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清高的读书人?

  晏庭卓笑问道:“玉山,你怎么有空来我们镇上?”

  方大郎诧异地道:“师傅,你们认识啊?”

  玉山拍了拍手笑道:“嗐,大水冲了龙王庙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惦记着排骨、五花肉什么的,我来你们这镇上谈生意,路过这边看到有卖的,就说给你捎一点过去。”

  晏庭卓又对方大郎道:“咱们炸东西用的还是他们家的油呢!只是平时送货的不是他,你不认得。”接着给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见了礼。

  他一看摊子上的肉都还十分新鲜,量也不算大,干脆把五花肉、排骨都包圆,摊主见状又额外送了些猪血。

  晏庭卓高兴地道:“猪血好,我待会儿去做给八郎吃,这东西补血气。”

  说起来,他忽然想起来,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唐子帧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他又要去打酒,被玉山拦住。玉山冲车上示意:“我刚好带了,花雕酒,味道正的很!”

  晏庭卓一拍手:“行!不用买了,做菜正合适。”

  玉山是赶了车的,几个人干脆上了他的车,热热闹闹地往晏家走。

  也许是听晏庭卓形容过红烧肉的美味,玉山边馋边不服气地道:“能有多美味?能有我师傅做的烧鸡好吃?我不信!”

  晏庭卓现在想到肉还是很馋,不管是烧鸡还是红烧肉。他在脑子里回味了一下,自信地说道:“各有各的美味,不分伯仲吧!”

  方大郎本来打算回去备菜,以供下午去镇子上出摊用,却被晏庭卓叫住了。

  现在他们的炸串备菜也没有太多技术含量,方家的几个妯娌在家准备也足够了,并不是非得方大郎不可。

  只是前段时间农忙生意暂停了一段时间,方大郎有些急,想盯一下生意的事。

  但是晏庭卓说:“这红烧肉十分下饭,以后你要是开店,当个招牌菜肯定是妥妥的。”

  方大郎想开店的想法一直都没有隐瞒过,听到这话,立刻不走了。师傅这明摆着就是要教自己的意思嘛!他让方六郎回去捎个话,自己却火速钻进厨房,开始生火烧水。

  晏庭卓的习惯是先把肉焯水,这个方大郎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提前烧了水,马上就能用上。

  晏庭卓洗了手,先将排骨泡水,然后开始教他备菜。

  阿井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烧火的事情,自然是交给了玉山。

  玉山好奇地道:“五花肉做红烧肉是吧?排骨你打算怎么做?”

  晏庭卓早有想法:“做个粉蒸排骨。”

  他家别的不说,调料是比较齐全的。唯一麻烦的是蒸肉米粉,这个得现制。

  正好为了过端午节,他才买了糯米,家里本来就有大米,再加上调料,蒸肉米粉很快制成。

  在制米粉的间隙,他开始腌制排骨,等米粉制成,排骨也将腌制好。

  接着就是盘子底部垫上土豆,上面放上裹了米粉的排骨,开火蒸。

  玉山上次吃过粉蒸鸡翅,知道这个粉蒸料的味道,见状也不吭声,就一心等着吃。

  晏庭卓则带着徒弟开始进行红烧肉的备菜。

  “五花肉洗净,切成这样的小块。”他先打了个样,然后把刀给了方大郎。

  方大郎最近切菜已经练出来了,不仅切出来的肉大小差不多,速度也十分快。

  将肉焯水后控干水分,这一步方大郎做的也很熟练。

  “这些香料,你记一下。”晏庭卓拿出葱姜蒜八角和桂皮。万事俱备,就差辣椒,可惜到现在辣椒还不见踪影。

  家里用的还是豆油,晏庭卓现在用油在别人眼里那是相当舍得。他将锅中放油,将香料炒香,又放入五花肉炒至表面微黄。

  香味已经出来了。

  将肉盛出来之后,玉山不屑道:“就这?”

  晏庭卓翻了个白眼:“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将锅收拾干净,往里面放了几大勺糖。

  玉山拦了一下没拦住,不禁问道:“你是不是放错了?这是糖啊!”

  晏庭卓没理他,对方大郎说道:“这一步叫炒糖色,一定要小火,炒到棕红色,就像这样——”说着手上也没停。

  然后抬手将五花肉倒进了锅中,手下一刻不停地翻炒着,直到所有的肉都裹上糖色。

  不用他解释,围观的两个人都明白这一步的意思了。

  晏庭卓喊玉山:“去给我拿酒!”

  玉山在进来的时候已经拎了一坛子酒,闻言便去启封酒坛。

  晏庭卓将一小坛子花雕酒全部倒入锅中,盖上盖子开始小火焖炖。

  玉山已经渐渐地闻到了肉和酒逐渐融合的香味,他即便是不饿,也有些馋了。

  晏庭卓早饭本来就没吃,此刻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玉山问:“要炖多久啊?”

  晏庭卓回他:“半个时辰吧。”

  方大郎也饿了,闻言偷偷地咽了一下口水。

  晏庭卓也有点累,看到盆里的猪血,又想起唐子帧,知道那孩子爱吃韭菜,便打算做个韭菜猪血汤。

  他走进里屋,打算喊阿井让他去喊唐子帧过来吃饭,却发现阿井也不在家。

  他只得让徒弟看着灶,亲自去了一趟唐家。

  大门紧锁。唐家没人?连文先生也不在!

  不知道为什么,晏庭卓突然感觉,唐子帧搬了家之后,突然跟自己不亲近了。

  他心中蓦然涌现出一股沮丧感。

  也许是因为唐子帧错过了难得的一顿美味吧!

  他自我安慰着又回了家,

  这时候,阿井扛着一大捆柴火回了家。原来他是上山捡柴火去了。

  晏庭卓问他:“你知道八郎和文先生去哪儿了吗?”

  阿井答:“你忘了?他们昨日就去县城了,前天县令又来了一趟,亲自相邀,文夫子便去了。”

  晏庭卓那时候在地里一心收麦,压根没管过旁的事。

  他品了品,问道:“文先生这是答应要去县城教书了?”

  阿井回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

  晏庭卓忍不住叹气道:“我还打算做他爱吃的韭菜猪血汤呢!”

  其实他猜的不算错。

  唐子帧曾经对大魏心灰意冷,考个秀才也是为了让自己未来的日子好过些。但是多次往返县城,无论是村里、镇上还是县里,所有人的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好,他心中对新王朝又燃起了希望。

  这些天师徒两人在家里聊起民生,让唐子帧又重新燃起斗志。他要继续考!他要考到郡城,再考去京城。他要做官,实现心中抱负!他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迎自己的亲人回家。

  而文先生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心中也下定了决心——这个弟子以后肯定是要继续读书的,当弟子的去了县学读书,自己这个老师却窝在村里,哪有这个道理!更何况,读书育人,在哪里都不丢人。

  他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杨县令再次带着诚意过来,他便答应了。

  那厢杨县令在县衙后院乐得手舞足蹈,对丁师爷炫耀道:“可见我的诚意足,这下我父亲肯定还得夸我!听说陛下在网罗天下人才,以后等我任满离开,我就想个办法把文先生送到京城,送到陛下面前,嘿嘿嘿!”

  他满后院乱窜,丁师爷在背后看着他,恨不得把“体统”两个字敲进他的脑袋里。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自夸道:“上次父亲夸我给他长脸,是因为陛下夸我教化百姓有功,这次我给县里直接弄个名气大的夫子,多教出一些像唐秀才这样年少有为的读书人,父亲肯定更会夸我!”

  丁师爷笑着提醒道:“唐秀才给你长脸了,你不赏点什么?”

  杨县令恍然大悟:“要赏要赏,本公子要重重地赏!”

  他顿时开始苦思冥想:“赏金银?不合适吧,读书人不是都很清高吗?只赏文房四宝,这也太拿不出手了!”

  丁师爷眯着眼看他:“这位曾经也是大家公子,如今落难了而已。你别用金银俗物亵渎了他。”

  杨县令不服气地道:“大魏皇帝都没了,再厉害的大家公子不还是得老老实实来我这里考秀才!”他转念想到唐子帧的脸,忽然不忍心说什么恶言恶语,只好收敛了脾气,道:“那我赏他个宅院,以后在县城里上学都不需要租房子,这算体面吧?”

  丁师爷又想敲他脑袋了:“你这是想把他放火上烤啊?”

  杨县令却有不同地想法:“我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有本事让他们也十四岁考个案首给我长长脸!”

  丁师爷语塞,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转头就替他准备了县里的两座宅院的房契地契。

  那两座宅院只有一墙之隔,都是紧邻着玉河,其中一座隔壁就是县城里最大的书斋,对面就是县学,生活也十分方便。位置得天独厚,相信没有读书人能拒绝。

  而后丁师爷又做主添了两套文房四宝,生怕哪里不够雅致,亵渎了读书人。

  唐子帧带着文夫子进了城,不料收到这样的赏赐,心中也是一惊,连忙推辞。

  杨县令道:“听闻你也曾是大家公子,仆婢成群,没人伺候哪能安心读书?这不过一套宅子而已,不必如此。”

  唐子帧已经没有从前那么薄的脸皮,他坦然道:“实在是学生现在家底太薄,使唤不起仆婢。”

  杨县令和丁师爷面面相觑:“说好的清高读书人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谁?色眯眯?

  最后还是文夫子一锤定音:“老夫年事已高,离不了我这徒儿照顾,让他跟着我住吧!”

  杨县令不是那种强迫人的,见状也应了。丁师爷暗地里又准备了“些许”财物送去了宅子,这事才算是找补回来,皆大欢喜。

  晚上,唐子帧躺在陌生的地方,几乎一夜未眠,城里比乡下还要安静,早上也没有鸡鸣。

  次日,文夫子留在县城,唐子帧却找借口租了一辆车回了村里,直奔晏家。

  他想亲自告诉几人这个消息。

  刚到门口,正好听到晏庭卓说:“我还打算做他爱吃的韭菜猪血汤”,一下子高兴起来。

  “我回来了!”他从车里钻出来,让门口两人都十分惊喜。

  晏庭卓笑着道:“幸亏你回来了,我做了红烧肉,你肯定没吃过。”

  唐子帧迟疑了一下。

  守孝的人在居丧期间不能科考,但新朝渴求人才,发明了“以日代月”的守孝之法,希望读书人早日入仕。

  在法理上,他已经守孝结束,但心里面,他还在为家人守孝。

  晏庭卓也看出来他的顾虑,说道:“那你只吃素菜,等你孝期过了,我再给你做。”

  唐子帧点了点头,随之进了屋。

  席间,唐子帧说了自己要去县城读书的事,晏庭卓很为他高兴。只是高兴之余,还有些怅然若失。

  玉山却羡慕地道:“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是秀才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师弟,如今还在识字。我师傅给他找了个老先生启蒙,但这小子坐不住,每天被先生打的哇哇哭。”

  他懊恼地道:“早知道送你这里,你是真秀才,教书怎么也比家里那个强些。如今也晚了。”

  他想了想,道:“你担着全家人的生计,我是不敢耽搁你的。不过你家阿井不是也在读书吗?要不,我把你家阿井带过去教教玉仲?”

  阿井听到这里,有些紧张,他还是想在家里。

  晏庭卓见他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玩,对玉山摇头道:“阿井这个性子,你觉得能管得住玉仲?况且他自己也有课业,还是算了。”

  玉山想了想,长叹一声:“算了,那还是老先生管得住。”

  唐子帧吃着碗里的土豆,听几人边吃边聊,心里一下子安心了不少。

  吃完饭,玉山和方大郎告辞而去。晏庭卓本来打算下午去摊子上看看情况,眼下也改了主意。

  他对唐子帧道:“过两日是端午,我在家做点粽子,到时候和阿井去县里看你们。”

  唐子帧应了,回去收拾了东西,又在祠堂祭祀了祖宗,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晏庭卓带着阿井把他送到县城,算是认了认门。

  等他再回到家里,就开始准备做粽子。

  本地的传统粽子是清水粽蘸白糖,是阿井最喜欢吃的口味。唐子帧爱吃蜜枣,晏庭卓他自己则最爱吃鲜肉粽。他每样都包了不少,往左邻右舍送了一部分,又从邻居们那里拿了不少菖蒲 、艾草,打算明日一起带到县城里去。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

  晏庭卓将要带的东西往驴车上放,阿井则是如平时一样去鸡窝里捡鸡蛋。他前段时间孵的小鸡又长大了一批,已经开始下蛋。眼看着就攒了一篮。

  他想了想说:“大哥,咱们把这篮子鸡蛋也带过去吧。”

  晏庭卓见状,取了个筐,铺了厚厚的稻草,一层鸡蛋一层稻草地装了一筐。他拍了拍手,左右看了一下道:“应该没什么要带的了吧?你再想想。今天晚上我们不回来,要在那边住一夜的。”

  阿井早早地跟方家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方五郎打好了招呼,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好好喂鸡喂猫捡鸡蛋等,现在也不慌,笑眯眯地说:“没事,走吧。”

  俩人早上没做早饭,只一人怀里揣了两个煮鸡蛋,就这么出了门。

  路上时不时碰到拎着艾草的村民,村民们如今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了。

  到了县城,发现县城的端午气氛也十分浓郁。

  各家各户门上都已经挂上了艾草。

  还有小贩担着两筐粽子沿街叫卖。

  走到玉河边时,发现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条龙舟,一堆人乌泱乌泱地围在那边。

  两个人都有些好奇,打算先去文先生宅子里再说。

  文家的门口也已经挂上了艾草。

  他在门口停了车,阿井跳下去敲门。

  仆从茅永开了门一看,知道这两人是主家的亲戚,不敢怠慢,连忙亲自卸了门槛,让晏庭卓将驴车赶了进去。

  宅院是三进的院子,在这县城里不算小,但是现在就住了四个人,除了唐子帧师徒俩之外,就只有一个看门的仆从,以及一个烧饭的厨子。

  杨县令本想着两个人都是富贵人家出身,使奴唤婢惯了,没想到竟然一个贴身伺候的都不肯留。

  谁知传到县学里面,就成了文先生师徒耐得住清贫,让文先生在县学里的清誉更胜,连唐子帧都备受好评。

  本来师徒二人一个在书房里悠然自得地品茗,一个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但唐子帧有些心神不宁,字都写错好几个。好不容易听到人到了,将笔一放,往外快步走去。

  晏庭卓和阿井在卸车里的东西。

  文先生跟着走了出来,等他们卸完货,冷不丁地道:“大郎,你来书房,我出份题目你做做。”

  晏庭卓一个趔趄,不是过端午吗?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书房,默写了一份经义,又做了一篇文章。

  文先生皱着眉头道:“你是不是许多日子没好好读书了?难道你是不准备考秀才了?”

  晏庭卓心中一凛:“当然不是!”他虽然不像古人读圣贤书只为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但是涉及切身利益的事,还是要拼一拼的,毕竟见官不跪、免徭役都是实打实的吸引人!

  文先生叹了口气:“若是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该考了。可能是新朝初立,还未形成定例。但学政没来,就是读书的好时候,万不可懈怠。”

  晏庭卓连忙称是。

  文先生又考校了一下阿井的功课,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两兄弟埋头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里有点苦。

  厨子小心翼翼地过来问:“先生,午时了,饭菜已做好,要现在摆上吗?”

  晏庭卓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文先生看了他一眼,脸也板不下去了,笑道:“摆上,去吃饭!”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饭,还尝了尝各种口味的粽子。

  只听唐子帧随口说道:“我一个人晚上总是睡不着,要不阿井来陪陪我吧?在这里读书也方便。”

  阿井高兴地道:“好啊,那我还给你当书童。”

  唐子帧看了一眼晏庭卓,连忙说:“不让你当下人,就是咱们做个伴。”

  晏庭卓也觉得这样很好,皆大欢喜。

  这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很快,柳英卫神色冷峻地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看到晏庭卓二人先是一愣,跟他点头示意,接着才对文先生严肃地说道:“刚收到消息,新上任的学政在来郡城的路上,被杀了。”他看了晏庭卓一眼,道:“院试可能要延期。”

  主考官被杀,考试肯定是考不了了。

  但这种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柳英卫接着道:“我已经接到命令,带人沿途清理匪徒,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您。”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阴霾。

  柳英卫来主要是为了说这个,他吃了两个粽子,像来时那样匆匆离去。

  晏庭卓跟柳英卫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情,但他知道古代从军的艰辛,心里也有些沉重。

  还是文先生先反应过来,他温和地说:“下午玉河里有赛龙舟,热闹的很,你们几个孩子去玩玩吧。”

  说着自己起身去了书房。

  阿井听到柳英卫要走,本来有些不舍。不过他心宽,一听说有好玩的,立马又高兴起来。

  玉河边果然热闹非凡。

  他们到的时候,龙舟赛即将开始。

  两条龙舟簇新簇新,听围观的人的口气,应该是杨县令出钱造的,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龙舟里已经坐满了孔武有力的大汉,只等裁判一声令下,就往前冲。

  做裁判的正是杨县令本尊。他正站在一搜大船的船头,面前放着一架皮鼓。

  杨县令一脸兴奋地挥舞着鼓槌,眼睛盯着丁师爷身后的旗子,就等丁师爷给他发“吉时到”的信号。

  很快,那旗子一挥,吉时到了!

  杨县令用力将鼓槌往皮鼓上一捶!

  两条龙舟利剑一样冲了出去。

  杨县令手也不停,咚咚咚咚左右手以此来,直将人震的热血沸腾。

  阿井看准了左边那队会赢,见他们略超一点就激动地又蹦又跳。

  偏偏唐子帧看中的是右边那队,他比阿井矜持,虽然没蹦,脸上的表情却像晴雨表一样,看的晏庭卓差点笑了出来。

  他没看龙舟,倒是看人看的起劲。

  旁边一个人推了推他:“你看什么看?”

  晏庭卓被人推的莫名其妙:“我看人,我又没看你,碍着你了?”

  那人一脸不善地道:“你见人家小书生颜色好,色眯眯地看了半天了,还偷偷笑,当我没看到?”

  唐子帧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谁?我?色眯眯???”晏庭卓大吃一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成亲的年纪

  唐子帧羞愤地看了一眼那人,又瞪了一眼晏庭卓,冷着脸拂袖离去。

  “哎——”晏庭卓简直百口莫辩。

  他愤愤地指着那人:“不会说话别说话啊。”

  说完拽着阿井去追唐子帧。但正逢杨县令意气风发地下了船跟百姓挥手,许多人欢呼雀跃地涌过来,一下把三人冲散,转眼唐子帧就不见了踪影。

  阿井在后面喊:“大哥,别管我啦,你先回去吧!我想再玩会儿!!!”

  晏庭卓只能高声应了,逆着人流方向往外挤。

  他从来不知道县城里能有这么多的人!都快比的上前世盛世了。难不成各村镇的人都跑到县城里了?!

  费劲地挤出玉河前街,人一下子少了许多,晏庭卓才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往文夫子家走去。

  回去一看,唐子帧已经到家了,自己躲在书房里不见人。

  晏庭卓有心解释,却觉得尴尬,干脆跟文夫子打了声招呼,往三两油铺走去。

  路过成衣店时,他看到店里小二挂起一件衣服,便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距离三人之前剃头已经过了半年多,两个小孩的头发长得很快,日常在头顶扎两个小揪揪也看不出什么。但眼下唐子帧已经成了秀才,尽管没成年,他也是可以穿书生服带秀才巾的人了。

  既然方才的误会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机会,那就选一件礼物送给他,表示自己丝毫没有亵渎之意。这套书生服就很好,送了当是赔罪吧。

  他直接向刚刚看到的那件衣服走去。

  小二利索地拿过皮尺,过来要给他量身,边走边笑着解释道:“客官您身材高大,小店的这件衣服更适合清瘦的读书人穿,不过虽然无法试穿,却能定制,待小的先为您量身。”

  晏庭卓制止了他,道:“我是为弟弟买的。他大约、嗯……这么高。”

  说着在自己胸口处比划了一下,比划完心里也觉得好笑。这一年,两个人都长高了,之前人就只到他胸口,如今还是到他胸口,比划在他身上竟然一点都不显,也不知道小家伙气不气。

  小二有些犯难:“这……衣服略大了些。小书生的也需定制的,您看要不把令弟请到小店量一量?只要有了尺寸,保准做的一模一样的。”

  小书生……晏庭卓品了品,品出了一丝可爱。

  他想了想,问:“你见过今年的唐案首吗?”

  小二点了点头。

  晏庭卓道:“我家弟弟的身形,就像唐秀才那样,照着他那样子做就是。”

  小二恍然大悟:“唐秀才在我们这里做过衣服,那成,您给个一两的定钱。就要这个兰花的花样吗?听说如今读书人都爱竹子纹样呢。我家梅兰竹菊都做得。”

  晏庭卓道:“就要这个兰花,跟别人不一样的。”在他心里,小书生还真的是那有冷香半缕的幽兰。

  小二麻利地收了钱,给了他一个木牌,约好两日后来取。

  他收了牌子,精神奕奕地走进三两油铺。玉山不在,他家罗夫郎却在。

  罗夫郎素来是个爽利的人,此时见到晏庭卓,眼睛一亮:“晏师叔,我正要找你呢。”

  晏庭卓一愣。

  只见罗夫郎放下手里的算盘,笑眯眯地走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问:“我知道晏师叔不曾婚配,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说亲?可有中意的人家?”

  晏庭卓对这种问题早有准备,他坦然拿出准备好的答案:“家父家母在世时曾为我订过娃娃亲。”

  罗夫郎有些失望,但仍是关心地说道:“那后来可曾去找过?”

  晏庭卓故作黯然地低下头道:“找过一次,说是举家搬迁,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罗夫郎心思又浮动起来,委婉劝道:“之前世道乱的很,多少人家一别之后再见一面难如登天。”

  晏庭卓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了句客套话:“是啊,我们村里就有许多妻离子散的呢。”

  罗夫郎见他一副没开窍的样子,索性直接问道:“师叔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也该有个人操持。如果你那订亲的对象一直渺无音讯,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晏庭卓笑了笑,道:“我打算过段时间再去找找,说不定找得到呢。”

  罗夫郎忍不住问道:“那人如今的年纪也与你相仿吧?如果你找到的时候人家已经成了亲呢?”

  晏庭卓坚持道:“我还是想先找找再说。”

  罗夫郎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忍不住笑叹道:“我本想把舅舅家的妹妹说给你,谁知道没有这个缘分,罢了罢了,我也不操这个心了。”

  他拍了拍晏庭卓的肩膀调侃道:“师叔也是个痴情人,哈哈哈。”说完笑着叫人奉茶,自己去柜台后面继续打算盘盘账。

  晏庭卓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下这个人设,觉得也挺好。现在这个身体才十八岁,他并不想那么早结婚,更不用说随便找个不认识的人结婚。

  看来得找个时间出去一圈,“找”一下这个不存在的未婚妻。

  晏庭卓在外面消磨半天,到傍晚才回到文先生家。

  唐子帧又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晏庭卓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没提下午的尴尬。

  第二天他自己一个人带着文夫子布置的作业回到了村里,走时还答应阿井,将他最爱的黑白二猫带到城里来,帮他们守厨房。

  晏庭卓回到家里,鸡窝里的鸡蛋已经捡干净,可见阿井的好朋友方五郎也是个讲义气的勤快人。

  阿井留在县城里,鸡就没人喂了。晏庭卓干脆把喂鸡的活“外包”给了方五郎,用一半鸡蛋当报酬。方家人多,正好给他们分分。

  晏家现在有二十多只鸡,每天下蛋下得很勤,家里攒鸡蛋攒得极快。这么多鸡蛋,换钱也换不了多少。他干脆把这些鸡蛋全煮了茶叶蛋,就放在方大郎的摊子上卖,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上架第一天就卖了个精光。

  方大郎喜不自胜,晏庭卓干脆把这个方子教给了方大郎,跟豆芽、炸串一样的分利方式。

  当天晚饭时分,晏庭卓被叫到了方家。

  晏庭卓以为是要谈分利合作的事,谁知坐在上首的却是方老夫郎,以及方兴文的夫郎张氏和他的妯娌们,方家的当家男人们都不在。

  老夫郎慈眉善目,关怀了几句他的生活,接着给张夫郎递了个眼色。

  张夫郎就起了个话头:“晏兄弟,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晏庭卓正在喝水,一下子喷了。

  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开始操心他的婚事。

  张夫郎十分意外地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晏庭卓将白天在罗夫郎面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张夫郎却道:“这也不急,我们就是先问问。我家小姑子你也见过的,虽说年纪小些,性子又温柔又和顺,多等几年也等得……”

  晏庭卓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说的小姑子正是方大郎唯一的姑姑,也是方家唯一的女孩。年纪真的小,可能才十二!

  罪孽!他找了个理由慌忙跑了。也不管方家如何在家里叹气。

  两天之后他信守承诺带着两只猫去了城里,阿井喜不自胜。

  接着他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唐子帧。

  唐子帧讶异地打开一看,是一套绣着幽兰的书生服,头巾也是县学中书生们流行的款式。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晏庭卓。

  晏庭卓解释道:“前两日的事是个误会,不过让你不开心了,给你陪个不是。”

  唐子帧有些不自在地说:“别说了。”

  他越长大越不喜欢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县学里已经有人调侃他男生女相,让他当众驳斥得无地自容。

  晏庭卓从善如流道:“反正是我的赔礼 ,照你的尺寸做的,你去试试吧。”

  唐子帧看了看那朵幽兰,实在是心中喜欢,忍不住真的回房间换上衣服。

  等他一出来,连阿井也呆住了。

  晏庭卓在心中盛赞——气质美如兰,诚不欺我!

  连文先生都抚掌大赞:“芝兰玉树啊,子帧也长大啦!我竟疏忽了,你如今已是秀才,该给你起个字才是!”

  晏庭卓凑上去道:“不如先生给我也取个字?”

  文先生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做玩笑,而是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道:“老夫也算你的师长,那就为你取个字。卓,高也。我送你一字——青云,愿你少年心在青云端。”

  晏庭卓连忙谢过。

  又见文先生对唐子帧殷切地道:“你啊,老夫为你取字'翰墨',想必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

  他并没有解释太多,唐子帧却表示懂了。

  晏庭卓和阿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双眼睛里同时散发出学渣的迷茫。

  文先生又转向阿井。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阿井一向十分慈爱,这次也不例外。只听他道:“我看你兄长给你起的学名就很好,晏永畅,畅者,四通八达。”

  晏庭卓生怕他来一句“给你取名叫通达”,就听文先生说道:“等你再大些,像你兄长一样大时,我便再为你取字。”

  阿井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反正他名字好就行。

  到了中午,竟慢慢地下起雨来。

  晏庭卓想到地里的玉米,一时间有些心急,跟几人说了一声,驾着车冒雨赶回去,要去地里给玉米排水。

  玉米已经快到收获的时候,这时候下雨,实在是让人心焦。

  走到村口,一群人冒着雨往外走,为首的正是刘二顺。

  只见他手里还拿着镰刀,满脸杀气腾腾,看得晏庭卓心里一咯噔,连忙开口问道:“二顺叔,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贩子风波

  刘二顺看到晏庭卓,脸色缓了一点,问道:“晏大郎,你有没有见过我四弟家的大儿子玉郎?”

  晏庭卓不认识,也许阿井认识,但阿井也不在家。

  刘二顺听到他不认识,也没什么意外,提着镰刀又往前走。

  晏庭卓见几人一脸要杀人的样子往外走,忍不住问道:“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送你们过去?”

  刘二顺愤愤地道:“天杀的!村里来了人贩子!”

  晏庭卓吃了一惊,忙问:“跟村长说了吗?”

  刘二顺身后一个壮汉也是眼睛通红道:“说了,村长已经赶着牛车先去找里正了。我们打算一个村一个村问。”

  这种时候,除了问人,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晏庭卓深感没有电话的不方便。

  他想了一下,说道:“还有什么消息,你们一并跟我说了,我一会儿也去帮你们问问。”

  大家将自己知道的说了 ,其实也没多少有效信息,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小的人,作的是夫郎的打扮,个子不高,样貌很普通,不是本地口音,反正是个生面孔。

  晏庭卓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有人见过,当时怎么会放过人贩子呢?

  但是他没说这些,只是问了问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村子,跟众人道别,先回了一趟家,把车里的东西腾了腾,尤其书纸等容易弄湿的东西拿了出来,将车子清空。

  接着去了一趟地里。地里的排水沟竟然已经挖好了,不用想,肯定是方家人帮的忙。这应该是刚下雨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弄了。

  晏庭卓心里感激不已,但是也没有了心理包袱,驾着驴车往刘二顺说的村子走去。

  刚走到半路,驴车被一个人拦住。

  晏庭卓一看,是熟面孔,依稀记得对方姓叶。

  那姓叶的中年汉子凶神恶煞地问道:“你,你把唐秀才弄哪儿了?已经好几日不见他了,你是不是把他卖了?!”

  什么玩意儿?

  他,一个农民,哦现在算是童生了,卖一个秀才?说什么疯话?

  晏庭卓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你也知道他是个秀才,我如何卖他?”

  姓叶的中年人根本不听,扑上来就想打晏庭卓,被晏庭卓一招制服。

  中年人忽然崩溃大哭:“我的阿迟啊!我的阿迟!我又把你丢了啊!”

  他不顾地上的泥水,以头抢地,嘴里呜呜咽咽,声音十分悲怆。

  晏庭卓听得有些触动,慢慢地松开了手。

  有一个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六叔!六叔!”

  那声音近了,又是个熟人,是唐子帧曾经救过的落水小孩的父亲,叶永福。

  叶永福气喘吁吁地奔过来,扶住中年汉子,又对晏庭卓道歉:“对不住,这是我六叔,我六叔可能是又犯病了。一下雨他就容易犯病,实在是对不住!”

  晏庭卓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这中年人是给唐子帧监工过一段时间的叶老六。

  他顿时警惕起来,毫不客气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接近唐秀才是想干什么?”

  叶老六还在雨里大哭:“人贩子!人贩子不得好死!我的阿迟……”

  叶永福边扶人边艰难地解释道:“误会!误会!十几年前我六叔去外地探亲,丢了一个孩子,样貌与唐秀才十分相似。我六叔他,他没有恶意,只是思念孩子罢了!”

  晏庭卓心中一动,问道:“孩子是在哪里丢的?多大年纪丢的?”

  叶永福好不容易将中年人扶起来,闻言正要回答,却见中年男人哭晕了,一头栽倒在地。

  叶永福只得匆匆告了罪,将叶老六拽到自己的背上背着回了家。

  晏庭卓只得暂时收起疑惑,往刘二顺说的地方赶去。

  雨还在下,路并不太好走,但好歹比双脚走的快些。

  刚到那个村口,正看到刘二顺等人气愤地从村口边大骂边走出来。

  晏庭卓让众人上了驴车,问了一下情况。

  刘二顺恼怒地说:“这村民好无礼!我只问了一句村里有没有生面孔,他直接一句话呛过来,说我们就是生面孔。好说歹说地才多问了几句,但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么查问有个屁用!”

  晏庭卓就出主意:“你们去下一个村就找村里主事的人,表现的慌张一点,就说附近流窜着偷孩子的,叫大家防着些。这样把事情闹大!”

  刘二顺一呆:“这样行吗?主事的人要是不肯见我们怎么办?”

  他后面一个壮汉开口了:“晏大郎是读书人,是童生,怎会没有这个面子!是吧,晏大郎?”

  晏庭卓道:“试一试吧。”他不知道自己的童生身份到底好不好使,但谁家不怕丢孩子呢?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丢的那个孩子多大了?记事了吗?如果不记事的话恐怕不太好办。”

  刘二顺古怪地道:“十五了,才分化,是个小双儿。”

  晏庭卓眉头皱了起来。

  成年了?在家人眼皮底下被人贩子拐走?这不正常。

  他让大家稍安勿躁,又仔细问了一下。

  刘二顺道:“那是我四弟家的小儿子,前头有几个孩子,都是双儿,老大嫁人了,后面几个逃荒的时候都没留住,死的死,跑丢的跑丢。这是膝下唯一一个成丁的,唉!如果这个找不到,那就剩下肚子里的那个了。”

  他长吁短叹道:“我四弟真是子嗣命薄,一辈子也没个儿子,这会儿气的都下不来床了……”

  说话间,驴车已经到了第二个村口。

  年轻人问:“阿父,谁去问?”

  刘二顺发狠道:“我去问!”

  他果然同晏庭卓说的,表现得一脸慌张地冲到村里,大声喊村长,又喊救命,还扯了“晏童生”的大旗,立马围过来一群人,很快有人把村长也叫来了。

  他们将事情一说,那位村长十分重视,不仅没有赶走他们,反而安慰了他们半天,还答应有消息了给他们通知。

  用同样的法子走遍附近的村子,然而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时辰不早了,阿父,咱回去吧。”年轻人提议道。

  晏庭卓随口说道:“村长去报官,说不定我们回去能碰到官府的人。”

  刘二顺愣了一愣:“这,还要报官?”

  晏庭卓大惑不解:“你们没报官?不是说村长找里正去了吗?”

  刘二顺吭哧吭哧道:“村长只是找里正拿个主意,没说要报官啊。报了官,官府来人,我四弟胆子小,怕是会吓到,他还叮嘱我们不要报官。我们也,也不敢报官。”

  “就是啊,谁敢跟官府打交道啊!”其他人纷纷说道。

  这都什么事?!晏庭卓简直无话可说。

  “先回去吧。”他只能这么说道。

  几人冒着雨回到村里,刘二顺等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晏庭卓披了蓑衣去了地里,将排水的沟挖深了些许,挖出的泥顺手将田垄加高。

  他这边手上干着活,心思却飘到了他们要找的人贩子头上。

  在别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拐卖差不多成年的少年,双儿能生孩子,那就类似于拐卖少女,放到现代,那就是拐卖妇女的重罪!

  他知道大家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但村里并没有足够强的宗族,只有几家因为老人在没有分家,显得人口众多。

  其它都是官府随机分配的。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家的交情还没到把别人家事当自家事处理的份上,根本汇聚不成如宗族力量那么强大的力量来处理此事。

  就靠刘二顺兄弟子侄几个,太悬了。

  时间越长,人贩子的活动范围越大,踪迹越是不可控。

  最好的办法还是报官。

  杨县令来县里这几个月,虽然有点不学无术,但也是个心中有热血的青年。这种事,他肯定是愿意管的。

  新朝初定,正是对人口和稳定最为渴求的时候。这才太平几个月,就有人敢拐卖人口了。也只有官府插手重罚,才能遏制这种犯罪行为。

  想到这里,晏庭卓冲了冲手上的泥,往村长家走去。

  村长刚从刘四顺家回来,正一脸严肃地跟一个人说着些什么。

  晏庭卓一看,那也是个熟人,正是当初一起去过县城的里正大叔。

  他向二人说明了来意。

  村长对拐卖也深恶痛绝,他小孙子小时候差点被人用一块糖骗走。所以在刘二顺等人过来说这事时,才如此心急地找里正商量此事。

  里正对人贩子也极为重视。他的重视跟村长的想法却不同——在他心里,那极有可能是反贼的反扑,所以必须要让县里知晓。

  但是兹事体大,里正决定亲自来村里问一问,以免上面人问起来不好回答。

  村长却误解了里正的意思,以为他是对本村额外关照,因此亲自带他去了刘四顺家。

  哪知刘四顺病倒在床,不肯见人。俩人只能隔着门板问了几句话,但也没问出什么名堂。

  村长只好带着里正回到了家,又叫孙子虎崽喊刘二顺等人过来问话。

  恰逢晏庭卓上门,便留他旁听。

  村长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你说那玉郎,也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在外头,是在自己家里,怎么会被人贩子拐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真相大白

  说话间,刘二顺等人到了。

  刘二顺以为是有了什么消息,满怀期望地飞奔而来。却听村长问:“是谁跟你们说的有人贩子来了?”

  刘二顺憨憨地道:“我四弟说的。”

  晏庭卓问道:“他怎么认定那人是人贩子?如你所说,玉郎也不小了,怎么也不会当着父母长辈的面被拐吧?”

  刘二顺回忆了一下,道:“四弟说一开始没看出来,那人说进来讨口水喝,就放他进来了。后来俩人一起不见了。”他迷茫地道:“四弟亲自说的,还能有假?四弟的子嗣就玉郎一个了,况且还疼了那么多年……”

  晏庭卓没有理这些感慨,问道:“有谁见过那个人贩子的真容吗?或者跟他交谈过?”

  身后的汉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道——

  “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四哥见过啊,还跟他说过话呢!”

  “是啊,这次就是我们听了四伯的话才出来找人的。”

  “说是长得慈眉善目,谁能想到是人贩子呢?”

  里正突然问道:“有没有可能,那个玉郎和所谓的人贩子认识呢?对熟人没有防备之心,跟着他走了?”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村长黑着脸道:“刘四顺现在问什么都只知道哭。真是个不成器的,哪有点当家人的样子!”

  里正倒是很有肚量,还替他说了句话:“唯一的孩子被拐走,生死不知,他是个做父亲的,难免伤心。”

  村长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地道:“他一心只想要儿子,丢的那个是个双儿,他伤心个屁!”

  说完自己都愣了。

  老村长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没想起来?!”

  里正和晏庭卓都看向老村长。

  作为村长,老陈头对村里每户人家的谁是什么性情为人,心里大致是有数的。

  刘四顺这个人,心比天高,干什么都想压别人一头。别的事情上勉强算得上圆满,但他偏偏在子嗣上跟受了诅咒似的。人到中年,一个儿子也没有,整天发疯般地想要儿子,听说为此甚至两次停妻再娶。

  因为自家双儿被拐,他“伤心”到病了,这怎么可能?

  老村长脸色古怪地道:“前两日虎崽跟我说看到玉郎在河边哭,说他阿父骂他是赔钱货,我当时还不信。他以前多疼玉郎啊!”

  老村长经的事多,他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人的。

  晏庭卓曾看过不少社会新闻,在心里也浮现了一个猜测。

  他跟村长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荒谬二字。

  刘二顺急了:“你们是在怀疑我四弟?出事的是四弟的亲生子,他说谎做什么?骗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晏庭卓继续问:“那刘四叔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人是人贩子的?”

  刘二顺愣了一下,道:“隔了一夜吧?”

  这下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

  “对呀,隔了一夜了,怎么倒叫我们在附近村子里找人?”

  “是啊,这人早跑了吧。”

  “我们说找村长您,四叔也不愿意,还是我阿父悄悄找的……”刘二顺的长子看着村长说道。

  自己治下丢失了人口,这是大事,里正最后还是让他们报了官。

  刘四顺突然跑过来找里正,换了说辞:“是我想岔了,不是人贩子,肯定是玉郎跟相好的跑了!”他一脸伤心地道,又要求结案。

  里正不置可否,让大家都回家去。

  刘二顺也回去了,但他越想越不对劲,跟自己夫郎嘀咕:“玉郎真的有相好的?还私奔?他一向懂事,应该干不出这事吧!”

  刘夫郎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只怀疑自己的侄儿?不怀疑你弟弟?咱们在老家的时候,他们家老大老二是怎么没的?路上他家老三是怎么死的?他家老四是怎么丢的?”

  刘二顺细细思索,许多事不知不觉在脑中浮现。

  又听自家夫郎翻了个身继续说道:“玉郎如果分化成双儿,以后恐怕日子不好过,这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就是不信!”

  刘二顺习惯性地反驳:“四弟说不定也变了。玉郎毕竟是四弟如今唯一的血脉了,以后不得靠他养老?”

  刘夫郎“呸”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二顺也觉得自己有点嘴硬,他对自家四弟的了解远远高于半路认识的村长,仔细想一想,大侄子二侄子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四弟当时说人死了,大家伙都深信不疑。

  三侄子分化完,没有吃的,饿死在路上。四侄子侥幸没死,但在入县城之前,一个夜里,走失了。

  是真的走失了?

  刘二顺一激灵,不敢深思。

  这时房门却被自家小儿子推开。少年人脸上都是惶恐,他颤抖着声音问:“阿父,玉哥会不会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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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人的谈话,晏庭卓是不知道的。

  衙门的人来的极快,刘四顺的口供破绽百出,很快成为重点怀疑对象,被锁拿带走。

  就在刘家人正惶恐不安之时,案子破了!破案的关键人证居然是已经失踪的刘玉郎。

  此刻晏庭卓正坐在文先生的宅子里,听前来拜访的甘舟说着来龙去脉。

  在郡城的时候,甘舟就已经展现出他八卦的属性,如今讲起一件案情,更是说的千回百转,跌宕起伏。

  晏庭卓从他所有的话中提炼了一下,大意是刘玉郎只分化成了双儿,这让一心盼儿子的刘四顺大失所望,于是他故技重施,也不知道在哪里找的人牙子,竟然把刘玉郎直接卖了,又编了个人贩子的谎言。

  他没想过顺嘴胡说的谎言会被上面的人放在心上,竟然这么追查了下去。

  也没想过典卖子女在新朝竟然需要坐牢!

  “哎呀,你们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县令判完了,他还在喊冤呢!说什么——我是他生身父亲,给了他一身血肉,我卖他天经地义——瞧瞧这是什么话!”甘舟一脸鄙夷地说道。

  他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一杯茶之后才接着道:“前面几个双儿也是被他这么卖的,虎毒尚且不食子,此人真是枉为人父!唉,前有亲母杀亲子,后又亲父卖亲儿,人心不古!”

  正说着,突然被晏庭卓使劲踹了一脚。

  甘舟正纳闷,顺着晏庭卓的眼神扭头一看,立刻后悔地简直要钻地上了。

  当事人就在这里坐着!他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嘴上加把锁!

  甘舟蹦起来,拼命行礼向唐子帧道歉,然后掩面逃了。

  说八卦说到忘了当事人在场,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将无颜面对唐子帧,也不敢进这个小院。

  唐子帧却没有晏庭卓想象中的痛苦失意,他反而是一脸迷茫:“有血缘之人,也会这样么?”

  晏庭卓想了想,道:“当然,人和人之间的情谊,虽说要看缘分,但也要靠行动维系的。”

  “父母子女之间不是天生的血缘亲情么?为什么也会如此不堪呢?”唐子帧喃喃道。

  晏庭卓耐心解释道:“血缘亲情,是父母子女之间天生的缘分,但情分却要双方维系。再深的缘分,如果只消耗,不维系,早晚也要断了。再浅的缘分,如果双方都时时放在心上,那日久天长也会变深。任何关系都是这个道理。”

  他不愿让唐子帧琢磨太深又钻牛角尖,于是故意对着阿井说道:“阿井,我说的对不对?”

  阿井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很对!我们和大哥虽然不是天生的血缘亲情,但如今不也很深么?”

  晏庭卓哈哈大笑,揉了揉阿井的头。

  唐子帧抬眼看向晏庭卓,不想他能说出这么发人深思的道理来。

  之前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是勤劳的,能干的,聪明的,但总归是下人出身,他心中不说轻视,多多少少也拿对方当庶人看待,自己内心里下意识的还是觉得自己出身更高贵些。

  但如今……是他错了。

  “大哥,我明白了,多谢你!”他以茶代酒,敬了晏庭卓一杯。

  晏庭卓觉得他谢得有些郑重,但气氛都到这里了,干脆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两个人相视一笑。

  文先生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开口将话题引到杨县令新开的店铺上。

  “听说那店里别的不卖,只卖火锅。一百多张桌子,每一桌上面都有一个铜火锅。还有新出的辣锅,比我们吃的茱萸更香,要不是天天爆满,我必然早去吃了!”文先生的神情略带遗憾。

  晏庭卓自从知道杨县令开火锅店之后,就把种辣椒的心思歇了。辣椒不同于土豆红薯,是饱肚子的东西。辣椒作为新调料,明显是杨县令拿来赚钱的东西,不是他能染指的。

  不过说不定能说服杨县令将种植规模铺开,给火锅店供货……如果有可能,炸串调料也能多一点口味了。

  夏天了,烧烤也可以弄起来了……

  空调WiFi西瓜,前两样是不可能了。就是不知道西瓜在这个朝代进化成什么样了,他们县里有没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有机会吃上一口。

  希望穿越前辈给力一点。

  正想着,外面进来两个仆役,一人背了一个筐,禀告道:“我们县尊说,这是他庄子里产的新水果,请文先生尝尝鲜!”

  筐里的青绿相间、又大又圆的不是西瓜又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会是砸坏了吧

  在文家吃完西瓜,晏庭卓将西瓜籽收集了起来。

  文先生好奇地问道:“这你也会种?”

  晏庭卓笑道:“没种过,反正家里有地,种种试试。”他知道西瓜耐旱,而且适合那种沙质土,算是对土壤要求不高的植物。

  他前些日子又垦了一些地,不大,但种一小片西瓜是够了的。

  带了新作业回去时,晏庭卓跟文先生请假:“马上村里要收玉米,我得去给大家帮忙。近些天来不了县城里了。”

  文先生点了点头:“粮食重要,那你去吧。”

  阿井连忙问道:“大哥,咱家玉米什么时候收?要不我也回去帮忙吧!”

  晏庭卓想了想道:“咱家种的晚,约莫还得十来天,到时候你想回就回来。”

  说完,告辞而去。

  果然一回到村里,晏庭卓被老村长叫去了地里。同去的还有许多人家的当家人,基本上就是当时种土豆那一批人。大家见面之后,心里都有数。

  村长开口,说的果然是收玉米的事。

  由于大家都是头一次种玉米,都没有什么经验。所以,找晏庭卓来参考参考。

  “晏大郎,你上回说,玉米杆子底下变黄,玉米就能收了,我们也不敢确定,还是得请你看看。”村长态度很是诚恳。

  晏庭卓也不含糊,指着眼前的玉米地解释道:“你们看,这玉米杆子底下变黄了,下半部分的叶片也黄了,还有玉米的苞衣,也是黄的。这便是能收了。各家对照着看一下啊!”

  “那我家的能收了。”

  “我家的也能了。”

  “我家的都快黄完了,是不是收迟了?”有人懊恼地问。

  “是迟了些,得赶紧收了!”晏庭卓肯定地道。

  “那我家这样呢?杆子底下黄了,叶片还绿着呢!”有一个人着急地指着自家的地问道。

  “你不急的话再长个一两天更好。”晏庭卓笑着说道。

  “你是读书人,我听你的。”

  如此按照地里玉米的成熟程度,大家交头接耳地很快分好了工。

  然后又有了新的问题。

  有村民好奇地问:“这东西怎么割?用镰刀不?”

  “不用,用手掰,这样。”晏庭卓给他们示范了一下。

  “那这杆子怎么办?”

  “都掰完了再砍杆子。杆子拿回去烧火做饭”,他想到了什么,笑着补了一句:“还能给小孩当个零食甜甜嘴。”他想到了小时候吃把玉米杆子当甘蔗吃的日子。

  “那这活小孩也能干。我叫我家儿子一起来干。”

  因为上次有合作收土豆的经验,这次大家都没有什么二话,打算回家拿了筐就开始干活。

  见在场有不少打赤膊的,晏庭卓多提醒了一句:“这叶子割人,大家穿个衣服护住胳膊和腿!”

  大家伙道了谢之后回去拿扁担和筐。

  收玉米跟收麦子一样,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只能趁着大晴天抢收,收完也要晒,晒完也要脱粒,一刻也不敢拖。

  忙活完别人家的地,他自家的玉米也慢慢成熟。

  一大早,阿井就回来了。连唐子帧和文先生都来了。

  晏庭卓看着唐子帧心中有几分惊喜:“你怎么也回来了?不是要用功读书的么?”

  唐子帧故作淡定地说道:“毕竟也有我的地,我也要回来干活。”

  晏庭卓哈哈大笑:“哪能让你干活,把你累坏了我怕先生打我!你和阿井都在家歇着吧,陪陪文先生。等我弄完给你们做个玉米宴!”

  阿井正将两只小猫从车里抱出来,让它们跟父母兄妹团聚。

  听到晏庭卓这话,有点不安地道:“我不玩,我要去干活。”

  被晏庭卓赶进屋内。

  确实不需要两个小孩下地。

  晏家的玉米种的晚,收的时候别人家的都已经收完了。

  当初他帮过忙的人家一起涌到晏家的地里帮他掰玉米,砍玉米杆子。

  不到三天的功夫,全部忙完。

  本来玉山等人过来说要帮忙的,根本没有下地的机会。只好在家剥玉米皮,又将玉米编好挂起来晾晒。

  晏家院子里支了不少竹竿,上面挂满了玉米。

  看着满院子的玉米,晏庭卓胸中涌出一股豪情。

  嗯,这是朕给自己打下的玉米江山啊!

  这时老村长忧心忡忡地走进来,问道:“晏大郎,咱们这个是不是种的不好啊?”

  “怎么了?”晏庭卓疑惑地问道。

  只见老村长脸皱的跟苦瓜似的,说道:“去年咱们种的那土豆是亩产五十石,怎么这玉米少了这么多呢?才亩产十石。是不是我等种的方法不对?”

  晏庭卓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天气、水、肥、病虫害都会影响产量。但是,老头这明显是飘了啊。

  他斜眼看向老村长。

  老村长无辜地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老头子?我说错什么了吗?”

  晏庭卓不紧不慢地问:“陈爷爷,您还记不记得,上个月麦收,小麦的亩产是多少斤?”

  老村长一愣,脸上的表情犹如一盆凉水浇下来。

  “是、是哦!麦子才三石啊。”他喃喃地道。

  “是我老头太贪心了,太贪心了,神仙勿怪,勿怪。”他喃喃念叨着什么,脸上重新变得喜悦:“十石!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丰收!”

  在他身后,大家都笑了起来。

  玉米已经收了,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又到了晏庭卓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新鲜的玉米在开水里煮熟,就是最鲜甜的味道。

  扔进灶膛里烧出来,又是另外一种风味。

  剥成玉米粒,混着鸡丁能炒成一道菜。

  然而最让大家赞不绝口的还是那道黄金玉米烙。

  “师傅,您怎么想的,加糖做,太好吃了!”方大郎满脸惊艳。

  可能是糖比较珍贵,大家不约而同对甜味都抵抗不了,连唐子帧都忍不住多吃了两块。

  从小基本没缺过吃的的玉山都说:“如果开个店,你这个菜能当个招牌菜!”

  开店?晏庭卓的心思有些活络了,他打算想想。

  方大郎激动地手都要抖起来了。

  玉山接着说:“你到时候一定要做红烧肉,当招牌菜!”

  他对上次那一顿念念不忘。

  送走这些人,晏庭卓长舒一口气。

  坐下来才感觉全身酸痛,最近一个月都太累了,连他这样的身板都有些吃不消。

  阿井包了剩下的家务,让晏庭卓坐在凳子上好好泡脚解乏。

  文先生年纪大受不住困,已经先回唐子帧的新家休息去了。

  唐子帧和阿井嘀嘀咕咕在厨房说了一会儿话,等他俩出来时,晏庭卓已经打起了呼噜。

  阿井提议道:“大哥这么累,别喊他了,我们把他抬到床上去吧?”

  入夏之后,晏庭卓把之前那座竹床搬出来放到堂屋了,说睡起来凉快。此刻距离两人不过几步之遥。

  唐子帧皱着眉头道:“搬不动吧?”

  阿井有些跃跃欲试:“我抬脚,你抬上身,试试吧!”

  唐子帧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但是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和阿井都是身量不足的少年,晏庭卓是成年男子的体型。

  他试着伸手从晏庭卓腋下穿过,阿井还悄声喊了号子:“一、二、三,起!”

  “你们俩在干什么?”

  晏庭卓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一下子醒了。

  然后发现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像是抬死人一样抬着自己,忍不住出了声。

  唐子帧正聚精会神地往后退,没发现他醒,一下子被这声音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瞬间痛呼出声。

  阿井也被吓了一跳,但是他第一反应是抱紧了晏庭卓的双腿,还往上使了使劲。

  这下晏庭卓就倒了霉了,头重脚轻地一头砸到唐子帧身上,还不小心砸翻了屁股底下的洗脚盆。

  大晚上,晏家响起了几声惨叫。把不远处的方家人都吓了一跳。

  方大郎匆忙披了衣服往晏家跑,一进门发现屋子里的气氛和景象都十分诡异。

  “师傅,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打架了?”

  晏庭卓黑着脸说道:“没事,摔了一下。”

  方大郎迟疑地看了一下三人的样子,问道:“你们……都摔了?”

  “嗯,都摔了。”

  方大郎见他们确实没什么事,一头雾水地回了家。

  晏庭卓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道:“你们叫我起来就行了,怎么想起来——”

  阿井惭愧地低下了头。

  唐子帧还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晏庭卓看他的表情,觉得他可能被自己砸懵了,脸上带着茫然的苍白,甚至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他心一软,伸手拉唐子帧。

  不料后者突然像是回过神来了,捂着某个部位迅速爬了起来,苍白着脸说道:“我,我,我先回去了。”说完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晏庭卓看他捂的位置,心里一慌:不会给人家砸出什么毛病吧!真有问题就是他的罪过了!

  他赶紧看向唯一没受伤的阿井:“阿井去看看别出什么事了。”

  阿井也醒过来劲,跳起来就追了过去。

  只见唐子帧已经换了姿势,一手捂前面,一手捂屁股,走得慢吞吞。

  阿井赶紧跟了上去扶住他,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砸出什么毛病了?要不我帮你看看?不然,不然就叫个大夫?”

  唐子帧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第一百二十八章 养猪大户

  第二天一早,晏庭卓感受到了什么是“尾巴疼”。最郁闷的是昨天他不仅摔到了尾椎骨,连腰也摔到了。

  阿井只得跑到镇上把老大夫又请了过来。

  出外诊的钱要多一些,晏家又一向大方,老大夫跑一趟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他先给晏庭卓看了腰,留了几帖膏药,又被阿井偷偷拽去唐家,给唐子帧看了看某部位。

  唐子帧又是尴尬又是好奇地窝在被子里,听老大夫数落,最后在老大夫的老生常谈里败下阵来。

  阿井送走了老大夫,到医馆里抓了药,回来悄悄问:“没什么事吧?”

  唐子帧支支吾吾说:“没事。说是老毛病了,给开了之前那种调理身体的药。”

  阿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没事?大哥头那么重,砸下来怎么可能没事!”

  唐子帧使劲把他推了出去。

  阿井摸了摸脑袋,往晏家走去。

  他像个小蜜蜂一样,一会儿在这边熬药,一会儿到那边按摩,忙得不可开交。

  他累的直叹气,两边跑真累人啊。为什么他们俩不能住到一起呢?这样自己照顾着不就方便多了吗?

  ……

  走到晏家门口,见门口站了两个人。

  阿井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叶六叔,叶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叶永福憨憨地说:“你大哥在家不?上次我们有了点误会,想着来解释一下。”

  阿井热情地道:“在家的,你们进来吧!”

  叶老六不肯动,往里面望了望,问:“听说唐秀才也回村里了?”

  阿井笑着道:“是啊,他在自己家呢。你们是找我大哥,还是找唐秀才?”

  晏庭卓从里面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说道:“进来说吧。阿井,你先去八郎那边,有事我叫你。”

  阿井也无所谓自己被支走,麻溜地去了。

  晏庭卓看向两个人,直接问道:“上次话还没说完。你说十几年前叶家丢过一个孩子,是在哪里丢的?”

  叶老六眼圈一红道:“在长武县。十九年前,我带着孩子走亲戚时丢的。我儿那时候也才十三四岁,跟如今的唐秀才差不多大。”

  晏庭卓不置可否。他问道:“那你们找唐秀才,是想证明什么?”

  叶老六抹了抹眼睛,说话间已经带了些鼻音:“我……主要是想有个念想。要是,要是他真是我们家的孩子,那我就知道我那个走失的孩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苦……”

  “那如果不是呢?”

  “怎么可能不是!”叶老六低吼道,“我自从见到他,越看越像,越看越像,俩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可能不是!”

  “六叔!”叶永福拉了一下他。

  “如果不是,我们也……也不会再打扰。”叶老六痛苦地说道。

  叶永福接口道:“唐秀才是我家的恩人,我们不会对恩人不利的。您是恩人的表兄,二位能一起到村里落脚,想必也是感情深厚。我们懂得分寸,不敢贸然打扰,就是想请您做个说客,缓缓地跟恩人提一提,看看恩人是什么想法,再做打算。”

  叶家叔侄不知道他是唐子帧的假表哥,他自己心中却有数,更何况唐家许多事他根本不知情。唐子帧是个有想法的人,这事还得他自己做主。

  于是对二人说道:“这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只得回去。

  晏庭卓转身去了唐家。唐子帧看到他,满脸的不自在。但听到这个事之后,那点不自在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淡淡地说道:“造房子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

  他去年得知真相时曾回唐家和白家打探过消息,询问过许多旧仆,后来才有了宝桐村之行。只是当时打探的消息可能有误,他以为叶家没人了,加上一些说不上来的心思,他没有寻找叶家的后人。

  不过即便是有人,当初那种情况,他也不会去投靠。晏庭卓尚且知根知底,叶家人谁知道是人是鬼?

  既然他心里有数,晏庭卓也不多说什么,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比起唐子帧的身世,他更关心自己地里的庄稼。

  玉米已经收完,接下来土豆也该收了,下个月还要收芝麻,芝麻收完还有红薯和大豆,地里的活干都干不完,哪里有空想旁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重活一世,他惜命,并不想带病干活。

  这个情况,只能去找相熟的人帮忙,于是,他又把主意打到了玉山身上。

  玉山接到他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张罗了几个人过来。

  晏庭卓是他名义上的师叔,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情同兄弟。

  他一进来就笑话晏庭卓:“这么大人了还能摔到尾巴骨!”

  晏庭卓翻了个白眼。

  玉仲扑过来:“呜呜呜师叔,读书太难了啊啊啊啊!”

  晏庭卓一本正经地说道:“哪里难了?”

  玉仲扑向阿井:“阿井哥哥,读书太难了呜呜呜!”

  阿井摸了摸他的脑袋,深沉地叹了口气。

  所有跟来的人都哈哈大笑。

  玉山笑道:“行了,不啰嗦了。开始干活吧!”

  阿井自告奋勇地道:“我带你们去地里。”

  一堆人呼啦啦地走了。

  晏庭卓问:“不耽误你们的正事吧?”

  玉山摆摆手:“我们种的豆子还没熟呢,这几个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过来帮帮忙,你家地少,干这活快得很。”

  说完他搓搓手道:“上次吃完那个红烧肉,我是念念不忘。”

  晏庭卓一瞪眼睛:“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给你做红烧肉?”

  玉山讨好地端了杯茶过来:“你动动嘴,让你徒弟做,给我这群小子们尝个新鲜!”

  晏庭卓想了想,为难道:“不一定买得到猪肉啊。”

  玉山得意地说道:“我自带了!”

  晏庭卓也有些馋,便答应了。

  他刚张口喝了口茶,又听玉山说:“我想养猪。”

  “噗~!”一口茶喷了玉山一身。

  “养什么?”

  “猪。”

  晏庭卓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就因为想吃五花肉?不至于吧!

  玉山一本正经地道:“我从前只觉得猪肉腥臊,不爱吃。上次你做的那叫一个好吃!有了你的手艺,我还怕什么肉不好吃?”

  晏庭卓摆摆手道:“不是我手艺好,是上次买到好肉了。猪肉腥臊是因为没有阉割,从小阉割的猪长大了肉就是香的。”

  玉山默默地夹紧了腿,随后又坚强地说道:“不管怎么弄,反正好吃就行。我上次回去找人打听过了,说猪吃豆粕能长肉。这东西我那边多的是啊!这生意合该是我来做!”

  他越想越觉得合适。骟猪么,总有人会的。实在找不到人,到时候让兄弟们在猪仔身上多练练,总能练出一个两个的……吧。

  谈笑间,一个新的未来养猪大户在大安王朝的某个村落里悄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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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大郎站在方家的厨房里,心情十分紧张。

  他要当着师傅的面掌勺了。

  关键是,那道菜他只学过一次,此刻拼命在脑子里回忆步骤。

  而晏庭卓的态度是:反正猪肉怎么做都香,你发挥不好也没事,放心大胆地做!不会了就张嘴问。

  他教徒弟做菜只图一个家常。做菜么,靠嘴怎么行,还是得多练练。

  靠着晏庭卓动嘴,方大郎动手,来帮忙的小伙子们中午就吃上了被玉山吹上天的红烧肉!

  “玉山师兄,你是真的一点都没吹牛,太好吃了!”

  “师叔太大方了,放了这么多糖!”

  “这是咱家的酱油吗?怎么做出这个味儿的,绝了!”

  这群小伙子效率还是很高的,两天的功夫,地里所有的土豆挖完,送进地窖。

  干完活走的时候,小伙子们纷纷求玉山:“师兄,你养猪场什么时候能开啊?我去给你养猪!”

  玉山则像警告负心汉一样警告晏庭卓:“我养猪场是为了你开的,你可不能辜负我啊!”

  ……

  活全部干完后,晏庭卓送走了小伙子们,又送走了唐子帧三人,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他蓦然间觉得有些孤单,忽然有种留守老人的错觉。

  徐大夫叮嘱他这两天不能劳累,那就干脆去镇上看看自家徒弟的炸串生意如何了。

  晏庭卓溜溜达达地来到镇上集市。都不用问,远远地已经闻到了油炸品的香味。

  现在是半下午时分,炸串摊子这边已经排起了长队。

  最近农忙,许多人家也舍得在摊子上买点炸串,觉得这东西油水多,晚饭能正经当个菜吃。

  方大郎正在摊子前忙得满头大汗,他夫郎则在后面负责收钱。

  晏庭卓凑到摊子前面,看了一下,摊位上的种类已经十分丰富,现在是夏季,正是各种蔬菜疯长的季节,应季的菜品基本上都有,还有不少豆制品。肉类却是极少。

  除了炸品,摊子旁边还放了两个小木架,上面是村里关系好的人家在这里寄卖的酱菜、蒸品等物。

  有客人会买个馒头夹了炸串一起吃,看起来几乎像后世的肉夹馍了。

  “师傅!”方大郎已经看到了他,但腾不出手来招呼。

  晏庭卓让他先忙着,自己在附近转了转。又听了听客人们的议论,能听出来大部分都是老客。大家基本上都觉得这个摊子东西实惠,味道也好,很愿意花个几文钱解解馋。只有个别人抱怨说全是菜,没有肉,吃的不过瘾。

  晏庭卓想:想要肉,回去就给你整上!不仅有肉,还有蛋有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你不给力啊

  就在方大郎从晏庭卓这里学会了炸鸡柳、炸丸子、炸鲜奶和肉肠之后,小摊的生意果然又上了一层楼。

  可惜炸鲜奶的成本太高,就卖了几天,吃过的客人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在排队时时不时对其他客人炫耀,“炸鲜奶”不知不觉成为了一个传说。

  晏庭卓不是没有考虑过找固定的供货源,但这年头并没有牛奶产业,养羊的也不多,买的量也只够自家吃,供不上货,只能暂时放弃。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没多少时间考虑了,因为他家的芝麻也要收了。

  累死累活又忙了好几天,芝麻全部归仓。晏庭卓突然接到消息,说让他去一趟县城。

  距离上一次去县城,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也确实该去一趟。

  只是捎口信的人没有说明白是什么事,晏庭卓怕有什么事,也没敢耽误,将家里的各种农产品准备了几筐,匆忙赶车到了县里。

  还是文家的仆从茅永开的门,他见到晏庭卓,特意说了一句:“老爷他们在花厅等您。”

  晏庭卓有些意外。因为此前基本每次过来都是先去书房,少有去花厅的。

  “发生什么事了?”

  茅永憨憨地说:“小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让小的来搬吧。主子们都在等您呢!”

  晏庭卓一进花厅,敏锐地觉得阿井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好像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一下子从一个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是个大孩子了。

  他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了一下,才问道:“阿井,你换发型了?”

  阿井原先的头发是两个小髻,如今变成了一个,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手巧,将这样半长不长的头发盘在头顶的,看起来年纪平白长了两岁。

  阿井抿嘴笑了笑。

  晏庭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分化了!”

  不用问性别了,在他意识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出来,这是县城里流行的双儿们的发髻。

  晏庭卓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一个月而已,弟弟变妹妹了?

  妹妹怎么养?以后是不是还得给他找对象?要给他准备嫁妆吧?他以后是不是还要生孩子?万一出事怎么办?简直越想越可怕……

  他看着阿井,僵硬地笑了笑。

  阿井收起了笑容,有些惴惴不安的问道:“大哥,你不高兴啊?”

  晏庭卓反应过来,立刻说道:“没有不高兴,就是突然觉得,你长大了。”

  晏庭卓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但瞬间也想开了。

  还能怎么样?以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养呗。身体健康的事情问大夫,至于结婚对象……他看向唐子帧,觉得如果以后唐子帧变成个男人,倒是可以让他俩谈一下,怎么说也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唐子帧虽然有点少爷脾气,但人品是靠得住的。阿井在情绪方面很有钝感,应该不怎么容易受伤。而且唐少爷这个颜值,想吵架时看看他的脸,估计火气也消了大半,当男朋友的话,每天看着心情也好……

  他看向唐子帧的脸,不知怎么的想到那天在玉河边被人误会为登徒浪子的场景,突然心里浮过一丝别扭。

  他正在乱七八糟地想着,却听唐子帧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口中问道:“你盯我盯了半天了,在想什么?”

  晏庭卓差点脱口而出:“想让你做我妹夫!” 话到嘴边闭了嘴。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想着你也快要分化了,你最近可要照顾好自己!”最好是能一下子变成个男人,做我妹夫!

  他前半句的愿望倒是跟唐子帧不谋而合。

  唐少爷一心想走仕途,相比较阿井这种听天由命的态度,他对分化结果的执着要高的多的多。

  听到这话,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阿井担心地说道:“是啊,你最近不是又有点不舒服了吗?别太逞强了,该休息时要休息,要不然到时候会比别人更难受。”

  唐子帧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看,还这么听话,是个男朋友的好苗子!

  晏庭卓笑道:“阿井这么重要的时刻,我竟错过了,那我补你一个席面如何?就当是庆祝你成人的贺礼。”

  文先生开玩笑道:“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手艺。”

  大家都笑了起来。

  然而他接着说道:“席面的事先放一放,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院试的日子定了,就在下月月中。还有月余时间,这些日子家里的事你不要管了,交给阿井,正好让他管管家,练练手。你就随老夫好好学一段日子。”

  这确实是大事!

  晏庭卓正色道:“都听您的。”

  文先生又宽慰道:“你也无须过于紧张。这是大安开国以来第一次乡试,求的是不让有识之士遗落乡野,使明珠蒙尘。你的文章一向法度严密,最近用典也略有进宜,也有一争之力。”

  晏庭卓听明白了,首次乡试不会过于严格,否则皇帝脸面上也不会好看。他要保持逻辑严谨的特点,别的地方不出错,保持以往水准,应该过的希望还是挺大的。

  他深深地给文先生鞠了一躬:“有先生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阿井说:“大哥,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尽管吩咐。”

  阿井对自己的长大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对自己双儿的身份接受良好,也让晏庭卓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私下里又跟阿井确认了一番。

  只听阿井很坦然地说:“我真的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这千百年来,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况且,我觉得……我也没有能力养一个家,现在这样,挺好的。”阿井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晏庭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费了很大力气让阿井稍微活泼了一点,但却无力改变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和对其他人的依赖。

  算了,大不了就一直养着他好了,毕竟阿井也才十五岁呢!

  他将家里的事交代了一番。地里需要收割的就剩下大豆和红薯,这个等他考完再收也不迟。其它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阿井听他一一交代完,信心满满地回了村里。晏庭卓则安心留在县城备考。

  比之前稍微麻烦的是,这次所有的考生需要去郡城考试。除此之外,晏庭卓对所有的考前准备已经驾轻就熟。

  他跟谷泰县其他几位打算应考的童生约好了时间,打算到时候结伴而行。

  这次,阿井说什么都要跟着陪考,他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方大郎和方五郎,自己跟着晏庭卓的车架去了郡城。

  而随之一起去的还有玉山和玉仲。

  晏庭卓失笑道:“不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玉山梗着脖子道:“我也不是为你,我这是有生意要到郡城做。伙计们还在路上罢了。”

  晏庭卓好笑地看着玉仲,问:“你师兄的理由是要做生意,你的理由是什么?”

  玉仲鬼精鬼灵地说:“我来看看未来我要考试的地方什么样,提前熟悉熟悉!”

  ……

  带着所有人的关怀和期盼,晏庭卓走进了考场,开始了他考秀才的最后一试。

  玉山在外头等的心焦,玉仲却有点害怕,他在升炮封门的时候就已经有点慌了,中午也随便吃了两口,一直熬到下午,才见到自家师叔从考场中走出来。

  玉仲左右端详了一下师叔的面容,见他容色如常,也不敢问考的怎么样。

  倒是玉山见他出来,松了一口气,护着人去了提前许多天租好的院子。

  这是玉山使了钞能力订下的客栈,后院,几乎算得上是独门独户,不仅饭好吃,服务态度也是一流。

  另外几位童生也沾了光,一起在院子里备考。

  晏庭卓吃的好睡的足,整个人精神奕奕地又进了考场。待到下午出来时,看起来也是一副没怎么受折磨的样子。

  玉仲悄悄跟玉山说:“师兄,你看那些人出来啥样子,小师叔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觉得他能中。”

  玉山心不在焉地嗯嗯了两声,突然感慨道:“小师叔要是中了,那就是秀才了,以后媒人要踏破他家门槛了 吧……”

  玉仲兴致勃勃地问道:“阿井叔,有人给小师叔做媒吗?”

  阿井弱弱地道:“我不知道啊。”

  玉仲畅想道:“小师叔模样好,娶妻也得找个模样好的才行。”

  说话间,晏庭卓已经走了过来,边走边说:“我真的饿坏了,有没有吃的?”

  玉山一把将他拉上车,笑着道:“早备好了!我定了席面,今日可以敞开了吃,敞开了喝。”

  还有三天放榜,他们都打算等放榜之后再走。

  玉山竟然真如他所说,有生意要谈,第二天就走的不见人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起来的考生们更愿意结交其他的读书人,大家便各自忙起来。

  晏庭卓本打算拜访一下自己的旧识,他当初在郡城也是受了彭户吏叔侄一些照顾。哪知叔侄二人早就随着当初的安王如今的陛下进京去了,人也没见到。

  既然如此,他干脆带着两个小孩在郡城好好逛了逛。

  不逛不知道,他才发现,郡城的变化简直翻天覆地。集市上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看着食肆里的西红柿炒蛋,晏庭卓目瞪口呆。他寻觅许久的西红柿,竟然已经出现在郡城人的餐桌上了!

  杨县令啊杨县令,你不给力啊!你到底漏掉了多少好吃的!


第一百三十章 买买买

  自从在食肆里发现了西红柿,晏庭卓一下子燃起了对新食材的探索热情。

  他带着两个小孩和大把的钱,开始了食肆探索之旅,等玉山回来时,三个人都圆了一圈。

  玉山惊了:“我才走了三天,你们,你们怎么都胖了?师叔,你去看榜了没有?”

  晏庭卓将手里的羊脊骨嗦的哗哗响,边吃边道:“人太多了,懒得挤。中了会有人报喜的。”

  玉山惊叹:“你可真是心大!”他说着就要挤去看榜。虽然他认字不算多,但小师叔的名字那是绝对认得的!

  没过多久,客栈外面就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听到报喜的人说出了晏庭卓的名字,几人都欢呼起来。

  玉山跟在后面,笑得嘴都裂到了耳根,他爽快地给了赏钱,还是没忍住激动,重重地拍了拍晏庭卓的肩膀。

  哎,他也是拍过秀才公肩膀的人了!

  客栈的人也都喜气洋洋,在他们这里住的考生中,有大约十来名都上了榜,一下子名声大涨,后面是绝对不会愁客人的了。客栈掌柜的客客气气地额外给新晋秀才们奉上了一份表礼,是本地的特产。

  过了一会儿,结伴的几位书生一起走了进来,还有二人也榜上有名,但是看另外几位的脸色,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庆祝。

  赴完了官方举办的小宴,那几位书生商量了一番,提前回了乡。

  晏庭卓还没待够,婉拒了他们同行的邀请,开始了他的大肆采购之行。

  各种种子?买买买!

  各种食材?买买买!

  新式农具?买买买!

  盐和糖都比县里便宜,买买买!

  他还带了唐子帧给的书单,去书铺扫荡了一番,一下子把带来的钱花了个一干二净。

  预计回去的时间也晚了好几天。

  最后玉山都忍不住来催:“小师叔,再不走,赶不上中秋节了!”

  玉仲嘴里叼着糖葫芦,在郡城里呆的乐不思蜀。想到一回去就要学习,学不好还得挨打,脸都皱成了核桃皮。

  晏庭卓却也真的不敢再拖了。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呢!

  四个人赶着一车的东西,紧赶慢赶地先去了县城。

  文先生和唐子帧都不在家。

  门子茅永帮他卸东西的时候随口说了句:“先生还在县学呢,要下了学才能回来。唐少爷回村子里了。”

  晏庭卓一听,也有点着急回家了。但是他人已经到了县城,无论如何,也要见了文先生才能走。

  茅永卸完东西,飞奔着去跟文先生报信。

  然而比文先生来的更早的是县里的喜报。

  杨县令早就知道县里多了三位新秀才,喜不自胜,早早地备好了赏赐,哪知有人一直拖着不回来!

  他刚一回来,就有人去给杨县令报信,喜报敲锣打鼓地随之而来。

  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稀奇。

  “新秀才?听说这次去了十几个,才中了三个!”

  “才三个?你口气真大啊你!你考一个试试?”

  “哎呀,这是文先生另外一名弟子吗?也中了秀才了?文先生真是教导有方啊!”

  “咱们这条街真是文风昌盛。”

  “可不是,也不看看那边住的是谁!”

  文先生在县学里上着课,不知道自己在邻居里的名声又涨了。

  这里许多人知道唐子帧,却不怎么认识晏庭卓。

  等晏庭卓出门去县衙对杨县令谢恩,邻居们才悄悄地瞧了他一眼。

  这一眼立刻让话题转了。

  “好俊的郎君!”

  “也不知这位新秀才成没成家,我家倒是有一个待嫁的小儿……”

  “啧啧,你家小儿那脾气性情,谁敢要啊!我看秀才公要娶就得找那温柔貌美的,我家闺女正合适……”

  这些晏庭卓都是不知道的。

  他从县衙谢恩回来,先把给大家带的礼物归置好,又将县令赐的西瓜交给赵厨子放井里冰着。

  此前随着喜报来的还有杨县令指名赏赐给他的两个西瓜,他已经给玉山抱走了一个。

  他看了看天色,文先生应该快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文先生匆匆赶回来。

  晏庭卓成绩不太理想,是以看着文先生的表情都有些紧张。

  谁知一见面,文先生就高兴地说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拍了拍晏庭卓的肩膀,笑道:“我在县学里已经听说了,今年本县只出了三个秀才,你很是争气!”

  晏庭卓拱了拱手道:“惭愧惭愧,侥幸挂在榜尾。”

  文先生宽慰道:“榜尾也是秀才!”接着他严肃地道:“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所以一直没有正式收你做弟子。此时你是得偿所愿,还是想要更进一步?”

  晏庭卓拱了拱手道:“我已得偿所愿!”

  文先生叹了口气,他当初知道晏庭卓只打算考个秀才时,鼻子都要气歪了。但时间久了,见他每天在田地里忙忙碌碌活的有滋有味,反倒是想开了。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阿井在旁边不敢吭声。文先生见状,重新露出笑脸,兴致勃勃地问道:“我听说杨县尊赐了个千味斋的预定牌子?”

  阿井怯生生地举起手里的木牌:“是这个么?”

  文先生笑着道:“正是。老夫可等着你这一顿呢!不过要等翰墨这孩子回来再说。他前几日回村里,亲自督促人收豆子去了。”

  晏庭卓立刻说道:“那我就先不留先生这里了,八郎没怎么弄过地里的东西,我有些不放心。”

  在他的坚持下,文先生也不好强留,只能放他趁着夕阳离开。

  阿井连忙说:“我也回去!”

  两个人回到村里时,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万籁俱寂。

  晏庭卓觉得浑身疲累不堪,但是回到这熟悉的地方,让他的心中盈满踏实感。

  踏进家门,一股豆香味扑面而来。

  趁着夜色,按照他的视力,完全能看清满院子晒的黄豆。

  晏庭卓走进去,伸手拈了一颗搓了搓,几乎已经晒干了。

  厨房里也放了个大筐,筐里是碧绿的红薯藤和红薯叶子。

  唐少爷到底是干了多少事啊……

  晏庭卓内心涌起一股感动。

  “走,咱们去唐家看看。”

  阿井听话地点了点头。

  唐家的青砖房可比他家的房子结实多了,隔着墙壁也看不出什么光亮。

  晏庭卓干脆将眼睛凑近了门缝看。

  这时后面突然有人抡过来一棒子,口中还骂:“三更半夜地做贼呢!”

  晏庭卓躲了过去,颇为恼怒地扭头看了一眼。

  是叶老六。

  那叶老六抡着棒子又来了一棍,晏庭卓不得已伸手抓住棒子,沉声说道:“是我!”

  唐家门开了,唐子帧披着衣裳,打着灯笼站在门口,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晏庭卓连忙说道:“我回来了,是不是吵醒你了?”

  叶老六气势瞬间下来,他收了棒子,扭头就要走。

  却听唐子帧清冷的声音响起:“等等!”他上前几步,低声问道:“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人暗中跟着我,是你?”

  叶老六瓮声瓮气地说:“是。”

  晏庭卓忍不住说道:“你这样不是吓唬小孩吗?!”

  叶老六却说:“孩子,我是在保护你!我方才就看到这个贼子隔着门缝偷看你,旁边还有个望风的!”

  晏庭卓冷笑道:“你谁啊?他认识你么?用得着你保护?”

  唐子帧制止了两个人的吵闹,径直对叶老六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我不知道。因为我也从未见过他!”

  叶老六一愣:“你不是我家阿迟的孩子吗?!”

  唐子帧沉默了一下,道:“也许是的。我也不知道。”

  他让开了门,淡淡地说道:“进来说吧。”

  晏庭卓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到某些密辛,但是又不放心小少爷跟一个半老头子在一个房间,干脆厚着脸皮跟了过去。

  唐子帧只说了寥寥数语,晏庭卓就在内心补足了唐老爷年轻时候的风流渣男史。见一个爱一个就算好的,欺骗青梅竹马的感情,又把买来的人当做白月光,但最后硬是娶了上峰的女儿,一步登天。

  在这个故事里,“阿迟”就是那个买来的白月光。

  唐子帧木然道:“他应该是产后大出血而死,这里面应该有白夫人的手笔,老爷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我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些。”

  叶老六却已经受不了了,嚎啕大哭。

  唐子帧又道:“我是他的仇人抚养长大,即便真的是他的孩子,也没脸见你们,更没脸与你们相认。所以——”

  “你受苦了,孩子。”叶老六捂着心口,哭得有些喘不上气。

  唐子帧苦笑了一声,道:“是啊,他在唐家两年多,什么都忘了,还不会说话,确实受了不少苦。”

  叶老六却殷切地看着唐子帧道:“你也受苦了,孩子。”

  “什么?!”唐子帧震惊地看着他。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是仇人、他的仇人养大,你、你不怪我?”

  叶老六哭了一场,稍微能控制住一点情绪,听到这话,说道:“你与我阿迟一模一样,我怎么舍得责怪于你?”

  叶老六抹着泪回去了之后,唐子帧脸上还是一脸震惊。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晏庭卓只能干巴巴地说:“天色不早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他自己都忘了来唐家有什么事,只记得叮嘱阿井晚上陪着唐子帧,自己一个人回了家。

  跑了这趟长途,驴子也累坏了。

  晏庭卓给他倒了不少饲料,又添了不少水,这才坐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想:“明天要不要把他带回县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久违的辣火锅

  第二天一大早,晏庭卓先去了地里,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收的干干净净。地里甚至已经翻过一遍了,只需要再上点肥,就能种下一季的庄稼。

  小少爷确实很靠得住!

  他跑到唐家,唐子帧刚起床,正在洗脸。

  唐家的院子里也晒满了黄豆。

  唐子帧看到他,说:“红薯我已经叫人收到地窖里了。”

  晏庭卓点了点头,谢了他。又试探着问道:“今日去县城么?我给你带了不少书。文先生也在等你回去吃火锅呢!”

  唐子帧想了想道:“好,那我去收拾一下。”

  晏庭卓也需要收拾一下他的那些种子,闻言点了点头,正要走,却听唐子帧道:“阿井也大了,以后我还是避着些吧。”

  他和阿井面面相觑。

  三个人都忘了这茬!

  阿井急了:“我又没那个意思!”

  晏庭卓不由分说把他拉走:“八郎说的对,你长大了,得避嫌。还有我,我也要避嫌!”

  阿井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我,我想自己找。”

  唐子帧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晏庭卓却没感觉出来,反而觉得正合他的意思,笑着道:“行啊,反正你还小。”

  他休息了一夜,精神恢复过来,打算去给驴子套车,却见天色暗了下来。

  遭了!要下雨!

  两家都是晒了一院子的东西,根本淋不得雨,他飞奔回家,开始往屋内东西。

  唐子帧也顾不得收拾自己来,卖力地跟阿井一起将扁箩挨个往家里搬。

  万幸晒的时候东西基本上都是围着仓房晒的,搬起来省了不少力气。

  晏庭卓搬完自家的,又飞奔到唐家,此时也顾不得让唐子帧休息了,三个人努力跑了一趟又一趟,总算在大雨倾盆之前让所有东西进了仓。

  全部搬完之后,唐子帧汗流浃背,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让晏庭卓心里过意不去之余,又考虑起“未来妹夫”的身体。

  这个健康状况,好像不太行!关键是他这是先天不足,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也不好治。

  要不,算了?

  阿井对这些无知无觉。他在唐家也住的习惯,见唐子帧这样子,便跑到厨房去烧水,打算让他好好洗洗。

  剩下两个人坐在廊下,看着大雨出神。

  晏庭卓没话找话道:“你想吃烤红薯吗?”

  唐子帧脸上漾出来一点清浅的笑意。

  晏庭卓问:“你笑什么?”

  唐子帧摇了摇头道:“你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哄,动不动就说吃的。”

  晏庭卓也笑了:“你可不是小孩么?连阿井都长大了。现在我们三个你最小。你是几时分化?”

  唐子帧像看傻子一样地看他:“这我如何能知道?都是看老天爷的。”

  好像是,自己的确是问了一个蠢问题。晏庭卓摸了摸鼻子,又问道:“我记得你是重阳节的生辰?”

  唐子帧讶异地看着他:“你竟还记得?”

  这时阿井跑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八郎,水烧热了,你快去洗洗吧。”

  晏庭卓笑着道:“我去拿几个红薯煨火堆里烤一烤。”到底还是叫他们吃上了烤红薯。

  待雨小了一点之后,晏庭卓坐不住了。他得回去看看自家院子里有没有积水。

  然后不顾两个小弟的劝阻,冒着雨回了家。

  晏家不似唐家,有青砖铺地。他家的院子是泥巴地,下雨地上不仅有泥,还容易积水,眼看着院子里慢慢地有了水洼。

  好在泥巴地的好处之一就是容易挖沟,他想着头发已经湿了,干脆就没有戴斗笠,也没有披蓑衣。直接冒雨顺着低洼处挖了一条半个手掌宽的细沟,好让积水排到河里。

  干着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自从阿井成了双儿,文先生对他的课业就不怎么关注了,他自己也没那个心思,只愿意安安生生地当个普通人。当初他去县城,是为了陪唐子帧读书,现在两人还要避嫌,阿井得回来住家里才是。

  要是住家里,那就得分屋。

  可是现在西屋堆的乱七八糟的,也无法住人。

  现下还是跟唐子帧商量一下,让阿井先住他家里,想必他也会同意。

  嗯,是时候把屋子修一修了……仔细算了算,盖新房子的钱也够了,要不然自家也盖起来?

  ……

  晏庭卓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手上却没闲着。

  他通完小沟,又去把从郡城买过来的种子分批浸水催芽,等着过两天种。

  刚忙完这些,方大郎抓耳挠腮地走了进来。

  晏庭卓看他强忍怒气的样子,不禁问道:“怎么了?”

  方大郎忍了又忍,才道:“师傅,有人学咱们!”

  晏庭卓算了算时间,有些意外地道:“现在才学?”

  方大郎呆住了:“您早就料到了?”

  晏庭卓笑道:“做生意只要赚了钱,就会有人学,这没什么意外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迟了许多了。”

  他们的小吃摊子算是油坊固定客户了,玉山给他们打折又打折,旁人在这方面是肯定争不过他们。而方大郎多少有些洁癖和完美主义,换油换的勤,成本稍微多了那么一点,但也在承受范围之内。

  能撑到现在,也算垄断挺久的了。

  方大郎冷哼道:“必然是他们舍不得用那么多油。”

  晏庭卓笑了起来:“那必定也舍不得那么多调料。你去尝过吗?他们的有咱们的好吃吗?”

  方大郎得意地道:“我让小弟偷偷买来尝,确实不如咱们。应该说是远不如咱们!但他们的东西便宜,这几天也引走了不少客人。”

  晏庭卓安慰他:“他们东西不好吃,开不了多久的。”

  方大郎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心里依然憋屈,想让师傅发一发秀才的威,却不敢说,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下午雨停了之后,唐子帧说要套车进城。

  晏庭卓看着地上又是泥又是水的,本想拦着他,却听唐子帧道:“明日中秋,老师一个人在县城难免孤单,我得陪陪他。”

  得了,都去吧!

  晏庭卓去了一趟方家,请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家里。

  方老夫郎抱出来一小坛子咸菜,笑着道:“听唐秀才说,文先生爱吃我做的咸菜,正好你去城里,再给他捎一坛。”

  晏庭卓也不跟他客气,抱了咸菜坛子回了家。

  一路上没有人提那叶家人,就随便扯着庄稼、咸菜闲聊。

  聊到方大郎和小吃摊子的买卖,唐子帧道:“做了买卖就是商户贱籍,大哥是读书人,明面上不能沾这些,只在背后当个隐形东家便是。”

  晏庭卓再次感受到古今观念的沟壑犹如天堑。他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去问问方大郎,别害了人家。

  第二天,县学放假,晏庭卓想,终于可以去尝尝那火爆全县的辣味火锅。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辣了。

  文先生,听几人说要去吃火锅,果然十分高兴,不到时间就带着弟子们出了门。

  几人一起踏进千味斋的大门,伙计看到他手里的牌子,立刻将人请上了二楼雅间。

  晏庭卓四处打量,看着穿着工作服四处走动加水的小二,鼻端闻着喷香的火锅底料味道,恍惚间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走上二楼时都有点魂不守舍。

  小二以为他们是头一次来,被店里新奇的样子吓到了,心中闪过一丝自豪,细细地介绍了锅底口味和吃法。最后问道:“您几位若是吃得了辣,可以尝尝咱们家的辣锅,别处都没有的,吃过的客官都说很是过瘾!”

  晏庭卓确实馋辣椒了,可是唐子帧在吃药,他不能吃辣。

  小二精得很,一眼看出来他的为难,笑道:“咱们二楼的客人可以一人一锅,遵古礼分餐,各自吃各自爱的口味,如果不需伺候,客人您亲自烫菜,也别有一番趣味。”

  噫,如此周到!

  点完菜,很快各种菜品流水似的送了上来,小推车、羊肉卷、还有各种摆的整整齐齐的菜品,让晏庭卓更加恍惚。直到一片羊肉吃到嘴里,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感。

  就这样,晏庭卓吃到了久违的辣锅。

  实在是过瘾极了!可惜小料台上还没有蚝油,如果有机会去海边……

  唐子帧也尝了尝从未吃过的番茄锅,心中十分满意。

  晏庭卓心里痒痒的,他也想让辣椒番茄长在他家的地里,于是趁着吃饱喝足,他问了问小二。

  本以为要不到答案,谁知小二笑眯眯地说道:“过些日子,北街要开个杂货铺,您到时候去看看,定会称心如意的。”

  原来不是杨县令不给力,是杨县令悄悄给谷泰县人民的惊喜……

  那就等一等吧!

  这一顿吃的大家心满意足。临走之时,小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笑道:“恰逢中秋佳节,这是小店备的薄礼,请贵客笑纳。”

  中秋节……晏庭卓想到什么,禁不住看向唐子帧。每一个团圆的佳节,都是在往他的心上捅刀子吧。

  果然后者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虽然稍纵即逝,还是被晏庭卓捕捉到。

  连一向乐天的文先生都叹了口气,谁不是从那个时候走出来的呢?

  只有晏庭卓和阿井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十分光棍。

  刚出千味斋,就听见有人高声说道:“……好啊,那就静等刘兄在诗会大放异彩了!”

  晏庭卓扭头一看,见一群书生说说笑笑地走过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贺生辰

  为首的书生见了文先生,立刻站住了脚,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后面的人还想说什么,抬头一看,见到了自家先生,也闭了嘴,齐齐向文先生行礼问好。

  文先生饶有兴趣地问:“我方才听到你们说诗会?”

  为首的刘姓书生垂首恭敬地道:“是,学生们想着中秋佳节好景好情不可辜负,便索性办了个诗会。”

  文先生点了点头道:“那倒是很好。”

  他笑着看向唐子帧,温声说道:“翰墨,你也不必陪着为师了,去跟你的同窗们一起乐一乐吧。”

  唐子帧犹豫了一下,被晏庭卓使劲推了出去。后者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站在了书生们当中。

  刘姓书生将他一揽,跟文先生保证好好照顾小师弟,书生们这才告辞离开。

  文先生负手站着,看着弟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心思重,一个人呆久了容易钻牛角尖。叫他在人堆里多呆一呆吧。”

  晏庭卓笑着道:“还是先生体贴人。诗会人多一闹腾,他就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了。”

  文先生说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

  晏庭卓正好趁此机会带着阿井一起备了节礼去了袁家和甘家,又收了一堆恭贺。

  傍晚,他们和唐子帧一行人正好在宅子门口碰上。

  刘书生扶着唐子帧,忍着笑解释道:“唐翰墨不胜酒力,哈哈哈。我们是把他送回来了,就由晏兄接手吧。”

  晏庭卓疑惑地看了唐子帧一眼,只见他目光呆滞,仔细一看,甚至还带着点熏熏然。

  晏庭卓接过手,跟书生们道别之后扶着他往家走,见唐子帧脚步虚浮,晏庭卓干脆把他拦腰抱了起来。

  他灵敏的嗅觉发挥了作用,鼻端确实有一丝丝酒气,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晏庭卓不好对着别人的脸深闻,只好问本人:“你这是喝了什么酒?好似也没多少酒气,怎么看你一副喝的不少的样子?”

  唐子帧迷迷蒙蒙地看了他一眼,道:“没喝酒。我就吃了一碗酒酿罢了。”

  一碗酒酿,整出来三斤假酒的效果……就这点酒量?

  怪不得书生们那副忍笑的样子,这也太可爱了些。

  “你们都做了什么好诗?”晏庭卓有意引他多说几句话。

  唐子帧恹恹地答:“没做什么好诗,诗会也没什么意思。”他软绵绵地将头靠在晏庭卓肩上,又接了一句:“我口渴。”

  晏庭卓难得见他这么不见外地使唤自己,心里还觉得新鲜。

  幸好他之前想着家里人老的老小的小,并没有没打酒,只是煮了点桂花酸梅饮,冰镇在井里,此时刚好给唐子帧解酒解渴。

  喝了点凉沁沁的桂花酸梅饮,唐子帧渐渐醒过神来,见阿井还在旁边偷笑,一时间脸烧的通红,尴尬的不敢看晏庭卓。

  他竟然当着人面,不,窝在人怀里——撒起娇来了?!他稳重君子之风的形象分崩离析……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酒酿也不喝了!

  文先生不知道这些,泰然地坐在院内,论诗词谈古今,才让唐子帧的尴尬缓和不少。

  几个人吃了吃月饼,赏了赏月,算是勉强过了个团圆的节日。

  八月十五一过,感觉秋天就来了。

  还有二十来天就是唐子帧的生日。

  不知道他以前在家是如何过生日的,以他那时候的受宠程度,应该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晏庭卓不打算揭人伤疤,也不想复刻那种热闹,他苦思冥想,终于给他想到一个主意。

  九月初九这天,县学里是放假的。上午唐子帧要随着同窗们去登高望远,吟诗作赋,因此早早地出了门。

  但他惦记着晏庭卓的叮嘱,早早地回了村。

  唐子帧回到自己家,刚进饭厅就闻到了香味。

  碧绿的清炒南瓜藤,胭脂色的藕片、金黄的红薯丸子和浓油赤酱的烧茄子已经摆到了桌上。墙角放了两个还没有切的小西瓜,不知道是不是晏庭卓自己种出来的。

  此时,晏庭卓还在唐家的厨房整活。

  奶油蛋糕他是弄不来了,但做一桌中式生日大餐还是没问题的。

  锅里这边炸着豆腐丸子,那边菌菇咕嘟咕嘟地在汤里翻滚,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大锅里不知道在蒸着什么,呼呼地冒着热气。

  晏庭卓自己则手拿一根萝卜,聚精会神地在上面雕花。

  唐子帧站在怔怔地站在厅里,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关照——这一桌菜,全是素的!

  晏庭卓看到他回来,让他先去洗手,自己加快了速度。

  这一桌有热菜有冷菜有汤有小菜,再加上鲜果、点心,一桌子菜满满当当,豆腐做成书册的样子放在唐子帧面前,劝学意味十分明显,最中间还有一个展翅欲飞的凤凰,主打一个热闹喜庆。

  阿井悄悄说:“吃完还有冷热饮品呢。”

  吃完饭不仅有冷热饮品,还有甜品——蜜烧薯丁。

  唐子帧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之后,晏庭卓神秘地说道:“来看看我给你的礼物。”

  说着却没有拿出什么礼物盒子,反而拉着唐子帧往外走。

  走到院子西边,唐子帧才发现,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棵桂花树。树干上绑了一节红绸,似是等它的主人取下。

  晏庭卓不好意思地说:“我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只能送你一棵桂花树,愿你早日蟾宫折桂!”

  树上的金黄的桂花一粒一粒的,恰好一阵微风拂过,桂花幽幽的香气散开,附了两人满身。

  唐子帧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礼物。

  晏庭卓之前也是捏了一把汗,他这株桂花是托人找了半天才找到,又小心翼翼地移栽过来,生怕活不了。万幸,也许是移栽的时候肥力给的足,它不仅活了,花也保留的好好的,才换来了唐少爷的展颜一笑。

  夕阳照在唐子帧脸上,显得他的笑容格外纯净,眼睛格外明亮……晏庭卓看得有些呆,他忽然想起两人小时候初次见面时对方的样子。

  不知不觉,他已经成了一个如此明亮的少年郎,他脸颊上竟然有个小小的酒窝。

  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过呢……他带着一种全新的目光观察着唐子帧,没有注意到对方在他的目光里慢慢地脸红起来。

  一黑一白两只猫在院中嬉闹,一头扑在晏庭卓的腿上,才把他惊醒。

  他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说道:“你去屋里看看吧,阿井也有礼物给你。”

  这天晚上,晏庭卓有些失眠。他一时想起唐少爷在夕阳下的微笑,沉醉的不能自己,一时又想起对方还是个刚过十五岁的少年,对自己那突如其来的念头唾弃不已。

  翻来覆去到大半夜才合眼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扛着锄头去地里刨了一上午土,脑子总算降了温,不再想东想西的了。

  这时有村民路过,惊奇地道:“晏秀才,您都是秀才了,还肯下地干活?”

  晏庭卓在别人面前一向大大方方,此时听到了便开玩笑道:“民以食为天,食以土为本。种地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他这句话被四周耕作的村民听去,一下子在村里传开,让他的声望又升了一层。

  但这丝毫制止不了他内心不分场合翻涌上来的心烦意乱。

  自从上次过了个生辰,他就时不时的想起唐子帧那张精致的小脸。

  晏庭卓又不是古代什么都不懂的直男,高中时候他也是有过短暂暗恋的。

  即便是要结婚,他的设想里也是在自己衣食无忧地时候找个两情相悦的女人结婚。

  但是现在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三十好几的心理年龄了,他竟然对一个当弟弟养的孩子动了不该有的念头,真TM罪孽深重!

  算了,算了。晏庭卓摇了摇头,把对方从自己的脑子里晃了出去。

  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还是找点事做做吧!

  蓦然间,他忽然想起当时吃火锅时那店小二说的杂货铺了。不知道杨县令还弄了什么好东西。他们那个炸串摊子,也该添些口味了。

  但是,那杂货店是在县城里的,唐少爷可也在县城啊。

  去,还是不去呢?

  正纠结着,阿井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大哥,有人!”

  什么人能吓得阿井这个样子?

  晏庭卓抬起头走到院门口,见外面气喘吁吁地站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正在努力抚平自己的气息。

  那妇人看到晏庭卓,眼睛一亮,脸上喜气洋洋地,先行了个礼,笑着道:“秀才公大喜呀!”

  晏庭卓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我何喜之有?”

  那妇人自我介绍道:“老妇是官媒人王氏,这是我的媒人牌子。”她将手里的竹牌子往前一递。

  晏庭卓拿到手里一看,跟当初那个陈牙人的牌子类似。

  这官府真的事事处处都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气息……感叹了这一句,他将牌子还给了王氏,问道:“王媒人是要给我做媒?”

  王氏笑着道:“这婚嫁大事在门口说总是不大合适,要不我们进去说?”

  晏庭卓早就被方老夫郎耳提面命叮嘱过不能得罪媒婆的道理,听到这话就把她让进屋来,让阿井给她上茶。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玻璃啊

  王媒婆笑眯眯地看了阿井一样,才道:“老妇倒是想为秀才公做媒,可惜眼下没有适合的人选。若是有好的,我再来一次!这次啊,是想给您弟弟做媒!”

  晏庭卓转头看了看阿井,见小孩一脸抗拒,还微微摇了摇头。

  王媒婆瞧了之后,噗嗤一笑道:“秀才弟弟别害羞,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你家哥哥是秀才,拖老妇人说媒的也不算是寻常人家,不会委屈你的。”

  阿井鼓起勇气说道:“我已订过亲了。”说完偷偷地看了一眼晏庭卓。

  王媒婆一怔。

  晏庭卓念头转的飞快,他看了阿井一眼,假意斥责道:“时隔这么多年,谁知道人家如今是怎么个意思?”

  接着他对王媒婆把自己以前拿出来搪塞别人的说辞又拿出来,说道:“是父母在世时定下的婚约,如今多年没有联系了,还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王媒婆有些不甘地道:“我要说的这家是里正的内侄儿,一表人才,不会亏了你家弟弟的。”

  晏庭卓摆出一副诚实守信的架势说道:“先父母的遗志不好违背,怎么也得先去打听打听才行。劳烦您跑一趟了。”

  王媒婆颇为遗憾,转眼间又想起了什么,带着一丝希望问道:“万一,那家的也是个双儿……?”

  晏庭卓一愣,忘了这个世界的这个设定了!

  但他也不慌,叫阿井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竹篮,放了几个大红薯进去,递给王媒婆,笑着道:“如果那家的也是个双儿,到时候就得劳烦王婶子给我家小弟说门好亲事了。”

  王媒婆接过了红薯,知道这是要送客了,也不好赖着,只能扭头叮嘱:“秀才公,到时候可一定给我递个话啊!”

  她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又扭过头来,一脸希冀地说道:“秀才公,要是你有中意的双儿或者姑娘,也给我递个话啊!”

  晏庭卓眼前闪过一张精致的脸蛋。

  王媒婆看他的样子,感觉有戏,脚步停了,又转了回来。

  晏庭卓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有的话到时候会找婶子的。您先请回吧!”

  那王媒婆才不甘心地离开。

  等她走后,阿井一脸感激地说道:“谢谢大哥!她在外面听说我是秀才弟弟,追着我就跑,吓得我赶紧躲回家。幸好你把她给拒了。”

  晏庭卓取笑他:“这么不想找人家?万一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阿井支支吾吾的,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晏庭卓没有当回事,但不知道王媒婆在外面说了什么,转天就有人开始过来打听他中意的人是谁,长啥样,姑娘还是双儿,家住何处,父母兄弟是谁。

  搞得他烦不胜烦,连地里都不想去了。他家也不种冬小麦,最近是农闲,他干脆带着阿井去了县城。

  那家新开的杂货铺果然与众不同,或者说,这个面积根本不能称之为杂货铺了,它俨然是一个大超市!

  超市的外墙上嵌的是玻璃,不知是为了方便运输,还是这时代还没有那么高的工艺,这玻璃一块只有一平方的大小,中间用精美的木框连接。

  好家伙,玻璃啊!

  晏庭卓此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觉得意外,又觉得这情理之中。

  穿越前辈的事业搞到这里来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杨县令,但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就看出来,那人是个典型的古代原装纨绔子弟。穿越前辈的能量应该是远远高于县令这个级别,至少也要是一方要员。

  所有经过超市的人都忍不住看上几眼,但许多人被它的外观所震撼,根本不敢进来。

  晏庭卓没有这个顾虑,他甚至还有几分怀念。

  这里面东西品类够杂,但摆放却十分规整。

  在“农副产品区”,他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辣椒,品类还不止一种。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刘兄,这次咱们就以辣椒为题,做一首辣椒咏,如何?”

  晏庭卓一抬头,见是县学的一众学子款款而来,说话的正是前些天见过的瘦书生。

  唐子帧站在他们中间,好像一群大猫中间窝了一只小奶猫,还是最漂亮可爱的一只。

  晏庭卓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唐子帧看到他却微微低下了头。

  这是不愿见他的意思?难道是被他察觉了?还是说,自己曾有过什么冒犯之处?

  晏庭卓此时才突然想起来,他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躲一下呢,如今看来,人家也在躲他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心塞,但很快随风而逝。

  还是避着些吧。

  但县城就这么大,怎么躲得开呢?

  带着这种心情,双方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各自逛各自的去了。

  不远处,有伙计在玻璃窗前自豪地介绍:“我们这么大块的玻璃,可是公子爷从郡城运过来的,满县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郡城!

  晏庭卓想道:“干脆带阿井去郡城玩玩,散散心,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还能躲开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井最近也着实因为婚事被烦的够呛。仿佛所有人突然间意识到家里有两个适龄的青年人,纷纷开始把家里、亲戚家里的适婚青年男女介绍过来。

  此刻,晏庭卓提起郡城,他立刻答应了。

  唐子帧随着众学生走了一圈,再一扭头,已经看不到那兄弟二人。他脸上淡淡的,心里却有些后悔。

  上次生辰时,那人眼神太炽热,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今天这不是好好的吗?人家也十分有君子风度,怎么就不敢抬头看了呢!

  唐子帧啊唐子帧,你堂堂男子,扭捏什么?!

  下次一定要看回去!

  刘书生路过听到了“堂堂男子”,顺手捏了捏他单薄的肩膀,笑着道:“你这个小身板,还堂堂男子,哈哈哈哈!这话等你分化成人再说吧!”

  唐子帧怒目而视,却无言以对。

  他不想么?他也急啊!

  前两天还悄悄地问过大夫,为什么他年纪到了,还是这个孩子样?

  大夫说,他胎里不足,已经差了一重,如今又营养不足,能长好才怪。

  唐子帧忽然想起去年某人说的守孝论——“要是我的子孙这样,我死了也要托梦告诉他多吃点!”

  现在想来,虽然促狭,仿佛也的确有几分道理。

  唉,可是守孝难道是守错了吗?

  晏庭卓不知道这些少年心事,他回去收拾了钱物,第二天就带着阿井马不停蹄地去了郡城。

  到了郡城,已经快要到宵禁,晏庭卓直奔上次住宿的那家客栈。

  那客栈老板还记得他。虽然他这次并没有花钱租那个清静但很贵的院子,只是找了间普通的房间,但客栈老板依然对他十分地礼遇。

  本来兄弟俩可以住一屋,但阿井现在在他心里已经成了妹妹,是需要避嫌的人了,于是便订了两间。

  白天赶车累得不轻,晏庭卓晚上洗漱完倒头就睡。

  这次,他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梦里他不再像前世那般一头埋在课业和兼职中,而是多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他追逐着那个影子,就死活看不清那人的脸。

  醒来之后,所有的记忆像潮水一般褪去,但梦中的魂牵梦萦还残留了一丝,这让他有些怅然若失。

  但随着早饭的到来,那微末残留的怅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在店里吃完早饭,他便带着阿井出去逛了起来。

  郡城的变化可谓是日新月异,距离他们上次过来只不过月余,这里却已经多了许多铺子。最为显眼的就是玻璃窗铺子。

  应该也是杨县令家的产业。

  晏庭卓去问了问价格。

  越大的越贵,他买不起。最小的是那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粗糙玻璃,带着点绿,很像前世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玻璃质感。

  伙计热情地介绍道:“我们家这个玻璃,最适宜客官您这样的读书人。就您看的这种这么大的,也只要三十文一片,您买几片镶到那书房的窗户上,比那纸糊的窗子亮堂多了。到了冬天,这玻璃还挡风,屋里暖暖和和,岂不美哉?”

  美确实是挺美的,就是钱不太凑手。

  他自家一扇窗户上大约要镶八片这么大的玻璃,双开合的就要十六片。家里也不是只有一扇窗户,零零总总加起来,够买他们村里的两亩地了。

  看来还是得赚钱啊!

  他看了半天不买,伙计也不恼,还递过来一份折叠好的纸页,热情地道:“也不用着急订,我们家的玻璃还要慢慢生产的。您要是想好了,可以来本店订下。若是来此地不方便,也可以去这纸上写的店里预订。”

  晏庭卓接过来一看,这不是传单又是什么……上面写了好几个县的店铺地址,这下连经销商都有了。

  他离开了玻璃铺子,往那种种子杂货店走去。有的调料买来太贵了,他想自己种。

  阿井突然看到什么东西,惊奇地拉了拉晏庭卓,问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

  晏庭卓扭头一看,还没等他说话,那边“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花一样地散开,

  吓得阿井往他背后一躲。

  “爆米花啊……“晏庭卓喃喃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密林杀人

  一群小孩欢呼着跑过去捡地上散落的爆米花。

  晏庭卓颇为怀念地拉着阿井走了过去,要了一份。

  这炉子里爆的还是玉米,玉米是朝廷新推广的庄稼,满打满算也就种了一季。

  郡城人民是真的很会与时俱进,享受生活。

  他对这里起了好奇心,再往前走,拐到一条街上,突然人多了许多。这条街不知道什么时候专门的美食街。

  食品种类之丰富,已经可以跟现代商业街的小吃一条街媲美。

  是他低估了古代人民的创造能力和消费水准。

  两人就这么逛着吃着走了一路。

  晏庭卓本来是为了躲人,顺便散散心。这一下可算是找到了旅游的感觉,他直接开启了在郡城的游玩之旅。

  阿井从小到大也没有这么痛快地玩过。

  两个人疯玩了十来天,才踏上回程之旅。

  晏庭卓这一趟算是收拾好了心情,他还在机缘巧合之下买到两本农书,也算收获颇丰。

  两人驾着驴车往回赶,却在一段人迹罕至的路上遇到了劫匪。

  晏庭卓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但阿井却脸色苍白。这让他回忆起当初从京城回来之时逃命的日子。

  晏庭卓暗自后悔,怎么没有提前给自己准备一把趁手的武器!

  但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把阿井塞进驴车,自己赤手空拳地下了车。

  眼前的几个劫匪衣着破破烂烂,但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刀。

  为首的人低声笑了笑:“还是个读书人,正好给老子当个垫背的。”接着又对手底下的人说:“驴留着,东西留着,人杀了。”

  “那里面还有个小双儿……”

  “都杀了。”匪首冷酷地说道。

  说完,人便冲上来朝晏庭卓砍去。

  晏庭卓在他说话的时候就在观察,见人冲上来,不敢硬抗,只得矮身躲过。

  他手里没有趁手武器,就起了夺刀的心思。

  那为首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便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已经冲到了车边,其中一个已经扯到阿井,想将他拖下车。

  晏庭卓也退了回来,正好钳住那只手,使劲一拧。

  他身强力壮,被他抓住的人却瘦骨嶙峋,根本敌不过。

  那人一声惨叫,手断了,人飞了,刀也被顺手夺走。

  另一个人离得近的人没有防备,被晏庭卓对准膝盖用力一踢。那人痛呼不已,手里拿刀的力道就松了。晏庭卓顺手也夺了他的刀,扔进了车里。

  其他几人没想到这书生竟然有一战之力,没人管车上的阿井了,一起朝他扑过来。

  万幸的是他长期吃的好,平时里干的大多是力气活,跟对面的劫匪一比身体情况就是碾压状态,再加上手里有了武器,胆子也壮了,以一敌六竟然暂时没有落下风。

  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他许久没有练武,这几人的围攻差点让他乱了方寸。

  稍一疏忽,匪首的刀尖几乎要划过他的脖子,直接让他起了一身白毛汗——他从未离死亡如此近过!

  一次不成,匪首的刀再次劈下。

  在他凭本能躲避时,一个东西凭空而落,被劫匪的刀砍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一股酒香味扑面而来,原来是阿井从车里掷出的一小坛子酒。

  酒液落了匪首满脸,刺激的他惨叫一声,眼睛瞬间睁不开了。

  晏庭卓肾上腺素飙升,他对准匪首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劈了上去。

  血扑了他一身。

  另外几人见状,嘴里喊着“我跟你拼了”,开始疯狂反扑。

  晏庭卓满身是血。

  他此时已经无暇思考自己刚才是如何亲手杀死了一个人,他满脑子都是防御和反杀,当初在金泉寺学的武艺再次深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自动地带动了他的拳脚。

  他刀挥的更加大力,时不时就能听到一声惨叫。

  也时不时会有刀刺到他的身体上,然而他的大脑似乎屏蔽了疼痛一般,他看着自己手臂和大腿上的鲜血直流,脸上更加寒气逼人。

  他不知道砍中了哪个人,砍到了哪里,只记得血溅上来的声音和味道,让人作呕。

  有一个人还想拖着残躯逃跑,被他使劲在后心一踹。

  那人被踢的踉跄了几步,便倒下一动不动了。

  还有一个人躺着,明显还有呼吸。

  他上前一步,沉沉地盯着那人,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人眼中浮出恐惧,用微弱地声音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阿井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大哥!”

  晏庭卓这才回过神来,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高高举起的刀也慢慢放下。

  此时此刻,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杀了人,酸痛的手臂微微颤抖。

  这时,突然有人出声道:“我如果是你,这一刀我必定砍下去。”

  晏庭卓眼里带着尚未散尽的寒光,扭头一看,顿了一下:“是你?”

  柳英卫骑着马,带着一个小队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一行人也是浑身血迹,胡子拉碴,风尘仆仆,但状态显然比晏庭卓两个人好一些。

  他打的太专心,竟然不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阿井含泪叫了一声“柳大哥!”

  柳英卫对着他点了点头,继而带人先去检查了一下匪首的尸体。

  匪首被晏庭卓那下意识的一刀劈成了个血人,早就断了气。

  剩下七八个人,还在喘气的有四个,被柳英卫一人一刀都给结果了。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晏庭卓道:“我们捣了个匪窝,还有几条漏网之鱼,竟然被你们给碰上了。”

  他看了看晏庭卓浑身的血,对身后的人吩咐道:“给他包扎一下吧。”

  晏庭卓彻底清醒过来。他扔了刀,被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一激,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柳英卫半点不觉得奇怪,没管他,自己等他吐完,把自己的衣服扒下来扔了,才吩咐人将他扶到车里。

  阿井颤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柳英卫骑上马,回了两个字:“郡城。”

  他点了一个人去驾着驴车,将尸体分别绑起来拖在马后,就这么往郡城的方向走去。

  晏庭卓带着一身伤回到郡城,又因为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不得不留在郡城多呆了几天。

  柳英卫又出去了好几趟,但在两人即将出发回去的时候赶了回来,护送晏庭卓和阿井回到了谷泰县。

  晏庭卓躺在车里,心中一直在回放当时的情形。

  好好的一场散心,差点让他丧命。

  前世的他只是个普通人,经过这一遭,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得了心理疾病。

  从受伤那日开始,他总是在梦中闻到自己身上血淋淋的味道。

  虽然他醒过来之后就将所有当天穿过的衣服鞋子全烧了,将头发再次剃光,但依然摆脱不了那股血腥味。

  晚上睡不着时,他便念经。念到清心,才不会做梦。

  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是原来的他了。日子还是要照过。

  萎靡了两日,他还是去县城找了柳英卫。

  柳英卫知道他的来意,却懒得废话,直接说道:“你不杀人,人便杀你。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杀了便杀了,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现在让你回到那时候,你难道愿意站着让人杀了?”

  短短几句话,解开了他的心结。

  晏庭卓深施一礼。

  柳英卫又叫人拿来一个小箱子递给他,言简意赅地道:“官府给的赏银。”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晏庭卓打开一看,是几个银锭,约莫两百两。

  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后怕多一些。

  但是经过了这件事,他再次意识到,这是乱世方歇的古代,也是一个武力值决定生存能力的世界,但凡出个远门都会有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匪患无穷无尽,难不成以后都不出门了?

  他不能因为暂时的安逸,就将这学到的本事忘到脑后。

  随即,他就将练武的事提上了日程。

  在郡城的事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但日子还是要照过。

  阿井从郡城回来之后,一直心事重重,晏庭卓却没有怎么注意,因为他被方大郎绊住了手脚。

  这天,方大郎委委屈屈地来找他告状。

  “师傅,他们欺人太甚了!如果是他们的味道好也罢了,可是他们竟然使一些下作手段!”

  晏庭卓心一提,问道:“出人命了?”

  方大郎一愣:“人命?没有啊,就是咱们的客人都被他们赶走了。”

  听方大郎解释了一番,晏庭卓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投毒讹人的手段,就怕出什么人命。现在发现对方只是骚扰赶客,算是普通的恶性竞争。

  但方大郎显然咽不下这口气。

  晏庭卓仔细一想,确实这个也挺恶心人的,而且实实在在影响生意。

  他问方大郎:“这集市的管事你可认识?”

  方大郎道:“从前有一位管事,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人,此人最近三天两头过来收钱,说是摊位费涨了……”接着又听他抱怨:“唉,这摊位费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晏庭卓见问他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便让他先回去,自己想办法找了人打听。

  综合各家说的情况,还真的打听出不少事来。

  晏庭卓这才发现,自家被找茬,还真的有内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守株待兔

  下午的时候,晏庭卓找了个时间去镇上的集市。

  刚到镇上,就听到前面远远地有人提到“秀才”两个字。

  晏庭卓现在对这两个字有些敏感,便凝神倾听。

  一个人吊儿郎当地说道:“老二,你说的法子也没什么用啊?那穷秀才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找上来呢?不是说他跟方家人关系好吗?”

  另外一个说:“听说穷秀才这些天不在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三个人说:“主要是老二你找的人也不中用,抢生意抢不过,搞事情也搞不过!”

  晏庭卓一听就是说自家的事,他捏紧了手指,心中戾气横生。

  自从郡城事件之后,他的性格还是起了一些微妙变化。

  意识到这个念头,他连忙在心里开始念经。

  最近经文念的多了,整个人都清心寡欲了许多。

  他正要上前,又听第一个人恨恨地说:“一个穷秀才的弟弟,又不是什么天仙,竟然敢拒绝我,实在是让人咽不下这口气!上次就不该听我姑父的,请什么媒婆。他们家那穷酸样子,怎么配做正房?做个妾都抬举了!”

  晏庭卓念经也不管用了,他怒从心头起,大踏步走过去。

  这时第一个狗腿子十分捧场地说:“就是啊,老大您这个身份,该配个美人才是。我看那个县城里的小秀才就合适的很!样貌、身份,哪样都配得上。那种美人,如果不是双儿就太可惜——嗷!!!”

  他话音未落,被人从身后一脚踹了个狗啃泥。

  晏庭卓目露寒光,双手按住另外两人的脖子,使了个巧劲让两人面对面狠狠地撞了一下。

  撞到的两个人眼泪鼻涕一大把,也看不清眼前人,只嘴里嚎叫:“什么人敢对小爷撒野!”

  晏庭卓没吭声,他是被自己刚刚的念头惊住了。

  当他的双手放在两个人的脖颈上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折断它们。

  那领头的指挥小弟:“给我打!打!打!”

  晏庭卓冷笑一声,给了他一个窝心脚,把人踹翻在地。

  两个狗腿子被吓呆了,不敢上前,只敢飞奔过去扶起领头的,哭劝:“老大,咱们受伤了,打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先撤,等小弟多找几个人再揍他!”

  领头的躺着唉哟乱叫,同时还不忘放狠话:“你等着!我看清楚你了!你给老子等着!”

  晏庭卓上前一步,那三人以为自己又要挨揍,屁滚尿流地跑了。

  晏庭卓站在原地,静静地念了一会儿经文,散去了浑身的戾气,这才往摊子那边走去。

  自从晏庭卓成了秀才,在村里的声望又高了一层。以往还有人因为他的年龄觉得不服,这下,只有讨好的份了,连带着方家人都受益。

  不知道谁传出来说这方家炸串是受秀才指点,是秀才炸串,一下子给摊子上增加了不少人气。

  一段时间没来,他发现这边的摊子多了不少,花样繁多,有吃有喝的,排队的人也多。

  他甚至在摊主里面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都是趁着不忙的时候来卖点农副产品的村民。

  他直接往人最多的队伍走去。摊子那边围得全是人,却不是他以为的交口称赞,反而像是在吵架。

  “你不会挪到那边?你这里堵的让我们怎么过?”

  “又不是我一家堵,再说排队人最多的是炸串摊子,你骂我作甚?有本事骂他们啊?!”

  “那我可不敢骂,秀才公撑腰的谁敢骂?”

  “你们又不是没谁受益,客人多了你们生意不也好一些吗?”

  “你当然这么说了,你家的饼不就靠着人家的炸货才卖的好的……”

  “你看看客人多吗?客人都不愿意来了!”

  “哎,这里烧火弄的烟熏火燎的,真是的!”

  “你们都挤在这里卖吃食,把我们这布上弄上了味道,我这生意怎么做?”

  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人头大。

  有一些面色不善的,是卖些瓶瓶罐罐、席子、麻布、扇子、雨伞、拐杖等日常用品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看起来跟这些卖食物的人积怨已久。

  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对炸串摊子最为怨念,什么油腻腻、吵闹闹的都说了出来。

  “哎!下雨了,算了算了,别吵了,回去了。”

  两边吵的火气上涌,却在老天爷面前败下阵来。

  有的有伞的急着撑伞,没伞的只能慌忙收摊。

  排队的客人都少了大半。

  方大郎刚撑开伞,看着瞬间走空的队伍,无奈极了。

  “这伞是不是有点问题?”晏庭卓见人大多数都散了,这才走上前去,问道。

  方大郎心有不甘地道:“伞坏了还没修好,只能勉强用用。上次,就是这群人,说我们的伞弄湿了他们的布,闹了一场。上次确实是我们没注意,但是他们直接把伞弄坏,也实在是太过了!”

  方大郎忍不住告起状来。

  晏庭卓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也瞪过来。

  “咱们生意好,也不碍着他们,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这么针对我们。”方大郎愤愤不平地说。

  旁边凑过来一个本村的人,忍不住说道:“不止是你们家,我们家来卖个酱菜,也时不时有人找茬呢。”

  这下,不止一个人凑过来小声地告起状来,都是本村的一些熟面孔。他们不过是卖点鸭蛋 、酱瓜这些,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被如此针对。

  只有一个人低声问:“是不是咱们村有人得罪人了,故意整我们啊?”

  不管是谁得罪了人,他们都过来围着晏庭卓,求他这个秀才给大家做主。

  晏庭卓按住他们,问道:“你们可知道这片地方的管事是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反正我们都是把钱交给一个叫狼哥的,应该就是他吧。”

  “我们也是。收钱收的挺狠的,但我们家也得罪不起,听说他上头有贵人罩着的。”

  “你们不知道啊?那是里正的内侄儿。”

  “怪不得那么狂。”

  晏庭卓想到刚刚那小矮子,脸上闪过一丝寒意。不过信息是都对上了。

  毕竟根源还是他家的事引起的,他心中有些愧对乡邻。于是伸手安抚大家,道:“稍安勿躁啊,这事我想办法解决。”

  大家纷纷散了,晏庭卓想了想,还是去了县城,找了正经的店面备了份礼。

  本来读书的事告一段落,家里的粮食也足够填饱肚子,他已经稍微升起来一丝躺平的心。

  但现实还容不得他躺平。

  是啊,按照他现在的身家和土地占有面积,最多算个富农。即便是不想卷生卷死,别人欺负到头上,也要有还手之力才是。

  他做事还是喜欢正正当当。

  从店里出来,他便去了里正家。

  里正听家人报说晏秀才来访,以为是婚事有了转圜,便喜滋滋地出来见他。

  谁知道晏庭卓对弟弟的婚事只字不提,也不提恶性竞争,只说想在集市附近找个无主之地,盖个正经集市,能遮风挡雨的那种,想问问需要什么手续。

  里正失望之余,还是自我安慰了一下。

  里正与他打过交道,还不止一次,还是他应考时候的保人,自觉也是熟人了。如今晏庭卓带了好礼客客气气地亲自上门拜访,更是觉得十分有脸面。

  听说秀才公想要用那边一大片空地,也没有不应的。

  晏庭卓又提出想约见狼哥,里正愣了一瞬,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挥挥手道:“你一个秀才,何须如此,别降了身份。我派人跟他说一声就是了。”

  晏庭卓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谢过里正,又听里正说道:“这里都是无主之地,买下来是极划算的。一亩也只要十贯钱。”

  晏庭卓痛痛快快地应了,一口气买了整整一条街,将上次的官府赏银花了个精光。

  里正直接带着他去官府立文书,等户房丈量完,给文书上盖了大印,这块土地就成了晏庭卓的私产。

  方大郎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喜,接着又有些心痛地道:“十贯钱一亩,能买三亩上好的旱田了。镇上连荒地都这么贵!师傅,你为什么在这里买空地啊?”

  晏庭卓轻描淡写地回他:“先占着呗。”

  他回去找了村长帮忙找人,风风火火地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动工。

  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地上平、顶上能遮风挡雨,足矣。

  因此不到十天的功夫,就全部完工。

  墙用的是土坯,做了一整圈的半墙,整体上看起来就像个空荡荡的厂房。

  他找篾匠做了一批结实耐用的桌椅摆在了“厂房”的四个角落,当做就餐区。又找人做了个巨大的牌匾挂在入口处,牌匾上写了六个大字——双田镇美食街。

  这个美食街就在原来的集市对面,从它开工的第一天起,大家就在观望。

  只有方大郎心底最盼望,每天都火急火燎地想搬进去。

  有跟方大郎关系好的人,悄悄地找他打听,方大郎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这里要做美食街。

  “美食街?”大家伙奔走相告,各种关于美食街的种种猜想都冒了出来,一时间谣言纷飞。

  晏庭卓心中算着日期,觉得那几个人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于是请人算了个黄道吉日,打算开业,顺便守株待兔。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念经没有用

  方大郎是等不及了,在美食街盖好的当天,就找了个好位置第一个把东西搬了进去。

  其他先搬进去的也大多是本村的村民。

  因为晏庭卓答应他们,本村摊位费全部七折,第一个月半价,等于他们村只要交两百一十文,就能在这个宽敞又遮风挡雨的地方做一个月的生意,个个都十分捧场。

  再加上晏庭卓跟他们正式签了文书,更是放心。开业第一天,能选美食街的黄金铺位先占住,大家都很热情。

  还有许多摇摆不定的,晏庭卓也没管,让他们先观望着。

  次日是个黄道吉日,晏庭卓专门请了个锣鼓队,请人算好了时辰,在美食街门口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开了业。

  这场热闹还吸引了不少新客。

  晏庭卓站在门口迎客,他脸上带着微笑,只一心等那废柴三兄弟自己送上门。

  狼哥带着小弟们踏了进来,这次他身后跟了约莫六七个人,让他胆子壮了很多。

  方大郎见他们进来,后背一紧,脸上不自觉显出警惕模样。

  不光是他,所有看到狼哥的人都不自觉开始警惕。

  晏庭卓微笑着走上前来,往狼哥跟前一站,比对方高了一个头,让对方不得不仰头看他。

  “是你!就是你!那天打我们的是你!”狼哥大声控诉道。

  晏庭卓故作惊讶地道:“哪有的事?我都不知道阁下是谁。”

  狼哥一点都不信,他激动地道:“你这个秀才,下手真黑!老子鼻子都断了!你得赔我医药钱。”

  后面狗腿子嚷道:“赔钱!一人赔五十两银子!”

  晏庭卓看了他一眼,见他额头上青的那一块还没褪去,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故作和善地道:“我明白诸位的意思了,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商量商量。”

  狼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晏庭卓低声说:“这事想必你也不想让里正知晓吧?”

  狼哥一激灵,也自以为听懂了他的意思,也低声笑着道:“原来你这个穷酸也晓得要脸,我告诉你,以后这就是你现成的把柄!”

  晏庭卓懒得理他,伸手示意跟他走。

  狗腿子甲悄声说:“会不会有危险?”

  狗腿子乙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咱们弟兄们这么多人,怕一个穷酸?!”

  晏庭卓只当没听到,一个人大踏步往前走。

  狗腿子们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狼哥跟随晏庭卓来到一个无人的小院。

  晏庭卓扭头把门一关,看着眼前的一群人笑了笑。

  狼哥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晏庭卓可不管这群人怎么想的,他随手抄起提前准备好的长棍朝众人一挥,直接扫倒一大片。

  他是练过的,也不怕这些二流子。

  他进来时已经关了门,自己就站在门口处,也不怕人跑。

  这群人已经从一开始的叫骂变成了逃窜。

  晏庭卓不管,棍子扫到谁谁倒,谁起来就打谁,直接把这些人打的鬼哭狼嚎又逃不掉。

  跪地求饶也没用,还要继续挨打。

  那狼哥本来还想硬气,硬是被打的涕泗横流。

  晏庭卓用棍子敲了敲他的腿,又敲了敲他的胳膊。时轻时重也没个准,敲一次,对方颤抖一次,生怕哪一次棍子下来,他就缺胳膊少腿了。

  混混们说了许多求饶的话,求也求累了,有一个混混趴在地上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晏庭卓才开了口,笑着问道:“你打算怎么好好做人呀?”

  那混混一激灵,道:“我再也不、不跟着狼哥干坏事了。”

  “嗯,还有吗?”

  “我再也不敢冒犯秀才了。我以后,见到您老人家,都恭恭敬敬!”

  “嗯,只对我恭敬?”

  “也……也对您家人恭敬。”他福至心灵,大喊道:“我以后见到您家的双儿,都避着走!”

  “我还有个表弟,你知道的吧?”

  那人声嘶力竭地喊:“都恭敬!对秀才、先生、双儿都恭恭敬敬!!!”

  晏庭卓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剩下的人瞬间有了盼头,立马开始表忠心。

  “我以后见到您家人,就当我祖宗一样恭敬!”

  “我,我立马给他们磕头!”

  “谁敢说您家人坏话,我第一个不依!”

  “谁敢传您家的闲话,我就打上门去。”

  “谁说您村里人不好,我也会骂他们!”

  ……

  晏庭卓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表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狼哥这么干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其中一个弱弱地说:“说服他?”

  “拦住他!”

  “按住他!”

  “揍他!”

  “对,不管是谁,都揍!”

  “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呜呜呜——“狼哥凄凄惨惨有气无力的声音淹没在众人表忠心的誓词里。

  晏庭卓也打累了,看他们表演一番,手轻轻一抬,放这些人离开。

  他转了转手腕,想道:果然戾气要靠发泄,光念经是没用的。

  他打了一场,觉得神清气爽,远远地看到美食街人流如织,打算以客人的身份巡视一场。

  只是刚出门,他就愣住了。

  文先生和唐子帧,两个人正站在外面,都用一言难尽地表情看着他。

  晏庭卓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笑问道:“先生和八郎怎么有空回来这里?”

  文先生感慨道:“我只知道你身强力壮,从不知道你竟如此神勇?”接着才说出了正事:“我是受人之托,想向你家提亲的。”

  提亲?那就是谁看上阿井了?

  晏庭卓听到这话,心中一突,第一时间看向唐子帧。

  他头一次发现,虽然自己之前想过让他做自己妹夫,但真有这个可能时,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他仔细打量着唐子帧,琢磨着:他分化了?看起来好像也不像?这不是还是一副小孩模样么?

  这目光让唐子帧十分不适,忍不住瞪了一眼:“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晏庭卓只好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想:是答应,还是拒绝?如果拒绝……文先生和唐子帧都不是别人,要怎么回绝才显得不伤情分?

  他心中这么想,脸上却没露出来,热情地道:“先回家再说吧!”

  文先生乐呵呵地跟他回了晏家,到了家也不忙着说正事,先来了一番感慨。

  见唐子帧已经跟着阿井去看他的小鸡们,文先生才进入正题:“我是受柳英卫所托,特向你家阿井提亲。”

  晏庭卓再次受到了震动。

  这比唐子帧要娶阿井还让人吃惊!

  柳英卫,那人比阿井大了那么多,胡子拉碴地跟阿井站一起像叔侄!他怎么好意思的?!

  他当即脸色就冷了不少,连后面文先生说的各种夸赞对方的话都没有仔细听。

  他打定主意要拒绝,只是不好打断文先生说话。

  好不容易等对方说完,晏庭卓立刻说:“阿井还小,不着急——”

  “我我我我愿意!”阿井忍不住从里屋钻了出来,唐子帧好像拉了他一下,没拉住。

  晏庭卓扭头看着阿井,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之前阿井说起不打算那么早找的样子。

  原来那根本不是一个单身狗应该有的表情!那是“我已经看好了,只要是别人都不行”的表情。

  晏庭卓愣愣地看着阿井,想:他们是什么时候定情的?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阿井小小年纪,瞒家长瞒的这么严实?

  文先生还在那边说:“你看,两个孩子也算是知根知底,如今又情投意合,柳三郎虽然以前是个江湖游侠,如今也在县里有了正经差事,不算辱没你家。”

  晏庭卓忍不住说道:“他大阿井那么多!”

  文先生笑道:“柳三郎如今二十有一,也算是正正合适的年纪。小郎君年纪大几岁会疼人。”他说着嘴角一扯,仿佛也被自己这种媒婆语气酸了酸牙齿。

  二十一岁,那也还行,就是长得太显老。

  他看向阿井,见对方眼中都是恳求,便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我再考虑考虑。”

  文先生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应了。

  等两人回去后,晏庭卓看向阿井,看得他大气不敢喘。

  晏庭卓也醒过神来,这应该是两人商量好的。

  “你们到底瞒了我多久?怎么瞒得这么严实?”晏庭卓百思不得其解。

  阿井支支吾吾地道:“也……也没多久。就,就前天,我跟柳大哥提了一句,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我还以为他没答应,结果就……”

  晏庭卓不可思议道:“还是你主动提的?他一个男的,他还等你主动提?”

  他家这个阿井平时温顺被动,怎么遇到爱情就支棱起来了?难不成还是个恋爱脑?

  阿井脸上一热,眼里却闪耀着明亮的光辉:“都是我强求来的。我本来是不敢想的。但是前些日子有一个登徒子总是骚扰我,柳大哥路过就又帮了我一次。从我十二岁开始,他就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晏庭卓挠着头烦躁地说:“救命之恩,又不是非得以身相许。”

  好好的表弟养成了表妹,他心里已经够苦了。眼看着这孩子好像个恋爱脑……他

  那登徒子大哥已经帮你解决了啊!恋爱脑要不得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事了

  阿井看着他,一脸坚定地说:“这次能成为双儿,我心中十分欢喜。大哥,我要嫁给他!”

  如果是以前,晏庭卓可能会对此嗤之以鼻,跟他分析嫁错郎的后果。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从阿井的表情中看到了他无穷的勇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点羡慕,和震撼。

  算了,依了他吧。这年头哪有什么机会谈恋爱?有个彼此中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

  自己好好当他的后盾就是了。以后受了欺负,就把他接回来,又不是养不起。

  以后再给他找一个大方的嫂子,一家人和和美美,不是也挺好?

  他不期然地又想起唐子帧那双明亮的眼睛,突然心口一热。

  他为自己前段时间的逃避感到羞愧。

  他突然有种冲动,学一学阿井,学学他的等待,学学他孤注一掷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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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最终还是按照阿井所愿,两家正经换了庚帖,定了亲,婚期定在了明年。

  十六岁结婚还是早了些,但是他拦不住。算了,既然都同意了,没必要在婚事上当个坏人,只能多叮嘱两句。

  以后的后路也想好了,自家也算是有家有业,还养不起一个弟弟?

  不过现在的事业……现在他基本没啥事业,除了村里的地,他只有在手里等着升值的地皮,连地皮上盖房子的钱都还没有。

  不过各个县城的摊子也随着玉山的生意而铺开,现在赚钱比之前容易多了。唯一的限制就是调料有些供应不上,晏庭卓决定亲自找供应商供货。

  玉山正好打算继续开拓他的事业,他的一位师兄已经在京城落脚,正好来了信让他们赶紧带人过去。于是两个一拍即合,直接商定了出发日期。

  晏庭卓在家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他去了解了一下现在的人出门吃什么,觉得不太想吃那样的苦,于是开始在家折腾方便面,又是蒸又是炸的,总算大概弄出了方便面的样子和口感。

  但是和面擀面都十分累人,他干脆把这个教给了玉山的师傅,他曾经的师兄,自己倒是丢开了手。

  他又请方大郎帮他炸肉丁,做了满满三罐子油汪汪的肉丁。

  又在村里找村民换各种各样的菜干。还找邻居方老夫郎要了一罐子小咸菜。

  临走之时叮嘱方大郎:“别光顾着炸串摊子,你把炸串那边的事交给家里人,把你那炒菜的手艺好好练练,等我回来,咱们开店!”

  方大郎又惊又喜。

  一切准备就绪,晏庭卓直接蹭上了玉山的车,慢慢往京城走去。

  半路歇脚时,他们果然拿出了方便面,还有面饼子,晏庭卓也贡献了他的肉丁和小咸菜。大家都吃的很香,把路过的人都给馋到了,玉山趁此做了一笔生意。

  晏庭卓感慨道:“果然你才是做生意料!你这是备了多少啊?”

  玉山哈哈一笑,比了个二,道:“两车。”顺便也夸了回去:“你才应该是我师傅的亲徒弟啊!比我们这些人会吃!对了,你这次出来是要找什么来着?我叫伙计们帮你留意一下。”

  晏庭卓简单描述了一下。

  他这一趟,主要是想找找孜然。最好是有种子,能自己种。

  “等我们进了城,我给你们画一下,照着图好找一些。”

  玉山看他还惦记着种地那点事,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早该出门看看,如今从西北之地传过来无数好东西,那边以前可是安王的封地。可见安地之民比我们过得舒服多了。”

  晏庭卓心里也有一些兴奋。他想看看到底那穿越老乡干了多少事。

  一路走来,确实长了不少见识。

  沿路上还是有大片大片的无人之地。晏庭卓现在看到土地的心态已经变了。他开始馋土地。

  玉山也馋:“这么多地,要都是咱的该多好啊。”

  天气不知不觉地已经转凉,一阵风吹过来,让他打了个喷嚏。

  玉山连忙钻进车内,套了个外衣。他调侃晏庭卓:“师叔你也老大不小了,上次我夫郎打算给你说媒的,后来被你拒了。有这事吧?”

  晏庭卓点了点头。

  “怎么的,也不见你去找人呢?”

  晏庭卓笑道:“我这不是去找了么?”

  玉山嗤笑一声问:“你骗骗他就罢了,连我都骗!我又不傻!你是看上那个唐秀才了是不是?”

  晏庭卓笑而不语。

  玉山道:“他也到了年纪了吧,要我说,你们也算是有缘分了。就是不知道以后……”

  晏庭卓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这也是他纠结的事情。

  两个人不再谈这些,转而聊起了风土人情。主要是玉山给晏庭卓科普。

  晏庭卓在他的科普里才知道那穿越老乡干了多少事,又惠泽了多少人!

  以后还是得多出门走走才是!

  各个地方都有一些十分突兀的疑似现代物品的出现。感觉这老乡的足迹遍布各地。

  他心里隐隐有一些猜测,但一切都是猜测而已。

  车队缓慢地进了这个城池,这里是离京城最近的一个郡城,果然比南康郡城繁华许多,隐隐有了大城市的感觉了。

  有个货郎挑着担子叫卖:“蜂窝煤!蜂窝煤!又暖又省地方的蜂窝煤!”

  晏庭卓瞳孔地震!蜂窝煤?!这年代能用得上煤?肯定又是他那老乡搞出来的吧……

  玉山对所有新的东西都极为感兴趣,立即叫人去打听。

  那伙计也十分机灵,直接买了二十斤,还顺带着买了个铁皮炉子,一起拎了过来。

  玉山在车里试了试,果然比柴火烧的久。他听到是从京城传过来的之后,兴奋地说道:“等我们回来,我再弄两辆大车,进点货回去卖卖试试。”

  晏庭卓把帘子掀起来,提醒他:“你烧这个东西一定要通点风,这个烟有毒。”

  玉山吓了一跳,感慨道:“这世间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他对这东西依然觉得新鲜,找人要了个水壶,在炉子上烧起水来。

  晏庭卓对蜂窝煤的出现很震惊,但他对蜂窝煤本身挺淡定的,没有玉山那样的新奇稀罕。于是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有孩童抱着一大摞纸叫卖:“京城日报!京城日报!报纸一文钱一份!朝中大员之孙投井而亡,奇哉怪哉!郎君买一份报纸吗?”

  报童的出现也让晏庭卓觉得稀奇,他此刻有种强烈的穿越感。

  到了客栈,归置完东西,晏庭卓迫不及待地就出来转转,买份报纸,见识见识大安王朝的新事物!

  他翻了翻那报纸,很有现代报纸的样子了,甚至还有专门的寻人寻物以及广告板块。

  不过现在内容还是不多,所谓的离奇案件也没有个后续,并不怎么吸引人。

  晏庭卓看过之后将报纸收了起来,又去问之前的,打算带回去給唐子帧他们看个稀奇。

  很快,他们来到了京城,跟提前来这里探路的一名叫玉功的掌柜碰了面。

  那掌柜搬出来一沓纸,高兴地跟玉山说道:“这里的豆子比咱们那边的还要好,出油率更高些。我这些日子试过的都记下来了,你看看。”

  晏庭卓听他们说的什么店面、出油率之类的,也不太感兴趣,见他们似乎还要说很久的样子,又见有一个清瘦的书生在一个靠墙的角落里摆摊,便走了过去。

  那书生见来了客人,连忙起身小声招呼道:“客人是要字还是要画?抑或是写书信?小生都可一试。”

  晏庭卓看了看他的画作,以景物居多,画人的却少。

  他萌生出一个想法,对书生说:“我初来乍到,对京城不熟。想找个会画画的人同我游览京城,再帮我画一下京城的景致,我好带回去给家人看看。”

  书生迟疑了一下,道:“那,这价格?”

  晏庭卓看着对方磨破的袖口,暗暗在心里又提了提价码:“每日五百文,笔墨的钱另算,如何?”

  书生连连点头。

  晏庭卓在京城逗留了五六天,等玉山他们把事情办完,手里也多了十几幅画。

  由于他不要求多精细的质量,画幅也不大,那书生画的极快。

  他满意地看着手中的画,跟书生辞行。

  书生听说他们要回南康郡,脸上一喜:“我家乡也在南康郡,我在这京里凑盘缠,也是为了回家。诸位能不能捎我一趟?我以画当谢礼如何?”

  大家自然答应。

  这次回去却没有来时那么太平,半路上遇到了劫匪。

  幸好他们这队人精壮的汉子多,没有人死,只有几个人受了点伤,这几个人也包括晏庭卓。

  这天,晏庭卓睡在车里,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他梦到唐子帧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瘦骨嶙峋,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像个木偶一般。

  晏庭卓急地要命,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动他。

  他到最后连拉带扯的想让人坐起来,却见唐子帧头一歪,倒了下去。

  晏庭卓吓的心脏都要停了,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却无论如何都靠近不了,也试不出来。

  梦里不知道阿井他们去了哪里,他大声喊其他人,根本没有人应。

  玉山推醒他他道:“梦到什么了,叫名字叫这么大声。”

  晏庭卓缓过神来,笑了笑道:“做了个噩梦。”

  他的心还怦怦乱跳,脑门上也是吓出来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是唐子帧在家出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应你而来

  跟玉山一行人商量之后,大家加快了回程的速度。

  越是着急,越是不顺。他们车队又有好几个伤员,一路上走走停停,又在某县耽搁了几天。

  等一行人回到郡城时已经是飘雪的季节。

  书生千恩万谢地下了车,留给了晏庭卓厚厚的一沓画纸,里面甚至还有晏庭卓勇斗劫匪的场景。如果是之前,他肯定要笑一笑。但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心情。

  刚到郡城的落脚处,有伙计就来报信:“晏郎君,你可算是来了。咱们这里收到两封给您的信,第一封已经送往京城了,第二封在这里。”

  晏庭卓连忙拆开信。是阿井写的,上面只有几个字:八郎病重,速归!

  他心脏重重一跳,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信?”

  伙计说道:“是昨日下午刚到的。掌柜的知道东家快回来了,怕再错过这封信,就没叫小的往京城里发。”

  晏庭卓感觉手里轻飘飘的一张纸重愈千斤,他胸口沉甸甸的,后悔的要死!

  为什么要在京城里游玩那么久!为什么要在路上耽搁!那第一封信里写了什么?不会是那时候就已经是他抱病的消息了吧?

  他大踏步去找玉山,焦急地道:“八郎病重。玉山,我得赶紧回去了!你能不能找一匹马?”

  玉山拽住了他:“你根本就不会骑马!马上要下雪了,你是想找死吗?”

  他看着晏庭卓的表情,软了口气:“我这就去车马行,租最好的马车和车夫,你等着!”

  晏庭卓强忍着心焦,收拾了一点银两和食物,又把那一匣子画塞进了马车。

  车夫甩鞭,马车顶着冬日的冷风向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晏庭卓在马车里设想了许多种情况,焦虑的什么都干不了。

  他连最坏的情况都想好了。

  突然想到什么,他索性打开画匣,将里面的几幅画抽了出来。

  在京城时,他悄悄打听了原来唐家的旧宅子和康顺大师此前待过的据说是收敛唐家人骸骨的寺庙,专门请书生详详细细地画了出来。

  当时的一念之间,不知道能不能让那孩子多一丝慰藉……

  这一路上,晏庭卓想得明明白白。

  他就是惦记人家,越来越惦记人家。

  不管他以后是个汉子,还是个双儿,他要陪着他长大,他要他健健康康。

  如果未来他也有此心,那就相伴余生到老。

  如果未来他没有此心,那就做个兄弟也好……

  可千万千万要撑住啊!

  越到家门口越是心急,偏偏又下起了大雪。

  车夫拿的银子足,又见主人家是为了见重病的家人,心中十分感念,不顾寒冷,顶风冒雪地赶着车,稳稳当当地将他送到了文先生的宅子。

  宅子门口一切如常,没有挂白幡,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稍微松了一下,心立马就又揪了起来。

  门子茅永看到他,愁眉苦脸地道:“晏郎君,您来了。老爷不在家,少爷病的起不来身,井少爷在照顾他,如今只能让小的先招待您了。”

  晏庭卓疾步往里走,边走问道:“什么时候病的?”

  茅永回忆了一下,回答:“刚立冬的时候吧,少爷就有些不舒服了。半个月前突然莫名其妙地在县学里昏倒,后来,少爷他……遇到一些事,从那之后就卧床不起了。”

  晏庭卓问道:“什么事?”

  茅永为难地道:“这您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晏庭卓应了一声,这才想起来外面等着的车夫,吩咐茅永好好招待车夫,自己大踏步往唐子帧的房间走去。

  走的越近越情怯,他的步子越来越慢,走到门口,反而停住了。

  门是关着的。

  室内静寂无声,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他将手放在门上,想叩一叩,却又放下手。

  在门口原地转了两圈,他才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门。

  房间里十分昏暗,随着这门的推开,反而有了许多亮光。

  阿井本来坐在床边打盹,被这轻轻的一声吓得一下坐直。看到门口的人,惊喜不已地叫道:“大哥!”

  晏庭卓看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到了床上的人身上。

  只见他双眼慢慢睁开,从无神变得有了聚焦。

  他看向门口,似乎辨认了一下,又微微合上了眼睛。

  屋里沉闷无比,有一股久未通风的味道,闻起来有些滞涩感,甚至有些发苦。

  晏庭卓恍惚间想起来前些天的那个梦。

  跟当下如出一辙。

  他轻走两步上前,这次并不像梦里一样无论如何都碰不到。

  走近了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跟他走的时候相比,少年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神情里带了许多久病的憔悴。

  他瘦骨嶙峋地躺着,整个人透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枯萎气息。

  “怎么会这样?”晏庭卓低声问。

  阿井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其实天凉之后他就病了一场,但是强撑着去上学。后来,初九那日时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然后后来就发生了一些事……”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五,那就是半个月前。那天他正因为受伤在,不得不留在某县养伤。

  这么巧?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白夫人选自己做替身的理由正是“八字旺八郎”。

  自己入寺,唐子帧入京,恰巧他就病了。

  自己被白夫人暗害,唐子帧刚出京,也是重病一场。

  唐子帧在京城时,金尊玉贵养着还缠绵病榻,到了宝桐村那么差的环境,跟自己住在一起,却几乎没有生过大病。

  自己在郡城受伤,他在这边立马就病了。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天生就不应分割。

  这场穿越,他应他需要而来!

  刹那间,晏庭卓内心似乎什么东西奔涌而出,他一下子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情感击中。

  他怔怔地看着唐子帧,说不出话来。

  有小药童端了药进来,阿井接了过去。

  晏庭卓打算去床头扶唐子帧坐起来,他却突然想起那个梦,一种恐惧从心底浮起。

  他退缩了,将阿井手里的药碗接过来,低声道:“你扶他起来。”

  唐子帧喝药十分配合,他双手无力,拿不住药碗。屋里两人也没有让他自己端碗的意思,而是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他。

  晏庭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药碗的角度,怕斜的多了呛到他,又怕斜的少了苦到他。

  喂完了药,唐子帧重新躺了下来。他一直倦怠地闭着眼睛,不愿意说话。

  晏庭卓不敢多打扰,见阿井做了个出去说的手势,便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好歹见到了活人,他的心情比在路上时的七上八下踏实了许多。

  他在院里站了片刻,阿井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留药童在里面陪护。

  连忙上前询问:“他这到底是什么病?”

  阿井低声道:“分化。”还没等晏庭卓反应过来,阿井看了看左右,把他拉到远处,告诉了他另外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

  “八郎被县学清退?为什么?!”晏庭卓震惊地看着阿井。

  阿井气愤地道:“八郎分化了,是个双儿。县学的人不愿意一个双儿占着学子名额,便一起上书杨县令,后来就这样了。”

  晏庭卓皱着眉问:“县学里有明文规定说不许双儿上学?”

  阿井一呆,迷茫地道:“这我也不知道。但天底下哪有双儿上学,当秀才的?”

  晏庭卓心中一紧,这秀才功名,不会保不住吧?他连忙问道:“县学里的人有没有拿他的秀才功名做文章?”

  阿井道:“当然有!大哥,你真是神了。听说他们闹了好几次,但都被杨县令压着了。可见杨县令还是向着咱们的。”

  晏庭卓摇了摇头。杨县令哪里是向着他们?恐怕只是舍不得小神童带来的好处罢了。

  又听阿井气愤地道:“那县学里的人平日里看着还有个人样,关键时刻却没几个好人,听说那齐夫子直接就让人将八郎送了出去。气的他回去就病倒了。”

  这对他一定是奇耻大辱。

  晏庭卓心中一揪,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唐子帧窝在屋里,根本不想见人。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不过是变换了性别,那些梦中最恐惧的事情便发生了。

  他被从县学赶了出来,哪里还有前程可言?

  什么前程,什么未来,什么振兴家族……都没有了。

  除了前程尽断,那些来自师长和同窗们的怜悯或者羞辱更是让他绝望。

  杨县令的当众求娶,更是让他难堪至极。

  他从一个文采斐然的案首,变成了一个随时被放在秤上称给别人看的物件。

  他们看他,都如在看案板上待价而沽的肉。

  从前他作为读书人,别人沽的是他的才气,彼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有朝一日他成了个能生孩子的,那些人的眼神立马就变了,个个盯着的却是他的脸和肚子。

  每次想到这里,他都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恐惧,只有紧紧地将自己团在被子里,这样他才能拥有一丝丝安全感。

  现在,他对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有一种警惕心,看到那个相处了一年的男人眼中有着莫名炽热的光芒,他的警惕之心达到了高点。

  文家宅院透着一股沉闷,县衙后院却鸡飞狗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做老婆

  县衙后院,杨县令飞快地到处乱窜,后面丁师爷气喘吁吁地跟着追打。

  丁师爷也顾不得什么上下级关系,他就想直接用表叔的身份将杨县令胖揍一顿。

  杨县令委屈地道:“我哪里做错了?我父亲和你不是都着急我找个媳妇吗?他长得好看又有学识,我想娶他有什么问题?”

  丁师爷恨铁不成钢地说:“且不说他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你。即便是有身份的人,也该你父亲派人来依礼而行,哪有你这样,在县学里,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要娶人家的!你,你真是不成体统!”

  杨县令嘴硬道:“我给他撑腰,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啊!不是表叔您说的么?他这个秀才值钱啊!而且他旺咱们家。我选他也不算错吧!再说,皇后自己都是双儿,陛下从来都是委以重任,不曾小看。我这也是学陛下嘛!”

  丁师爷冷汗都出来了:“无知小儿,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身份,敢攀扯陛下和皇后!我要替你老爷好好管教管教你!”

  他越说越气,忍不住抄起戒尺又要打杨县令。

  杨县令敏捷地一跳,躲了过去,嚷道:“我哪有这个意思?我是说陛下是万民表率,我别的学不来,只能学他娶个双儿了。”

  丁师爷见他越说越不成样子,头疼地喝道:“闭嘴!你父亲早就给你看好了一位世家淑女,我立马修书一封,你给我滚回去成亲!”

  杨县令见表叔真的动了怒,不敢乱吭声。只敢弱弱地嘟囔一句:“我怎么就不能娶他了?这样的美人,放到房里,每天看着心情都会变好。再者,我看陛下麾下许多双儿和女子支撑门户的,万一他有什么前程,不是双赢么!”

  丁师爷气道:“双赢个屁!他那秀才功名能否保得住还不一定。”

  杨县令闻言颇有些不忍:“那也是人家一场一场考出来的,怪不容易的,再说,他又没犯什么错。”

  丁师爷也有些可惜:“一个案首,那是有才气的。唉,也怪这边穷乡僻壤的,读书人少,一个秀才都得跟宝贝疙瘩一样护着,如果是在京城,秀才一抓一大把,一个案首算得了什么……这事你别管了,我去给你父亲写信。”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杨县令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世家淑女,烦死了!”说完,垂头丧气地进屋了。

  丁师爷不知道,他的一封信犹如从雪山之巅上滚下来的一团小小的雪球,引发了大安王朝长达数年的自上而下的变革,这就是后话了。

  至少在当下,事件的相关人都无知无觉地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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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过来找晏庭卓辞行,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要招待。

  他给了车夫额外的赏钱,又送了一些干粮和特产,算是感谢他的日夜兼程。

  车夫走后,他拿着那一匣子的画,叹了口气,收了起来。

  睡了一觉之后,唐子帧精神好了许多。

  文家上下都有些高兴。

  茅永更是拍手笑道:“果然晏郎君是少爷的福星,您一回来,少爷就精神了。”

  晏庭卓笑了笑,去给唐子帧熬药。

  端了药打算进屋时,听到里面阿井说:“你这头发好几日没洗了,不然我帮你挽起来——”

  没料到唐子帧激烈地抗拒道:“不!不行!”

  晏庭卓走了进去,见阿井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唐子帧,好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唐子帧斜靠在靠枕上,一缕黑发垂落在他的肩膀,平白的让那肩膀又显出几分单薄柔弱。

  平日里一个无比在意君子仪态的人,此刻却对自己的形象毫无所觉。

  他对新身份的抗拒,阿井是无法理解的。在他的认知里,大家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是双儿就过双儿的日子呗?

  但晏庭卓隐隐约约能触摸到这种抗拒。

  晏庭卓想了想,突然说道:“不然你把头发剃了吧?”

  他语出惊人,屋里两个人都被他惊到了。唐子帧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显出一丝困惑。

  晏庭卓若无其事地解释道:“天冷了,你病着,洗头不方便。”

  阿井张了张口,想问:这是洗头的事吗?

  还没等他说出口,却听唐子帧轻轻答道:“好。”

  晏庭卓接着说道:“我知道玉山那里有个手艺好的老师傅,待我寻了他来。”

  他说走就走。

  阿井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唐子帧,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晏庭卓也不坐车了,他仗着腿长,直接跑着去三两油铺让人寻那位师兄,又飞快地带着人来到文家小院。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子帧又变成了个小光头。

  这次因为是专业人士出手,比一开始他们落户进村时那个狗啃样子赏心悦目多了。

  晏庭卓拿了个镜子给他看,他怔怔地看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在唐子帧剃头时,他的房间已经被晏庭卓开窗通风,味道也散的差不多了,床褥也整理了一番。

  送走了剃头的师兄,晏庭卓抱小孩似的将唐子帧连人带被子抱回了房间。

  房间由于通风的缘故,冷得跟雪洞似的,到处冰冰凉凉。

  晏庭卓火力壮,倒是不觉得如何。但唐子帧在被子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晏庭卓觉得屋里不通风对养病不利,又担心通了风把人冻着。索性直言道:“县里没有火炕,也不方便养病,不如回村里去?”

  唐子帧也应了。

  阿井被他们这想一出是一出弄的有些懵,但好歹唐子帧愿意吭声,愿意交流,这就是一件好事。

  文先生下了学,急匆匆地回了家。

  见自己的弟子变成了一个小光头,顾不得惊讶,又听晏庭卓说要带两个孩子回村,他松了一口气,道:“你回来我就放心了。你们先回去,过几日,我这里课业也要停了,到时候我也回去,让柳三郎送我回去。”

  晏庭卓听了这话心中也有些高兴——四舍五入就当是就家长同意了。

  晏庭卓直接将两个孩子一起打包带走,回到了村里。

  文先生这才找茅永了解了前因后果,听完不禁长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这事本就非人力可为,不认命又能如何呢?

  希望他到村子里有人陪着,能早日想开。

  到了家,火炕热乎乎地烧了起来,唐子帧泛着青白的脸色都好了许多。

  但他依然精神萎靡。

  晏庭卓愁眉不展地,变着法子地想给他做美味易消化的东西。

  又悄悄问阿井分化后的注意事项。

  阿井脸涨的通红,还是悄悄跟他讲了,说:“刚开始就是这样的,头晕,没有力气。过些天就慢慢好了。”

  晏庭卓一想,可不是么,从这时起,人的身体要快速发育一套新的器官,那肯定是需要很多营养,尤其是蛋白质。

  阿井一回来,就把养鸡的重担又接了过来。但现在天冷,鸡不爱下蛋,他又跑到村民家里直接买鸡蛋。

  晏庭卓还打算等玉山回来,托他问问哪里有卖羊奶的,或者直接买一只哺乳期的羊回来。

  这么忙活了一阵,天都要黑了。

  阿井忍不住劝道:“大哥,你奔波了这么多天了,歇歇吧。”

  晏庭卓不想歇。

  他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亢奋。

  一直到星光点点,他才从唐家出来。他不便在唐家久留,还是阿井留在唐家照顾。

  晏庭卓万般不放心地回去了,他没注意到唐子帧审视的目光。

  身体的疲惫在碰到炕时得到了感知,他恨不得立马躺下。

  但他自己家里许久没住人,也需要收拾一番,大晚上他懒得折腾,就只烧了点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一身清爽地躺到了床上。

  此时,他白天在脑中疯狂压制的隐秘的高兴才默默地从心底升起来:他有机会娶他了。

  这是他此前设想过许多次但又立即把自己推翻的一个假设。

  什么做兄弟,那都是自我安慰的一种妥协!

  他想让他做老婆!

  这一夜,每个人睡得都不安稳。

  第二天,村里人听说他们回来,纷纷上门探望,基本上都被晏庭卓以生病为由挡了回去。他叮嘱阿井看好家门,自己又去把徐大夫请了过来。

  唐子帧对这一切都听之任之,看起来十分配合。

  徐大夫把了脉,说他是肝郁气滞,并且之前他就有心脾两虚的症状,如今似乎又加重了,诊完脉给他针灸了一番。

  晏庭卓也听不懂什么医理,但他听到“肝郁”便心生警惕,可别成抑郁症了……

  徐大夫擅长针灸,灸完也是有效果的,唐子帧的精神好了一些,已经慢慢可以坐在廊下晒太阳。

  阿井还抱了最活泼的两只猫过来陪着他,两只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给这小院带来了不少生机。

  晏庭卓还找来几个花盆,在里面种了点香葱、韭菜和蒜苗,大冬天的看点绿色,也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如此多管齐下,果然见唐子帧的气色好了一些。

  晏庭卓还是不放心,托书商马掌柜买了些纸笔颜料,让阿井假借学画之名,给唐子帧找点事做。

  唐子帧竟然也毫无怨言地任由他安排。

  晏庭卓一时高兴,一时恐慌。

  高兴的是唐子帧好似领了自己的情,给了他有未来的期望。恐慌的是按照以前的唐子帧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听话。比起刚开始的样子,他现在似乎是认命了一般。

  他喜忧参半地过了几天,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便又跑到了县城,去找了一趟文先生。


第一百四十章 我认了

  晏庭卓在文先生面前也不藏着掖着,他直接问了一下县学的情况,发现现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县学里有一位极为激进的夫子,对双儿读书深恶痛绝。

  另外两位夫子虽然不怎么公开发表意见,但看样子也是不怎么支持的。

  而秀才们只是学生,在县学没有话语权,他们私下里的态度文先生也不得而知。

  唯一的好消息是唐子帧的秀才功名还在,只是不知道能保到什么时候。

  文先生惋惜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德才兼备,如果不是这事,他应该是稳稳当当往上走的。如今,唉!”

  晏庭卓比他还要惋惜。这样的学霸,就这么放弃学业嫁人生孩子,那真是糟蹋人才!

  他打算为唐子帧的未来做出一些小小的努力。

  但他只是一个下县的小小秀才,并没有什么人脉,唯一能够得着的大人物就是杨县令。

  哦,还有眼前的文夫子。

  他试探着问文夫子:“您在京城里可有什么故交旧人?”

  文夫子苦笑道:“有是有的,只是恐怕仇人更多些。我从前自恃才气,有些疏狂,得罪了不少人,要不然也不至于进了诏狱……罢了,我写信试着问一问吧。”

  晏庭卓深深叹气:“这世间必然有无数的从小读书的孩童,仅仅因为长大后的一次生理改变,就彻底改变了人生。这何其不公!”

  说的文先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书房走去。

  晏庭卓又厚着脸皮拜访了杨县令。万幸杨县令还记得他。

  杨县令来之前,丁师爷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因此他说的都是对好的标准答案:“科举是国之本,不是你等小小秀才能碰的,本县能做的亦有限。”

  是,他说的有道理。

  没有道理的是这个规则。

  有没有办法改变这个规则呢?有的,就是很难,但他想试试——晏庭卓如是想着。

  晏庭卓没有像激文先生一样,去忽悠杨县令,而是说道:“听闻陛下求才若渴,连我这种学识的人都有幸成为秀才。天下如唐子帧这样的读书人何其多,其中有一半的贤才因为这种原因流落在外,岂不是可惜?”

  丁师爷顺了顺自己的胡须,暗暗想到:这人的想法居然与自己表兄信上说的不谋而合。

  他昨日刚接到表兄来信,否定了他此前想的做壁上观的态度。而是要他把这少年郎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调查清楚,送到京城,他用得上。

  此时丁师爷心中有了想法,对待晏庭卓就和颜悦色起来。

  他抚了抚胡须,点点头道:“晏秀才说的有理。”他口若悬河地先拍了半天皇帝的马屁,又说了身为双儿的皇后的贡献,滔滔不绝地吹嘘了皇后一刻钟,最后才问起了唐子帧的情况。

  当初考试时,晏庭卓早就把他们三人的履历表背的滚瓜烂熟,就怕有什么对不上的。如今被问到,他自然对答如流。

  最后他又补充道:“唐秀才的课业也十分优秀,县学里想必都有归档,学生就不在此赘述了。”

  在县衙里耽搁了将近一上午,晏庭卓饥肠辘辘。但好歹县里的大老爷们是有保着唐子帧的心思的,他稍微放心了一点。

  天下之大,有唐子帧这种遭遇的不知凡几,毕竟性别这事是老天爷说了算,皇室贵族也不例外,不可能没有人有怨言。

  实在不行,他就去搞舆论战。反正京城里连报纸都有了!

  在县城里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他突然想起羊奶的事了。

  他待要去寻那位专业灵活的陈牙人,却见到了熟悉的车队从城门口缓缓而来。

  玉山回来了。

  玉山看到晏庭卓也十分高兴,招呼他上车,说道:“你买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敢碰,全部安安生生给你带回来了。”

  晏庭卓难得露出了一个笑脸。

  他给大家都买了些礼物,这次正好可以分一分。

  玉山还分给他一辆车,得意地跟他说:“我带回来不少蜂窝煤,给你分一车,不用谢!”

  晏庭卓没想着取暖的事,他想到摆摊了。

  于是问玉山:“你是就进这一次货?”

  玉山道:“怎么可能!我专门派了个得力的掌柜,去那边谈生意,约莫能谈成。到时候就不愁了。”

  晏庭卓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做的事,笑道:“我本来要去买羊的,被你一打岔忘记了。”

  玉山道:“这有什么,我帮你问问,回头给你带家里。要是你真能把羊奶弄的不膻,我就在猪圈附近盖羊圈,专门再弄个地方养点羊!”

  晏庭卓好奇地问:“你那猪养的如何了?”

  玉山精神一振,道:“确实不错,现在长膘比之前快了,前些日子我们杀了一头乳猪,吃起来确实味道喷香!”

  晏庭卓问:“年后能出栏吗?年后我打算带着徒弟开个家常菜馆来着。”

  玉山摆了摆手:“早着呢,到明年秋天看看情况吧。”

  ……

  晏庭卓将蜂窝煤拉了一部分到文先生家里,又跟他千叮咛万嘱咐烟气之毒要小心之类的,才赶着车回了村里。

  他对这一天的奔波守口如瓶,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不过一回来他就张罗着要搭个羊圈,顺便把唐子帧也拉过来看他干活。

  很快,晏秀才要养羊挤羊奶的事就传遍了宝桐村。

  第二天,没等玉山的羊送到,叶永福先领着孩子,牵着羊上了门。

  他扬了扬手里的牵羊绳子,憨憨地说:“我是昨日听说你们想要羊,就跟六叔去打听了一下哪里有母羊。”他给晏庭卓看这头羊的肚子,接着道:“巧得很,刚好找到它。这头羊也快生了,正好生了崽子就有奶水。”

  昨日听到,今天就带着羊上门,这背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人情。

  晏庭卓很是感慨,拿了钱给他,不料对方死活不收。

  只听叶永福说道:“我知道这是您给唐恩人寻的,只是他平时不怎么出门,我们也不好总是上门。大家说起来也都是亲戚,恩人也算是我外甥了,怎好收你的钱……这也是六叔的意思。”

  晏庭卓笑道:“一码归一码,这羊是我要的,如何能不给钱呢?”说完硬是把钱塞到叶永福手里,把他送了出去。

  唐子帧没有开口认这个亲戚,他并不想替人做这个主,平白让唐子帧背了个人情。还是先当做普通乡邻对待吧。

  叶永福出了晏家的门,挠了挠头,又往唐家走去。

  他尚且有个“探望恩人”的借口,他六叔就难了,想来不敢来,怕给唐秀才带来什么风言风语。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敲响了唐家的门。

  唐子帧正坐在炕上教阿井学画画,见叶永福带着孩子上门探望,就叫阿井抓了点小零食给孩子吃。

  叶永福打量了一下唐子帧,见他戴着不知道什么皮做的帽子,穿的挺厚实,看起来气色比刚回村那天好了许多,便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如今见你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些许了。”

  叶家那个小孩就是唐子帧当时救过的小孩,现在过了一年,他长大了一些,看起来十分活泼,有点坐不住。

  在大人们寒暄的时候,他好奇地伸手沾了一下墨汁,舔了舔。

  叶永福慌忙站起来把他抱了下来打了几下,唐子帧拦了一下没拦住。

  小孩呜呜地哭了起来。

  晏庭卓从外头走进来,惊讶地问:“怎么了?”

  叶永福心里过意不去,难为情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吃了点唐秀才的墨汁。”

  晏庭卓客套了一下:“说不定就是个读书的材料。”

  叶永福尴尬地笑了笑,他也坐不住了,稍顿了一下就回了家。

  晏庭卓却没有错过他看向笔墨时那羡慕的眼神。

  他把这些甩到脑后,对唐子帧说道:“我去了县里,拜见了杨县令和丁师爷。你的秀才功名还在。”

  唐子帧苦笑了一声:“有什么用呢?我以后也没办法继续科考做官了。”

  晏庭卓急道:“那可不一定!”他将自己听到的关于皇帝夫妻二人的轶事都说了出来,又绞尽脑汁地想了许多自己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来证明皇帝跟过去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唐子帧看着他的样子,嘴角似乎弯了弯,慢吞吞地问道:“你似乎并未觉得我离经叛道?”

  晏庭卓一脸懵:“你哪里离经叛道?”

  “我想入朝,做官。”唐子帧一字一句地说。

  “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罪考的试,不都是为了将来一展抱负?这叫心志不改,怎么能算是离经叛道呢?”晏庭卓不以为然地说,接着安慰他:“我觉得,天下与你类似的人不知凡几,皇帝不会放任不管的。”

  唐子帧却十分清醒地道:“陛下自己是个男子,怎么会真正站在我们这些人的角度?更何况,科考是国之本,即便是贵为天子,撼动也不容易,他再强,也强不过这千年的传统。”

  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地说道:“我认了。”

  晏庭卓觉得命运真会开玩笑。求上进的困于身份,自己这种不求上进的,反而如鱼得水。

  他可受不了这个。

  他坚定地说:“我也会帮你的。”

  唐子帧眼里闪耀着莫名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晏庭卓甚至有种“他是不是也喜欢上我了”的错觉。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愿意娶我吗

  只听唐子帧问:“你这两天早出晚归,是为了我功名的事情?”

  晏庭卓将自己从那种错觉中揪了出来,笑道:“这是正事,当然是要上点心。”

  唐子帧看着他,轻轻地说道:“大哥,谢谢你。”

  晏庭卓想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摆摆手说不客气,不知道为什么摆手的动作幅度大了一点,一挥手掀翻了唐子帧的帽子,露出了那颗小光头。

  这尼玛就尴尬了。

  还好有人拯救了他。

  来人进来扑通一跪,满头大汗地喊着:“求求晏秀才借我驴车一用!求求你救救我夫郎!”

  方兴文跟在后面,略有些尴尬,却硬着头皮跟晏庭卓请求:“这是我那堂侄儿,他夫郎生孩子难产,徐大夫出外诊了不在医馆,想借你们的驴车去找县里的大夫!”

  晏庭卓一听人命关天的事,也顾不得尴尬了,拔腿就去套车,留唐子帧在背后无语地看着他。

  阿井捡起了他的帽子,默默地帮他戴在了头上。

  去县城的路他走的熟悉无比,全程走得飞快,到了县城,守城门的人见他也眼熟,没怎么检查就放了他们进去。

  听到车里的年轻产夫呼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晏庭卓不敢耽搁,一进城门,车子直奔最近的医馆。

  到了之后他下车冲医馆内大吼:“大夫救命!!”

  方家堂侄儿抱着自家夫郎冲了进去,几个排队的病人见状还给他让了一条道。

  “去里面!放平!童儿,针!”老大夫翻了翻产夫的眼皮,神情十分严肃,简单地下了几个指令,快步走到帘子后面。

  晏庭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吁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在医馆等着也没什么用,干脆赶着车先去三两油铺打算歇歇。

  依旧是玉山的夫郎在里面忙碌,他看到晏庭卓,笑着问:“师叔怎么有空过来了?”

  晏庭卓也没拿他当外人,随口说道:“有一个邻居家夫郎难产,我有驴车,帮忙送来就医的。”

  罗夫郎流露出同情的神色道:“真可怜,唉!”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转移了话题:“以后你娶了亲,你家娘子也要经历这一遭的。”

  说完,他八卦地凑过来:“听说小师叔已经有心上人了?要不是我家相公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师叔上次怎么骗人呢?”

  晏庭卓不肯承认,胡乱搪塞道:“我哪里骗人了?我说的就是这个人。”

  罗夫郎没见过唐子帧,将信将疑地说:“那到时候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

  晏庭卓牛已经吹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追人的经验,决定取取经:“当初,玉山师侄是怎么娶到你的?”

  罗夫郎一向是个爽利的性子,听到这句话不顾形象地乐弯了腰,边笑边说:“师叔,你要学他呀?”

  晏庭卓脸皮红了一下,立马淡定了。跟古人比,他的脸皮真的厚了许多,他甚至还催罗夫郎:“别光顾着笑,帮我出出主意。”

  罗夫郎笑够了,才回忆了一下,道:“也没什么,我两家长辈们认识,直接谴了媒人来说亲的。”

  晏庭卓问道:“成亲之前,就没有相处过吗?”

  罗夫郎的笑容里突然带了点羞涩:“见过一两次,他送了我一根簪子。”

  晏庭卓若有所思。

  这时有伙计高喊一声:“东家回来了!”

  他扭头一看,玉山冒雪进来,见他夫郎脸上带了点娇羞的神情。他倒是没有怀疑两个人,只是有些疑惑,什么话说的自家夫郎有这种表情。

  他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罗夫郎见到了丈夫,整个人都活泼了许多,笑着道:“是小师叔想讨心上人欢心,所以找我出主意呢!”

  玉山宠溺地看了夫郎一眼,对晏庭卓道:“你可算是出手了。你那个小少爷,不早点下手,就没你的事了!”

  晏庭卓不爱听他说这个,挥挥手道:“去去去!说点正经的。”

  玉山夸张地道:“讨人欢心……就对他好呗,他喜欢什么你就给他什么,这还用我教?再就是……你多说点甜言蜜语,他们都爱听这个。”

  罗夫郎锤了他一下,对晏庭卓说道:“也别太油嘴滑舌了,小心被人当成风流浪荡子,适得其反!”

  这夫夫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对晏庭卓灌了一肚子的讨好媳妇的小技巧,连在饭桌上都没人放过他。

  听得他最后整个人都晕了。

  直到有人来叫,夫夫俩送他走的时候还在叮嘱:“对他好肯定是没错的!”

  晏庭卓挥了挥手,见夫夫俩又凑到了一起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这狗粮真是吃的够够的,他这么想着,回到了医馆。

  那方家堂侄儿方田万见到他就是噗通一跪:“多谢晏秀才救我妻儿性命!”

  晏庭卓听到这话也松了一口气:“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他扶起方田万,催他赶紧进去:“你快进去陪你夫郎吧,咱们两家这关系,不必这么客气。”

  里面一个声音响起:“阿万这孩子给你磕个头是应该的。大夫说了,要是晚来一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说话的是方兴文的夫郎张氏。张氏在方家是宗妇,很有威望。这次侄媳妇生孩子,三房没有合适的长辈,方兴文一个男人也不好跟着,他便当仁不让地跟着来了。

  方田万闻言又跪了下来。

  晏庭卓伸手使劲一扶,愣是没让他跪实,他笑着说道:“今日是你添丁的大喜之日,跪我算怎么回事?还是赶紧陪着你夫郎,他才是最需要你的。”又使了劲将方田万硬是提了起来,把他推了进去。

  张氏从里面走了出来,抹了抹眼睛,还没开口。

  晏庭卓怕他们谢来谢去客气个没完,便主动问:“生的是男是女?”

  张氏被他带偏了,回答道:“是个儿子。唉,三房算是有后了,就是不知道以后……”

  晏庭卓笑道:“恭喜!母子平安就好。”

  张氏没在意他的口误,脸上带了点愁容,微微摇了摇头,小声说:“你先回吧,大夫要我们留在这里一晚上,我看我那侄夫郎有些不大好。”

  晏庭卓想了想道:“那我先回去,家里两个孩子我放心不下。明日我再过来。”

  他乘着月色赶了回去,先去了唐家,见家里黑咕隆咚,两人都睡了,这才回到自己家里去。

  第二天一早,他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他披了衣服过去看,见方家隔壁院里停了一辆板车,板车上隐约露出一张青灰色的面孔,看起来人早已死去多时。

  应该就是他没怎么见过的方家的那位侄夫郎。

  昨天还是个大活人,现在便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

  方家是个大家族,又没有分家,大人小孩挤在一处,到处乱糟糟的,有哭声有吵闹声。

  张氏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见晏庭卓过来,红着眼睛叹了口气:“唉,大出血,大人没保住。”

  晏庭卓怔然。

  张氏带着歉意说道:“晏兄弟,如今家里乱糟糟的,也没办法招待你,还请见谅。”

  晏庭卓回过神,摆摆手道:“您忙您的,不用顾虑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言语一声。”

  他知道此刻留在方家等于是给人添乱,便先回去了。

  阿井正好也到家里找他去唐家吃饭,两人一起回到唐家。

  三人一起在饭桌前坐定,听阿井好奇地问:“方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晏庭卓说道:“他家三房有位夫郎生孩子,大出血死了。”

  阿井手一抖,筷子上的土豆片掉了下来:“死,死了?我昨日还去他家跟他玩的,那时候他还好好的啊!”

  晏庭卓想到现代的医疗条件都有产妇死亡的新闻,不禁长叹一声:“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啊!”

  他想着阿井明年就要结婚,看看他的小身板都忍不住发愁。

  长兄为父的情感瞬间附体,此刻他直接在饭桌上殷殷叮嘱:“你要早成婚,我是劝不住了,但别那么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十八……不!二十……不不不!二十五岁生都不晚!”

  阿井一时间内心的恐惧与伤感都被他这句话打蒙了,他涨红了脸,根本想不到异父异母的亲大哥会在饭桌上聊这种事情。

  生孩子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光明正大说呢!

  他羞得要死,弱弱地说:“可是,要是柳大哥不高兴怎么办?旁人也会说嘴的。”

  晏庭卓没好气道:“你管他高不高兴?!管他们说不说嘴!你的命重要还是别人的心情重要?”

  阿井一时间觉得他说的对,一时间又觉得跟他以往的认知相悖,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以后给我娶了嫂子,也是这样对他吗?”

  晏庭卓冷哼一声:“要是生孩子需要用心爱之人的一条命来换,我宁可他不生!”

  阿井头一次大着胆子反驳道:“我不信!男人哪有不要孩子的!”

  晏庭卓板着脸道:“不信拉倒。别人我管不着,我只管我自己。吃饭!”

  阿井对这种想法百思不得其解,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盟友唐子帧,想寻求一点支援。

  却见对方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放下了筷子。

  晏庭卓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食不知味,忍不住问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唐子帧慢吞吞地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晏庭卓就是说给他听的,此刻听到这话立即表态:“当然!”

  唐子帧放下筷子,慢慢说道:“好,我信你。”

  晏庭卓难得孩子气地对阿井挑了挑眉:“你看,还是有人信我的。”

  又听唐子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正好,我这个身体,也属实不敢生孩子。既然如此……你愿意娶我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小羊羔

  要不是嘴里没饭,晏庭卓肯定喷了。

  他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你……你怎么?”

  唐子帧只紧紧地盯着他,问:“你愿意吗?”

  晏庭卓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一秒钟都没拖,连声说:“愿意!我愿意!”

  阿井的夹得好好的土豆片又掉了下来。

  他真的搞不懂,这是什么神展开?!

  晏庭卓高兴之余,又有些吃惊:“你想开了?”

  唐子帧却很平静:“以后总要过日子的。”

  晏庭卓发昏的头脑暂时冷静下来,这意思就是自己是他身边最好的备选项?

  唐子帧看着他的神情,开口问道:“是又有什么顾虑了吗?”

  晏庭卓摇了摇头,他掩盖住了内心的吃惊。

  他印象中的唐子帧总是一副需要人照顾的少年样子,却忽略了他是经历过重大挫折的人,早已不是什么温室的花朵。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默默地长大了,坚强了许多。

  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人。

  他之前还千防万防怕他抑郁,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太小看对方了。

  唐子帧破罐子破摔主动提了这件事,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脸上却十分冷静,将那两人都唬住了。直到他看见晏庭卓摇头,内心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应该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吧。

  又听晏庭卓说道:“我此前对外都声称,已故父母给我定了娃娃亲,只是没寻到人。如今干脆把这事做实了吧!”

  唐子帧恢复了冷静,点了点头:“也好,以后杨县令再找我,我也用这个说辞。”

  两人对视一眼,唐子帧泰然自若地道:“这事总要有个证据,那我先去写封信,你来帮我做旧。”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阿井听得一愣一愣地,这俩人,怎么在饭桌上就把这么大的事给定了呢?

  但是没人思考他的疑惑和纠结。

  那两个人一个沉浸在被反求婚的喜悦中,回家暗自欣喜去了。

  一个陷入了“我似乎干了件疯狂的事”的后知后觉中,在书房里躲着平复心情。

  留给阿井的就是一桌子菜。

  “你们不吃饭啦?”他大声问道。

  却没人回答。

  阿井想了想,继续伸筷子吃了起来。

  算了,有什么好纠结的?他们都比自己聪明。

  反正是有嫂子了,跟自己还是熟人。

  想到这里,阿井瞬间变得开怀起来。

  晏庭卓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满脑子都是未来的幸福生活。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做,先被反求婚了!

  往好处想,唐子帧至少是不排斥他的,是对未来有盼头的,也许,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丝好感。

  这也够了!

  未来的日子那么长,总有把他的心捂热的一天!

  真牛逼啊!他还没谈过恋爱,先定下了结婚对象,这竟然赶上了先婚后爱的潮流么?

  他刚刚在饭桌上还振振有词地希望阿井不要太早结婚生子,可是现在他却希望明天就把唐少爷娶进门。

  晏庭卓啊晏庭卓,你的名字是双标!

  对了,结婚需要什么来着?似乎需要一对大雁?寒冬腊月的似乎找不到大雁呐!

  等等,是不是得先先订婚?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回到了家里。

  家里突然响起了羊叫。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栓羊的地方跑。

  由于是冬天,他怕母羊和羊羔冻死,直接把羊安置在杂物间里,用围栏围了起来,地上还 铺了厚厚的稻草。

  母羊焦躁不安地在围栏里打转,看样子是要生了。

  晏庭卓看了一下稻草,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要打扫的,便静等生命的奇迹。

  阿井吃完过来,刚好看到两只羊羔落地。

  他惊叹:“好小啊!”

  两只羊羔都还不会站立,一只个头大的已经试图颤巍巍地用前腿使劲,想站起来。

  另外一只个头小的虽然也在动,但看起来力气小多了。

  母羊挨个舔着羊羔的身体,大羊羔已经循着本能抬头喝上了第一口奶,小羊羔还在用力想站起来。

  “咱们不帮帮它吗?”

  “等一会儿,站起来还得靠它自己。”

  等两只羊羔都吃的饱饱地睡了之后,母羊才开始安卧。

  晏庭卓松了一口气。

  生了两只羊羔,比他想象中少一些,但是羊羔少了,多出来的羊奶就多了嘛!

  说起来,他还得找人学学挤奶才是。

  想到这里,他让阿井跑了个腿,让他去叶家说一声,顺便问问有没有会挤奶的人,他想找人请教一下。

  阿井闻言跑了出去。

  “哎呦!阿井叔,你要把我撞飞了!”

  “对不起对不起,五郎,你怎么这时候来我家?”

  “我是奉我阿父之命前来报丧的,隔房的那位七嫂生孩子没了。不知晏叔在不在家?”

  来人正是方家的五郎。

  晏庭卓走了出来,见方五郎站在外面,身上已经戴上了孝布。

  他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也知道情况,闻言便肃着脸对方五郎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按照他们和方大郎之间的关系,也勉强算到亲友之列。只是死者对他来说又算是晚辈,对他的礼仪要求并不高。

  所以晏庭卓只是换了一身素服,并没有系麻布等物。

  他让阿井依旧去问问挤奶的事,自己拔腿去了方家,只当是去帮忙。

  短短半天时间,灵棚灵堂和白布都已经收拾好,看起来十分庄重哀戚。

  晏庭卓压下自己要成家的亢奋之情,整个人融入了这个吊唁的氛围。

  他祭拜了之后,找到张夫郎,问可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张夫郎正好要找他:“晏兄弟,你可知县里的棺材铺子还开着门吗?”

  晏庭卓倒是知道,他叹了口气:“那家棺材铺子不做腊月和正月的生意,怕晦气,上个月就关门了。”

  张夫郎唉声叹气地道:“这孩子走的太急,我们家还没置办这些。连我们家老祖宗的都还没开始置办呢!”

  晏庭卓还没到考虑这事的年纪,也是一筹莫展。

  突然他想到一个可能,问道:“要不,问问村长爷,说不定他有?”

  张夫郎拉住他的手,殷切地说:“阿弥陀佛!”他突然想起来全国禁佛事,连忙捂了捂自己的嘴,接着道:“是个好主意!只是村长年纪大了,我们家毕竟是个白事,去了难免冲撞。能不能请晏兄弟出面当个中间人,帮我们问问?要多少银子都可以商量。”

  晏庭卓应了,往村长家走去。

  老村长正在家里给孙子烤红薯,他已经知道了方家的情况,但还没收到方家的报丧,他也不好上门。

  听了晏庭卓的来意,老村长很是为难。

  “不是我老头不借,说句晦气的话,我老头也是过一天没一天的。这棺材准备一次,除了备料,还得刷许多遍漆,大半年都不一定能准备好。我就是怕这期间我老头突然没了,那我睡哪儿呢……”

  晏庭卓看他花白的头发,和一脸愁苦,看得出他说的也是实情,老头真是这么想的。

  他想了想,还是转达了张夫郎那句 “要多少银子都可以商量”的话。

  老村长一听,拒绝地却不那么坚定了。他期期艾艾地问:“真是这么说的?”

  晏庭卓点了点头。

  老村长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道:“那我去跟他们商量商量。”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非是我老头贪财,我这个岁数,要那么多钱财有何用?只是我家这虎崽还小,我还想送他上学,跟你们一样,读书,出人头地。我得给他留点老底呀!”

  正好,方五郎的报丧报到了村长家,村长决定跟他们一起去方家。

  晏庭卓功成身不退,一起过去了。

  刚路过家门口,见阿井站在门口拼命挥手,便跟两人说:“我先回去看看,约莫是有什么事。”

  走近了,听阿井说:“那位叶六叔来了,在挤奶呢!”

  嗯,按照辈分,其实应该喊六爷……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踏进了家门。

  果然见那位叶老六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母羊旁边,在聚精会神地挤羊奶,看起来动作十分熟练。

  他也不敢打扰,就默默地在旁边等。

  没过多久,叶老六停了动作,端了陶罐出来,仔细看了看高度,跟晏庭卓说:“这次出的不算多,不到两斤。这两日给羊吃点好的,明日我再来看看。”

  他放下陶罐,笑着说:“我来之前想叮嘱你们好好保暖的,谁想到你家这么暖和,也不用我叮嘱了。”

  晏庭卓心中一动,道:“我家是有火炕的,正好跟您商量个事——我家里也没有谁懂照顾羊的,我看您是个老把式,想着请您来帮我们照顾几日?我以火炕来换,明日待我空闲了帮您家也起个炕。”

  叶老六板着脸道:“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来了。我来帮个忙,倒要你用东西来换,我叶老六成什么人了?!”

  晏庭卓习惯性地用现代人的明码标价的交换思想对待,反而让叶老六不快。

  晏庭卓连忙拉住他道:“您怎么还生气了呢。我的意思是,养羊挤奶这个事,我们都不懂,还得多麻烦您!”

  叶老六斜了他一眼道:“那炕呢?”

  晏庭卓笑着道:“那是我手痒,想试试盘炕的功夫还在不在,干脆在您家试试!”

  叶老六哭笑不得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临走之时叮嘱道:“这鲜羊奶经不住放,别放到明天了,早点煮开了喝。”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他可真厉害啊

  晏庭卓脑子里瞬间出现了好几种奶制品的方法。

  算了,今天先简单煮一下,后面再慢慢研究。

  他看了一下陶罐里的羊奶,闻起来奶香味十足,但是也有很明显的羊膻味。

  想到之前做羊肉时两个小孩都爱吃,他稍微放下心来。

  不过奶中的膻味能除最好。以前不知道听谁说的放点茶叶能去除膻味,唐家有山上摘的粗茶,刚好拿来用用。

  想到这里,他干脆抱着罐子直接去了唐家厨房。

  这次也不需要什么烹饪技巧,煮就够了。

  他担心生羊奶有什么病菌,直接烧大火将羊奶煮开。

  一股浓郁的奶香味散发出来,与此同时发出来的还有羊膻味。

  阿井在鼻端扇了扇,好奇地道:“这羊奶怎么比羊肉还膻呢?”

  晏庭卓也不知道,反正加点茶叶试试。

  又煮了片刻,他凑近了小罐子一闻,确实是有用。

  他倒了一小碗出来,随口叮嘱阿井自己倒,自己则大声朝屋里喊:“八郎,你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

  唐子帧从书房探出一个头。晏庭卓见状,乐滋滋地给他送了过去。

  阿井在背后看着他,忍着笑自己也倒了一碗,品了品,眼睛一亮,味道不错呀。

  书房也是有炕的,唐子帧正斜卧在炕上翻着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书,见晏庭卓端了一碗东西进来。

  他现在嗅觉也进化了,稍微一嗅就知道:“羊奶?”说着就要接。

  晏庭卓一手按住他,一手将碗放到炕桌上。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唐子帧的眼睛说:“你守孝吃不了荤腥,那蛋和奶就得多吃,要不然身体会越来越弱的。”

  唐子帧领了他的好意,端起碗,尝了一口。

  晏庭卓紧张地问:“怎么样?好喝吗?”

  唐子帧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估计实在是难以下咽,他将碗放到了桌子上。

  “不好喝?不应该啊。”晏庭卓端起碗尝了一口。

  他知道为什么了!

  这种没加糖的奶,根本不合唐子帧的口味。唐少爷嗜甜!

  他拍拍脑袋:“唉!怪我,忘记加糖了!你等一下,锅里还有呢。”他将碗里的奶一饮而尽,跑去了厨房。

  唐子帧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动作,脸后知后觉地红了。

  那是他用过的碗啊!!

  晏庭卓喝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到了厨房,要往碗里倒羊奶的时候,他才回过味来。

  他内心狂跳了几下,后悔不已,不知道唐子帧会怎么想他!唉!!!

  然而后悔之后,却从心底平白生起一种不可言说的甜蜜。

  他换了一只碗,往里面放了两大勺糖,又给唐子帧端了进去。

  “我加了糖,你再尝尝。”

  被晏庭卓神采奕奕地盯着,唐子帧无端有些紧张。

  他看了一眼那碗,没有什么用过的痕迹,应该不是之前用的那只,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晏庭卓期待地问。

  “挺好的,你,你没喝吗?”唐子帧结结巴巴地回他。

  晏庭卓摸了摸鼻子道:“没,我等一下再喝。”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一种很奇怪的氛围在两人之间蔓延。

  唐子帧眼睛盯着碗底,一口一口地喝着羊奶,但他的感觉却四散到了整个书房,自然能感觉到晏庭卓那无处不在的视线。

  是啊,他们关系不一样了。那将是他未来的丈夫,是相持一生的枕边人……

  他觉得自己再被这样盯下去,脸又要发烫了,于是咕嘟咕嘟几大口将那一碗喝完,将碗放到了炕桌上。

  晏庭卓看着眼前的唐子帧,越看越看不够——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可怜可爱,让人只想将他轻轻捧着,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他自然没有放过唐子帧耳根处蔓延的红色。

  这么久了,他从未见过小少爷这么明显的耳根变红。

  这难道是……害羞了?

  怎么这么可爱!

  一声轻轻的碗底碰桌的声音将他从刚才那种氛围中惊醒。

  唐子帧强自镇定道:“我喝完了,你快去喝吧!”

  晏庭卓应了一声,收了碗离开书房。

  书房暖和的让人头脑发昏,他要去冰天雪地里醒醒脑子。

  阿井见他出来,喊道:“大哥,我也给你倒一碗吧?”

  晏庭卓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行”,这才想起来叮嘱他:“你自己喝的时候自己加糖!”

  “师傅!师傅您在不在家?”外面响起了方大郎的声音。

  晏庭卓高声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方大郎着急地问道:“师傅,听说您这里有羊乳,能不能给我家匀一点?我堂弟家孩子刚出生没奶喝,饿得直哭。咱们村里实在是找不到谁家有奶的了。”

  晏庭卓听了道:“这有什么的。我这里有煮好的,你先带过去喂孩子吧。后面有需要就来我家,他一个小孩能喝多少。”说着立马就抱了罐子递过去。

  方大郎看了一眼,见里面还剩了不少,感激涕零地抱着罐子跑了回去。

  片刻后晏庭卓才想起来:那里面有茶叶!别给小孩喝出毛病!

  他连忙追到方家,谁知那孩子已经喝了奶睡了,方大郎正跟孩子父亲方田万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晏庭卓跟两人小声说了茶叶的事情,方田万苦笑道:“哪有那么多讲究?有的吃就不错了。再说就算是出事,也好歹能做个饱死鬼。”

  晏庭卓知道古代养孩子糙,没想到这么糙。但这是别人家的孩子,条件如此,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说什么。

  这时,老村长和方兴文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看两人神色,就知道棺材的事是双方谈妥了。

  方兴文吩咐儿子:“大郎,你跟二郎三郎一起,再叫上二房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去一趟村长家的老屋,把那棺材抬过来,给你弟夫郎用。”

  晏庭卓走上前去,毛遂自荐:“我也去吧。”

  村长连忙拒绝:“可不敢!你是秀才公,可不敢让你做这种事!”

  方兴文也连连拒绝,晏庭卓这才罢休,看着他们几个走远。

  死的毕竟是别人家的老婆,晏庭卓也不好往前面凑,毕竟有些于礼不合,所以只在方兴文那边帮忙待客。

  方兴文暗中将他叫到一边,忐忑地问:“晏兄弟,我想求你来我家悄悄地念几卷经文,一为超度,二也是想去去晦气,不知可不可行?”

  晏庭卓这才发现,虽然官方已经开始打击佛门,但民间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崇佛思想不是一纸公文就能改变的。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就当是做好事吧!

  方家人的舅家亲戚一直杳无音讯,因此这两天来吊唁的大部分都是村里人,个别镇上来的,应该是方大郎摆摊期间认识的朋友。

  随着那位死去夫郎的下葬,村里大家伙的日子又恢复到了从前。

  晏庭卓这里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了个蹭羊奶吃的小朋友,但这对他的生活几乎毫无影响。

  方大郎的炸串摊子停了三天,又重新开起来,他打算再多卖几天,直接将炸货卖到腊月二十九,到时候好过年。

  方大郎如今做生意做的上头,什么都想着赚钱。

  这天他期期艾艾地问:“师傅,今年还卖对联不?卖的话,我去买点红纸,等您写完,我亲自支个摊子在外头卖,不让您受冻。”

  晏庭卓这才意识到:又要过年了。

  去年卖对联福字卖的好,晏庭卓确实心里有点痒痒,想挣个节日钱。

  他也没让方大郎跑,直接趁着天气好进了城,又去马掌柜的店里进了点红纸。

  马掌柜的店铺里已经有了成品的对联,这里似乎还没有版权的规定,马掌柜也不心虚,直接上来就说:“晏秀才,您去年那对联卖的好,我这就学上了,嘿嘿。”

  晏庭卓问了问价格,又细看了一番,很快发现了端倪:“这种是印刷的?”

  马掌柜伸指赞道:“好眼力!”

  他家的对联比自家写的更精致,纸更好,上面还有花纹,卖的也更贵,确实比之前那种纯红纸的更适合县城人的消费水准。

  晏庭卓笑了笑,他没这个本钱,但他可以卖个好给马掌柜。于是直接说:“可以再弄精细点,边上撒些金粉什么的,字也可以用金墨写,图个新鲜富贵。”

  他话没说完,但马掌柜一点就通:“不错!这样更符合贵人们的身份。”

  两人相视一笑。马掌柜直接将红纸半卖半送给他,算是谢他这个主意,然后又问道:“令表弟唐秀才,什么时候有空到小店来一趟吧,我这里还有账没跟他结呢!”

  晏庭卓以为是唐子帧赊欠了什么,便掏出银子说:“我替他结。”

  马掌柜伸手将他一挡,笑道:“是小店要给他结银子。他之前在我这里写了几本册子,润稿费还没结。”

  晏庭卓讶然,他都不知道还有这种事。会写书?他可真厉害啊!

  他笑着道:“那我能替他代领吗?”

  马掌柜为难道:“小店结润稿费是见牌子才结。”

  晏庭卓点了点头,笑着道:“那我回去问问他。”

  他同马掌柜寒暄完,带着满脑袋的骄傲之情去了文夫子家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经老岳父

  文夫子一见他就欣喜地道:“我原本还想等柳三郎回来,不想你竟来了。那我干脆随你一起回去算了。”

  晏庭卓本来只是过来问一声,见文先生这么说,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随口问道:“柳兄去公干了吗?”

  文先生哈哈一笑:“算是吧!听说是护送杨县令回家娶亲去了,也不知道年前回不回得来。”

  晏庭卓想吐槽一句,想想家里翘首以盼的阿井,将吐槽咽了回去。

  他已经是有对象的人了,要大气!

  虽然文先生说了要走,但也没有这么急的,还是得先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才是。

  家里还有个看门的茅永,和负责饭食的赵厨子,也不好一走了之。

  问了两人的意见,赵厨子想要回家团圆,而茅永孤家寡人也无处可去,只愿意在这里看着门。

  晏庭卓几次邀请他一起回村,都被他拒绝。见茅永十分坚定,他也不再勉强,只是从车厢里抱出一些过年用的东西分了一些给他。

  赵厨子去厨房准备年前的最后一顿大餐,有回家过年这样的好事激励着,他干得十分卖力。

  晏庭卓在书房帮着文先生收拾一些最近看的书,装到书箱里往车上放,过年回村里也可以作为消遣。

  文先生则是拎了他最宝贝的煤炉子亲自放进了车里。

  一进车里,他惊讶道:“弄这么多红纸是做什么的?”

  晏庭卓答:“写对联用。”他干脆拿下来一捆拆了,用刀子裁好,给文先生打了个样。

  文先生饶有趣味地道:“怪不得我见许多人家门口贴的这个,原来是这么来的。让老夫试试!”

  他兴致勃勃地写了个痛快,家里能贴的地方都贴满了,竟然还剩了一些,便直接吩咐茅永:“给左右邻居送一些过去。”

  说完,他打了个喷嚏。

  晏庭卓担忧地问:“您这是冻着了。炉子熄的太早了。”

  文先生又打了两个大喷嚏,才说道:“就是冻的!这县里没炕,是真冷!”

  晏庭卓有点疑惑,去年到今年一整年了,炕还没传播到县里?不应该啊,这速度也太慢了。

  文先生不打算耽搁了,匆匆吃完这餐饭,给赵厨子提前发了月钱和赏银,又叮嘱了茅永别忘了给柳英卫留的口信,这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驴车。

  “哎~老夫的炉子!”文先生开怀地感叹一声,

  这炉子是陶制的,仿着郡城见过的那个铁皮炉子制成,玉山找人仿制了几个,一个就送给了文先生。

  炉子里面是玉山千辛万苦带回来的蜂窝煤。之前因为车里没有人,所以炉子是冷的,没点火。

  现在文先生上去了,晏庭卓自然帮他点了炉子,又解释道:“路上颠簸,不敢放水壶烧水,怕烫着您,等回去再弄吧。”

  “不打紧!”文先生烤着火,十分地随遇而安。

  天阴着,幸好没下雪,不影响赶路,回到村里时天还没黑。

  一回去,阿井已经烧好了热水,先给两人端水烫脚。

  唐子帧也十分高兴地从屋里出来迎接老爷子。

  文先生见他戴着帽子,精神尚可,比在县城时好了许多,小脸都比之前圆了,又是稀罕又是可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弟子,到底没对他的小光头多说什么。

  炕上热乎乎的,让冻透了的两个人一下子从骨头缝里舒坦起来。

  阿井又去熬了姜汤,给两人结结实实地各灌了一碗散散风寒。

  文先生舒服地叹息:“还是村里舒坦!”他诗兴大发,做了首《咏火炕》的诗,唐子帧和了一首,两个人谈起了诗文。

  不过晏庭卓一向对诗文不怎么感冒,阿井更是听不进去。兄弟两人一个去厨房准备饭菜,一个则去帮忙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起来。

  等到饭做好,书房里已经写了不少对联了。师徒二人比赛似的,买回来的红纸用掉了将近五分之一。

  阿井则在一旁重新当上了小书童,给他们裁纸研墨。炕上躺着一只白猫,肚皮朝天地呼呼大睡。

  一时间,屋里其乐融融。

  晏庭卓看着言笑晏晏的几人,心中无比满足。

  这才是生活啊!

  唐子帧难得仰着小脸埋怨道:“今年准备的纸比去年少了好多!”

  晏庭卓笑着解释道:“不想跟去年那么累了,就是照顾一下附近村里的乡亲们罢了。”他没有去年那么缺钱,也占不了太多市场的先机。

  但方大郎铆足了劲儿,不知道从哪里买了不少红纸,一下子给几人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晏庭卓瞪了他一眼:“弄这么多,卖不出去怎么办?”

  方大郎神采奕奕地说:“不会的!这是文先生和两个秀才的笔墨,谁不想要?好几个村的人都来找我打听呢,保管卖得出去!”

  方家人除了要顾着炸串生意的人之外,几乎全体出动,跑了远近不少村子,竟然在腊月二十七那日将所有对联卖了个精光!

  晏庭卓几人写的手都要断了,总算能喘口气。

  不过这次赚的也不少。

  晏庭卓并不吝啬,直接将所有的收入一分为二,分给了方家。

  方大郎却不敢接:“这,这太多了吧!”

  晏庭卓笑道:“冰天雪地的,要不是你们到处跑,还卖不了这么多。这也是辛苦钱,拿着吧!”

  最后是方兴文做主收下了钱,转眼又从各房搜罗了不少鲜蔬给晏家送过来。这都是有了火炕之后,各家种在盆子里想在冬天吃个新鲜的,这礼物算是送到了晏庭卓的心坎上。

  冬天了,他就想吃点绿叶菜。

  “请问,是唐秀才家吗?”外面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马掌柜?”晏庭卓放下了手里的菜,走出去看了一眼,果然是马掌柜。

  马掌柜坐了一辆驴车,见到晏庭卓拱手道了声吉祥,笑着道:“上回说的事,您还没跟唐秀才说吧?”

  晏庭卓一拍脑袋:“唉,最近太忙了,实在是忘了!”

  马掌柜如释重负道:“那就好!那就好!唐秀才叮嘱过我,说这事不想让家里人知晓的。”

  晏庭卓懂了:“我就当做不知道吧。马掌柜,外头冷,先请进来说话吧!”

  马掌柜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小竹匣,跟着晏庭卓进了唐家。

  大家分别见了礼,马掌柜对唐子帧说道:“唐秀才,您上次说要的书,小店找着了。我等了许久没有人来,便来给你送书。”

  唐子帧意会,直接带他去了书房。

  晏庭卓带着阿井继续去厨房里忙活,叮叮咣咣整了一顿大餐。

  马掌柜跟唐子帧谈完,从书房中出来,正打算告辞,却见晏庭卓系着围裙端着菜从厨房中走出来,不禁愣住。

  晏庭卓端着菜出来,笑着道:“马掌柜,中午了,留下用一顿农家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马掌柜心中实在是好奇,又有些馋那绿叶菜和豆芽,推辞了几番,最后还是盛情难却,笑着道:“那我就厚着脸皮留下了!”

  他在县里,自然是知道唐子帧的遭遇的。此刻见那那少年在家里神情如常,看起来似乎还胖了些,好似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又见晏庭卓对少年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心里就有数了。

  他是生意人,口才了得,又是书商,跟读书人多少有些共同语言,这一顿谈天说地,所有人都觉得十分尽兴。

  临走之时,晏庭卓特意准备了一筐豆芽菜给他装到了车里,从此马掌柜自觉与他家交情不同,加上同乡之谊,待两人更加亲厚。

  只是晏庭卓再回去,就见文夫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疑惑地看了一眼文夫子,又看了一眼向唐子帧。之间后者给了他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落荒而逃。

  文夫子一改之前乐呵呵的样子,硬邦邦地问:“你小子,对我家翰墨动了邪念?”

  “呃……”好吧,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文夫子这个样子了。

  自己在吃饭的时候也忘了收敛,说不定他出门送人的这片刻时间,唐子帧已经说了。

  反正男未婚,男未嫁,有什么好遮掩的!

  想到这里,晏庭卓理直气壮道:“我们是两厢情愿!”

  文夫子气道:“你们是私定终身!”

  晏庭卓在这位师长面前不太敢造次,但他又担心这桩婚事不成,于是大着胆子道:“我们都没有父母长辈,最亲近的就是您这个老师了。既然如此,那请文先生给我们做个媒吧!”

  文先生看他蹬鼻子上脸的样子,简直是开了眼了,他怒道:“老夫看走眼了,你小子竟是这种样子!”

  晏庭卓却突然正经了一下:“夫子请听我一言,我知道您对八郎关心爱护比亲父子也不差什么,所以想给他撑腰做主。那我也拿您当正经老岳父看待,说说我的肺腑之言。”

  文夫子一呆:“什么正经老岳父……”

  只听晏庭卓又说道:“我的来历,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您,我和他是实实在在打小的交情。”这交情有多少水分他就不提了。

  文夫子冷哼一声。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配不上他,但如今不一样了,我已经不是小厮了,也不是替身。”

  “所以如今你便是要趁人之危!”

  “哪有的事!”晏庭卓哭笑不得,“我的意思是,我的身份,即便是在世俗上,也算是配得上他了吧?秀才配秀才,再没有比这更门当户对的!”

  “呸!”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雁你早点飞

  “您看看我,这样貌,这体格,在咱们这乡里,不说多拔尖,至少也是个中上吧,也算配得上他?”

  文夫子看他说着说着又开始自吹自擂起来,瞬间被他的厚脸皮镇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晏庭卓又道:“您再看看我家这条件,哦,房子是破了点,但我手上有钱,说盖就能盖,只要人手足,要不了多少天就能盖个漂漂亮亮的大瓦房出来。

  再者,家里里里外外的活我都能一个人担了,是半点不会让夫郎沾手。论疼他,我也不比您差。您看,这满县满乡,有几个比我合适的?”

  文夫子想了想,还真是这个情况……

  不知不觉,他的思维快被晏庭卓的话带着走了。

  不行,再听听,看看这小子还能憋出什么好屁来——文夫子冷眼看着,如是想道。

  那边晏庭卓又放了个大招:“他是个双儿,在这个世界,不嫁人,终究是活得更难一些。嫁给别人,人家图的是他的肚子。我不图这个,我可以不要子嗣。”

  “!!!”

  文夫子大为震惊,他下意识地说:“子嗣还是得要的……”

  晏庭卓笑了笑:“八郎的身体您是知道的,跑跑跳跳都大喘气,生孩子能要了他的命。我怎么舍得?”

  文夫子陷入了沉思。

  晏庭卓继续说道:“我们重逢这一年多,我的人品性格,您和他也都看在眼里,知道我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这辈子我就他一个,我说到做到。”

  “哼,年轻时说什么都会信,年老色衰后呢?你还有回头路,他就没有了。”文夫子还是没有屈服。

  “我老家有句话,叫做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我的钱他都知道——”

  “……爱什么爱?羞不羞?”文夫子拂袖而去。

  啊?我还没说完呢!

  “您这是同意不同意啊——”晏庭卓忍不住大声问道。

  “……”

  片刻之后,文夫子气哼哼地甩过来一张纸,道:“你们也是正经的读书人,哪能这么胡来!五礼通考没读过吗?给我按这个办!”

  只见上面只写了大大的十二个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正、经、读、书、人。

  打脸了。

  之前高兴地忘乎所以,什么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

  感谢文夫子!

  只是活的大雁不易得,他再着急也得等到春天了。

  眼下,先顾好过年的事吧!

  跟去年相比,家里除了多了一个文先生,还多了二十多只鸡,三只羊,两篮子鸡蛋,以及红薯玉米满窖,生活水平上了好几个新台阶。

  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在一起吃比较热闹。唐家的饭厅大,就在唐家吃了。

  两家一共六个灶,做饭的速度更快,唯一的问题就是费腿。

  不过晏庭卓将需要炖的慢菜都在自家厨房里了,时不时过去看个火。

  他自己则在唐家的厨房里炸丸子。

  今年除了豆腐丸子,还有萝卜丝丸子,鱼肉丸子,甜食则有红薯丸子、南瓜丸子和土豆丸子。

  有荤有素,老少皆宜。

  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外面传来玉仲快乐的喊声:“小师叔~~~~!!!”

  他在家被憋坏了,来晏家这里就是放风,一下车就满屋乱窜,招猫撵鸡,被玉山揍了好几下也没有用。

  玉山追熊孩子累的喘气,暂时放过了他,拉过在一边看热闹的晏庭卓,神秘兮兮地让开了位置,给他看:“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晏庭卓看到之后眼前一黑——那是两头羊,母羊。

  他捂了捂脸,说道:“忘了给你捎信了,家里有羊了。”

  玉山:“啊?不早说!我带都带来了。”

  晏庭卓锤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道:“那我留下了。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玉山重新绽开笑容,又神秘兮兮地跟他说:“我还有好东西,你猜猜?”

  晏庭卓稍微一思索:“猪?”

  玉山哈哈大笑:“正是!现杀的,杀完就赶紧带过来了,还新鲜着呢!”

  晏庭卓大喜道:“多少斤啊,你现在就给杀了!”说着要上去查看。

  玉山神情得意洋洋中夹着心痛:“九十来斤吧!过年了嘛,自家养的猪总得尝尝吧。”

  这猪快到长膘的时候,确实有点可惜。但可惜归可惜,所有人还是被猪肉馋的不行。

  “来都来了,尝尝我的手艺?”晏庭卓笑着邀请。

  玉山笑眯眯地道:“我就是为了这一顿!”说完从后面一辆车上搀下来一个人,正是他家罗夫郎。

  罗夫郎不像平时在店铺里那么朴素,今日也稍稍装扮了一下,人也变得客气了许多:“打扰小师叔了。”

  玉仲在院里撒欢撒累了,终于想起来帮忙搬东西。

  这下子,晏家的豆制品又堆成了堆,这个年都不缺豆腐了。

  最后玉山又搬出来一袋大米,说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米吗?这是今年的新米。”

  大家热热闹闹地搬完东西,开始进家里说话。

  厨房离不开晏庭卓,他只得请了文夫子和唐子帧相陪,自己一头扎进厨房里,使尽浑身解数整出了一大桌菜。

  红烧肉、土豆炖排骨、糖醋排骨、萝卜排骨汤、各种炸丸子轮番上桌,闻起来喷香,众人早就馋的口水直流了。

  又有各种清炒、凉拌的爽口素食端上来。

  晏庭卓还特意给唐子帧做了个他爱的红枣银耳甜汤。

  大家在大圆桌前围坐,坐等晏庭卓上桌。

  玉山笑道:“今日才腊月二十八,咱们就弄得跟过年似的。”

  晏庭卓忙得终于能喘口气,也笑道:“就当是提前演练了。”

  这一天,大家吃了个尽兴,喝了个尽兴,也聊了个尽兴。

  见天色不早,玉山等人才告辞而去。

  万幸他们来的时候带了车夫,不然玉山这家伙还打算酒驾!

  晏庭吩咐阿井将之前专门留出来的一篮子对联拿过来,搬到玉山的车上,又拽过玉山,见他尚且清醒,对他耳语了一番。

  玉山超唐子帧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晓得!哥哥晓得!这个忙我帮了!”

  罗夫郎是个海量,比玉山还清醒些,他不好意思地道歉:“相公他喝多了,冒犯师叔了。”

  晏庭卓怎么可能怪罪?他又从厨房里拿出来几个小瓷坛子递给玉仲,笑着道:“这一坛子是给你师傅准备的,请他尝尝我的手艺。”

  玉仲隐隐约约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瞬间美的冒泡,师傅又不会吃独食,这些他还能再吃两口,嘿嘿!

  送走了这群人,晏庭卓铁打的身体也有点累了。

  阿井说:“大哥,我先去那边厨房收拾一下啊。这边你别动了,放着我弄。”

  晏庭卓没走心地听着,随口应了一声,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算歇歇精神。

  无奈刚有点放空的感觉,突然听到厨房哗啦一声,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什么东西碎了。

  他三两步跨进厨房,只见唐子帧呆呆地站着,脚下是一片碎瓷。

  晏庭卓慌了,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急问:“划伤了没有?”说着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下,见除了有水渍,那双手上并没有任何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唐子帧还是呆呆地,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

  晏庭卓干脆搬了个椅子把他按坐下,又拿来扫把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

  唐子帧这才反应过来,有点惊慌地说道:“我,我把碗打碎了。”

  晏庭卓安慰他:“这叫岁岁平安,是好兆头。”

  唐子帧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啊?你,你不怪我?”

  晏庭卓浑不在意地道:“一个碗而已,怪你做什么。人没事就行。”

  唐子帧喃喃道:“可是,我做错了事情。”

  晏庭卓把他拉起来,牵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他牵到书房,按在炕上,才说道:“你没有做错事,手滑很正常。再说你这双手是写字画画的手,别去做那些粗活了。我来弄吧。”

  文先生本来在后院散步消食,听到声音也赶了过来,看到晏庭卓双手搭在自家爱徒的肩膀上,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晏庭卓迅速松开双手,面不改色地道:“你在书房里,又暖和又松快,正好跟文先生再聊聊诗词歌赋,写个诗赞一赞我的这顿好饭菜!”

  他在文先生不善的脸色中迅速遛了出去,心却快要跳出来了。

  牵到媳妇的小手了!

  重活一世,他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肯定是这个身体年轻,让他重新焕发了青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的的确确是他的初恋,第一次谈恋爱,真紧张啊!

  春天赶紧来吧,大雁啊大雁,你们早点飞回来啊!

  晏庭卓在心中呼唤着,脸上却看不出分毫,只是洗碗刷锅的动作看起来更有力气了。

  他在这边收拾完,见那边阿井还没回来,有点不放心,先回了家。

  想了想,其实有点对不住阿井。都是一家人,他好像一直在压榨弟弟?

  阿井见到他却神色如常,还笑着道:“大哥,你来的太及时了,水要用完了,我挑不动。”

  说得晏庭卓更加惭愧,连忙抢过水桶:“我来吧!”

  村里人现在吃水基本上都是在村口那个公共井中挑水,离晏家稍微有点远。

  这种体力活,平时基本上都是晏庭卓在干。但此刻,他忽然觉得那段路真远,他还想早点回去看看那饭菜诗呢!

  以后盖了新房子,一定要在家院子里打口井!!!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小子也还行

  唐子帧还沉浸在“做错事竟然还会被安慰”的震撼里回不过神来,没注意自己的老师走了进来。

  他之前像一只快要炸毛的小猫,接着被几句话安抚了下来,才觉得肩膀上有点异样。总觉得那里还残留了一点力度,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看看扶着自己肩膀的那双手还在不在。

  啊,他们刚刚是不是还牵了手!

  唐子帧有点心慌:这于礼不合吧!

  他这么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攥了一下自己的手,攥了个空。

  “咳咳!”文夫子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思。

  唐子帧陡然回过神来,他刚刚是想干嘛?!失心疯了!

  “老师!”他腾地站了起来,脸一下子红了。

  文夫子一看,自己这个徒弟也不像是之前他说的那么勉强,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对方一头热?

  他冷哼一声,说的就比较直接了:“你们这样子不明不白的,外头人看着总不是个事,无论如何,都要过个明路。”

  唐子帧偷偷瞄了一眼老师,低头惭愧地说道:“我们已经说好了,造一封信,就说是长辈指腹为婚。”

  文夫子恨铁不成钢道:“造什么造!现成的长辈在这里,还需要造什么伪信?!”

  唐子帧傻眼了:“老师,您不怪我?”

  文福字叹了口气:“你心里肯定是最苦的,我怪你做什么?”

  说着说着难免叹气:“唉,我好好的一个读书苗子,落到嫁人这一步,真是……也是奇了怪了,当时老夫竟然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早知如此……唉!”

  他已经是孤家寡人,如今是真的拿徒弟当儿子养了。

  唐子帧当时也是着了魔似的就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个汉子,可惜天不随人愿……

  他已经痛苦过了,此刻还能淡淡一笑,用当初晏庭卓安慰自己的话安慰自己的老师:“天下与我类似的人不知凡几,陛下不会放任不管的。”

  文夫子伤感片刻,又勉强自己打起精神起来:“老夫看这小子也还行,里外一把抓,还是值得托付的。嗯,做饭也不错。”他说着,回味了一下这两天吃的大餐,又来了诗兴。

  唐子帧也愿意配合自己的老师,师徒俩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晏庭卓给自家水缸里添满了水,又挑了几担给唐家水缸也添满了水。

  听着书房里两个人低声的谈论着前朝某诗人的事,没舍得打扰,悄悄地回了家。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村里已经安静了许多。

  多数人家不舍得点油灯,早早地都睡了。

  阿井也累得不轻,早点回了唐家休息。

  晏庭卓一个人躺在炕上,一开始在想大雁的事,但想着想着思维就发散开来,没过多久,脑子里的剧情已经快进到婚礼了,他带着对婚礼的幻想,美滋滋地进入了梦想。

  新的一天,从晏庭卓狼狈地洗某件贴身衣服开始。

  阿井起得早,已经做好了早饭,过来喊他吃饭,见院子里晾着滴了水的衣服,不禁问道:“大哥,你怎么一大早洗衣服?”

  晏庭卓含含糊糊地道:“啊,不小心脏了。”

  阿井笑着道:“下次放着我来洗吧,就这一件,何必你亲自动手?”

  晏庭卓尴尬的要死,强行转移话题:“今天吃什么?”

  阿井丝毫不觉,将早饭一一列举出来,还兴致勃勃地道:“今天是要包饺子吗?我也想学学。”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唐家,唐子帧听到了最后一句,好奇地问道:“学什么?”

  晏庭卓看着他单纯无辜的脸,觉得自己在梦里真是罪孽深重。

  还是干活吧!干活使我清醒!

  他埋在厨房忙活了整整一天,除了复刻昨天的那些菜之外,还特意考虑唐子帧口味,专门琢磨了一道新菜——红豆双皮奶。

  家里羊奶不算少,人均一份是够的。这一道甜品,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跟去年相比,晏家这个年过得比去年热闹的多。

  一方面是他二人的地位不同,去年来拜年的都是各家小辈互相串门,今年则是各家家主正式拜访,坐下来一寒暄就是小半天。

  还有不少人打听美食街的事情,看样子都是想在农闲时找点挣钱的生意。

  有一个大叔问:“不知道我秋天晒的茄子干土豆干还有一些菜干,能在那边卖不?”

  旁边一个人问:“我想卖些豆酱、蘑菇酱、肉酱这些的,我家祖传的手艺,味道肯定是好的。”

  专门来家里帮忙挤羊奶的叶老六也十分关注这个事,他问道:“我有一点肉干,能带过去卖吗?”

  有另外一个人则问:“我是想租个摊子,卖点饱肚子的,卖烤饼。”

  菜干、肉干、肉酱……好熟悉的组合。

  就差油炸面饼子和调料包了。

  晏庭卓心中一动,向这几人问了不少大家存货的习惯和情况,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次日,他一大早带着年礼去了大饶镇奉河村,玉山等旧相识正比赛看谁包包子更快,场面热闹极了。

  晏庭卓也不好打扰,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

  随着计时的人一声哨响,所有人停了手。

  玉仲眼尖,打眼一扫,默默数了数,欢呼道:“我赢了!”

  谁也没想到最后赢的是玉仲这个小不点,他上蹿下跳地找师兄弟们讨要彩头,一蹦就蹦到了晏庭卓面前。

  “小师叔~~~!!给我带了什么礼物?”玉仲嬉笑着问。

  “一整套书,你要不?”晏庭卓逗他。

  玉仲苦着脸飞速后腿,然后一溜烟跑了。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玉山笑着走上前来,揽着晏庭卓往屋里让,喜滋滋地道:“你来了,我就省得去你家了。我近日不便出门,我夫郎有了,我要当父亲了,哈哈哈哈哈!”

  旁边一位年轻人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又来了,又来了,我的哥,你说了八百遍了!小师叔,我先忙去了啊。”

  “我们也去忙了——”霎那间,众人做鸟兽散。

  晏庭卓也被他的喜悦感染,真心实意地恭喜了他。

  不过寒暄片刻之后,他还是聊起了正事。

  “我打算弄个方便面作坊,专门卖给出门在外烧饭不便的旅人,你觉得怎么样?”

  玉山大感兴趣:“是上次我们吃的那一种吗?”

  “对”,晏庭卓将在村里见到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我打算先做两种,一种是简易装,只有面饼和调味料,胜在方便,不方便烧水时,直接掰碎了也能吃。另一种稍微复杂点,加点蔬菜干,再另外卖配套酱料,可加开水泡开,适合有炊具的人吃。”

  他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可行吗?”

  玉山激动地击掌:“太可行了!你不知道,我那边打算卖蜂窝煤,本来正愁冬天过去了怎么办,如今,又多了 一条销路!”

  他已经开始畅想起来:“到时候,我可以将这两样搭着卖,要煤的人势必也会要炉子,买炉子就送面饼子,打开销路!”

  晏庭卓哭笑不得地道:“你不是卖油的吗?卖个面饼勉强算食品行业,卖煤卖炉子算怎么回事?”

  玉山笑道:“你跟我师傅一样,总觉得稳扎稳打比较好。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什么赚钱卖什么。现在京里除了三两油铺的分号,还有一家杂货店,生意也不错。不过,这个面饼子放油铺里也奇怪,还是先放杂货店。”

  晏庭卓道:“到时候可以点着炉子煮着面,靠味道吸引客人。”

  玉山一本正经地伸出大拇指赞道:“你真是个天才!”

  晏庭卓扯下他的手,问道:“这样我们需要的油和面粉以及人工,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个成本咱们得好好算算,而且能不能供上货,也得细细盘算。”

  玉山终于正经起来,他想了想道:“油不用说,现在产量是富裕的。进面粉不划算,还是进麦子划算,这我得找找路子。至于菜干、酱料、调料的事情, 就交给你。”

  晏庭卓点了点头道:“前期投入不多,我打算先在村里收购。正好,把明年地里种什么也一并规划解决了。”

  玉山他们的地更多,也需要好好规划。

  两个人埋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自己的构想,基本上商量了个雏形。

  “合作方式照旧?”

  “照旧。”

  谈成了一笔生意,晏庭卓回去的时候心情非常好。

  不过,他还得把这个事情找村长和几位说话有影响力的各家主事人商量一番。

  好在他现在话语权和身份都不同去年,讲话好使了不少。

  村长听了半天,只听明白一句:“要做生意。”他吓得连忙拒绝,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孙子冠上商贾的名头,影响前程!

  方兴文等人基本上都听明白了,不等晏庭卓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

  老村长听了半天,不确定地问:“意思是,我们该种地还种地,种出来的东西玉老板来收,不用我们去做商户?”

  晏庭卓点点头:“是这个意思,”接着他又补充道:“也不是什么都收,品质不达标是不行的。”

  在场的众人忙不迭地说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晏庭卓见大家都听明白了,趁机提出了规划村里种植作物的想法。

  经过上一件事的铺垫,大家都理解这样做的目的,这个提议并没有遭到多大的反对,但具体如何计划,还要各家再讨论。

  这场会议就此结束,大家伙纷纷离去,晏庭卓和方兴文走在最后,他们在低声商量着不同人家的人口和种地情况。

  只听后面老村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七章 第二个元宵节

  晏庭卓和方兴文一起扭头看向老村长。

  老村长不好意思地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方兴文走上前去,道:“陈叔有什么难处,可以说与我等小辈。”

  老村长摇摇头,怅然道:“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我老了,不中用了。”

  两人连忙安慰。

  但村长已经新生退意,他有意给自己孙子铺路,看遍全村,便把主意打到了晏庭卓和与之交好的方家人身上。

  方兴文是个热心厚道的人,如果以后自己在孙子未成丁时死去,看在自己举荐的份上,应该也会多给他孙子一份善意吧?

  晏、方二人不知道老村长的主意,只是发现老村长之后对他们的提议基本从不拒绝,比所有人都配合,并且在动员村民这件事上也出了极大的力气。

  这让晏庭卓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最怕上了年纪的人固执己见,老村长不仅没有,反而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在上次大家碰过头之后,各家主事人回去将事情一说,基本上没有不愿意的。

  尤其是晏庭卓出钱先订购了一批菜干之后,大家对此更加期盼。

  即便是个别说酸话的,也迅速被人用一句话怼了回去:“有本事你家的菜别卖!”

  晏庭卓趁这段时间也制定了种植计划,让各家各户将自己的任务领了去,只等开春化了冻,就去干活。

  忙活了这小半个月,晏庭卓惊觉元宵节又快到了。

  在玉山来送东西的时候他专门问了一声:“今年杨县令不在,县城里还会有花灯盛事吗?”

  玉山乐呵呵地说:“会有,我已经叫伙计去占河边位置了。你还炸东西吗?给你也占一个?”

  晏庭卓果断摇头:“我今年就不做生意了,我有别的事。”

  玉山挤挤眼睛:“我懂!”

  晏庭卓懒得理他,直接说道:“给我家徒弟占一个吧,他肯定会去的。”

  他跟方大郎说了一声之后,果然对方十分高兴。

  晏庭卓一门心思地想给唐子帧一个惊喜。

  他循着去年的记忆,在纸上规划着路线。

  但一时担心走路太多累到小少爷,一时担心靠河边冷风吹的小少爷头疼,一时怕人挤人让小少爷难受……

  连吃的他也担心,担心糯米不好消化,担心肉食过于油腻,担心馄饨的汤汁弄脏衣服……

  他兴冲冲地做了好几个计划,计划完又推翻,最后还是拟定了三条路线,到时候看情况再调整。

  正月十五一大早,他跑到唐家,含蓄地问唐子帧:“今天是正月十五,你有什么安排吗?”

  唐子帧摇了摇头。

  “我有安排,你能陪我一起吗?”晏庭卓期冀地看着他。

  唐子帧点了点头。

  但当他看到驴车的时候,脚步却停住了。

  他转身问道:“这是要去县城?”

  晏庭卓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了,他笑着道:“今天县城里有花灯会,我想带你去好好看看。”

  唐子帧瞬间沉默。

  那日在县学被羞辱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让他脸色苍白。

  他还没做好准备。

  “不,我不去。”唐子帧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只能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回到了家里。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将晏庭卓前几天的热情和期盼浇得一干二净。

  那一瞬间,晏庭卓甚至有些惶惶然。

  “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他生气了吗?”他喃喃道。

  他开始焦虑起来。

  心上装了一个人之后,他前所未有的患得患失。时而兴奋,时而低落,他都不知道自己某一天会变成这样。

  阿井旁观者清,凑过来悄悄说道:“他可能上次在县城里被吓到了。”

  晏庭卓勉强拾起自己的脑子,快速在心底回忆了一下刚刚两个人的对话和唐子帧的表情,意识到对方就是听到“县城”才变了脸色。

  他重新振奋了精神,不是因为自己就好。

  不去县城有不去县城的过法。

  想了想,他干脆把车里的东西搬了出来,去了一趟镇上,然后又把驴车给方大郎用,自己抱着一个大包袱去了篾匠家。

  唐子帧坐在书房里愣神。

  书摆在他面前,但他的眼神却落在虚空的地方。

  去县城吗?

  他已经躲在村里够久了。

  只要躲在这里,他就是唯二的秀才,这里有家人呵护,村民敬重。但是到了县城里,他就是“那个成了双儿的可怜前案首”。

  没有人这么说,但是碰到了难免会用那种美玉蒙尘永不翻身的目光注视着他,目光中一定是怜悯中夹杂着庆幸。

  这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

  阿井踌躇着从窗户那边探了个头进来,打断了唐子帧的思绪。

  他这才想到刚刚发生的事。

  唐子帧恹恹地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阿井答非所问:“大哥不知道去哪里了。”

  两人相顾无言。

  阿井小心翼翼地说:“大哥好像准备了挺久的。”

  一瞬间,后悔的情绪淹没了唐子帧。他焦虑地站起来,想着:要不我还是去解释一下吧。一事归一事,不能让人寒了心。

  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人。

  后悔和内疚占满了他的内心,自己的果断拒绝一定伤害了他。

  他是亲眼看到那双神采奕奕地眼睛是如何黯淡的。

  那人此刻一定十分失望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有些惶恐。

  他以后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应该不会了……

  这一刻,他忽然察觉出了自己的自私与懦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我还是去县城吧,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他在家坐立难安,晏庭卓迟迟不知去向。

  久到快到中午,文先生都忍不住过来问:“天寒地冻的,晏小子去哪里了?他不在家,午膳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时,晏庭卓回来了,抱了一大捆竹篾丝。

  他脸上丝毫看不出沮丧模样,而是先跟大家道歉:“一时间忙的忘了时辰,差点耽误午饭。”

  文先生不是很在意,反而对地上的竹篾丝十分感兴趣,问了一声。

  晏庭卓却说:“先保密!”说完钻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今天时间太短,他打算就简简单单做个焖饭。

  荤的做个土豆五花肉焖饭,素的就做个土豆香干焖饭,简单快捷。

  饭端上来时,唐子帧坐在一边看着晏庭卓,欲言又止。

  晏庭卓主动说道:“之前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要看花灯也不是非得去县城看。咱们在家里也能看。”

  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唐子帧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好像冥冥之中,灵魂被谁松开了一道绳索。

  阿井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在家里怎看花灯?”

  晏庭卓笑着道:“吃完饭告诉你!”

  文夫子和唐子帧何其聪明,他们早已经猜到了晏庭卓要自己做花灯,但是也好奇他打算做成什么样。

  吃完饭,晏庭卓抱了一堆竹篾闷在房间里编灯笼骨架,结果最先按捺不住的竟然是文夫子,他时不时过来一趟,最后忍不住看着桌上的一堆红纸,冷不丁道:“纯红纸的不好看吧?”

  晏庭卓心中一动,老爷子也想参与啊!

  对啊,大过节的,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不信那两个小的不好奇。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玩,也更快乐啊!

  想到这里,他干脆把两个小孩也喊了过来,一一分配了任务。

  连文夫子都被安排了画画。

  文夫子本来也是个风流雅致的才子,画兰花是一绝,现在晏庭卓由得他发挥,他自然也开心。

  场地换到了书房,晏庭卓席地而坐,专门负责编灯笼骨架。

  阿井搬了个小炉子,在旁边熬浆糊,打算等会儿糊纸。

  唐子帧则接下了裁纸的任务和剪草绳的任务。

  时间太短,晏庭卓只跟篾匠学会了最基础的方形和圆形的灯笼,形制不能取胜,那就只能靠数量和画了。

  文夫子自觉重任在肩,手里不停,梅兰竹菊变着法子的画。

  唐子帧看得手痒,他的画也是文夫子教的,两个人画风也是一脉相承。

  他本想也画点君子之风的画,却听阿井在旁边悄悄央求:“画只猫,画只猫!”

  唐子帧看了看炕上窝着睡觉的几只大猫,下笔如有神,几笔下去就勾勒出一只大胖猫。

  “是阿花!”阿井惊叹道。

  很快,家里几只猫或卧,或跑,或洗脸,或打滚的可爱样子都落入纸上,看起来惟妙惟肖。

  唐子帧画着画着来了劲,将家里的小动物们都画了个遍,连桶里的鱼也没有漏掉。

  晏庭卓见他画地开怀,心里松了一口气。

  忽然听阿井说道:“这张阿花看着仿佛有猛虎下山的神气。”

  晏庭卓凑过去一看,确实威风凛凛,只差额头上一个王。

  他怂恿唐子帧:“给他额上添个王,就当是老虎了。正好我属虎的,这个做了花灯给我。”

  唐子帧细细端详了画,不仅提笔补上了王字,还在虎身上画了些虎斑纹,看起来确实是一只老虎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想改又不知道往哪里改。

  阿井又提议:“大哥有了老虎灯,那咱们也各制个生肖灯吧。”

  晏庭卓欣然答应,喊道:“先生先来!”

  文先生也很愿意凑这个热闹:“老夫属兔!”

  阿井马上积极地响应:“我和八郎都属羊!”

  晏庭卓玩心大起,他偷眼看了一眼文夫子,打算夹带一点私货。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萌虎下山

  晏庭卓本打算挑战一下自己,给唐子帧做个异形花灯,可爱版的。

  既然文夫子开了口……

  他又看了一眼文夫子,想着老头拎着可爱兔子灯的样子,嘿嘿一笑。

  文夫子一无所觉,还在聚精会神地画他的梅兰竹菊四君子。

  晏庭卓悄悄拿过唐子帧的笔,画了可爱兔子的简笔画,用剪刀裁了,再用竹篾比照着编了骨架。

  这东西画风清奇,唐子帧从未见过,正要开口问,却见晏庭卓伸指无声地“嘘”了一下,指了指夫子。

  唐子帧默默地闭上了嘴,看了一眼夫子,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胆子也太大了,对夫子竟敢如此不敬?

  但随即,唐子帧的内心也升起一种微妙的好奇心。他好像也想看看不循规蹈矩会如何。

  见唐子帧闭上了嘴巴,晏庭卓笑了笑,继续埋头做灯笼。

  很快,一只兔子灯,两只绵羊灯制成。

  别的都还好说,唯一麻烦的就是买不到蜡烛,需要专门做一个小环,放灯油罐。不过,这个问题最终也被他克服。

  天已经快要黑了,四人忙活了一下午,制成了三十来个灯笼。

  晏庭卓从外面搬过来好几根大竹竿,然后沿着唐家的大门,向内搭了两排架子,做成一道通道。又侧放了两排,将这一片区域围起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灯油罐放到灯笼内,一一挂在架子上。稍微挂的没那么稀疏,看起来也像模像样的。

  一时间,幽幽烛火在夜色的映衬下,这短短的一二十米竟然也让人有了一种灯火通明的错觉。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几个异型灯也放上了小小的灯油罐子,分别递给对应的人。

  文夫子接到自己的灯笼时十分意外。

  “这……这像是稚儿玩的灯,我一个老翁,根本就不适合吧……”他口中这样说着,手上却不松,看起来十分别扭。

  晏庭卓嘿嘿一笑:“您一个老翁,带我们三个稚儿看花灯,大家自然是要整整齐齐。”

  文夫子笑骂道:“你小子!好意思称稚儿!你的老虎为何能如此威猛?”

  晏庭卓无辜道:“威猛吗?我看这老虎也是猫里猫气的可爱。”

  他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由分说地将几个人拉到门口,朝外面高喊:“五郎!”

  很快方五郎和一群少年人各自拎着一桶东西过来。

  他们看到眼前的灯墙都吃了一惊,紧接着是羡慕:“哇,真好看!”

  院子里挂的大部分都是方形的灯笼,纸上画是梅兰竹菊,不算太明亮的光给灯笼自动上了一层滤镜,遮掩了粗糙的画纸和手法,整体看上去竟然十分雅致。

  确实不能小看传统文人的审美!

  少年人们看的十分稀罕的样子。

  只有方五郎谨记着自己的使命,他亢奋地道:“晏叔, 可以开始了吗?”

  晏庭卓一声令下:“开始!”

  少年们也顾不得羡慕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开始像模像样地摆摊。

  他们估计是演练过,动作很是麻利,摆完摊子,还像模像样地叫卖起来。

  “元宵,现煮的元宵,五文钱一碗!”

  “炸串,香喷喷的炸串!一文钱两串!”

  “玉米,现煮的玉米……”

  “全村最强的烤土豆!一个两文钱……”

  “橙皮饮,热腾腾的橙皮饮……”

  “烤红薯……”

  “……”

  晏庭卓对文先生和两个孩子一本正经地说道:“现在,请诸位移步到内,咱们的花灯会就要开始了。”

  文先生哈哈一笑第一个走了进去,还老老实实地掏出铜板买了一根玉米。

  阿井见好几个卖东西的少年都是自己的小伙伴,快快乐乐地跑了过去。

  唐子帧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粗糙无比的“花灯会”和盗版小摊贩,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晏庭卓拉了他一把,让他仿佛从天上踏入了凡尘。

  身边是幽幽烛光,附近是小贩们卖力的叫卖,可惜灯太少,人太少。

  晏庭卓催他:“对着灯要祈愿。快,祈愿!”

  唐子帧鬼使神差地按照他的话真的摆出了祈愿的姿势。

  方五郎在旁边听见了,迷茫地问道:“都祈愿什么啊?”

  晏庭卓对着他瞎编:“祈愿健康、富贵、平安,或者给已逝之人祈福,都可以啊。”

  方五郎点了点头。

  旁边少年郎说道:“那我祈愿我要长高!”

  “我祈愿我长得壮壮的!”

  “我祈愿我爹的病早点好!”

  大家纷纷说出自己想要的愿望。

  晏庭卓闻到锅里的炸串香味,开始十分有信念感地跟方五郎讨价还价:“镇上的炸串一文钱四根呢,你这里怎么贵了一倍?”

  方五郎憋红了脸,幽怨地看着他。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这不是你定的吗???

  但他不能说实话,情急之下憋出一句:“今日是元宵盛会,节日么,自、自然是要涨价的!”

  嗯……盛会?涨价?这孩子有前途啊!

  晏庭卓二话不说掏出一把钱:“你摊子上的我们都包圆了!”

  其他少年难得跟大人们玩这种游戏,已经入了戏,纷纷叫喊着:“把我的也包圆了吧,晏秀才!!!”

  晏庭卓扯过唐子帧,一本正经地道:“那我得尝尝好不好吃!”

  几人忙了一下午,确实是饥肠辘辘。

  唐子帧手里被晏庭卓塞了一个烤红薯,让他先吃着。又从家里面搬过来一个矮桌,和几个小圆墩子,当做是摊主们自带的。

  唐子帧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现弄的。”

  晏庭卓见他放松下来,也哈哈一笑:“头一次弄,不足之处还请见谅。”

  他又去了汤圆的摊子。

  那少年激动地说:“晏秀才,要包圆我的摊子吗?!”

  晏庭卓正要答话,忽听外面一个大汉吼道:“二郎呐,你们在鬼叫什么?”

  那大汉大踏步过来,看到院里的灯,一时间有些失语。

  “你们这是……”

  晏庭卓泰然自若地回答道:“天冷,懒得往县城跑一趟,就在家弄个花灯会逗孩子玩。”

  大汉瞳孔地震:“花灯……会?还是城里人会玩哈。”

  他没有拎着自家的崽子回家,而是自己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家。

  但很快,几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全村人都知道唐家在办“花灯会”。

  往常这个点,多数人差不多也要睡了,但是今天许多人不肯睡,都成群结队地跑来看稀奇。

  就算是晏庭卓脸皮够厚,也被村民们的热情夸赞夸的抬不起头了。

  唐子帧更是早早地躲进了屋里。

  太尴尬了!他才刚感动了一点点!

  最后,灯油燃尽,生意收摊,灯会结束。村民们四散着离开,走的时候还议论纷纷。

  第二天一大早,篾匠发现自己家来的人又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一问,都是想制灯笼的。

  这场景似曾相识啊。

  仔细一问,基本上都是说的唐家的花灯会。

  “听说是县里弄的新鲜玩意儿,没见过,好看的很。”

  “特别好看,还是读书人会玩。”

  “就是,咱们以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了,也想热闹热闹。”

  “我就是想尝尝那摆摊的滋味,提前演练演练。”

  有一个人独树一帜地说:“我看那读书人赏月,我也学着赏一赏。”

  周围人哄笑起来:“你赏个屁啊!”

  只有篾匠疑惑地问道:“正月十五都过了啊,还赏什么?”

  那人梗着脖子:“不是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么!”

  ……

  晏庭卓都不知道,他的一时兴起,竟然又给村里带起了这么一股风潮。

  不过第二天他就知道了,因为许多人来问他灯油固定的事。

  他没想到大家平时用油挺抠门的,此刻居然愿意在这上面奢侈一把。

  但他也不藏私,跟众人都说了制作方法。

  快到中午的时候,方大郎喜气洋洋地赶车回来了,一到家,就听到自家五弟昨晚上干的大事。

  他一听说今天村里好多人都要弄灯笼,立刻来了兴致。

  “灯会好啊!我昨晚上就在灯会呢,这不是才回来呢吗!我也去帮忙!”

  方大郎的加入让所有人如虎添翼,到了最后,他们拉上了村长,直接在村子中间几条主干道上全弄满了花灯,一下子搭了个商业区出来。

  集体的智慧,果然是不同凡响!

  文夫子兴致勃勃地要再参加一次,村民们更是无比欢迎。并且因为他家的花灯最好看,还专门在商业区的核心区给他们留了老大一片位置。

  今天摆摊的也不只是昨天那些少年,而是很多在美食街摆过摊子的少年人的家长们。

  大家也并不图在同村人身上如何挣钱,就是单纯地想参与这一场自己促成的盛事,给劳累乏味的生活添一点调剂。

  今天的花灯会比昨天那种小打小闹不知强了多少倍。

  晏庭卓推着唐子帧来到灯会区,在小少爷默默感受这种氛围的时候,暗搓搓地牵住了他的手。

  唐子帧的手是凉的,被他一握,反射性地握紧了晏庭卓的手。

  晏庭卓心中涌出一股惊喜,他看向唐子帧。

  唐子帧跟受了惊的小猫一样,眼睛瞪的大大的,抬头看着他,但没有将手抽回。

  晏庭卓也紧张地心怦怦跳,他看小少爷没有抽回手的意思,心中惊喜之余,又暗暗握的紧了些。

  唐子帧被他握的一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将手抽出来。

  晏庭卓慢慢凑了过来,唐子帧紧张地不敢往他的方向看,就直愣愣地站着,正好对着的是自己画的萌虎下山。

  他心里想:猛虎要下山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抓恋爱的夫子

  “文先生答应我,做我们的媒人。我打算年后先把亲事订下来,你觉得如何?”

  晏庭卓的话在唐子帧耳边响起,陌生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让他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唐子帧心中涌上来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望,好像自己在盼着什么似的。

  其实,晏庭卓并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逾礼的举动,自己应该松一口气才是!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忘了回答问题,引得晏庭卓看向他,又问了一遍。

  唐子帧觉得太近了,想稍微避一下,却被路过的 一个村民撞到肩膀,将他直接撞到晏庭卓的身上,耳朵更是直接贴到了人家的嘴唇上。

  “小心!”晏庭卓慌忙将人楼了一下,唐子帧随着惯性歪到晏庭卓的怀里。

  两个人触电似的分开,手也松开了。

  唐子帧慌乱地回答道:“啊,好,好的啊。”脸却红了。

  晏庭卓看他这慌乱的样子,心一横,总不能两个人都扭捏!于是将手又伸了出去,将唐子帧的手又握住,还来了个十指紧扣!

  他又凑近了一点,看了看小少爷那抿起来的嘴唇和灯光下莹润的脸庞,到底没敢下嘴,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在对方的耳朵上又亲了一下,接着快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真想早点拜堂成亲啊!”

  唐子帧被耳朵上两次蜻蜓点水般的触碰搞得头晕目眩,心脏狂跳,听到这话,他迷迷糊糊地说:“好,好的啊。”

  “咳咳!”身后传来警告的咳嗽声。

  文夫子凑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开了两人,低声呵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说着对唐子帧说道:“扶为师回去休息吧,为师累了!”

  晏庭卓眼睁睁地看着媳妇和老岳父走了,暗自感慨:古今中外的夫子,抓恋爱都是一个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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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正月,时间陡然快了许多。

  宝桐村的村民们都在暗暗地为后面的春耕做着准备,就准备开春化了冻就下地干活。

  有的心急的已经开始打算育苗,大部分人是在准备肥料。

  去年大家都学了如何堆肥,这么久以来积了不少肥料。晏家更是因为养了不少鸡,还有羊,算是肥料大户。

  晏庭卓自己有十几亩地,加上阿井的,还有唐子帧的,加起来有三十多亩地。

  更不用说他还想趁着落户政策宽松打算多开点荒地。

  如此算下来,他要耕的地绝对不是少数,对肥料的依然是十分渴求的,只能以后慢慢解决。

  但改良农具真的迫在眉睫!人力有限,现在的农具生产力还是很低。有了耕牛,大型复合农具更适合现在的情况。

  但他以前是学计算机的,对农具没有研究,只能凭着印象画一些小时候用过的农具,比如曲辕犁之类的,打算交给木匠研究。

  播种用的他也只记得一个耧车,只记得大概样子,具体参数就记不得了。算了,也先画下来吧!

  唐子帧没见过农具,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干脆在旁边帮他磨墨。

  文夫子看他冥思苦想的样子,问道:“你说的那种农具是什么地方见过?老夫在各地都有些故交,可以写信帮你问问。”

  这个问题,晏庭卓不好回答,只能含糊道:“当时太过年幼,我实在记不清是哪里了,就记得那车子比我还高呢,是个大家伙!”

  文夫子也无法,只得写了几封描述的比较笼统的信给各位故友,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助农户的新型农具。

  几人正在谈着农具的事,阿井从外面闯了进来。

  他喜笑颜开地说道:“大哥,柳大哥回来了!”

  话音刚落,柳英卫已经站在了唐家的院子里。

  他从上次来村里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了,晏唐两家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看的他目不暇接。

  几人客气地见礼之后,他也被迎进了书房。

  文夫子先开口:“这一趟差事办的可顺利?”

  柳英卫一丝不苟地回答:“顺利,就是在那边耽误了许多日子。”说完看向晏庭卓,道:“舅兄,我有东西带给你。”

  晏庭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给我?不是给阿井?”这人在搞什么?出差回来不给老婆带点东西?

  柳英卫点了点头,道:“在车上。需要两人合抬,你与我一同去搬一下吧。”

  晏庭卓满头雾水地跟着他去了车边,开了车门一看,好家伙!

  “这么大的犁!”他惊叹道。

  真是心想事成啊!

  两人合力将犁抬了下来。

  柳英卫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道:“我知道舅兄关心农事,所以跟随县尊办差之时也打听询问了一番。”

  他感慨道:“去了外面,方知我此前是何等井底之蛙!”

  “哦?”文夫子感兴趣地让他好好给大家讲讲。

  柳英卫坐在书房里,干巴巴地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向众人一一道来。

  什么新兴的良种、蜂窝煤、玻璃等放在南康郡属于新鲜事物,但在北地早就是寻常之物。

  在那边,甚至还有一种不需牛马拉、自己跨上就能骑走的两轮车子。

  说着说着,柳英卫都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才知道,陛下未登基之前,在北地已经种了十年的土豆红薯了。那里的百姓已经早就不必再忍受饥饿滋味。听闻陛下南下时,沿途城池不战而降者居多,甚至还有百姓夹道欢迎的。”

  文先生跟唐子帧对视一眼,感慨道:“大魏亡的不冤。”

  晏庭卓却要被那所谓的“两轮车”炸懵了。

  牛逼啊,前辈,自行车都整出来了,橡胶可不好搞啊。

  他忍不住问:“那车是什么样子?”

  柳英卫说不清楚,干脆捏着笔画了一下大概的样子,但他对这个倒是不太感兴趣:“这车子须得平地里才骑的了,我也只在他们府邸内见过,看来不是我等普通人用得起的。”

  晏庭卓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路是早晚会修的。

  自行车、蜂窝煤和橡胶车轮都有了,那水泥还会远吗?

  不过,他也确实觉得自己窝在一个小地方太久了,实在是应该出去走走。

  等眼下这茬庄稼种上,再把结婚的事情忙完,他到时候可以跟玉山的车再出一趟远门。

  大家说完正事,晏庭卓见阿井眼巴巴地等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去了方家。

  他之前答应的开店的事还没有忘记,只是摊子上的事方家也舍不得,干脆跟他们商量一下,让方家再出个人,将这生意换人来做。

  方兴文也有此意,而且应该此前方家内部商量过这事,人选定了方二郎,即刻就能够接手。

  方大郎出摊回来之后喜不自胜,忙不迭地跑到晏家。

  晏庭卓正在为此事纠结。他观察过镇上的市场环境,餐馆不多,竞争不算大。他们在美食街那边也有自己的地盘,不怕人捣乱,成本就降了下来。不过镇上的消费水平也不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本。

  如果是在县城里开店,跟镇上恰好相反——竞争激烈,对手艺的要求更高,租金高,但县里的客人更大方,客单价更高,如果定位的是高端人群,回本说不定更快。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方大郎说了,方大郎很务实地说道:“我就在镇上吧。我阿爹说了,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太大怕扯着蛋。”

  晏庭卓喷笑:“行,那我也不纠结了,反正美食街那边一条街都是我的,建个食肆方便的很!而且那边客流量大,也容易留住客人。”

  方大郎高兴地道:“都听您的!”

  晏庭卓哈哈一笑道:“那我们就来定一下菜单吧!嗯……干脆这样,要搞就搞个大的,就当宣传了。你最近先别出摊了,在家好好练练拿手的菜,等食肆盖好,我们就办个品菜大会,投票选菜单!”

  方大郎一下子懵了:“品菜大会?不是我们自己定吗?”

  晏庭卓反问道:“如果县里某家食肆的菜单制定有你的付出,你愿不愿意时时看顾,多多关注?”

  方大郎立马懂了,他佩服地道:“师傅,您胆子真大!”

  晏庭卓笑着说道:“我胆子大不大,就看你厨艺行不行了,可别给我搞砸了!盖房子这些天你挑点拿手的菜,好好练练啊!”

  方大郎有些不自信:“我行吗,师傅?”

  晏庭卓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厨艺上是有天赋的,超过我是早晚的事,不必这么妄自菲薄。好好练!”

  他当即去找了当初盖美食街的人来帮他盖食肆。

  那工头很是愿意跟这种大方又体面的人打交道,只是听说了晏庭卓的要求,有些为难:“现在土冻的太实了,不好打地基啊!”

  人力干不过老天爷,盖房子这事只能暂缓一下。

  但是方大郎不想浪费这么久的时间,他突发奇想,在美食街搞了个小摊子,卖每天练手的菜。

  要不说人只要想做一件事,怎么都能做。

  看看方大郎,无师自通解锁了快餐盒饭。

  但晏庭卓在某件事上,就没办法无师自通了,比如,射箭。


第一百五十章 不是那块料

  晏庭卓之前脑子发昏,误以为自己手上有两把刷子,非要亲手为唐子帧打两只大雁回来。

  现在在柳英卫的训练下,一天就清醒过来。

  “我不是那块料。”晏庭卓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看着不远处的靶子上乱七八糟的箭痕,诚恳地对自己的未来的弟夫说道。

  柳英卫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自家舅兄的架子搭得还是可以的,但是吧……他确实更适合耍僧棍。

  还是不要互相为难了吧。

  “那大雁的事,我帮舅兄寻一寻吧。”柳英卫主动开口。

  两个人短暂地达成了共识,柳英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帮他接手了寻到两只大雁的任务,从教他射箭这件事上解脱了出来。

  晏庭卓还是很相信这位兄弟的人品的,所以将此事完全放手,他终于有时间去做其它的事了。

  万物复苏,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晏庭卓一边忙着春耕,一边忙着盖食肆,别的事都无暇理会。

  文夫子也已经被柳英卫接去了县里,开始了新的一年的教学。

  在不知不觉中,他就忙过了春三月,忙到家里面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人都不知道。

  这天晏庭卓回家早,正好有时间去给唐子帧做顿好饭,改善改善伙食。

  到了唐家,他看到炕上坐了个小孩,正是是叶家那个上次来唐家吃过墨水的小孩。

  那小孩正在老老实实地拿着笔描红,字帖应该是唐子帧写的千字文。

  唐子帧见他回来,很是意外。

  那小孩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口称晏表兄。

  唐子帧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认回了叶家,嘉平算是我的弟弟了。”

  晏庭卓呆了一瞬,他最近忙的完全顾不上家里,连这种大事都错过了!

  他十分愧疚说道:“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不成想你认亲如此仓促低调……该正经给你办一次认亲宴才是。”

  阿井随口接了句:“大哥你的食肆不是要盖好了吗?就在里面办宴席多方便!”

  好弟弟,真会给哥哥打广告!

  晏庭卓看了一眼唐子帧,见他没反对的意思,就拍板定了这事。

  他打算将宴席定在品菜之后,开业之前。

  晏庭卓问过其它人家的开业流程,基本上都是叫个表演队伍敲锣打鼓热闹一番。他想了想,这个热闹不能少,但品菜宴更不能少!

  在搞活动之前,他先让方大郎在家里试了一番,几个人大致定了一下品菜宴上的菜品,品质不稳定的就先不上了。

  地锅鸡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这道菜是必上的。但在如何上菜这件事上,大家产生了分歧,主要是和晏庭卓的分歧。

  晏庭卓基本上是想照搬现代的做法,饭桌打成锅灶一体的,但他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强烈反对。

  而且反对的理由出乎意料的一致——不能泄露菜谱!

  晏庭卓忘记了,这个时代,这样一道大菜是可以传子传孙的。

  方兴文又补充道:“这样又要添柴又要炒菜,烟熏火燎的,恐怕客人会介意。”

  他从善如流,找人定制了几个保温效果比较好的大陶盆,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之后,他找马掌柜印了传单,亲自在传单上写了阿拉伯数字打算抽 奖用,接着又写请帖请了里正、好几个村子的村长还有几位乡贤等有头有脸的人前来作为嘉宾赴宴。

  虽说只是镇上的一个小店开业,但被秀才邀请当品菜嘉宾,走的时候还有礼物,也是一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

  因此大家都很给他面子,纷纷如约前来。

  晏庭卓还拿了个大红的绣球,抛出去选了额外十个围观群众当品菜郎,一时间,拿着传单的人都热情异常,急着蹦着也要抢到绣球。

  万幸晏庭卓提前找了村里的汉子维持秩序,才没让场面失控。

  至于围观群众,要调动他们的参与感也十分简单,他直接把公司年会那套抽 奖流程搬过来了……上三道菜,就抽几个奖,一下子把气氛推了起来。

  方大郎在后厨炒勺舞的飞起,忙的热火朝天,方家一家老小出动过来备菜帮忙,他们能听到外头的人声鼎沸的情况,忐忑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方六郎跑出去悄悄看了一眼,回来兴奋地道:“大哥,外面坐满了!”

  方大郎觉得自己酸痛的手立刻又有了力气!

  除了四道提前准备的汤品,他这次一共做了冷热荤素共四十道菜品,投票只取其中三分之一上菜单。

  本来之前方大郎一头热血,觉得自己马上要从小吃摊主跃升为酒楼大厨,走向人生巅峰,恨不得一股脑儿地把自己所有会的菜都上上去,是晏庭卓一句话泼醒了他。

  “如果所有你拿手的菜都上菜单,你有没有想过,那每日备菜是多大的量?存储和损耗又需要多少成本?小店撑得住吗?”

  方大郎一听,呆若木鸡。

  他压根没想到备菜的成本问题,只顾着担心味道了。

  “菜多容易错,培训也是个大问题,上错菜就不好看了。更何况,现在就你一个人忙,三口灶,种类多的话你能忙得过来?”晏庭卓又问。

  方大郎惭愧地说道:“师傅,是我鲁莽了。”

  晏庭卓宽他的心:“味道不必担心,咱家比谁都舍得放佐料,你又练了这么久,我觉得比我的手艺都强了,在这个镇上肯定无人能及!”

  方大郎还是心有不甘:“那这么多菜,总不能白学了吧?”

  晏庭卓笑道:“这是刚开始,情况没摸透,人手也不足,先收着点干。不是你说的吗?步子太大会扯着蛋。到后面,我们或是每个月上新菜,或者随着时令走,或是再雇些人手,或是有其它打算,都到时候再说。”

  方大郎想了想也有道理,放下心来:“是,都听您的。”

  他被晏庭卓一番话鼓励的信心满满,势必要把自己最拿手的菜都做出来给大家品评。

  现在,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乡贤们在贵宾位已经就坐,十位品菜郎也在品菜区就位,剩下看热闹的客人们也在店里找了位置看热闹。

  剩下进不去店的,在外面挤不动,干脆坐在隔壁美食街歇着,总有好事的来回传话让他们听个热闹。

  更有甚者,还在外面开了个临时的赌局,就赌某道菜上不上。

  这些晏庭卓都不知道,也顾不上,他是要在贵客们面前当串场主持人的,还要维持氛围,又不至于让客人们太过狂热。

  “第二十七道菜——黄金玉米烙!”方家四郎打扮的利利索索地充作小二上菜。

  那金黄的颜色、喷香的味道一上来就抓住了贵宾们的心神。

  里正已经看到了洒在上面的白糖,他胡子一抖:“甜的?”

  白糖一向贵,没想到百味斋这么舍得!

  那得多吃两口。这玉米也是个稀罕的东西,他还没吃过,果然如金似玉。

  外面围观的有人兴奋地道:”这道肯定稳了,看里正都在咽口水,他端不住了!我押这道!”

  他们吃不到嘴里,但能看到评委们的表情神态,就着那吃菜时的细枝末节分析,也说的像模像样。

  “哈哈哈哈我瞧着我们村长也坐不住了,我也押这道!”

  “别说他们了,我都闻到味儿了,好香啊,闻起来又香又甜的!”

  晏庭卓见过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不爱吃甜的,因为平时根本吃不着,连玉米杆子都能当甘蔗啃半天。他知道这道黄金玉米烙一定会受欢迎,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那后面那道炸鲜奶相比也会十分受欢迎。

  果不其然,炸鲜奶上来的时候,围观群众也炸了。

  “我吃过这个我吃过这个!”那汉子激动地说。

  “你怎么可能吃过?人家今天刚上的新菜!”

  “哎呀你不知道,他们家以前摆摊的时候卖过几日,可火了!押这个押这个!这个肯定能上!”

  “真的!我做证!我有幸吃过一次,外酥里嫩,香甜软弹,我要押这个!”

  吵吵嚷嚷的声音伴随着最后一道地锅鸡霸道的香味达到了高潮。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劳动者,就连村长这种有威望的人也得下地劳动,大家的口味本来就偏向咸、香,这道菜里有肉有菜还有饼子,可谓是众人眼中的集大成者。

  “我押它!!!”几十号人异口同声地喊着。

  几位贵客吃前面的菜时还带着点优雅,这道菜上来之后也有点顾不上优雅了。

  他们是真的饿了。

  相熟的贵客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着:赶紧品完赶紧吃,别让这伙人跟我抢没了!

  最后这道菜全票通过。

  贵客们和品菜郎们总算能安安生生吃饭。

  晏庭卓却不能吃,他得统计票数,颁布结果,还要抽最后一个大奖。

  所有人对这个大奖都期盼已久,手里拿着那张传单纸,就等着抽到自己。

  不识字不要紧,那小板子上又是圆圈又是尾巴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字。对着看样子就是了!

  这次抽的奖品,小奖是蔬菜鸡蛋,大奖全是菜品。一等奖就是票数最多的菜:地锅鸡。

  晏庭卓将抽一等奖的机会给了唐子帧,问就是案首,比他这个普通秀才厉害。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下聘

  唐子帧也很愿意配合,一伸手就抽了个88号。

  晏庭卓在红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88,对着人群问道:“是哪位乡邻中奖了?恭喜这位乡邻,八十八号,您这是要发财啊!”

  众人找了半天,有一个小孩喊道:“黄阿嬷,是你!你中奖了!”

  他旁边的汉子惊呆了,看了一下传单,又看了一下晏庭卓手里的纸,激动地拉着老太太直喊娘。

  那老太太颤巍巍地举起传单问:“秀才公您看看,是我这个不?”

  晏庭卓扫了一眼传单,确认了数字,立刻大声恭喜道:“正是!恭喜这位老阿嬷,您中了一等奖了!这菜品您是打算在店里吃还是带回家?”

  那汉子激动地一蹦三尺高:“带回家!我们带回家!娘,您等着我啊,我回家端锅!”说着飞快地跑了。

  众人哄笑起来,但想想如果是自己,估计也会这么做,心里又充满了羡慕。

  晏庭卓莞尔。

  片刻功夫汉子就跑过来,手里端了个木盆。

  方大郎亲自给他们盛了满满一盆,连锅里的汤汁都没有落下。

  汉子喜气洋洋地带着老母亲端着盆从乡亲们面前走过,将沿途各种羡慕嫉妒之声抛在了身后。

  晏庭卓也十分满意,太完美了,这结果简直是点睛之笔!

  这一场活动办的十分圆满,名声也迅速在双田镇传开,大家都开始盼着他家开业。

  晏庭卓忙完之后站在门口畅想未来,有一个村民过来跟他报信:“你那个弟夫来了,在你家等你呢!”

  柳英卫来了!

  他迅速回了家,见弟夫果然不负所望,拎了个笼子,里面装了两只大雁。

  晏庭卓喜笑颜开,使劲拍了拍柳英卫的肩膀道:“多谢弟夫!”他也不觉得柳英卫为人冷了,多么热心的人,脸上冷一点怎么了?

  要不是天色已晚,他恨不能现在就去县城把文夫子接过来替他给唐子帧下聘!

  但是这样文夫子到底是算媒人还是算娘家人?

  不对,唐子帧算是有娘家人了,马上要办的就是叶家的认亲宴啊……

  可是论关系亲属,还是文夫子跟唐子帧更加亲如父子。

  晏庭卓希望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决定还是先去跟文夫子商量一番。

  第二天,他备了礼带了钱,拎了大雁跑到县城,眼巴巴地等到文夫子下学,提出了下聘的意思。

  果不其然,文夫子还是选择了做他的老岳父,给未来媳妇撑腰。

  既然如此,代表男方提亲的人就得换人了。

  文夫子见他一副头大的样子,提出了一个人选——袁康安。

  晏庭卓十分惭愧,他最近忙得完全把这位老兄忘到脑后了。

  袁康安听说了他的来意,欣然答应。

  于是宝桐村村民有幸见证了村里有史以来最讲究的下聘仪式,并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平时晏庭卓平时该下地下地,该做饭做饭,毫无架子,总让人觉得他还是个普通村民。

  但这次,来的可是衙门里的官啊!

  这下,宝桐村的村民们不由地在晏、唐两家人面前都收敛了许多——能请得动县城里在职的官员来提亲下聘,已经不是他们能随意调侃的阶层了。

  等走完测生辰八字的过场之后,他将聘礼聘书奉上,两个人之间就是正经的未婚夫妻了。

  想到这里,晏庭卓就格外地迫不及待。

  但认亲宴也是唐子帧的大事,他并不敢马虎。

  唐子帧渴望亲情,此前一直有心结,好不容易解开心结,他还是希望这个认亲宴能办的皆大欢喜。

  他到时候会将双方的亲戚朋友都请来做个见证,以后大家就是正经的亲戚了。

  唐子帧看着晏庭卓为自己的事折腾来折腾去,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不必这么折腾。”

  晏庭卓却道:“即便是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叶老、老人家考虑才是。”

  唐子帧默默地应了。

  果然这次的认亲宴办的盛大又体面,村里也去了不少人。大家都感慨着叶老六的苦尽甘来,又盛赞晏庭卓思虑周到。

  晏庭卓不在乎他们的赞美,他只要唐子帧的认可足以。

  唐子帧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晏庭卓嘴笑得都要咧到耳后了。

  玉山在一旁一脸没眼看的表情:“瞧瞧这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文夫子则是十分唏嘘,他之前不太清楚内情,被邀请过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听唐子帧解释之后还是觉得离谱,不过最后还是为徒弟找到亲人而高兴。

  没过两天,聘书也顺顺当当地送上。

  晏庭卓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剩下的就是订婚期迎亲。

  按照晏·双标·庭卓的想法,婚期肯定是越早越好。反正他盖房子的钱也准备好了,就算他打算盖的精细些,左右不过就是两个多月的事情。

  不过夏天办婚礼会不会太热了?小少爷的小身板,穿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婚服,怕是会中暑。

  嗯,那就推迟到秋天,秋收之后,天气凉快,而且大家都闲了,也能热闹些……

  晏庭卓在这里想的美滋滋的,不料阿井支支吾吾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大哥,八郎这个头发,也没办法束发,这样不好看吧!”

  晏庭卓傻眼了。

  是啊!

  他当初建议唐子帧剃光头,是脑子抽了吗?哦,不对,那时候是因为唐子帧对自己的身份不认同,剃了头让他做点出格的事减轻一下心理压力。

  害!这都什么事!按照这个头发生长速度,再怎么样也要等两年才行!悔不当初!

  然而晏庭卓再懊恼也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继续翻黄历。今年不行了,那就明年!

  唐子帧听阿井说了这事之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过之后,也十分感怀。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多心思了,几件大事办完,日子还是得照过,宝桐村的人就又重新回到了繁忙的耕种时节。

  柳英卫上次带回来的大型播种车派上了用场,让全村的播种效率都提高了一大截,晏庭卓在村里的声望更胜从前。

  不过村民们都是苦过来的,并没有因为农活变少了而在家歇着,而是将省出来的时间都拿来开荒,连晏庭卓也没有例外。

  幸而宝桐村的荒地并不是彻头彻尾的荒地,而是荒废了许多年的耕地,开荒难度并没有那么大,给大家都省了不少事。

  这天村长来找方兴文和晏庭卓商议打井的事。

  “打井?在地头打井?”晏庭卓十分疑惑,还能这么干?

  村长满脸忧虑:“这一年多眼看着各家都开了不少地,浇地是越来越困难,从河里挑水耗人力,我想着干脆在地头打个井,浇水方便些。”

  晏庭卓却觉得,打井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家的地块比较分散,彼此之间离得并不算近,这里打了,那里够不着。该挑水还是得挑水,就是少走几步路。

  唐子帧突然开口道:“我在书上见过一种水车,可借用流水之力,将水运送到田间,人力畜力都可以省了。”

  村长一脸希冀地问道:“唐秀才,您会做这个水车吗?”

  唐子帧摇了摇头。他只是在书上见过这个说法,连个图都没有,更谈不上制作。

  村长失望不已。

  晏庭卓知道水车的大致原理,但遗憾的是他也不会做。硬研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既然别人家有现成的,那就去找会做的人。

  他问道:“你说的这个水车是在什么地方?”

  唐子帧说了一个地方,他隐约有点印象,似乎是在前朝某公子王孙的封地上。

  碰巧,文夫子也收到了旧友寄过来的回信。

  信中提到了两样东西引起了晏庭卓的极大兴趣——

  一个是脱粒用的风扇车,一个是灌溉用的龙骨水车。

  两个都是能解放双手、大大提高效率的东西,其中一个还刚好是他们最近在考虑的东西。

  晏庭卓激动地拍自己大腿:“简直是天意!!”

  但信中都只提了地点,具体如何,还得他们自己去寻。

  这种事确实无法假手他人,晏庭卓决定亲自跑一趟。

  阿井眼巴巴地看着他。

  晏庭卓无奈地道:“知道,知道,会在你婚礼之前赶回来的!”

  阿井的婚礼定在六月份,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不耽搁的话,来回也差不多够用。

  唐子帧欲言又止,晏庭卓以为他是不舍得自己,左右看了一下只有阿井在,就大着胆子将人扯到怀里使劲抱了抱。

  唐子帧脸涨得通红,使劲推他:“你,你怎么这么孟浪!阿井还在!”

  看到阿井还杵在旁边,晏庭卓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出去。”

  阿井掩面飞奔而去。

  晏庭卓不想放手:“阿井走了。再说咱们都订了亲了,早晚是夫妻。我马上要出远门,让我抱一下吧。”

  唐子帧急道:“你先放手,我有话说。”

  晏庭卓不解地放了手,道:“我以为你是不舍得我?”

  唐子帧理了理乱了的衣服,瞪了他一眼,才说道:“我是想问,能不能跟你一起出门。”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们咋这样

  晏庭卓对这个提议也有点心动,再加上之前自己之前的关于两人羁绊的猜测,也有点担心唐子帧一个人在家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想了想,他还是为难地婉拒了:“这次路途遥远,时间又紧,一路赶路我怕你吃不消。”

  唐子帧本来也是过来试探一番,现在听到这话,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晏庭卓真的是见不得这个,他脱口而出道:“这次是给村里办事,没办法,等下次,我自己出门的时候再带你,如何?”

  唐子帧目的达成,也不再纠结,转身就要走。

  晏庭卓也看明白了,他不是想这次出门,他是想为自己争取以后出门的权利。

  他笑着把唐子帧扯了回来,拧了拧他的脸道:“算计我啊?”

  唐子帧这会在他怀里也不挣扎了,抬头直视晏庭卓,笑着反问:“不行吗?”

  晏庭卓头一次见唐子帧笑得这么淘气,明媚、富有生机,这个笑容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脏。

  这也是两个人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离得这么近,近的只要他一低头,呼吸就能交缠。

  他喃喃道:“行,你做什么都行。”他着了魔似的缓缓地低了头,把嘴压在那张花瓣一样的、软软的嘴唇上。

  唐子帧几乎在他怀里静止了。

  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呆呆地看着晏庭卓的脸放大,两个人嘴唇相贴。

  从未有过的触感从他嘴唇上迅速传递给他的大脑,温热的,柔软的。

  他懵了。

  他们亲、亲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唐子帧才反应过来,心脏狂跳,脸爆红,甚至已经红到了耳根。

  他想推开晏庭卓,但不知道怎么了,手是软的,腿也是软的,他推不动。只能看到晏庭卓闭着双眼,沉浸地贴着他的嘴唇一动不动。

  他想说话,但刚发出一个音,就不由地衔住了未婚夫的嘴唇,他连忙闭紧嘴巴。

  唐子帧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了。

  但现在嘴被人堵着,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这轻哼让晏庭卓从那种飘忽的感觉中醒过神来。

  他微微睁开双眼,准确地找到刚刚贴着的地方,循着本能,直接用舌头撬开了小少爷的嘴唇。

  就算以前没接过吻,练练不就会了!

  可怜唐少爷手软脚软地被轻薄了个够,一直被轻薄地眼里都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来。

  晏庭卓一下子亲了个够,看小少爷一副气喘吁吁眼泪汪汪的样子,让人又是爱怜又是想继续欺负他。

  唐子帧气还没喘匀,那人又把脸压过来了。

  他用手撑在晏庭卓的胸膛上,感觉到那颗心跳的飞快,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他的心一下子变得酸软,迷迷糊糊地沉浸在这场亲吻中。

  “哎呀!大哥!你们真是!!!”阿井一进来见到这个样子慌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只是过来叫个人,谁能想到会看到这种让人面红耳赤的情景!他都看到舌头了!妈呀!

  搂在一起的两个人被这一声喊的清醒过来。

  晏庭卓将唐子帧使劲按在自己怀里,让他不用面对这尴尬的情形。自己则虎着脸地对阿井说:“你吓到他了!”

  阿井比这两个人还要害臊,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他瓮声瓮气地说:“村长说给你点了两个人同行,叫你赶紧回家准备准备。”

  说着转身要跑,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着地面,小声说:“大白天的,你们也注意一点!”说完捂着脸跑了,还帮他们关了大门。

  晏庭卓也觉得有点后怕。不过这是唐家,小少爷是个宅男,平时也比较高冷,基本上没有人来唐家,也就没有人看到。

  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以后确实还得注意点,这毕竟是古代。

  他放开唐子帧,左右看了一下没人,心里还是痒痒地,又重重地在小少爷嘴唇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我先回去收拾东西,等我回来,给你带——”

  他蓦然想起上次在京城时候的画来。

  上次担心他看画时触景生情,又因为种种事情一直耽搁了。这次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唐子帧毛茸茸的脑袋道:“保密,等我回来再说吧。你好好吃饭,知道吗?”

  唐子帧在被阿井喊那一声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光了,但是从内心深处却默默升起一种亢奋。如果他生活在晏庭卓的前世,就知道他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到了。

  被晏庭卓放开又狠亲了一口,他也不生气,反而勇敢地抬头看着晏庭卓说:“我知道了。那,你也多多保重,早日……回来。”

  晏庭卓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又痒了,低着头又要亲,阿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哥!快点,叶叔已经到咱家了!”

  晏庭卓只好将唐子帧搂在怀里狠狠地抱了抱,恋恋不舍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唐子帧跟他亲密接触之后,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依恋,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回手反抱住他。

  晏庭卓长叹一声,低声说道:“唉,不想走了。”

  唐子帧偷偷笑了笑,松开了双手。

  在外面的阿井要急死了,他拉长声音喊:“大哥——”

  晏庭卓无奈地大声回他:“来了,别喊了!”

  由于这次是为村里办事,村长特别点了两个人跟他一起同行。

  一个是叶永福,一个是死了夫郎的那位方家堂侄子的亲弟弟,小名方狗娃。

  三人带了不少吃的用的和盘缠,还带了许多新出的泡面,架着驴车一路向西而去。

  唐子帧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在回味。

  阿井把家里收拾完,过来找他,见他这样子,猛然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之前虽然知道唐少爷早晚是自己的嫂子,但没有什么实感。之前那个画面……一下子实感就来了!

  其实,两个人站在一起,无论是身高、样貌还是脾性,真的是哪哪儿都般配啊!

  阿井站在院子里,想着想着,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唐子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阿井嘻嘻一笑,也不回答,伸手把他拉进屋里,笑着道:“你赶紧进屋,别晒坏了,回来我大哥要骂我的!”

  外面响起敲门声,和一个小孩的声音:“表兄!我来了!”

  阿井小跑过来,给他开了门,笑着道:“是嘉平啊,你阿父刚出门,你怎么不在家陪陪你爹爹?”

  叶嘉平被叶夫郎牵着手站在门外,听到这话,稳稳重重地说道:“我阿父叮嘱我了,说我每天都要学习,不能懈怠。我以后要跟表兄一样厉害!”

  阿井见这个小不点突然跟小大人一样,直接喷笑。

  叶夫郎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他便离开了。

  叶嘉平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阿井边笑边把他领到书房,又给他端上了一碗香喷喷的羊奶。

  叶嘉平立刻露出了一双可爱的小酒窝,他快乐地喊:“谢谢阿井哥哥。”说完咕嘟咕嘟地抱着碗将羊奶喝完。

  那边唐子帧已经准备好他平时描红用的字帖纸笔。

  夕阳西下,叶嘉平收拾东西回家,路上碰到了自己之前的小伙伴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其中小男孩羡慕地问道:“狗蛋,你又去跟秀才表兄学写字了吗?”

  叶嘉平气愤地大喊:“不许叫我狗蛋!我有名字了!”

  他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道:“我的名字叫叶嘉平!”

  小男孩挠了挠头道:“哦,叶嘉平,那你能不能叫你秀才表兄给我也起个名字啊?”

  其它小伙伴都纷纷说道:“我也想要,我不想叫木头。”

  “我也不想叫瓦片。”

  叶嘉平拍拍胸脯:“这有什么难的!”

  第二天,他有点怂了。但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是咬咬牙,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小孩往唐家走。

  离唐家越近,他步子越慢。

  几个小孩也有些踌躇。只有一个小孩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哼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怕了?是不是不敢带我们去?”

  叶嘉平被他一激,立刻大声说道:“谁怕!”

  说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唐家,大喊:“表兄,我来了!”

  唐子帧在看书,听到这话头也没抬,说道:“来了就去写字吧。”

  叶嘉平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有事求你。”

  唐子帧一抬头,看他身后跟了好几个小孩,个个屏声敛息,跟小鹌鹑一样,一副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他意外地看着这些人:“你们……?”

  叶嘉平鼓起勇气,问道:“表兄,你能帮他们也起个名字吗?就像我的名字这种的,好听的。”

  那个最胆大的小孩也不敢吭声,只敢偷偷打量唐子帧。

  唐子帧失笑,这算什么大事。他就当是哄孩子了,喊了人过来,挨个起了个雅名,还给他们端上了晏庭卓之前炒的黄豆当零食。

  几个孩子在他这里消磨了半天,直到叶嘉平开始写大字的时候才走。

  他们一出门,激动地互相喊彼此的名字:

  “杨咏德!”

  “刘承志!”

  “叶嘉荣!”

  那个叫杨咏德的小孩飞速往家里跑,边跑边喊:“阿爹!我有名字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去县城

  当天,唐子帧给小孩起名字的事一下子传遍了全村。

  不少小孩羡慕不已,央求自己父母,也想改名字。

  有的人家疼孩子的,带点地里种的东西当礼物,来唐家请唐秀才给自家孩子起个名字。

  有的家长则根本懒得搭理,甚至还嫌孩子烦,将他轰到一边:“去去去!叫瓦罐怎么啦?难不成你还想叫金罐?银罐?万一以后成个双儿,那我岂不是亏了!”

  他旁边一个老汉也嗤笑道:“什么咏德、什么嘉平,酸不酸!一个双儿,把他给能的,就差个男人治他!”

  这些唐子帧都不知道,他就是整天窝在家里,时不时带小孩读读书。

  每天来家里报道的就是那三个孩子:叶嘉平、叶嘉荣和杨咏德。

  叶嘉荣是叶嘉平的亲堂哥,他主要是来看着小弟别给表兄添麻烦。杨咏德是叶嘉平最好的朋友,每天跟着叶嘉平来唐家玩,顺便跟着学点字。

  唐子帧发现,这个杨咏德十分聪明,而且很用功。短短几天,他已经背完了《千字文》全文,而且写字的进度也追上了叶嘉文。

  唐子帧很果断,打算找杨咏德的双亲,问他们愿不愿意儿子跟他读书。

  找了半天,却在自家田里找到了那两口子。

  那夫夫二人本来以为儿子每天去唐家蹭吃蹭喝的,没想到孩子真的能得一个正经的学名,还读起书来了!他们正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偷偷去唐家的地里帮忙干点活,

  更想不到的是,唐秀才竟然亲自过来,说孩子是读书苗子,要领着孩子读书。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地道:“愿意!”

  他们祖上也是出过读书人的,只是后面子孙不争气,家族没落了。再加上战乱,亲人离散,谁能想到自家还能出个读书种子呢?

  孩子父亲甚至说:“砸锅卖铁也要供!”

  他家也是知礼的,择日就准备了束脩带着孩子前来正经拜师。

  这事在宝桐村掀起轩然大波!

  很快,村长就来了。他眼里闪着泪花,恳求唐子帧把自家孙子虎崽也收下。

  这样,唐子帧成了四个孩子的老师。

  孩子们也很愿意来唐家,因为这里不仅能读书写字,还有好吃的小零食,和新鲜的羊奶喝!

  虎崽甚至连小脸都圆了一圈,惹的老村长骄傲不已!

  瞧瞧,他永远都是这么有先见之明!

  爷孙俩正说这话,一个老太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扑通往地上一跪,哭喊道:“村长,救救我家老头子吧!”

  把老村长唬了一跳。

  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如虎崽好,还是虎崽先喊出来:“是瓦罐他奶奶!”

  两家也算是沾亲带故的,按辈分,这跪着的能算是他出了五服的堂妹了。

  让人跪着也不好,他赶紧将人扶了起来,问道:“你先别哭了,你老头出了什么事了?”

  老太婆抹着眼泪说道:“我老头昨日去县城里卖东西,早上去的,一直没回来,瓦罐他爹也不在家,我等了一天也没回来,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老村长疑惑地问:“你家什么东西非得去县城卖?”

  老太婆迟疑了一下,答道:“卖菜。”

  他们村的菜大部分都是卖到镇子上的,最多到隔壁镇子,还真的没有人往县城跑。

  老村长眯了眯眼,道:“你连实话都不跟我说,我去哪儿找你老头子!”

  老太婆连忙说:“真是去县城卖菜了!我们就是听说县城里菜价贵,想着多走几步路算什么,能多几文钱就几文钱。”

  老村长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先让人沿路找找吧。”便让她先回去了。

  到底是村里丢了个大活人,村长也不敢不放在心上,动员了青壮们找了一夜。

  唐子帧知道这事,已经是第二天了。这还是早上虎崽来上学的时候说的。

  他听过之后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就他这个身体,老村长也不忍心叫他劳累。

  不料傍晚时分,老村长亲自上了门。

  他身后跟了个老太太。

  老太太一见面就跪下磕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唐秀才!求求你救救我家老头子吧!”

  唐子帧连忙去扶。

  老太太死活不肯起,就跪着哭。

  老村长哼了一声,道:“你光哭有什么用?”

  他抹了一把汗,对唐子帧道:“唐秀才,你认不认识县里的官爷?前天瓦罐他爷爷去县城卖东西,一直没回来。我们去打听了才知道,他不知道得罪谁了,被关牢里了!”

  唐子帧吃了一惊。

  难怪老村长这么着急,村里出了罪人,不仅影响全村的声誉,还影响村长评定。

  他迟疑道:“我认识的人都是学官……”

  老太太抢着说道:“你家相公不是认识人吗?上次下聘的时候,来的那个官爷,他能不能帮帮我们?”

  唐子帧皱着眉头道:“那位管的是田地的事,也管不到牢里啊!牢里是刑房的事。”

  老太太哭着道:“什么刑房田房的,不都是官吗?你明明认识人,却见死不救。”

  此时在旁边围观的叶老六沉不住气,喝道:“你大帽子扣给谁呢?这关我家孩子什么事?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老太太哭声停了一下,瞬间大了起来:“我家老头子老实巴交的,不过是去卖个菜,能得罪谁呢,呜呜呜。”

  村长见她依然嘴硬,无可奈何地道:“不管是卖菜还是卖别的,他一个老汉,在牢里总归是不行,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求到您的头上。能不能麻烦您去打听一下,哪怕是找那位袁大人问一声,这样我们救人也好有个章程。”

  叶老六重重一哼。

  唐子帧犹豫了一下。

  他每次想到县城,都能想到那天被师长从县学里赶出来的耻辱。

  但是看着村长和老太太恳求的目光,想想他当年从京城回来路上住的那个牢房,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同时,一股强烈的不甘从胸中涌起:我凭什么要躲着?我又不曾做错什么!

  他定了定神,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去!”

  老太太跪下给他磕头。

  村长也松了一口气,两人约好,村长备好牛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叶老六主动请缨:“我来赶车!”

  老村长放心地点了点头。

  叶老六赶车赶的稳稳的,生怕让自己的外孙不舒服。唐子帧领受了他的好意。老村长不好意思催,也怕累着自家的牛,只好在心里暗暗着急。

  距离上次在县城时,已经过了半年,唐子帧看着眼前的景色,感觉陌生又熟悉。

  他先去了文家的宅院。

  门子茅永看到他,十分欣喜,将他往屋里让:“老爷还在学堂里,等他回来看到您,肯定特别高兴!”

  唐子帧依言下车。他到文家就跟回自家是一样的,直接进了书房,写了两张帖子,交给茅永道:“你替我跑一趟投个贴,大哥有两个衙门里当差的朋友,一个是袁先生,一个是甘先生,你都知道在哪里吧?”

  茅永点点头。那两位先生都来文家拜访过,他都认识。

  唐子帧点了点头:“那你去吧,我在家等着信。”

  茅永也没多问,匆匆忙忙就走了。

  老村长欲言又止,到底没多说什么。

  没多久,茅永就带回来一个人,正是甘舟。

  甘舟之前当着当事人的面吃瓜,正觉得丢了脸,已经许久没跟晏庭卓他们联系,此刻见唐子帧有事相求,正好过来赔罪。

  双方见了礼,唐子帧将事情一提,甘舟立刻恍然大悟:“前天牢里确实是抓了个老汉,原来是你们村的?”

  村长忙凑过来说道:“我们昨日只打听到人被抓进了牢里,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抓的。”

  甘舟是个八卦王,这种事他自然是知道的:“那老汉是因为卖了假药,被人扭送衙门的。”

  叶老六听到这话蹦了起来:“好他个王婆娘,不是说卖菜的吗?怎么又变成了卖药!敢骗我孙儿!孩子,他家心不诚,坑你的,咱们不管他了!”

  唐子帧把他按住,示意甘舟继续说。

  甘舟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老头,继续道:“他来县里卖药材,说是几十年的人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买主手里却成了葛根。这谁能依?自然要找他算账的。”

  “那他怎么进牢里了呢?”

  “嗐,那买主说他们签了契约,要他赔一百两银子。他赔不起,就把他告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见所有人都是一脸不解,他干脆站起来,道:“中间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了。不过,索性我今日休沐无事,带你们去衙门里看看。正好今天县令要审理此案。”

  唐子帧也有些好奇,就跟着他们去了衙门。

  衙门门口已经站了许多围观的人,来看县令审案子。

  杨县令高坐正堂,头顶明镜高悬匾额,一脸的意气风发。

  随着衙役的呼喝,一个老头被带上了堂。

  老头衣服乱七八糟,身上还带了血迹,走路踉踉跄跄,他抬头满眼凄惶地看了看四周,看到老村长,便大声叫道:“村长六哥!唐秀才!救我!救我!我是冤枉的!”

  堂上的杨县令听到“唐秀才”三个字,眼神精准地定位到了唐子帧身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夫夫一体

  那厢衙役们要求老头噤声,这边杨县令已经踱着步子从堂上走下来,站到了唐子帧面前。

  他低着头对唐子帧说道:“半年未见,你好似还长高了些。真是稀罕,你竟然有心思来看本官断案,难不成,这是要扭转心意了?”

  他自得一笑,继续道:“你扭转心意也晚了,本官已经娶了娘子,我娘子又漂亮又温柔,家世也好,反正比你好多了!”

  唐子帧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说道:“县尊,这被告是我们村里的人,我是受村长相邀来的。”他催促道:“大家都等着你审案呢,请吧!”

  杨县令扭头看了一眼,叫人把唐子帧带到堂上,还给他赐了把椅子,这才施施然坐了回去,准备升堂。

  片刻之后,既是原告也是买家的吴某也被带了上来。

  唐子帧凝神听着原告吴某的说辞,觉着也不是多复杂的案子。

  他们村的王老汉卖人参,买家说拿到手的是葛根,但是因为他们签了假一赔十的契约,因此买家告王老汉卖假药材,索赔一百两。

  王老汉听到一百两就急了,他声嘶力竭地说:“签契约的时候可没说这一百两的事!是你们看我老汉不识字,故意诓骗于我的!”

  买家冷哼一声:“是你先诓骗我们的!你先诓骗我们不认识药材!”

  王老汉怒道:“肯定是人参!我能不认识人参么?人模人样的,还有两条腿呢!我还给别人看过,他们都说是人参!”

  杨县令一拍惊堂木:“来人,呈上证物!”

  杨县令又拍惊堂木:“带证人!”

  “让让,让让,张大夫来了!”衙役推开围观的众人,将老大夫扶到堂中。

  老大夫匆匆走过来,看了一眼托盘,根本都懒得拿起来,直接说:“葛根。”说着就要走。

  王老汉扑上去抓住他的鞋子:“你骗人!这明明就是人参啊!”

  老大夫冷冷地道:“老夫行医四十多年,岂能认不出人参和葛根?”

  “你别胡说,这是养安堂的坐堂大夫,看病很厉害的!我们街坊邻居都认识的!”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就是,我也找张大夫瞧过病,他说的肯定没错!”

  “我也信张大夫的。”

  王老汉绝望地喊道:“它也有腿儿,他们都说是人参啊!”

  唐子帧听他第二次提到“他们”,闻言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

  王老汉放开张大夫的鞋子,哭着说道:“就是他们养安堂的伙计啊!有三个伙计都是这么说的。”

  张大夫大怒:“胡说八道,我们养安堂只有两个伙计,何来三个伙计!”

  周围人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有人同情地道:“老头,你这是被骗了啊!”

  唐子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道:“你还记得那三个人长什么样子吗?”

  王老汉只顾着嚎哭。

  老村长气得在旁边怒吼:“哭个屁!一家人都不长脑子就知道哭!”

  王老汉被吓得清醒了不少,竟然开始回忆。

  片刻之后,他可怜巴巴地说:“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嘴上有个痦子,很大。”

  唐子帧请求杨县令提供纸笔,又要求王老汉好好回忆,详细描述人是胖还是瘦,什么脸型,嘴大还是嘴小,等等信息,自己则根据王老汉提供的信息当场开始作画。

  等王老汉说完,他将画修了修,给王老汉看:“是不是这样的?”

  王老汉惊喜道:“对对对!”

  围观人立刻认出来了:“这不是东街市的那个牛三吗?老骗子了。”

  “是啊,他哪里懂什么药啊?肯定是骗你的。”

  唐子帧根据王老汉说的,又画出两个人的画像,围观群众也认出来了:“这就是他那两个跟班嘛!”

  其中一个围观群众突然“咦”了一声,对原告吴某说:“这不是你小舅子吗?”

  唐子帧瞬间明白了,他跟杨县令异口同声地道:“你们玩仙人跳!”

  原告吴某连忙跪下喊冤:“草民是原告,这葛根确确实实是这老汉卖给我的,好多人亲眼所见!草民是因为不懂药,所以被骗了,事情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杨县令已经命衙役去拿人了,此刻见吴某跪地喊冤,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那你骗老汉签的契约,作何解释 呢?”

  吴某转着眼珠子说道:“这花几十两买的东西,不签个契约,如何安心?”

  杨县令又问:“那怎么不到衙门里签官契,反而去签这种没有什么保障的私契?”

  吴某支支吾吾地道:“这……税、税太多……”

  王老汉好似刚反应过来,喊道:“你这厮,又骗我!你骗我说那是官契!!!”

  杨县令冷笑着要说话,衙役突然禀报:“牛三等人带到。”

  王老汉看到牛三,扑上去就要打,却被衙役拦住。

  杨县令大踏步走到堂上,拍了一下惊堂木。

  牛三身后那个跟班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启禀大老爷,小的都招……”

  案子就在这种荒诞的状况下破了。

  “……吴丰,伙同牛三等人,用仙人跳欺瞒宝桐村农户王老三,偷税漏税,罪加一等!罚银一百两,徒两月,以儆效尤!王老三,念其年老无知,不是故意以假药害人,证物归还,判无罪,当堂释放!”

  立即有书吏过来让他们签字画押,随后将文书带回去归档。

  这案子判的快,结局也算是大快人心,围观群众议论纷纷,最后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王老汉瘫倒在地,很快被衙役们拖了出去,拖到老村长脚边,那长得像人参的葛根也还给了他。

  老村长将他扶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位张大夫走了过来,突然说:“你这葛根,可以卖给我们。”

  王老汉听到这话,立刻有了力气。

  唐子帧也要走,却被杨县令拦住了:“你别走,你不想知道你的功名怎么回事吗?”他洋洋得意地道:“我家可出了力气了,你拿什么报答我?”

  “我们夫夫一体,不如我来报答县尊如何?”外面突然传来了晏庭卓的声音。

  唐子帧惊喜地往外看去,见晏庭卓风尘仆仆地站在县衙之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县令。

  “夫夫一体?”杨县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

  他本来不相信,见唐子帧微笑着道:“虽说尚未成亲,也是订了亲的。”

  这……也不得不信了。

  晏庭卓大步走了进来,朝杨县令行了个礼,跟唐子帧并肩站到了一起。

  杨县令看着两个的表情,那两个人手也没碰,甚至连视线都不在一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感觉很憋屈,好像被比下去了?

  他是成了亲的人,怎么感觉反而被秀了一脸什么?这不对劲!

  “我绝不认输!”他愤愤不平地想着,使了个心眼,道:“我看你满面尘霜,估计也累了,要不这样,正好晌午了,本官要去五味楼吃个便饭,你们一起,本官倒要听听,你要如何报答我!”

  他小声吩咐身边的人,快去后面请夫人,自己则催着晏庭卓赶紧走。

  唐子帧为难地看了一眼老村长和叶老六等人,叶老六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几人不用管,还是县令的事要紧。

  杨县令看了一眼,做出一副父母官的和蔼可亲样子道:“一起去呗,大不了跟以前一样,我们在楼上吃,他们在楼下吃,还放得开些!”

  晏庭卓却说:“我还有两个同伴……”

  杨县令咬着牙道:“都去!”

  “那学生去跟他们说一声!”晏庭卓笑着对杨县令行了个礼,跑回驴车旁边,对里面的叶永福和方狗娃说道:“走,去五味楼吃饭!杨县令请客。”

  方狗娃是个老实人,他畏惧地摆了摆手道:“不不不不不,我们就在这里吃个饼子,在车里等你。”

  晏庭卓让他们放宽心:“不在一起吃,你们在楼下吃。”

  方狗娃还是不敢,他小声道:“晏叔,您是秀才,跟县令吃饭身份是够的,我,我就是个农户家的小子,我哪儿配啊!”

  叶永福听到不在一起吃,反而放了心,他这出了一趟远门胆子变大了不少,本来也在纠结,最后还是咬着牙道:“来都来了,况且能吃上县令请的饭,说出去岂不是能吹一辈子?我去!”

  方狗娃这次看了一眼叶永福才道:“那我也去。”

  等晏庭卓带着二人过去的时候,县令正对着县衙后院的方向翘首以盼。

  县令不动,没人敢动,大家都站在原地等着。

  很快,里面就走出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女郎,她没有戴任何遮挡面容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将脸露在人前,确实是个长相明丽的大美人。

  杨县令一见到夫人,立刻笑的八颗牙全部露了出来,还上前几步挽住了夫人的手。

  杨夫人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拉住。

  晏庭卓好笑地想道:如果给杨县令身后安个尾巴,他能摇成螺旋桨!

  他看了一眼唐子帧,又想道:我才不这样!我在外面可一向稳稳重重的!

  唐子帧回看了他一眼,一脸问号。


第一百五十五章 醉猫又见醉猫

  杨县令不是没看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但懒得搭理。接到了夫人,他意气风发地一挥手:“走!”

  从县衙到五味楼只有几步路,县令夫妇都懒得坐轿子,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晏庭卓走在唐子帧身边,刻意保持了一丢丢的距离,然后悄悄地问他:“你们怎么来衙门里了,吓我一跳!刚刚站在门口听了个尾巴,似乎是有什么案子?”

  唐子帧尚未说什么,两人就听见杨县令在前面催:“磨蹭什么呢?莫让我家夫人久等!”

  晏庭卓小声说:“回去再说。”

  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店,杨县令抬脚就上了二楼。

  小二见晏庭卓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像是能消费的起的,但到底没敢拦,由着晏庭卓上了楼。

  晏庭卓此时才想起自己的尊荣,忽然有些后悔,应该先去收拾一下再说的。

  在上楼的间隙,他问唐子帧:“我是不是浑身臭烘烘的?”

  唐子帧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只字未提,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晏庭卓更觉得浑身难受。

  他进了包间,跟杨县令和杨夫人告了个罪:“学生是从外地归来,尚未入家门,衣服也没来得及更换,这个样子见县尊内眷怕是不太妥当。能否让我先去梳洗一下再来?”

  杨县令也觉得怕他熏到自己的爱妻,也不管什么失不失礼的,果断地让他去了。

  唐子帧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等着,点菜的时候按晏庭卓的口味点了几个大荤。

  杨县令见状,那股得意劲儿突然散了,他同情地看着唐子帧道:“唉,也是,乡下贫苦,估计也吃不到什么好的。何不回城里来?你的秀才功名还在,案首之名也在,这半年的禄米县里都给你存着呢。”

  唐子帧问道:“白、林、崔三位先生,也是这个意思吗?”

  杨县令不说话了。

  唐子帧自嘲道:“我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杨夫人开口道:“唐公子也不必妄自菲薄。功名还在,就是好消息,对吗?”

  唐子帧深出一口气,摆出了标准的社交微笑:“对,多谢夫人。”

  杨县令咕哝道:“不该谢谢我吗?我们家出了很大的力的。”

  杨夫人无奈地看着丈夫。

  唐子帧敬了杨县令一杯。

  晏庭卓一脸清爽的走了进来,看的杨夫人眼睛一亮。

  杨夫人身后的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这农夫黑归黑,脸还是很俊的呐!”

  惹得晏庭卓和杨县令同时朝二人看了一眼。

  是啊,他虽然曾经是个俊俏郎君,但现在这么黑!那还是自己赢了。杨县令那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但随即心里又不平衡了,那为什么唐秀才宁可选他呢?那还是输了啊!

  晏庭卓不知道杨县令的小心思,只见他神情严肃,便先来了个自罚三杯。

  他想先禀报新农具的事,但杨县令一听他开头就制止了他,他看着杨夫人道:“饭桌上不谈公事。”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吃吧,一路赶路,晏庭卓真的饿坏了。

  他看着端上来的饭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肯定是唐子帧的意思。他满眼爱意地看了唐子帧一眼,接着开始大快朵颐。

  杨县令不小心瞥见了那个眼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打算在自己夫人身上复刻一下,不料惹得杨夫人奇怪地问道:“相公,你眼睛怎么了?”

  杨县令尴尬地收回眼神,小声说:“没什么。”接着又给夫人夹菜:“娘子,这个你爱吃!”

  晏庭卓风卷残云地干掉了一碗饭,这才觉得活了过来,也有精力照顾唐子帧了。

  他将自己案几上的一碟子酿豆腐放到唐子帧面前,但唐子帧端坐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你不是爱吃酿豆腐吗?”他奇怪地小声问道。

  唐子帧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左看右看不对劲,晏庭卓猛然醒悟过来,问道:“他方才是不是喝酒了?”

  杨县令抽空答道:“喝了一杯吧。”

  晏庭卓哭笑不得道:“他不能喝酒的,一杯倒。”

  杨县令饭也不吃了,一脸看稀罕地走了过来,将手指伸到唐子帧面前,坏笑着问:“这是几?”

  唐子帧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把将他手打下去,吐出两个字:“坏人。”

  杨县令乐不可支,跟看小狗似的说道:“真好玩。”

  杨夫人在后面咳了半天了,杨县令都没反应过来,还笑着跟夫人说:“娘子,你来看,他真好玩!”

  晏庭卓真觉得杨夫人可怜,碰到这么个脑子缺根弦的丈夫。

  他也不想吃了,三言两语地将这次出门的情况说了一下,直接说道:“学生此次有新的耧车和水车献上,成品太大,没法带,只有两个模型。但我画了图纸,只要找手艺好的木匠一试便知。东西都在车上,稍后我便去拿。”

  杨县令虽然觉得有点扫兴,但他知道新帝极为关注农事,耧车和水车都是有利于农事的好东西,农民丰收,他这个当父母官的自然也会沾光。

  因此他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些东西,呈给户房的袁主事即可。如真有用,必得嘉赏于你!”

  晏庭卓不在乎什么赏不赏的,他就是想为家乡父老们做点事,闻言也不觉得激动,就觉得自己事情也说完了,饭也吃了,可以撤了。

  于是他告了个罪,看着唐子帧道:“他这个样子,也吃不了什么了,我先带他回去了。”说着将唐子帧拦腰抱起,就要离开。

  唐子帧突然哼了一声,说道:“你,臭!”

  杨县令笑得筷子都掉了。

  楼下所有人都听到了杨县令猖狂的笑声,纷纷往楼上看来。

  见晏庭卓抱着唐子帧下楼,他们自己饭也不吃了,围上来问情况。

  晏庭卓只得解释了一下,大家这才放心。

  方四郎忙问:“咱们是不是得走了?”

  “不急,我去车上取个东西,你们先吃着。”晏庭卓看见了大家对桌上那些肉菜的不舍,快速地说了这句,众人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了回去。

  他抱着唐子帧回到车上,见小少爷双手在空气中挥舞,本想趁着没人给他来个久别重逢的亲吻……

  闻着驴车里面的味道,他也有点坐不住。这三个臭汉子的味道,属实不怎么好闻。

  算了,放过你。”他咕哝了一声,最后还是直接将人抱回了文先生的小院。

  茅永见小少爷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唬了一跳,再看晏庭卓一脸淡定的样子,才放了心。

  晏庭卓主动解释道:“他喝了点酒,应该是醉了。赵厨在吗?给他泡点蜂蜜水,解解酒。”

  他将唐子帧放到他之前住的屋子里,里面被褥什么的都收在柜子里,他也不客气,直接取出来铺了床,将小少爷去了鞋子和外衣,塞进了被子里。

  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轻柔妥帖。

  “晏郎君,蜂蜜水来了。”赵厨子低眉顺眼的站在外面小声说道。

  晏庭卓走出去,接了托盘,道了声谢,又走到房间里把门关严实。

  唐子帧在被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看着屋顶,一脸不解地说:“屋子为什么在转?”

  晏庭卓见他脑子虽然晕,吐字居然还挺清晰,就想要逗一逗醉猫。

  于是他煞有介事地说:“因为我们在天上飞。”

  唐子帧一脸受到惊吓地说:“我长翅膀了?”说着还要扭头看自己的翅膀。

  但他脑子混沌,动作迟缓,看起来像个没断奶的熊猫崽,笨拙的可爱。

  晏庭卓简直要笑死了,走过来将他扶起来,忽悠他:“玉帝老爷赐的琼浆玉露,你要不要喝?”

  唐子帧伸着头小猫喝水一样地舔了两口,突然推了推晏庭卓:“你臭。”

  臭这一关真是过不去了……他十天半个月没洗澡了,能不臭吗?

  于是他也不逗人了,按着人给他喂了一碗蜂蜜水,又把他赛回被窝里,说道:“赶紧睡着,睡着就不臭了。”

  伺候完小少爷,时间也没过去多久,他又快速回到五味楼,去驴车上搬出两个小箱子,是那两样农具的模型,先拿去给二楼的杨县令看。

  杨县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杨夫人颇有见识道:“我家乡就有一种世代流传的龙骨水车,可用水力或畜力驱动,且搬运十分方便,只是我听说过却未见过,可是此物?”

  “正是!路途遥远,这么好的东西一直没有传过来,实在是可惜了!我请匠人细细拆解过,还画了图纸,就分放在两个箱子里。您二位过目之后,我就送到袁主事手中!”

  杨县令点了点头。

  晏庭卓又说道:“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这两样东西单靠官府的匠人制成,人手不足,难免会耽误工夫,所以能不能将图纸流传民间,准许民间匠人自制?”

  杨县令又点点头。

  晏庭卓这才放心。他那图纸画了不止一份,当然是打着方便自家的主意。如今算是过了明路,只要找个好木匠就行了!不过这东西毕竟不是他发明的,钱就算了,就当是造福百姓,结个善缘。

  他飞速跑下楼,楼下的乡亲们已经吃完了,都在听动静。见他喜形于色的样子,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晏秀才这么高兴,一定是有好事了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臭?

  晏庭卓将农具的事情说了,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他也没有耽误,将图纸直接送到了袁家。

  袁夫人苦留半天,他也执意要走。

  小院里还躺着个醉猫,他哪里坐得住啊?

  村里的几个人都愿意跟着老村长的牛车早点回村报信,晏庭卓自作主张,打算在县城里住一晚。

  反正他都已经是准女婿了,在老丈人家住一晚,文夫子肯定没意见!

  他兴冲冲地回到文家小院,文夫子还没回来。

  茅永和赵厨子也拿他当半个主人看,听说他想烧水沐浴,赵厨子二话不说就打算去张罗,茅永拦住了他。

  只见茅永笑道:“咱们县城东边新开了个浴堂,里面还有新出的香皂,味道香,洗的还干净,还有那伺候搓澡的伙计,无一不妥帖的,岂不是比家里舒坦?”

  晏庭卓被说服了。既然有专业的公共服务,何必在家折腾半天不得安生?何况,正好可以感受一下著名的澡堂文化。

  不过他不想穿着脏衣服出来,转身就去成衣店从头到脚买了一套新行头,拔腿去了浴堂。

  嫌我臭是吧?我立马洗的香喷喷!

  这一次真的是洗了个痛痛快快,干干净净。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舒坦,连骨头都被热水泡软了。

  不仅如此,晏庭卓来的时候穿的那脏衣服也被人洗了个干干净净,而且用熏笼熏的干透,立刻就能上身。

  这服务真是绝了!

  晏庭卓现在手里有点钱,心情舒畅之下,打赏也给的痛快,走出大门。他竟然看到了夕阳。

  “我洗了这么久?”这一瞬,晏庭卓都有些懵。

  不知道小少爷在家醒了没?有没有等着急?

  他惦记的小少爷在家,醒倒是醒了,就是有点社死。

  指着县令说坏人,指着未婚夫嫌人臭,他居然还在自己身上找翅膀?

  他如果说醉酒的时候被夺舍了,别人会信吗?唐子帧绝望地想着。

  他真的,再次发誓:以后真的不喝酒了!

  “八郎醒了没?”是晏庭卓回来了。

  “不知道,一直没动静。”是赵厨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听着外面那熟悉的声音,迅速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被子里。

  晏庭卓轻轻地推门进来,他看到被子的蠕动,心里有数了。这必然是醒了。

  “八郎?醉猫?醒了没有?”

  唐子帧一动不动。

  晏庭卓一副自言自语地样子道:“哎?怎么把脸蒙上了,这样可容易呼吸不畅。”

  说着煞有介事地就要将被子揭开,却被一双手紧紧地将被子拉住。

  晏庭卓哈哈大笑,连人带被子的抱坐了起来。

  唐子帧也装不下去了,只好从被窝里出来,怒瞪着他。

  晏庭卓故意凑过去说道:“你闻闻,我还臭不臭?我专门用了浴堂的香皂,洗了好几遍!我连脚都洗了好几遍!”说着还要装模作样地脱鞋。

  唐子帧怒将被子一掀,兜头将晏庭卓罩住,转身就要溜。

  晏庭卓一愣,从被子里钻出来,懒腰就要将人抱住。

  不料唐子帧突然来了力气,将身体一扭,竟然躲了过去。

  晏庭卓见他这样,也来劲了,跟唐子帧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隔着被子开始玩老鹰捉小鸡。

  一直跑的唐子帧气喘吁吁,不敌为止。

  晏庭卓得意地将人圈在怀里,使劲将脸和脖子凑上去,说道:“你闻!我还臭不臭?!臭不臭?嗯?还嫌我吗?”

  唐子帧本来就觉得自己社死,被他一提再提,恶向胆边生,在冲着嘴边的脖子咬了一口。

  这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晏庭卓整个人被定了身似的,唐子帧眼看着这人的脸红了,不仅是脸,简直是一下子从额头红到脖子。

  这奇景唐少爷也是头一次见,他一直觉得这个糙汉子脸皮比自己厚多了,没想到还会脸红?!

  他顾不得害羞,反而一脸惊奇地看着晏庭卓:“你也会脸红?”

  晏庭卓在心里爆了声粗口。

  暴露了!

  怎么才能在未婚夫面前显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在线等,挺急的!

  晏庭卓急忙挽尊:“是、是你离我太近了!”

  不对!这说的是什么东西?并没有挽回半分尊严!

  那还是用行动来解决吧!

  他故作强硬地又凑了上去,吻住了小少爷的嘴。

  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还是接吻吧。

  小少爷又被亲懵了。

  亲到最后他急得直锤人。这是在老师家里!

  晏庭卓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浅尝辄止之后就把人放开。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开口:“你——”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的一句。

  晏庭卓笑了一下,心里想:电视剧诚不欺我,有时候,就是这么心有灵犀啊。

  他轻咳一声,问道:“你们此前在县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唐子帧三言两语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晏庭卓若有所思地道:“还是不识字惹得祸。我想着,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不妨在村里当个教书先生,就像文先生那样。”

  唐子帧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茅永道:“老爷回来了!晏郎君和小少爷也在呢。”

  晏庭卓连忙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唐子帧慌忙钻进被窝,靠在床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一种做坏事要避着家长免得被抓包的感觉。

  文先生敲门进来,见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旁边椅子上,没有什么逾距的举动。

  晏庭卓怕他多看两眼看出什么,先发制人道:“八郎在县尊那里喝了一杯酒,竟然喝醉了,把我吓了一跳。”

  文先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唐子帧,和蔼地问道:“酒量不好,就少喝。”

  唐子帧乖乖地应是。

  文先生知道心爱的弟子来了,整个人都很开心。他吩咐赵厨子多备几个菜,再做一个唐子帧喜欢的甜汤,就当做给他解酒。

  席间,三人谈起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案子,聊到农具,又聊到这一场长途的见闻,最后提到了功名的事。

  唐子帧遗憾地道:“应该多留一会儿的,多留一会儿就能解惑了。”

  晏庭卓却道:“我大概知道一些。听说杨家一派有人上书,为几位重臣家的才子叫屈。这几位都是素有才名,却在分化之时成了双儿,有一个甚至失去了公府世子之位。你的事,不过是顺带的人情罢了。”

  文先生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你是怎么知道的?”

  晏庭卓笑着道:“我有一位朋友在京城开了店,他消息颇为灵通。我想着,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多些消息,就多些胜算。”

  唐子帧立刻知道,他说的就是玉山。他失神地想着:“那得有好几个月了啊。”

  “不过,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你们要想想,杨家背后站的是谁?”文先生继续说道。

  晏庭卓猜测:“是皇长子?皇长子的身份众说纷纭,反正一直不曾被立为太子,总会有些原因。有流言说是因为他分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唐子帧猜的跟他不同:“是皇后?皇后一直对双儿和女子颇有怜悯之意,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吧。”

  晏庭卓根据自己听到的消息,觉得不太可能:“可是皇后并不是争权夺利的人。”

  文先生半天不说话,由着他们猜测。

  晏庭卓不猜了,他忧虑地看了一眼唐子帧,对文先生说道:“不管是谁,都是我们惹不起的人。他们要争权夺利,咱们不能当那冤大头。”

  唐子帧也懂得这个道理,他见两人都是一副担心的样子,笑着说道:“我低调一些便是,不做那出头鸟。”

  两人都点了点头,还是以保全自己为上。

  唐子帧并不是那种爱扬名的文人,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问题。

  谈了一场正事,大家的情绪都没有一开始那么高昂。

  文先生知道晏庭卓要留宿,也没什么反应,反正这里房间多,奔波这么久,歇一个晚上也正常。

  休息了一晚上,晏庭卓神清气爽。

  什么大人物的事情,跟他这个小县城的秀才有什么关系?他只想守好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吃吃喝喝种种田。

  不管那些人了,反正该做的准备也做了,其它的,天塌下来再说吧!

  收拾一下驴车,准备载他家小少爷回村!

  驴车里有一些味道,之前那场长途之行,三个糙汉子造了不少时间,将驴车里弄的有些腌臜,不收拾一下可不行,他舍不得让娇贵的小少爷这么凑合。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晏庭卓就起来将驴车收拾了一下,将窗户打开通风,又将几人睡过的铺盖卷起来塞到一个大筐里,还拿了抹布将车里擦了几遍,最后才铺上厚厚的垫子,力争让唐子帧坐得舒坦。

  文先生刚起来就看他在院里忙忙碌碌,于是一脸促狭地对弟子说:“你去给我拿个东西。”

  唐子帧洗耳恭听。

  就听文先生笑哈哈地说:“去给我拿条小狗尾巴给他装上,我看他能不能摇出花来!”

  唐子帧:……

  两个人回到镇上,正是中午时分。晏庭卓也懒得做饭,打算直接去自家的百味斋吃一顿,顺便看看生意如何。

  到了之后,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有人在大声起哄。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男德秀才

  “叶永福,你都跟县尊一桌吃饭了,还这么抠抠搜搜的。一碗面条,哪配得上你的身份?多少加个菜吧!”

  “我是个什么东西呀跟县尊一桌吃饭?我就是白蹭了一顿,县尊大人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还是两位秀才公有脸面,跟县尊在楼上吃的呢。”叶永福吃着一碗素面,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打趣。

  “听王老汉说你可没少吃!”起哄的人笑道。

  “永福爷爷,咱们会不会吃太多了啊?县尊大人会不会因为我们嘴馋不懂事,对晏叔有什么意见?”方狗娃弱弱地问。

  “那,应该不会吧……县尊那么大个官,听说还很有钱,应该不会在乎的吧?”叶永福也没敢打包票。

  “我看晏叔都没怎么吃,光咱们在吃了。”方狗娃还是不放心。

  “哟,晏秀才回来啦?听说你跟县尊一起吃饭没吃几口?你吃饱了没有?”

  “啊……”晏庭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笑了笑。

  他跳下驴车,打算扶唐子帧出来,又听那位客人说:“没吃饱?我就说嘛,谁跟县令一起吃饭能吃饱的!哪怕是秀才也不行啊。”店里的客人们都哄笑起来。

  大家看到唐子帧出来,又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还有人问两人的婚期,都被晏庭卓给搪塞了过去。

  现在正是饭点最忙的时候,方大郎听说师傅来了,也无暇出来迎接,就叫弟弟来问了一下想吃什么,好抓紧时间给他们上菜。

  晏庭卓两人看了看没有什么空位置了,干脆去跟叶永福拼桌。

  “永福叔,您怎么这个时候来店里?”

  叶永福乐呵呵地道:“我来送羊奶!这两日点炸鲜奶的人多,羊奶都有些不够了。”

  他又说:“晏秀才,你看我养羊怎么样?我们叶家以前就是养羊出身。我家六叔是一把好手,我也不差。”

  晏庭卓笑道:“那敢情好啊。听说京城里现在流行吃羊肉,说不定以后也流行到咱们这儿了。吃的人多了,还愁卖不出去吗?”

  有一个客人大为赞同:“我一个表兄的嫡母的娘家外甥从京里回来,说连宫里贵人们都爱吃羊肉呢,不都说上面爱什么,底下人就更爱什么吗?两位秀才,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唐子帧随口答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啊,对!就是这句。”那客人高兴起来。

  在他们心里,晏秀才比较和气,开玩笑也不会恼。唐秀才就有点像天上的月亮,不敢碰,怕碰坏了。

  他此刻主动接话,让提问的客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那客人兴奋地问:“唐秀才,听说你给你们村的人都起了个名儿?那你能不能给我也起一个?”

  唐子帧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的大叔,整个人都懵了。

  他婉拒道:“那就是给几个孩子起着玩的,名字是父母所赐,这……”

  来人却大大咧咧地道:“什么赐不赐的。那都是我老爹瞎叫的,要不是实在太难听,我也不会提这个事。”

  唐子帧疑惑地问:“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不好意思地答:“我叫张粪蛋。”

  “噗~咳咳咳!”唐子帧没控制住自己。

  “哎老张,在饭桌上我们是真不想叫你名字!”有关系好的哄笑着。

  张姓客人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爱听!感觉这名字把家里的族谱都弄的臭烘烘的。当时村长还不会写这个粪字,不知道怎么给画出来的。”

  唐子帧深深地理解了他的诉求,说道:“改!给你改!等下我回家拿纸笔给你写下来。”

  “那家谱上能不能也给改了?”

  “行!”

  一边的人都来起哄:“我也要改!”

  “……”

  万万没想到唐子帧吃个饭还能给自己揽下来这种业务,但晏庭卓看他挺高兴的,也就由着他,自己在旁边专心地为他布菜,将他照顾地无微不至。

  有细心的客人看到了之后,在旁边打趣道:“还没成亲,就对夫郎言听计从了。晏秀才,你这可不行啊!”

  晏庭卓看了他一眼,义正辞严地答:“你不懂,我这叫守男德。”

  食肆里一瞬间落针可闻,紧接着,笑声几乎要将食肆掀翻了。

  打趣他的客人笑到手抖,他夹不起菜,干脆放下筷子,指着晏庭卓:“男……男德!唉呀娘啊!男德!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此之后,男德二字迅速在双田镇流行起来,很快又蔓延到了县城。

  许多人都知道双田镇有个男德秀才,不知不觉地影响了许多人家的夫妻相处方式。远的不说,至少影响了柳英卫。

  柳英卫一向崇尚英雄豪气,并不太关注儿女情长。之前阿井说对他有意,他觉得也到了娶亲的年纪,阿井温柔和顺,很符合他对未来妻子的想象,索性就应下了这事。

  什么谈情说爱,不存在的。

  但上次出了一趟远差,回来什么都没给阿井带,大舅哥已经有点意见了。

  人不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所以这次柳英卫回来,特意给阿井带了个鸳鸯玉佩。这下,应该就可以了吧。

  反正再有不到十天就要成亲,阿井进门就直接当家,应该不需要其它繁文缛节?柳英卫不确定地想着,但催马催的更急了,无论如何不能耽误正日子!

  阿井在家里快开心死了。未来嫂子去了一趟县城,大哥就有了消息。

  他眼巴巴地等了很久,才看到熟悉的驴车慢悠悠地晃进了村子,停在了唐家门口。

  阿井飞奔过去,喜笑颜开地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晏庭卓逗他:“你是高兴我回来,还是高兴我能准时参加你的婚礼?”

  阿井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很诚实地道:“我都高兴啊!”

  晏庭卓哈哈大笑,从车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箱子,递给阿井道:“我也不懂什么首饰,就是在银楼里看到了一套,觉得挺好的,给你成亲的时候戴。”

  他拍了拍阿井的肩膀道:“等哥哥有钱了,给你弄一套更好的!”

  阿井回房间里打开一看,整套一共二十件银饰,都是他没有见过的新鲜样式。

  他感动不已。他哥为他成亲的事也太上心了,连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

  晏庭卓其实也不怎么懂那些首饰,但是不是成套的、流不流行、好不好看,这他还是知道的。

  就怕那个直愣愣的弟夫什么东西都不准备,到时候让他弟弟失望又丢脸,何必呢?干脆他这个当哥哥的给置办了,就当大喜的日子哄小弟开心吧。

  他拉着唐子帧进了屋,也塞给他一个长匣子。

  “我也有礼物?”唐子帧意外不已,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沓画纸。

  “原来这就是‘山云吞吐翠微中,淡绿深青一万重。’”唐子帧拿起一幅画,出神地看了半天。

  他一张一张地看着,眼里充满了惊叹和羡慕。

  晏庭卓冲动之下,都想把京城那次的画也拿给他看了。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向他许诺:“下次我要是出门,就还找人给你画。”

  唐子帧抬头看着他问:“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出门吗?”

  晏庭卓迟疑道:“你的意思是,没成亲的时候,也能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晏庭卓一拍大腿:“对啊!没成亲怎么不能带呢?不住一起不就好了!”

  唐子帧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含含糊糊地说:“算了,成了亲再一起吧。”他没有觉得失望,反而内心充满雀跃之情。

  小时候,他是被严格管束的稚子,想出个家门都难。

  少年时一心奔着读书做官给母亲争口气,每日苦读,过的日子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分化之后他心中平白生出一股不服气,老想跟世界对着干。世道不许双儿出门,他偏要出门,为此设想过许多与世界对抗的方法,但最终,这事却如此容易。不仅没有遭到阻拦,反而受到大力支持。

  平生头一次,他觉得此人就是他命定之人,就是来成全他的。

  “唐秀才在不在?”那张姓大汉果然守信,说来就来,还拎了一小篮樱桃当礼。

  唐子帧连忙把人让到书房。

  那大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纸,说道:“这是我家的家谱,想请您把我改后的名字加上去。”

  唐子帧拿过来一看,就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写了两代人,应该是他们到了宝桐村之后才弄的。纸上面还有涂抹痕迹,看起来确实不太像样子。

  他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拿出一张纸,帮那人重新誊写了一份。

  晏庭卓见他要忙,说了一声,自己往村长家走去。

  眼看着又是一波农忙季节,脱粒机要赶紧制出来才行。

  村长本来打算天黑之后来找他,现在见他主动过来,无比激动。两种农具的事,他昨天就听叶永福和方狗娃说了,当时就叫人去相熟的木匠那里捎了个口信,就是还没有回音。

  眼下丰收在即,水车尚且好说,脱粒机是真的不能等了。

  时间不等人,村长很着急,见晏庭卓主动揽事,等也等不及了,直接在地头就喊了人来商量。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阿井成亲

  晏庭卓在村民中已经颇有威信,听说要商量脱粒机的事,迅速汇聚过来。

  村长头疼地道:“我就认识一个木匠,你们谁还认识别的人吗?”

  众人互看一眼,都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晏庭卓。

  晏庭卓说:“我倒是可以出面去别的地方借人,老是这么求人也不成,咱们还是得有一个自己人才是!”

  老村长叹了口气道:“先顾好眼下吧!”

  有一个村民问:“如果找别的地方的木匠,这好东西不就传出去了?”

  晏庭卓看了他一眼,说道:“大家种田不易,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老村长也说道:“别人打谷子快还是慢,跟你又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村长找的木匠是最给力的,看了看图纸,说五天就弄完。

  村民们刚好趁此时间割麦子,晒麦子,所有人都忙得昏天暗地。

  唐子帧和阿井兄弟俩要到地里干活,被晏庭卓赶了回去。

  他劝阿井的理由很充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在地里晒的黑黢黢的,到时候穿婚服难看死了!八郎,你这两天看好他,别让他偷偷下地!”就这么把两人打发了。

  阿井想了想,确实受不了这个结果,他还想给柳大哥留个好印象的!于是他十分听劝的留在家里,跟唐子帧两个人就铆足了劲儿做好后勤,鸡蛋羊奶敞开了吃,时不时还去店里打包好饭菜送到地头。

  最近农忙时节,去店里订饭的反而多了起来,不光是他们村的,外村的也有不少。说是他家的饭菜料足油大,吃完了干活有力气。

  于是方大郎全身心投入到店里,每日就差遣最小的六郎一趟一趟跑着给家里送饭。

  等到几台脱粒机送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家的麦子都已经收割下来,正是用得上的时候。

  村长用驴车将脱粒机拉回来,直接搬到晒场上——那其实是一种风扇车,核心部件就是一个轮轴,上面装上扇叶,顶上是个喂料斗,整体并不复杂,操作也十分简单。

  木匠做的这个是踩踏式的大车,用了机关,还稍微改良了一下,因为木质部件容易坏,木匠将踏板改成了可替换的样式,更加方便。

  方兴文率先上去踩了踩,果然很快从出料口掉出不少麦粒。他兴奋地说:“这玩意儿踩着不费劲,你们都来试试!”

  一时间大家涌过来排着队来试,方兴文在旁边感慨:“这活干的,跟玩儿似的,就成了!”后面看连小孩都踩得动,村民们就更高兴,省了个壮劳力,还能叫小孩们有事做!

  等到粮食归仓,大家总算能喘口气。

  晏庭卓也揉了揉酸痛的膀子,坐在自家屋檐下纳凉。

  再过几日,就是阿井出门的日子。

  从去年订亲之后,他家就找人到柳家新房里量了尺寸,打了一整套家具,现在存在唐家的库房里。

  除此之外,他还按照规矩置办了新的锅碗瓢盆布匹衣物等等。

  不过这些东西都要雇上几辆大车拉到城里去。农闲了,村里的牛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这两天得好好让牛吃点好的。

  晏庭卓闭着眼睛,脑子不停地转着,瞬间又想到明年自己结婚的事情,越想越美。但同时,他又升起一股焦虑,家底还是太薄,总感觉委屈了唐少爷。

  他突然想起那天提到教书的事,说了半截,于是站起身来往唐家走去。

  唐家门口来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纷纷跟晏庭卓打招呼,都是那天在食肆里的食客。

  晏庭卓疑惑地问:“诸位怎么这时候过来?”

  有一个人扬了扬手里的竹筒,笑道:“上次老张改了名字之后,回去嘚瑟地不行。我们几个人也是想请秀才公给我们改个名字,再加到族谱上。”

  晏庭卓:……

  姓张的客人开了个头之后,陆陆续续有姓杨的、姓李的、姓孟的、姓叶的上门,请唐子帧帮忙改名、写族谱。

  唐子帧一视同仁,都给他们重新誊抄了家谱。

  大家都感恩戴德地走了。

  到后面,还有给自家孩子起名的,求字的、算八字的,甚至还有问风水的。

  最后,连外村的都过来拜访。

  一时间,唐子帧跟村民们的距离也拉近了许多,在村民口中的评价也从以前的“不如晏秀才合群”变成了“只是腼腆话少而已”。

  晏庭卓对此只觉得啼笑皆非,但唐子帧在村里的风评变好,在这种远亲不如近邻的社会,还是很有好处的,他也乐见其成。

  时间很快到了阿井出门的正日子。

  晏庭卓此前已经跟柳英卫对好了时辰,此时也不算慌张。

  这两天,牛都被喂的精精神神的,晏庭卓又怕把牛累着,每一辆板车上放的家具都不多,牛拉起来十分轻松。

  鉴于牛车走的慢,他一大早就喊了几个小伙子帮忙赶车,先将大件嫁妆运到城里的柳家新房。

  随着牛车的启程,围观的人也变多了。

  有人在旁边感慨道:“晏秀才可真舍得,这些家具,得有十两银子吧?”

  旁边有人嗤笑道:“眼皮子浅的,这最少二十两银子!”

  “啧啧啧,样式也新奇。你们瞧瞧那漆,真下功夫!”

  “就是不知道嫁妆有几抬。”

  晏庭卓对这个“几抬”没有什么概念,他就是把能塞的都塞上了,还有兑出来的金锭,放在小匣子里给阿井当压箱底的银子。

  家里还有一些新置办的家用物品,锅碗瓢盆衣物被褥等,他打算亲自押着驴车送到柳宅,也是亲自送亲的意思。

  阿井难得清闲许多,他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村里等着接亲队伍。

  柳英卫也不敢耽搁,天不亮就带着迎亲队伍出发。

  他是武官,迎亲队伍里都是他的亲信,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别提多威风了。

  到了村里,晏庭卓也没有为难人,让他们顺顺当当地将人接走,自己赶着驴车跟在后面。

  村里已经摆了流水席,大家正吃着喝着高高兴兴的,见主人家要走,都是一愣。

  “晏秀才,你咋也走了呢?”

  “对啊,这于理不合啊!”

  方兴文笑骂着解围:“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来帮忙的方二郎十分有眼色,大声招呼着:“吃菜吃菜!”

  晏庭卓面带微笑地回了一句:“大家吃好喝好!”就头也不回的跟着队伍走了。

  开玩笑,他好好一个弟弟结婚跑到城里,他自己像个孤寡老人似的在村里干坐着,哪有这样的道理!

  好在柳英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他来迎亲,大舅哥送亲,没什么问题,热闹就行了。

  婚礼办得热热闹闹,晏庭卓也不是那种扫兴的人,在大家的起哄之下还喝了几杯喜酒。

  不过,仪式顺利结束,他也要告辞了。作为大舅哥,并没有留在弟夫家的道理,于是又在文先生那里住了一夜。

  “唉!”他坐在院子里,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惹得文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叫你提前感受一下老夫的滋味,哼。”

  晏庭卓无奈地一笑,跟唐子帧对视了一眼。

  算了,还是安慰安慰老爷子:“您放心吧,我们成亲之后,会时常来看您的。逢年过节,我亲自过来接您老人家,这总行了吧?”

  文先生点了点头,满意了。

  第二天,晏庭卓去了 一趟三两油铺,除了拿他的分红,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京城来的消息。

  他看了看那几封信,提笔写了两封回信,这才优哉游哉地回家去。

  刚开始,两个人都不太习惯家里少了一个人,主要是阿井比较活泼,在家里的存在感一向很强。

  好在这里也有回门的习俗,晏庭卓在家里大显身手弄了一桌好宴,迎接阿井回家。

  新婚夫夫的脸上都有笑容,看起来过得还可以。

  阿井刚开始还有点羞涩,不一会儿就现了原形。

  他眼巴巴地看着晏庭卓,问:“我带只小猫回去吧?家里也要有狸奴看家的。”

  晏庭卓知道所谓的看家就是借口,他就是爱猫,干脆笑道:“你再带几只鸡过去,家里有什么想带的都带过去。新打的粮食也给你带过去慢慢吃,吃完了家里还有。”

  阿井拼命摆手:“那怎么成?我都嫁出去了!”

  晏庭卓听到这个“嫁”依然觉得很别扭,他轻描淡写地道:“你哪怕找个玉皇大帝那也是我家的人啊。”

  唐子帧被呛了一口,他埋怨道:“大哥,你别这么口无遮拦的。”

  晏庭卓笑着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就回来,你之前在家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柳英卫若有所思。

  夫夫两人回去的路上,柳英卫同阿井说道:“你之前总说舅兄与一般人不同,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阿井嘻嘻笑道:“我大哥很好的。”

  柳英卫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对你是挺好的。”

  阿井强调道:“他对谁都很好的!”

  晏庭卓可不知道自己在弟弟眼里有那么大的好人光环,他又不是圣父,怎么可能对每一个人都好?只不过现在日子过的舒心,遇到的好人多,大家你来我往,互惠互利罢了。

  不过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被村长当噱头互惠互利到这种程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画给你看

  “您说什么?因为我,所以木匠要嫁自家的双儿过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村长爷爷,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我可不会再娶的!”晏庭卓目瞪口呆。

  老村长乐呵呵地说:“不是要你娶!你和那叶家不是亲戚么?听说能跟你攀上亲戚,刘木匠很是乐意。”

  晏庭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确实算是亲戚。

  老村长喜滋滋地说:“我问过叶家了,他们家愿意的很!说是先订亲,过两日把孩子送去做学徒,到时候对着自己亲儿婿,还能不好好教吗?”

  晏庭卓想了想那没怎么见过面的表弟,为他掬了一把同情泪。他总感觉像是卖孩子,但几方都满意,他干脆闭嘴不再多说,免得好好地坏别人一桩姻缘。

  老村长话也传到,自觉十分满意,背着手回了家。

  晏庭卓习惯性地拐往唐家,打算跟唐子帧商量一下教书的事。

  唐秀才现在没空思考这个事,因为唐家有不速之客上门,是那被骗了的王老汉。

  自从那天从县城里回来,王老汉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也神气不起来。

  农忙之后,他又纠结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带着孙子来到唐家。见到唐少爷,门还没进,爷孙两个往地上一跪就说要赔罪。

  唐子帧最近给学生们都放假了,自己正闲着,突然来个老头没说两句话就要跪,把他吓了一跳。

  他并没有让人跪自己的爱好,直接让小孩扶了他起来。

  唐子帧听王老汉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语里既有赔罪,也有道谢,还有想让他收孙子为学生的意思。

  只听王老汉说:“我不求他读书做大官,只求他不当个睁眼瞎,只要别跟我老头子似的被骗就行。”

  唐子帧收的这几个学生都是按照正经的科举之道教的,也不知道所谓的“不当睁眼瞎”是个什么标准,闻言正要拒绝,却见晏庭卓大步走了过来,接口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教学生是要束脩的。”

  王老汉大半辈子都瞧不起双儿,在唐子帧面前不过是恩情大过天而已。此刻见晏庭卓来,骨子里的旧思想作祟,便自然而然地以他为尊,连忙答道:“我愿意给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少一些?我们家不像叶家,只怕是供不起。”

  晏庭卓看着那小孩懵懵懂懂的,觉得可怜,但是听说了这个老头的事迹,又有点烦他。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要唐子帧自己拿主意,他便站在一旁,不多说什么。

  唐子帧想了想还是应了。他比晏庭卓以为的还要心软。

  王瓦罐得了个王元良的新名字,蹦蹦跳跳地跟爷爷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高兴地眉毛都快飞起来地来跟晏庭卓求证:“听说你们有意开私塾了?”

  有意是有意,但没打算开那么早。他不动声色地问:“就是先教几个孩子认认字,这又是从哪里传的消息?”

  老村长嘿嘿一笑,道:“还能是哪?王家呗!老王头说带孩子拜师了,神气的不得了。好几家人都问到我这里来了。”

  这个事情,唐子帧还没想好,所以晏庭卓没有把话说死,就说:“这是个大事,我们得商量一下。”

  老村长畅想了一下,脸上迸发出神采,激昂地道:“要是开私塾,村里必然支持到底!”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村长甚至连私塾盖哪里、砖瓦需要多少、找谁干活都想好了。

  他心里对什么汉子双儿的并没有什么执念,能教、会教、愿意教,有真本事,那就够了!更何况当初唐秀才的名次比晏秀才高,那肯定是唐秀才学问更好啊!他巴不得是唐秀才教呢!晏秀才要是当了先生,他还怕他把孩子们打坏了!

  但这事他说了也不算,只能怀揣着希望先回家,满心祈祷着唐秀才能多多上心一些,早日答应。

  不过,眼下另有一件大事,大家也暂且顾不得私塾了——那就是造龙骨水车的事。

  宝桐村这里晚了一步,县衙已经在其它村子把龙骨水车推广开来,倒是宝桐村落后于人。

  许多人家翻完地还要种玉米、花生、豆子,对浇水的需求也是迫在眉睫。

  既然知道有水车可用,这东西还是早些造出来为好。

  这次,晏庭卓亲自跑到县衙,靠袁康安的面子请了有经验的小吏和匠人。他们到了村里之后,受到村民们的热烈欢迎。

  大伙自发地听从安排,能干活的都跑去挖渠,这边在造水车,那边在挖渠,两边齐头并进,硬是将需要十几天干完的活压缩到五天。

  建好之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兴奋。

  看着横在河边上的水车,有年轻小伙子按捺不住,跃跃欲试:“我来试试我来试试!”

  他上去按照指示踩到踏板上,一使劲,果然见那刮板将河里的水刮了上来,水流徐徐灌入沟渠中,田边的土壤渐渐的变得湿润。

  “果真行!”小伙子兴奋地蹬了好几下,被他后面的人扯了下去。

  “我也来!”

  这样一个接一个的,连老村长最后都试着蹬了几下。

  “好好好!这比挑水省力气多了!”他兴奋不已地说道。

  有一个小孩试过之后突然说:“蹬起来怪费劲的,要是不需要人蹬就好了。”

  刚说完就被他家大人踢了一脚,晏庭卓看着都觉得疼。

  村长连忙看向小吏,讨好地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官爷勿怪。”

  只见那小吏笑了笑,却对村长和晏庭卓解释道:“靠水力、风力的也有,只是那些个都是大块头,做起来不如这个快,成本也更高些,许多村子不愿意呢。”

  老村长心满意足,不住点头:“这个足够了足够了。”

  请小吏和工匠在食肆大吃一顿之后,晏庭卓好声好气地将人送走。回到家,却看到书房里摆着一些画,让他很眼熟。

  那是他去年到京城的时候,让书生画的画,一直没拿出来,却不知道怎么被唐子帧翻了出来。

  他不自在地看向唐子帧,问道:“这些你是怎么找出来的?”他明明藏在自己的卧室,唐子帧现在很少踏足以前住过的东厢房,晏庭卓以为那里很保险。

  唐子帧叹了口气道:“前两日玉山遣人送了银子,你不在家,我替你收到那罐子里时看到的。”

  难怪。

  他抚摸着几幅画,伤感地道:“你去京城短短时间,竟然还让人画了这个。”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曾经的家。

  晏庭卓见状也不再隐瞒,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你看了伤心。”

  唐子帧摇了摇头,问道:“那里现在是不是没有人住?”

  晏庭卓点了点头,道:“的确没有人,我去的时候大门紧锁,因为没有进去,不知道里面如何。”

  唐子帧看着墙角的杂草出神。

  晏庭卓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道:“要不你把院子里的情形画给我看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跟伤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

  不料唐子帧却点了点头,道:“是要画一下。我怕时间久了,就忘了。”

  说着真的搁下手里的画纸,重新铺了一张纸,开始聚精会神地画起自己熟悉的院子。

  晏庭卓边后悔边绞尽脑汁地想哄他开心,但看着他这架势,又不敢打扰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一头扎进厨房。

  给他做点好吃的吧!

  唐子帧有些苦夏,最近胃口不大好,偏偏他还是个重口味的,晏庭卓就给他做了个凉拌蒜泥茄子,醋溜白菜,地三鲜、糖醋荷包蛋等七八样他爱吃的,最后又做了个红豆双皮奶。

  唐子帧被香味吸引过来的时候看着满满一桌子菜都有些惊了:“你这是……”

  晏庭卓对哄他这事绝口不提,只说:“好久没做饭,手痒。”

  唐子帧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晏庭卓凑过去将人搂住,微笑着看着唐子帧道:“等你明年出了孝期,我还有多少好菜等着你呢!”

  唐子帧平复了一下心情,难得嘴硬了一下:“你的好菜不是先给你徒弟了吗?”

  晏庭卓听他愿意开玩笑,心里放下一块大石,把他按在桌前,自己坐在对面帮他布菜,自夸道:“我会的还多着呢!”

  他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把自己会的菜写个菜谱出来?免得久了忘记。更何况,有个菜谱,教徒弟徒孙也方便。

  他将想法跟唐子帧一说,唐子帧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好歹也是个秀才,怎么天天琢磨着庖厨之事。”

  晏庭卓一本正经道:“民以食为天嘛!”

  伤感的氛围一扫而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畅想着未来的事。

  晏庭卓甚至说:“要不,你教我画画?”

  唐子帧脑子还在思考菜谱的事,随口问:“画饭菜吗?张贴到店里也挺好的,如此不识字的人也能看懂。”

  晏庭卓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学画,是希望以后去某地的时候,如果你不在身边,那我就亲自把美景画给你看。”


第一百六十章 大肥猪

  唐子帧认真打量着说出这话的人,并从他脸上分辨出来——对方是认真的,没有调笑的意思。

  他有些恍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最近这个人说的话做的事总是这么容易就戳中自己的心房。

  那边晏庭卓还在说:“……反正你连阿井都教了,也不多我一个吧。我说不定比他还学的快些……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这眼神,让他头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含情脉脉,简直看得他老脸都要红了!

  唐子帧收回眼神,低头品尝专属于自己的甜点——红豆双皮奶,很香,很甜,很熨帖。

  晏庭卓有些遗憾,没回答,应该是不愿意的意思?算了,他还是——

  “那你可要好好学。”对面唐子帧突然轻声说道。

  晏庭卓脑子里的思绪被这句话打断,他立马反应过来,意气风发地说:“好!”

  唐子帧不仅要教晏庭卓这个大龄儿童,还要继续教村里的几个小孩。

  但是私塾的事情,还是打算暂缓一下。他现在的精力支撑不住教那么多人,何况,他潜意识里,对自己未来科举的事情还抱有一线希望,日常依然手不释卷,口不绝吟。

  晏庭卓上次还答应他,下次去京城时会带他一起去,一起探听一下科举消息的。

  只是老村长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一些失望。但转念一想,他自家小孙子已经在读书了,心里又有少许慰藉。

  这天,玉山带玉仲前来拜访,提出在宝桐村建方便面作坊的事。

  他意气风发地道:“前面半年多没有白忙活,如今咱们的方便面已经在各地铺开,我们那边的作坊快要供应不上了。我细细算了一下,在你们村也建个作坊,你们这里有人有原料,还能省下些成本。”

  晏庭卓在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确实是增建一个作坊更加划算。最好连油坊也能在这里增建一个。

  玉山跟他一拍即合,继而又提出:“能不能搞些新品种?一个口味太容易吃腻了。”

  晏庭卓眼前闪过香菇炖鸡、红烧牛肉、香辣牛肉、鲜虾鱼板面的包装。

  他晃了晃神,将思绪晃出脑子。

  如果说香菇炖鸡还有点可能,那红烧牛肉、香辣牛肉想都别想,现在他们这里杀耕牛依然是重罪,想吃只能去草原了,但听说如今草原还是匈奴人的地盘,他不敢冒险。

  至于海鲜,更是不用说了,穿越这么久,他还一口海鲜都没吃上呢!别说海鲜了,海带也行啊!连海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哎哎哎?想什么呢?”玉山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晏庭卓灵机一动:“要不,咱们做粉丝粉条如何?红薯粉、土豆粉,都可以啊!”

  玉山在吃上面对晏庭卓绝对信任,听他这么一说,简单了解了一下原材料和制作工艺,就拍板要干。

  两个人一起去找村长商量。

  村长不是那闭门不出的人,早就知道方便面的便利和畅销,听到作坊的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们村种地的人多,种不好的人也多。不如在作坊里做工,还能多赚些钱。更何况这种灶台上的活,可能根本用不着家里的壮劳力,夫郎媳妇们都能干,老人小孩也能干,如此家中还能有些进项,也是皆大欢喜。

  这两年都是大丰收,谁家地窖里没有囤红薯、土豆的?都是现成的原材料。

  再加上晏庭卓说免费教全村人制作粉丝,村长痛痛快快地直接做主了。

  说干就干,晏庭卓第二天就开始在家里开班授课。

  前来听课的人乌央乌央的,挤满了院子。

  “头一步,洗干净红薯,削皮。这个不用我教吧?”晏庭卓展示着手里的红薯。

  众人哄笑着“不用”,看他利落地将手里的红薯皮削的干干净净。不一会儿就削了一小盆红薯。

  “下一步就是粉碎,越碎越好。”他为了示意,找玉山他们借了个小石磨放在院子里。这一步十分累人,旁边有人接手,吭哧吭哧的磨了起来。

  “再把它过滤,滤成我这个盆里这样。”旁边的人在磨浆,他这边拿来干净的纱布和水盆过滤。在红薯渣里加了几次水,滤的最后都是清水之后才罢手。

  “前面几步看明白了没有?”晏庭卓问道。

  “明白了明白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这水就放着先沉淀。出来晒干之后就是淀粉。以后你们哪怕不做粉丝,也可以做点淀粉,烧菜的时候勾芡用。”

  “噢!方大郎那个店里有一道菜,原来是用这个东西弄的!”有人恍然大悟。

  晏庭卓不禁看了他一眼,这个人脑子转的真够快的。

  他没应答,而是问道:“谁要来试试?”

  有几个积极的立马上前:“我来!”

  他们也拿了一部分磨碎的红薯渣,开始照样子过滤。自己上手之后便笑道:“也不难嘛!”

  “噫!人家没教的时候也没听你这么说!”

  “就是!晏秀才,别管他,我们都领你的情!”

  有人把话题又拐了回来,问道:“接下来等就行了?”

  晏庭卓道:“对,你们午间再来,到时候就沉淀的差不多了。”

  “那这渣子怎么办?扔了怪可惜的。”

  “喂鸡或者喂猪吧。”晏庭卓说道,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养得好,百味斋也收。”

  这一句话就让人心中大定。百味斋的生意他们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开在百味斋旁边的店铺都受益。

  接下来几天,晏庭卓详详细细地将所有流程操作了一遍,那手脚快的人在他教的当天就一步一步跟着做了,最后压制成型的时候那个成就感就别提了!

  晏庭卓也注意到了那几家行动力极强的,暗暗记在了心里。

  晚上他回去的时候,唐子帧还送了他一个大礼。

  晏庭卓手里拿着几张画纸,惊诧地问道:“你画的?怎么想起来画这个?”

  唐子帧那天站在人群里,看着晏庭卓教别人时那个侃侃而谈的样子,好像在发光一样,就鬼使神差地想把那个画面留下来,这才有了画人的心思。

  后来越画越觉得不好意思,便把那张画收了起来,后面只画制作流程。

  但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跟晏庭卓说呢?

  所以他只是笑道:“我想到那天说的画菜品的事,觉得这个制粉条也能画,不识字的人多,不识画的却少,如此,大家即便是记不住,看看画也就想起来了。”

  晏庭卓真是被唐子帧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万事万物,有什么不能画的?制粉条能画,种地自然也能画,养鸡养猪,自然也能画。他完全可以弄图画版的各种手册。

  宝桐村没有这个能耐弄什么雕版,也没有必要。只先画一套,在村里辟出一个地方,当公共图书馆。后续慢慢再临摹出几套。

  他甚至可以教几个小孩专门当村里的图书管理员,小孩学的快,凡是脑子够用、口齿清晰就能胜任。只要到时候他们对画里的内容耳熟能详,有人来问,就口述讲给村民听,像读绘本一样……

  他越想越远。

  唯一麻烦的就是前期会累到自己的媳妇。

  他真的要好好学画了,只求画的真,画的好看懂。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耀着光芒,看着唐子帧,狠狠地搂了他一下:“你真是我的福星!”

  唐子帧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晏庭卓说了自己的想法,请唐子帧帮忙。

  唐子帧欣然答应。

  粉条的事已经解决,晏庭卓将自己的打算又说给了老村长,老头最近被他刺激的多了,没那么容易一惊一乍,但是听到“公共图书馆”这几个字依然很高兴。

  这有何难?村里的空地方多的是,盖个空屋子容易的很!

  他立刻就打算安排人去弄,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问:“村长,您说要帮我们弄石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这两日大家排队都排不过来了。”

  老村长没好气地说:“做石磨不需要时间呐?就几日都等不得?还不是因为你们舍不得买驴子,靠人磨,得磨到什么时候?”

  来人连连叫屈,同村长掰扯起来。

  晏庭卓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这石磨是真的耗力气,用人力确实很费劲。

  他前世小时候在村里见过一种靠水利驱动的磨,叫水转连磨。同样是记得样子,但是具体怎么制作,还需要琢磨。

  按照龙骨水车的经验,说不定水转连磨在这个时代也早就有了,只是囿于交通不便,一直没有传过来罢了。

  这方面是袁康安的专长,他消息应该比较灵通,还是得找时间问问再做打算。

  晏庭卓将家里的事安排好,打算去一趟县城。

  还没出发,就见到玉山的驴车远远地过来,后面还跟了一辆,也有玉家的印记。

  晏庭卓大声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玉山高声答:“给你带好东西!”

  好东西?能有什么好东西?

  车没停稳,就从里面蹦出来一个人来,玉仲叉着腰道:“小师叔,我们带了肥猪来,你惊不惊喜!”

  玉山拍了拍他脑袋,笑骂道:“别顾着显摆了,师傅还在车里。”

  晏庭卓又惊又喜:“智光师兄也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想早点成亲啊

  智光宅的超出想象,晏庭卓多次邀请,他都不愿意出门。今日还是头一次来晏家。

  晏庭卓快步走了过去,亲自将智光扶下车:“稀客稀客!”

  他看起来稍微老了一点,但还是一副膀大腰圆的样子,脸上也一如从前一团和气。

  另外又有两个跟他相熟的玉字辈师兄弟从后车跳下来,对晏庭卓挤了挤眼睛,然后将车厢里的大肥猪抬了出来。

  晏庭卓心情畅快,连忙将众人迎进屋内。

  聊了几句才知道,宅男出门必有缘故——他想学学红烧肉的做法。

  这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幼年时白蹭了智光好几年的饭,这恩义远远高于一个菜谱的价值。

  晏庭卓答应的十分干脆,拉着智光进了厨房。

  晏庭卓终于见识了做菜几十年的老师傅那行云流水的手法。

  不止红烧肉,今天所有的菜,晏庭卓都一一将做法和心得跟智光说的明明白白。

  老师傅对火候的调味的掌握果然是炉火纯青。虽然是第一次出手,依然不同凡响。

  一个锅里焖着红烧肉,一个锅里卤着猪蹄。新做的粉条也派上了用场——还有一个锅里是猪肉炖粉条。

  肉还没熟,那香味就馋的众人嗷嗷叫。

  外头一位师兄头脸包的严实,在用草木灰使劲揉搓着手里肥肠,他苦大仇深地看了一眼厨房,心道:这玩意儿要是做的不好吃他就要打人了!

  最后一道菜是爆炒猪肝,晏庭卓上菜的时候其它菜已经摆盘完成。

  如此,菜已上齐。

  在智光的一声令下,所有人一哄而上,也不说话,就埋头苦吃。

  最后吃的是肚皮也圆了,盘子也光了,碗也亮了,个个心满意足。

  玉山摸着肚皮一脸惬意地说:“师傅,我早说带您过来,您一直不肯。看吧,亏了多少顿好的!”

  智光好脾气地笑道:“是为师的错。”

  玉山志得意满地道:“这下,咱们酒楼的招牌菜也有了,您可以放心了吧?”

  晏庭卓听得糊涂,问道:“什么酒楼?”

  玉山笑道:“就是前些日子在郡城看中一个酒楼,我给盘下来了。上家没落是因为没有好厨师,我师傅愿意出山,那我还怕什么?”

  晏庭卓啧啧称奇。看看人家这生意做的,再看看自己,真是不能比。

  接着玉山有些高兴又有些烦恼地说道:“最近生意好,我那摊子铺的略微大了些。可恨我那磨坊磨的太慢,有点跟不上。最近我都开始直接进货面粉了,就怕影响方便面的生意。”

  这不是巧了么?晏庭卓正在想这事呢,这下可算来了精神。

  他将水转连磨的事情一说,玉山也有些惊喜,这样又快又能解放人手,对他来说是大好事!

  “我修书一封,你帮我带到袁大哥家。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晏庭卓没有耽搁,直接去写了封信,请玉山转交。

  玉山想得更远一些,他说:“你先将图画下来,我也找熟人问问,不行我们就自己试着制一个。”

  晏庭卓点了点头。规模扩大之后,增配研发部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送走了玉山一行人,晏庭卓有些惆怅地来到自家的百味斋。想到平日里的宾客满座,算是给他带来了许多慰藉。

  现在那条街上已经不仅仅只有百味斋了,而是以百味斋为核心的一整条商业街。

  当初卖布的人能屈能伸,跟方家握手言和,早早地在街上寻了个铺面搬了进去。

  其他人家见样学样,见晏秀才都一视同仁,街上租金又不算高,而且狼哥和他的狗腿子应该是被里正收拾过,根本不敢过来找麻烦,这不比之前摆摊子来的舒服?于是齐刷刷地都搬了进去。

  店面一多,人就多了,如此整条街都活了起来。

  美食街和商业街的双重暴击,直接让原来的自发集市名存实亡。

  晏庭卓进去的时候,方大郎正在训斥弟弟。

  “这么点账都算不明白,月底对账的时候我要如何跟师傅交代?”

  方三郎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方四郎本来在收拾桌子,听到大哥一声吼,也不敢往前凑,快速往后院溜去。

  哪怕洗碗都比听他大哥训斥三哥强啊!

  见门口光线一暗,方大郎就住了嘴。现在不是饭点,没有客人,他才训斥弟弟,如今来了客人,就要给弟弟留点面子了。

  然而他一抬头,看到来人是晏庭卓,立马羞愧不已地想:刚才说的话,肯定是被师傅听到了!

  晏庭卓的确是听到了,他踱步进来,一句废话没有,直接道:“账本拿来给我看看。”

  他是食肆的半个东家,看账本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开业之前,他就教了阿拉伯数字,让几个人都学了。也参照着玉山家账房给的模板,粗略地将收支、流水、库存等常用的制了表格给店里用。

  本来他觉得是够用的了,如今听来,似乎出了问题?

  方三郎垂头丧气地将账本递上。

  晏庭卓接过来一看,先被那满篇的鬼画符丑了一脸。

  当时选择方三郎记账,是因为他是方家识字最多的人。

  但眼前这本子上,要么是缺胳膊少腿的字,要么是画的圈、点、竖、三角等看不懂的符号。

  方大郎低垂着头,羞愧地道:“师傅,我们辜负了您。”

  晏庭卓翻了翻账本,应该是从每个月上新菜之后开始乱的,新菜越多,鬼画符越多。想必是方三郎在开业之前花了大力气将菜谱上的字认全的,有些字还不熟悉。

  他叹了一口气,情况如此,只能怪自己前些时间太忙,顾不上这里,怪不了他人。

  方家兄弟听到他叹气,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这种时候,生气也没用。晏庭卓一一问清楚各种符号代表的意义,又从头到尾将账本理了一遍,还有三十几文钱对不上。

  他合上账本,想了想道:“这样吧,这几日我先顶上。从今天开始,晚上有时间,你们来我家,我教你们识字,先从菜谱开始。”

  方家兄弟又羞愧,又惊喜。

  晏庭卓将剩下的几本都拿了回去,摊在桌上慢慢算。

  唐子帧难得见他如此,凑了过来。

  “咦?这是账本?”

  晏庭卓像是找到了救星:“你能看懂?”

  唐子帧点了点头,谦虚地道:“略微懂一点吧,不过这写的什么,我却看不懂。”

  晏庭卓如释重负道:“正好我能看懂他写的什么,但算的实在是乱,我看不懂。你帮我瞧瞧。”

  两人凑在一起,将几本账本理了个清楚。

  干完活,晏庭卓才有闲心问:“你怎么会懂账本的?这不是正经读书人学的东西吧?”

  唐子帧顿了一下才道:“小时候经常看到我母、看到白夫人理账,不知不觉就懂了。”

  晏庭卓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一句嘴,他突兀地转移话题:“过段时间天凉快了,我想把房子盖起来,你觉得盖成什么样比较好?”

  唐子帧却又把话题扭了回来:“你我聊天,不必避讳她了。”

  晏庭卓握着他的手道:“我是怕你有心结。”

  唐子帧坦然道:“是有心结,所以更加不能避而不谈。不是你说的吗?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不能让人猜,猜错容易起误会。这些话我一直谨记在心。”

  晏庭卓十分动容,用手指摩挲着唐子帧的脸,缓缓地凑了过来。

  唐子帧微微抬头,闭上眼睛。

  两个人轻轻地接了个吻。

  晏庭卓将唐子帧搂在怀里,摸着他毛茸茸的头顶感慨道:“真想早点成亲啊!”

  唐子帧嘴角轻轻地翘了翘,搂着人的手却圈得更紧。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晏庭卓突然打了鸡血似的说道:“还是得早点盖房子!盖完房子我们就成亲!然后我带你游遍三山五岳,吃遍五湖四海!”

  唐子帧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意气风发的脸。

  晏庭卓沉浸在盖房子的畅想中,兴奋地低头顺嘴嘬了一口,又问了一遍:“你想把房子盖成什么样?我都听你的!”

  唐子帧被这一声响亮的声音闹了个大红脸。他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都、都行。就是桂花树要留着的。”

  晏庭卓满口答应:“留!必须留!我还想在家里打个井,仓房也建一些。我们得在卧室旁边盖个浴房,大冷天的洗澡也方便。还得搭个牲口棚。”

  他继续畅想道:“嗯,再弄一个大大的书房好不好?你是读书人,一个小书房哪够用?到时候我们也装上玻璃,屋里亮堂堂的。院子里,也不能都种菜,咱们也弄点雅致的,什么流觞曲水、亭台楼阁的……”

  唐子帧想了想觉得好笑,连忙制止:“不用了吧!我们住在乡野间,弄过于精致的亭台楼阁就显得匠气了。不如顺应天地,在院子里种些果树、时令花卉,更合适。”

  晏庭卓点了点头:“都听你的!你想种什么?我托人找找树种。”

  唐子帧顺着他的思路说道:“桂花树已有了,可以在书房附近种上几丛竹子。我们再种点能吃的,柿子树、枣树、杏树都好。”

  晏庭卓暗暗记下。

  他家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方大郎的大嗓门:“师傅,在家不?”

  晏庭卓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怨种徒弟和他的弟弟要教。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将所有的计划都搁置一旁,先回家会徒弟去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宜嫁娶

  晏庭卓教了一堂识字课,累得精疲力尽。他将写了店里菜名的纸给方家兄弟带走,便躺在炕上不想动弹了。

  见唐子帧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便忍不住自嘲道:“当初你教我和阿井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像教两个榆木疙瘩似的?”

  唐子帧连忙收了笑容,不走心地安慰他:“你比他两个好多了。”

  晏庭卓一骨碌爬起来:“是吗?那你再教教我看账本的本事吧!”

  唐子帧笑容渐渐消失。

  就这么过了几天,玉山突然传来消息,那是袁康安的回信。信中说,县衙工房最近正在研究水利设施,他正好在古籍中见过相关记载,待工房研制出来,第一时间给他报信。

  “总算有一件好事了!”他边记账边感慨道。

  外面传来车轮子滚在地上的声音,晏庭卓探头一看,是方家的小女儿,也是方大郎的小姑姑方小香。

  小姑娘看到晏庭卓,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晏大哥!”手上却没有停,将手推车推到侧门,进了后院。

  “大郎!你不是说店里没南瓜了,我便带了两个,还有一筐鸡蛋。你看看够不够?”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从后院响起。

  接着是方大郎的声音:“够了,谢谢小姑。”

  “行,那我先——咦?三郎,你怎么在这里窝着?写什么呢?”小姑娘惊奇地问道。

  “小姑,我练习写菜谱呢!”方三郎笑嘻嘻地回她。

  “瞧你笨的,都三天了还没学会,我都会了!”方小香说道。

  “吹牛,我才不信呢!晏叔又没教过你,你怎么可能会!”方三郎不服气地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你和大郎天天看,天天写,我跟着学就会了呀!”方小香更不服气。

  晏庭卓就坐不住了。

  他起身到了后院,姑侄俩正大眼瞪小眼呢。

  他问道:“香姐儿,你真会?”

  方小香看到晏庭卓,比在侄子面前拘谨了一些,听他这么问,不太有底气地说:“我会啊。他俩学的时候也没避着人,我就……偷偷学了一下。”

  晏庭卓将账本递给她,让她念上面的字。

  有菜名的念的十分流利,数字也认识,其它字可能是菜谱上没有,她没见过,所以不认识。

  这小姑娘灵啊!不仅记忆力好,她还会举一反三。有的字认识只认识半边,也敢磕磕绊绊地猜半边的读音。

  晏庭卓对她刮目相看。

  他当机立断道:“你跟着他俩一起来学,学得好了以后这店里账房你来当!”

  方小香又激动又忐忑:“我?我是个姑娘家……”

  方家兄弟也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晏庭卓则道:“只要你学的好,不管你是姑娘还是小子,都让你当,给你发工钱!”

  方大郎直愣愣地问:“那,我家其他小子行不行?”

  晏庭卓看了他一眼。

  真会给劳资找事啊!

  “行,都来学吧!”晏庭卓懒洋洋地回答。

  从最实用的字开始,就当是为扫盲事业做点贡献了吧!也顺便给唐子帧挑挑好苗子。

  时间过得飞快,地里最后一茬庄稼收割完成之后,新的农闲季就开始了。

  但地闲人不闲,因为玉家的方便面作坊、油坊、还有粉条粉丝作坊都已经建成,时刻运转。

  作坊里一直有长工,但也接收临时的短工,许多村民们就去作坊的流水线上打下手挣点小钱。

  除此之外,村里还有一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晏家的老房子也要扒了重盖,说是为了来年娶亲做准备。

  大家都知道,晏庭卓是个秀才,定亲对象是另外一个秀才。这两个秀才住的房子,那比他们普通人家的房子肯定是多了不少文气,到时候去帮帮忙,蹭蹭文气也是好的。

  最好是能捡回去个一砖半瓦的,在家里供上。万一文曲星老爷降临呢?凡事要想点好的嘛!

  于是晏庭卓就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村民们纷纷拿着他家的旧砖墙旧瓦片回家,说是要上供。

  ……

  但不管怎么说,老房子的废墟收拾的确实干净,当得他一声谢了。

  这几个月,他抽空就跟唐子帧聊新房子的事,两个人对新房子做了各种各样的规划,改了又改,一直到上个月才定了下来。

  接着就是制图纸、采买砖瓦木石、找工人,还有寻各种树种等,种种事宜,让晏庭卓忙得不可开交。

  本来村民们想帮他盖房子,但是看了图纸之后都退避三舍——这比当初唐秀才盖得房子还讲究!

  晏庭卓最后还是托了玉山的人脉,寻到了专业的、据说是有大户人家盖房经验的施工队。

  装修过房子的人都知道,装修是个大坑,工期、材料的坑就不说了,最怕主家意见不一,更怕工人我行我素。

  幸好,工头是个懂规矩且明事理的人,在工人面前也很有威信,让晏庭卓省了不少心力。

  工头已经发现晏庭卓是比较注重隐私的人,但他见过的读书人怪癖多了去了,这根本不算什么,直接兢兢业业地先砌了外墙,将村民们打量的视线隔绝在外。

  事实证明,钱确实没白花。就这一件事就让晏庭卓好感倍增。

  “饭来啦!”晏庭卓端了个大盆,里面是鸡肉炖土豆,还有两大箩筐的馒头,足够工人们吃得饱饱的。

  工头招呼着工人们来吃饭,心里头早就没有了头一次见秀才颠勺的震惊。

  读书人么!谁能没有个怪癖呢?秀才爱做饭总比秀才抠门要好吧?

  他满意地看着盆子里的肉块,率先走到水盆边上用摆在旁边的香皂洗了洗手。

  瞧瞧,人家还给他们用香皂,真是大气!

  工人们也兴高采烈地走了过来,一起排着队洗手。

  他们伸头看了一眼盆子,脸上都是赚到了的表情。

  第一天吃饭时,见到盆里有肉,他们还受宠若惊不敢吃。

  工头更是将晏庭卓拉到一边问:“是不是上错菜了?”

  晏庭卓表示:大家干的都是体力活,饭食上不会亏待大家的。吃好喝好,才能干好嘛!

  果然每天都有肉,还有鸡蛋,有时候还有油炸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锅汤,每天都是足油足盐,吃的他们异常舒心。

  他们如今也没有了一开始见到一大盆肉的震惊,天天都是如此,有什么可震惊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那种无德小人,东家待人诚恳,他们就好好给东家干活。

  吃完饭,大家就继续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晏庭卓将锅碗瓢盆收拾完,往唐家走去。

  他如今“借住”在唐家。

  一开始,村里还有些把不住嘴的人,在唐家门口看到他,就开始传闲话,什么两个秀才不检点之类的。

  但随着叶老六往唐家门口一站,闲话自动消失。

  人家亲外公也住着呢,晏秀才能干什么?他几个胆子?就算是秀才,腿也得给打折了!

  晏庭卓确实不敢。

  主要是唐子帧不敢,因为叶老六盯得死紧,生怕刚找回来的外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欺负了。

  之前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唐子帧脸红归脸红,胆子也是挺大的,红着脸就任他亲了。

  可是现在家里有旁人,他又变回了那个矜持的、高冷的唐少爷。就连偷偷在书房拉个手,他都会迅速缩回去,顺便附赠一个眼刀。

  晏庭卓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成亲以后了!

  叶老六见他目不转睛地进了厨房,满意地点了点头。

  晏庭卓异常气闷:等房子盖好,他就成亲!

  什么头发,不管了!

  什么头冠,不弄了!

  唐子帧可不知道他未来的相公在动歪脑筋。

  他正在书房聚精会神地完成文先生给他留的课业。

  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此刻正被一条靛青色发带系着,多出来的头发则柔顺地垂在耳边。但是要想全部束在头顶,那长度是不够的。

  晏庭卓干完活,隔着窗户欣赏了一会儿他家小少爷的美貌侧颜,心里的不爽才慢慢消下去。

  但发冠的事,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他对这些没有研究,不是还有阿井么?

  反正家里的事都忙的差不多了,他这就去一趟县城找老爷子请示一下成亲的事,再去找阿井问发冠和首饰穿戴的事,等房子盖好,还能把他接回家小住一阵,毕竟城里那么冷,还是家里舒服。

  他打定了主意,架着驴车就往县城里走去。

  大抵天下间的老岳父是一样一样的。文夫子跟唐子帧情同父子,听到孩子成亲嫁人之事,再豁达的人也脸色不善。但是老头子见识过晏庭卓的细心和诚恳,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头。

  晏庭卓高兴地说道:“好,过了正月,二月初一就是极好的日子,宜嫁娶!”

  文夫子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小子,二月初一才刚出正月,你是一天都等不得啊!”

  晏庭卓笑嘻嘻地说:“先生懂我!”

  换来了文先生一句文雅的笑骂。

  办成了一件大事,晏庭卓兴高采烈地驾着车往柳家走去。

  柳家门敞开着,一眼能看到里面有人抬着框子走动,竟也在动工。

  远远地就能听到阿井活泼的声音:“这火炕可好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当舅舅

  守门人认识晏庭卓,连忙大声禀报:“舅老爷来了!”

  阿井便顾不得跟邻居们闲聊了,连忙迎了出来。

  “大哥!”

  晏庭卓前些天才来看过他,两个人也没有太多别后愁绪,只随意问道:“在弄火炕吗?”

  阿井兴冲冲地说道:“是呀!我说怕冷,郎君就找人来将灶房改建了一下。”

  晏庭卓点了点头,从车厢里搬出一个大罐子。

  阿井眼睛一亮,伸手要接:“这是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晏庭卓连忙制止:“沉的很,我来拿吧。车里还有东西,你叫人收拾一下。”

  阿井扬声唤道:“阿谷,你把车停到后院,里头东西拿出来先放我屋里。”

  很快,后面出来一个中年人,闷不吭声地接过缰绳,将驴车赶到后院。

  兄弟两人一起往里走。

  来串门的邻居们也出来跟晏庭卓打招呼,他们对晏庭卓并不陌生。

  其中一个打趣阿井:“柳夫郎好福气,相公疼爱便罢了,亲大哥还如此惦记你!”

  另外一个接话道:“就是啊,自你嫁过来,晏秀才都送过多少回东西了。晏秀才,是怕你弟夫虐待夫郎不成?”

  晏庭卓笑道:“没有的事,家里做了点菜,给我弟弟尝尝罢了。诸位也留下来吃饭吧?”

  大家都知道他是客气,纷纷摆摆手道:“我们就是来串门瞧瞧这火炕的,如今火炕也瞧了,茶也喝了,就不打扰你们兄弟相聚,这就回去了。”

  众人彼此寒暄两句,纷纷告辞。晏庭卓这才将瓦罐放到桌上,揭开盖子。

  阿井激动道:“红烧肉!”

  晏庭卓笑道:“知道你爱吃,我这次做的多,给你吃个够!等你学会了自己做着吃吧。”

  阿井嗯嗯点着头。

  “夫郎,小的去瞧过了,火炕试烧时不漏烟。”一个小厮过来禀报。

  阿井点点头,对晏庭卓道:“大哥,你先坐一坐,我去给他们结了工钱就回来!”

  晏庭卓见他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欣慰地点了点头。

  等送走工人,阿井先将罐子送到厨房叫人看着火热菜,然后才回来跟晏庭卓聊起来。

  晏庭卓说明了来意。

  “适合八郎的发冠?”阿井有些为难。小少爷头发太短了,还不到一掌长,用发冠根本束不起来。

  晏庭卓也没有完全指望阿井,只是说:“你在县城里比我方便,帮我看看各家首饰铺子有没有能用的。”

  这当然没问题,阿井立刻应了。

  两个人说着话,柳英卫回来了。他看到晏庭卓,一愣之后,连忙过来见礼。

  阿井笑着道:“饭应该好了,我去厨房看一下。”留着两个人在厅堂里大眼瞪小眼。

  突然厨房传来了奇怪的声音,柳英卫表情一肃,三两步窜到厨房。

  晏庭卓反应慢了一拍,只能跟着他过去。

  只见阿井蹲在地上,捂着嘴靠在柳英卫怀里,看起来十分难受。

  “你怎么了?”柳英卫担忧地问。

  “我想吐……”阿井眼泪汪汪地回答。

  晏庭卓心中一沉:不会吧!

  柳英卫迅速遣人叫了大夫,大夫一把脉,果然如晏庭卓猜的那样——阿井怀孕了!

  晏庭卓的脸不由自主的黑了下来,跟旁边惊喜交加的夫夫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晏庭卓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井,心中道:在家的时候不是叮嘱过你吗?!不要那么早生孩子!

  阿井一脸无辜地回看着他。

  柳英卫则是满脸疑惑地问道:“舅兄似乎并不是很高兴?”

  晏庭卓咬着牙道:“阿井还小,生孩子伤身体!”

  柳英卫不明所以地道:“那,我请个大夫?”

  他又自言自语道:“还得请个厨子。家里伺候的人太少了,再加两个才是。阿井,我给你再挑个贴身伺候的?”

  阿井点点头:“好呀!”

  眼看着两个人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晏庭卓觉得可太糟心了。不过,他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阿井幼时过得飘飘零零,如今有了自己这个大哥,有了 柳英卫这个爱人,又即将有一个属于他的血脉亲人。怀孕这事,对阿井而言,可能真的是一件好事。

  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这个当舅舅的还是顾好以后吧。

  不过紧接着,他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担忧起来:“我成亲的时候,你还能回来参加婚礼吗?”

  阿井一脸迷茫:“回呀!”

  晏庭卓迟疑道:“路上颠簸,我怕有什么妨碍。”

  柳英卫严肃地说:“我亲自护送他回去。”

  晏庭卓简直要头疼死了,他没好气地说:“你俩先问问大夫,不要自作主张!”

  柳英卫过去的冷傲在此时全部化成飞灰,听到大舅哥口气不善,也没有任何不满,老老实实地应是,搞得晏庭卓也没脾气了。

  出了柳家的门,晏庭卓满腹惆怅地走在大街上,被人拦了下来。

  他定睛一看,不是杨县令又是哪个?

  杨县令还没说话,晏庭卓那一刻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搭错弦,对杨县令说道:“我二月初一成亲,请县尊有空来观礼。”

  杨县令被他的态度弄的一愣,半天憋出一个“啊?”

  但晏庭卓已经自顾自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工头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东家,您说要打井,如今正是时候,该找人打了。”

  “现在?可是马上要天冷了,我怕土地上冻,不好动工,想着开春再说的。”晏庭卓疑惑地说道。

  但工头却摇摇头,摆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继续说道:“开春化冻,水量丰沛。而秋冬是水位低的时候,如果能打出井水,那才是一年四季吃水都不愁。”

  晏庭卓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是自己想当然了。

  他看出来工头想揽这个差事,也不矫情,直接问道:“你懂得如何找水位吗?”

  “水位?”工头一愣,“哦,您是说水脉?这个我虽不会,但我有个表兄懂这个。”

  一直以来工头的表现都让晏庭卓十分放心,也愿意听他的推荐,于是直接说:“那你问问你表兄,看他有没有空来做这个活。”

  工头十分开心地应了,很快,就有人包袱款款地来了宝桐村,说要找晏秀才。

  不用说,在自家院里打井这个事,又引起了宝桐村的热议。

  一听说是晏秀才,大家似乎都见怪不怪了,但言谈之中还十分羡慕。

  “当秀才有这么多钱吗?那我也把我家大儿送去读书?”

  “嗤!那是做生意的钱吧!”

  “不能吧?做商人就做不了士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能不明白?”

  “是啊,可不能瞎说,你哪只眼睛见到晏秀才做生意了?”

  “你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懒得跟你们说!”这人甩袖走了。

  “他不会去官府举报吧?”

  “举报不是断人生路吗?何况晏秀才也没有得罪他。”

  “谁知道呢,算了算了,不管他了。”

  晏庭卓不知道这个小插曲,他满心都在自家房子上,力求处处让小少爷喜欢,满意。

  这天,村里突然来了几个衙役,说要找晏庭卓。

  晏庭卓被带往公堂时还觉得不可思议。

  堂上除了衙役,空空如也,他站在中间,一脸莫名其妙。

  杨县令审案一向喜欢公开,百姓都知道,这次见又要升堂,立马开始奔走相告。

  很快,栅栏外面就围过来一堆人。

  杨县令从后堂走出来,坐在了官椅上。

  “带原告!”他表情严肃地吩咐道。

  晏庭卓立刻看向入口,他倒要看看,是谁闲着没事告他?

  上来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晏庭卓觉得人挺眼熟,应该就是村里人,但具体是谁他没有印象,两人并没有打过交道。

  那男人畏惧地看了他一眼,躲过了他的视线,朝着杨县令的方向跪了下来。

  杨县令让双方自报家门。

  “草民是宝桐村的村民,王大柱。”

  王大柱?这谁啊?晏庭卓毫无印象。

  他也自报了家门:“学生是宝桐村的村民,晏庭卓。”

  杨县令翻着状纸,表情严肃地下了第三道命令:“给晏秀才赐座。”

  外面看热闹的一片哗然。

  “我记得他,当时中了两个秀才,他是那个模样好的!”有人激动地跟四周人说道。

  “模样好有什么用?人不一定好啊!要不然怎么会被同村的人告?”旁边人不以为然地反驳。

  “啧啧,同村的人告秀才啊?什么深仇大恨。”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杨县令也问道:“王大柱,你为什么状告晏秀才?”

  王大柱跪直了一些,指着晏庭卓义愤填膺地道:“他做生意,不配当秀才!”

  杨县令问道:“可有人证、物证?”

  王大柱一愣,道:“我就是人证!”

  杨县令摇了摇头,道:“你是原告,做不了人证。有别的人证吗?”

  王大柱想了半天,一咬牙,又说出了两个名字。

  巧的是,今日有不少村民跟过来看热闹,这两人正在其中。

  他们听到王大柱这么说,立刻疯狂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但否认没有用,杨县令直接令人将人提上了堂。


第一百六十四章 霸气护夫

  那两个人晏庭卓倒是认识,其中一个还向他借过驴车。

  那借驴车的人看了他一眼,不敢跟他对视,只朝着县令跪下,然后一个劲儿地叫屈:“草民冤枉!”

  杨县令不耐烦地说:“只是叫你做个人证,又不是审你,你喊什么冤?”

  王大柱小声道:“那日,不是你亲口说的?说晏秀才有钱是做生意的钱!”

  借驴车的人矢口否认:“我没说!”

  另外一个人证突然插嘴道:“你说了!”

  王大柱拼命点头:“对,就是你说的!”他看向第二个人证,说道:“还是你说的叫人去官府举报。”

  人证乙气得跳脚:“胡说八道!我没有!”

  三个人在旁边吵吵嚷嚷,晏庭卓脸上沉着,心里却在开小差。

  很快,这几人在杨县令的询问之下,把他落户初期卖豆芽、卖对联的事说了出来。

  杨县令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然后又扯出了方家。

  最后还扯出了玉家。

  方家寂寂无名,杨县令对开在一个贫穷小镇上的小菜馆也毫无兴趣。

  但玉家他是知道的,玉家的方便面他不想知道也难。

  前些天他去郡城时,还去玉家的酒楼里吃过饭,知道背后的东家生意铺的挺大。

  晏庭卓在紧紧地盯着杨县令,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

  但杨县令现在一脸端肃,看起来竟然颇有威仪。

  霎那间,晏庭卓有点后悔那天自己当着杨县令的面发神经刺激他。万一被视为挑衅,惹得人记恨自己,那真是自作自受了。

  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玉山。

  幸好唐子帧没来,不然说不定还要牵连到他头上……

  他正想着,不经意间扭头,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了老村长的牛车,匆匆往这边走来。

  晏庭卓看他大踏步走过来,心中有些担忧。平时里没见他走这么快过,生怕他再头晕。

  这时,堂上的杨县令却开口道:“晏秀才,你怎么说?”

  晏庭卓道:“我以前确实在农闲之时卖过豆芽。”

  他强调了“农闲”,杨县令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晏庭卓见唐子帧朝这边看来,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唐子帧站在原地,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

  晏庭卓接着道:“在我们乡下,农闲时节里,各家各户总有多出来的菜蔬、菜干、柴火,拿出去卖了补贴家用,这如果算商贾之流,恐怕大家都是商贾了。”

  围观群众里,各人多数是卖过菜干、咸菜等物的,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是啊,我们就是农闲的时候卖个仨瓜俩枣的,补贴一下家用罢了,也不是天天如此。”

  杨县令点点头:“有道理。”

  王大柱愤愤不平地道:“不可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买了镇上的一条街!还开了食肆,你就是在做买卖!”

  杨县令看了王大柱一眼,继续问晏庭卓:“哦?一条街?还有食肆?你又作何解释?”

  晏庭卓不慌不忙地道:“当初是帮助朝廷剿匪,得的赏银才买的地盖的房,县里想必是有记录的。至于食肆,那是方家的买卖,我不过是个房东罢了。”

  “剿匪??”几个打嘴仗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晏庭卓没有理他们。

  杨县令饶有兴趣地问:“刚刚那几个证人说,方大郎拜你为师了?”

  晏庭卓道:“我不过是有些家传的做饭手艺,不愿意失传而已。”

  杨县令又问:“那玉家的酒楼怎么跟你也有关系了,难道你也是房东?”

  晏庭卓不想扯太多,直接说:“当初玉家人对我有大恩,我赠了几个方子报答,仅此而已。”

  他跟玉山都是口头约定,反正也查不到。除非杨县令要求查玉家的账目。

  但玉家又没惹什么事,还是纳税大户,师出无名,他相信杨县令不会干这种事。

  只听杨县令又问道:“你敢说跟玉家没有任何银钱交易?那你们村那个作坊,又是怎么一回事?”

  晏庭卓听到这句问话,突然明白了:杨县令根本没有把这个案子放在心上。

  他几乎每一个问题都是在让自己解释!

  他松了一口气,答道:“不瞒县尊,这个确实是有的。玉家人想在我们村建作坊,我想着于大家有益处,便牵了个头,得了点谢礼。”

  杨县令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不是交代地清清楚楚吗?这小子也很给自己面子,那他的婚礼,也不是不能去。

  他是真喜欢审案子的感觉啊!

  那几个所谓的证人听到剿匪的时候就已经不再吭声,此时依然安静如鸡。

  杨县令瞥了他们一眼,眼看就要宣判,却见唐子帧推开众人走上前来,大声道:“县尊,此事我有话说!”

  杨县令瞬间来了精神,吩咐左右:“来人,赐座!”

  他也是很小心眼,在这种事情上,两个人都是秀才,他却偏偏给唐子帧一份优待。

  唐子帧却拒绝了,他站在堂上,严肃地说:“学生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这几位证人。”

  杨县令点了点头:“你问。”

  唐子帧首先盯住了借过驴车的人,他冷冷地说道:“说晏秀才的钱是做生意得来,这谣言是你传的吧?”

  那人讪讪地:“我就是猜猜,普通人谁能那么快有那么多钱?谁能想到是剿匪赏的……”

  他盯住了另外一个人:“是你说的要去官府举报?”

  那人立马申辩道:“不是我,冤枉!我当时的原话是'他不会去官府举报吧?',我是担心晏秀才来着!”

  唐子帧点了点头,看向王大柱:“当时你什么都没有说,你听到了去官府举报,所以,便跑来举报了,是不是?”

  王大柱呆若木鸡:“你,你怎么知道?”

  唐子帧没回答,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村里的作坊,你是不是想找活干,但没进去?”

  王大柱听完这个问题就怒了:“是!凭什么不让我进!那制粉条的法子,我明明也会!!”

  晏庭卓不太管这些细节,这都是老村长在操心,他便看向站在一边的老村长。

  老村长出离愤怒了,不管不顾地吼道:“你不干净!你不洗手还抠脚丫子!邋遢死了!那是给人吃的东西,我怎么敢叫你进去!做吃食上的东西得有良心啊!”

  众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都有点被恶心到。

  王大柱气急败坏道:“你们就是一伙的!你就天天拍秀才马屁!”

  村长匪夷所思道:“我叫你烧火不愿意,叫你送柴火你也不高兴,你还有脸挑我的毛病?”

  唐子帧冷笑一声,把话掰了回来,说道:“你说你会制粉条?那制粉条的法子也是跟晏秀才学的!是你自己太脏,进不了作坊。你不反思自己,反而怪别人。听风就是雨地来官府举报,想毁掉别人的前程。村长想帮你,你还诋毁他。我看你就是豺狼成性!”

  “实在是狼心狗肺!”

  “好一个白眼狼啊!”杨县令悠悠感慨道。

  唐子帧转回来,做出一副禀告的样子来:“敢问县尊,按大安律,诬告他人是何罪?”

  杨县令精神一震,这个他背过!他张口就道:“诬告他人者,加等反坐,杖一百,加役三年!”

  王大柱呆住了。

  他跪下疯狂磕头:“大人,草民不知道啊!草民就是嘴上没把门的,真的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啊,求大人开恩!杖一百,小人会没命的,求大人开恩!”

  唐子帧冷冷地看着他,说道:“你嘴上没把门?你可知,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如果真按你说的断了案,晏秀才会失去秀才功名,沦为商籍,子孙后代都要受影响。你毁别人前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王大柱涕泗横流地说:“我,我真的鬼迷心窍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秀才公开恩!”他又去跟晏庭卓磕头。

  晏庭卓避了过去,淡淡地说道:“我小小秀才,焉敢凌驾于律法之上?你还是在律法中找找出路吧。”

  王大柱又去求村长:“村长,救救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老村长失望至极:“我原本想着,你家也不容易,虽说不能进作坊,但是愿长期收你家的柴火。你却如此不明事理,不如意便反咬一口。我们村出了你这种人,实在是败坏风气。”

  王大柱只在旁边哀嚎:“我家就我一个能下地的,实在打不得啊!将我打坏了,老母就要饿死了。叔父,你,你帮我求求情吧叔父!”

  人群中的王老汉不妨被他点名,一下子臊的老脸都挂不住了,他的孙子还在给唐秀才当学生呢,如何会得罪唐子帧?

  他硬着头皮喝道:“你做出这种事,还有脸提你老母!你要是真出事了,我这个做兄弟的也不能看着嫂子饿死。”

  最后还是杨县令制止了这一场闹剧,他也看累了,最后问王大柱:“打一百板子,加役三年,或者打二十板子,加役六年,你选一个?”

  王大柱傻眼了。但是想想自己还有的选,便咬了咬牙道:“我选二十板子。”

  案情落下帷幕。

  退了堂,唐子帧走到晏庭卓身边,身上还带着方才的战意。

  晏庭卓故意道:“怎么比我还生气?”

  唐子帧冷哼一声道:“我就见不得别人因为你人好就欺负你!”

  晏庭卓莞尔一笑,在他耳边调笑道:“这是在保护为夫吗?”

  忽然一名小厮走上前来,说:“县尊有请!”

  两人对视一眼,跟小厮往后堂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新房子

  两人来到后堂,杨县令袖着手在等。

  见到二人联袂进来,先发制人道:“我朝可没有明文规定商户之子不能做官。”

  唐子帧有点意外:“那是我搞错了?”

  杨县令乐呵呵道:“但也不鼓励,毕竟前程有限,三品顶天了。除非像我们杨家,有个从龙之功——”

  “咳咳!!!”杨夫人的咳嗽声虽迟但到。

  杨县令连忙换话题:“你们何时成亲?不是说要给我递帖子吗?”

  两个人面面相觑,还是晏庭卓脸皮更厚一点,道:“要不,我现写一份?”

  ……

  被杨县令赶出来之后,两个人走出县衙。

  外面是老村长和几个跟着来的村民翘首以盼地看着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两名证人。

  两名证人争先恐后地说:“晏秀才,我们真的是无心的,我们绝对没那个意思!是别人误解了!”

  晏庭卓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才对老村长说道:“实在是劳累村长爷爷了,叫你操心了。”

  老村长抚了抚胸口,长叹一声:“可把我老头子吓坏了!”

  晏庭卓笑道:“那我请各位去五味楼吃饭,压压惊!”

  村长笑道:“那我们就不推辞了。”

  众人一起说说笑笑地往五味斋走去。

  晏庭卓看了一眼那两个证人,淡淡地说道:“两位也一起吧。”

  那两人灰溜溜地跟在众人后面。

  晏庭卓走在最后,他悄悄地握了一下唐子帧的手。但因为是在外面,仅仅是握了一下便放开。

  偏偏这一下,还叫一个熟人看了个正着。

  正是县学里的刘姓书生。

  刘书生尴尬地看了一眼唐子帧,跟他打了个招呼。

  唐子帧平复了一下心情,回了个淡淡的笑。

  晏庭卓干脆站住了,问道:“我们二月初一成亲,刘师兄若是有闲暇,能否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刘书生颇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有的,有的。到时候必定携内子前来。”

  晏庭卓笑着道:“那回头我们就将喜帖送到府上。”

  说话间,大家已经走到了五味楼门口。

  老村长来过一次,又是老人家,胆子比其他人壮些,率先走了进去。

  晏庭卓本想叫个包间,被老村长拉住道:“不必破费,我们就在这里吃。”

  晏庭卓应了。刚点完菜,外面突然窜进来一个人。

  正是阿井。

  只见他惊慌失措地看了一圈,看到晏庭卓,才松了一口气。

  “大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他快步走了过来。

  晏庭卓往他后面看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

  阿井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解释道:“相公不在家,在军营里呢。我是听邻居说到了才知道的。”

  晏庭卓看着他担忧的表情,笑着安慰道:“没什么事,你来了就一起吃饭吧。吃完饭你们俩一起去铺子里看看头冠什么的。”

  唐子帧还有些气哼哼的,阿井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晏庭卓。

  晏庭卓快速抚了抚他的后背,安抚了一下,悄声在他耳边说道:“好好吃饭,有事回家再说。”

  唐子帧说:“我不去铺子了,吃完回家吧。”说罢绷着脸拿起了筷子。

  大家吃完饭,老村长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地又回去了。晏庭卓则先把阿井送回家,才带着唐子帧去了三两油铺。

  这次却不见罗夫郎忙碌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

  “你们东家呢?东家夫郎呢?”

  汉子认识他,连忙迎了上来递过来一个小匣子:“我们东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来。正好咱们这里有您的信。”

  晏庭卓道了谢,回到驴车上。

  唐子帧还是闷闷的,晏庭卓捏了捏他的脸道:“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

  唐子帧愤愤道:“我是替你生气!你为村里做了这么多事,想让大家都吃饱饭,让大家多开点地,还开了作坊让他们多赚钱,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么对你!”

  晏庭卓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格外有血色的脸庞,心中有些动容。

  他低声问道:“你是在心疼我吗?”

  唐子帧没有回答。

  晏庭卓将他拥入自己怀里,不住地亲吻他的脸颊,双手还不停地安抚着他的脊背。

  虽然是在车里,没有人能看到,唐子帧还是感觉很别扭。

  但背后的大手将他心中的气一点一点抚顺,让他完全不想起来。于是,他轻轻一推,说道:“这是在外面!”

  晏庭卓微微一笑,放开他,低声说:“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宝桐村已经算是世外桃源了。但是,看你心疼我,我很高兴!”

  说着,回到车外,一脸笑容地驾着驴车往玉山的村子走去。

  奉河村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但玉山家的院子热闹极了。

  晏庭卓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院墙那头飘荡着玉山高亢的声音:“我当父亲了!我有孩子了!”

  他一拍脑袋:“坏了!我没有备礼物!”说着钻进车厢里想看看有没有能包起来当礼物的东西。

  唐子帧默默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递了过来。这还是他当大家公子时的习惯,身上没戴佩饰不习惯。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晏庭卓接过玉佩,笑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玉山亢奋到晏庭卓难以招架,于是他送上礼物,然后将事情简单说了之后,就带了唐子帧离开。

  他边赶车边笑:“你瞧玉山那个样子,平日在伙计面前那么沉稳,如今在家里倒像个猴子似的。”

  唐子帧坐在旁边打了个哈欠。

  晏庭卓扭头看他,见他一脸疲惫,一个哈欠连泪花都要出来了,想想他也是奔波了一天,不由地有点心疼。

  “你去车里睡一会儿吧。”

  唐子帧又打了个哈欠,说道:“不要我陪你了?”

  “嗯,天有点凉,你进去睡会。到家了我叫你。”晏庭卓停了车,柔声说。

  “那好吧。”唐子帧是真的累了,他自打到了宝桐村,还从未如此奔波过。很快,他就歪在车里沉沉睡去。

  到宝桐村时,夕阳已经西下,天色虽然还没有昏暗,但天边已经浮上一弯月牙。

  晏庭卓没舍得叫醒唐子帧,轻轻地将他从车中抱了出来。

  但是这么小的动静还是惊醒了小少爷,他迷蒙地看了一下天色,问道:“到家了吗?”

  晏庭卓将他的脸按向自己的肩膀,低声说:“你放心睡。”

  唐子帧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会儿月牙,才醒过神来。

  刚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外公叶老六死命地瞪着晏庭卓,那表情像是要吃人。

  他迅速反应过来,扑腾着要下地。

  叶老六脸色好看了些,说道:“饭在锅里,我特意叫方大郎留的。”

  方大郎现在的手艺已经超过自己了,晏庭卓吃的十分放心。

  但看唐子帧还是一脸困倦的样子,他又心疼又好笑,连忙烧了水催他赶紧洗洗睡了。

  他自己则在思考这次的事情。

  他本人在村里并不算张扬,但是做事跟其他人比比算是高调,给自己招来这么个祸患。

  他在这件事情上的确不算清白,万幸新朝不像前朝对这事情规定的那么死,如此算躲过一劫。以后还是买地买商铺,这才是最保险的。

  做个小地主,也是挺好的。

  至于那个背后捅刀子的王大柱,他骂了村长,并且差点间接毁了作坊的生意,等于差点毁了半村人的收入来源。根本不需要晏庭卓做什么,他在宝桐村的日子不可能好过。

  至于那两个证人,各算各的,让他们当个杀鸡儆猴的那个猴子就是。胡乱造谣的人本来就是一颗老鼠屎,放作坊里也会影响别人。

  到十一月份的时候,晏家的房子终于彻底完工。

  跟原来比比,房子扩建了不少地方,正好跟唐家的房子交界,两家共用了一道墙,墙上如他所请,开了个门。

  因为房子里还没有家具,晏庭卓依然在唐家蹭住。

  老村长借着跟木匠相熟,主动带木匠过来量房打家具,“顺便”看看新房如何。

  跟他相熟的村民也不请自来,想一睹秀才家新房子的风采。

  晏庭卓早就做好了准备,村长一说,他立马就同意了。

  在农村,院子大再正常不过,大家都习惯大院子的样子,一进晏家,就觉得——

  “晏秀才,你的院子怎么这么大?”

  当然大,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树还没种上呢。因为怕挪了树不好活,死在新春兆头不好,他干脆决定开春了从种子开始种起。所以整个院子都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空旷。

  没等晏庭卓回答,那人看到了院子里的水井。

  “哎,真好,自家吃水也方便了。”那人羡慕地说道。

  他这次用的都是好料,砖用的也是青砖,再加上白墙黑瓦,整个院子让人耳目一新。

  “三进的院子,真讲究,真排场……”老村长喃喃道。

  晏庭卓带着大家随便转了一圈,然后才请木匠量尺寸。

  两个月的时间,不知道木匠能不能完工。

  木匠十分有信心:“晏秀才,你放心好了,咱们是拐着弯的亲戚,我必然不会耽误你的婚事!”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成婚

  秋去冬来,大雪悄然来临。整个宝桐村都银装素裹。

  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却是个大晴天。

  老村长意气风发地看着田地里白茫茫一片,大笑道:“好日子!瑞雪兆丰年啊!”

  旁边方兴文匆匆而过,笑道:“陈叔,您进不进来?迎亲队伍要出发了,您别挡路啊!”

  老村长哈哈一笑,走进晏家。

  晏家到处喜气洋洋,热热闹闹。晏家相熟的人都过来帮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指导今天的新郎晏秀才。

  晏庭卓穿着喜庆的新郎装,往日里的沉稳都不见踪影,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站着听别人说。

  方兴文挤了进来,风风火火将他拉了出去:“别耽误,快快快,吉时要到了!”

  他一声令下,响器班子开始吹吹打打,锣鼓震天。

  晏庭卓深吸一口气,挺胸抬头地迈了出去。

  两家人住的太近了,众人都嫌路程太短不够体面,直接帮他规划了一条绕着村子一圈的长路,好让全村人都参与这等热闹。

  晏庭卓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万幸有方兴文在旁边提点着,才让他每一步都走的踏实。

  宝桐村住人的地方就那么大,绕村一周也用不了太久。

  方兴文低声说道:“你慢点走,后面的人跟不上了。”轿夫们都要一溜小跑。

  晏庭卓才放缓了脚步,他抬眼看了一下唐子帧家的方向,心里无比激动。

  唐子帧这时候也已经穿戴一新,站在祠堂里面。

  院子里是来帮忙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叶家人。他们小声地聊着什么,时不时发出欢喜的笑声。但是暂时没有人来这里打扰他。

  他看着高高低低的牌位,闭上眼在心中将自己要成亲的事情告知了祖宗长辈。

  很快,叶老六敲门进来,小声道:“八郎啊,迎亲的快来了,快出来准备准备吧。”

  唐子帧站起来,出了祠堂。

  他压下心中的沉郁,将心思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迎亲队伍上。

  吹吹打打的热闹清晰可闻,随着声音越近,他的心里也越发紧张。

  迎亲队伍到门口时,他直接跟晏庭卓对上了眼。

  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晏庭卓一路踩着雪走过来,见他媳妇好好的坐在堂上,戴着他亲手挑的、跟他一样的新郎官的帽子。见面的那一刻就给了他一个清浅的微笑,美得让他目眩。

  他禁不住傻笑起来。

  周围密切关注两位新人的人都乐了。

  “晏秀才平日里看着挺有主意,成亲的时候也像个傻小子。”方家的张氏夫郎小声跟自己的妯娌笑语。

  那妯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唐子帧的方向,也小声回道:“娶到这样的,换成你,你不笑?”

  周围听到的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叶老六的示意下,叶家一位亲戚站了出来,清清嗓子道:“咱们乡下地方,不搞你们城里文绉绉的那套,力求热闹为上。大家伙,同不同意?”

  周围人轰然较好。

  晏庭卓这才知道,在这里成亲真的是个体力活。

  唐家没人了,但是叶家人多,他们作为娘家人,尽心尽力地设置了不少为难新郎的关卡,大部分都是体力活。

  有的让唐子帧都替他发愁,有的却让唐子帧乐不可支。

  晏庭卓这时候为了让媳妇高兴,什么都愿意做,他拼了!

  围观的人都以观察小两口的表情为乐,看到唐子帧脸上面露心疼,各个脸上都是慈爱调侃的表情。

  最后还是叶老六发话:“行了行了,别耽误了吉时。”众人这才放过晏庭卓。

  阿井在柳英卫的搀扶下站的高高地,看着自己大哥受刁难,他没心没肺地乐个不停,被晏庭卓抽空瞪了一眼。

  “新夫郎上轿!”司仪高喝一声。

  立刻有一位高高壮壮的叶家人走出来,将唐子帧背进了轿子里。

  阿井嘻嘻笑道:“大哥肯定巴不得是他自己亲自背,哈哈哈哈!”

  柳英卫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于礼不合。”

  回去的时候,晏庭卓放缓了脚步。他怕花轿走的太快,颠到了人。

  轿夫们步子放慢之后,果然走的稳稳当当。

  村民们跟尾巴似的从这头跟到那头,许多人看着花轿啧啧称奇。

  “这就是八抬大轿?”

  “真气派啊!”

  “我成亲的时候就是背了个包袱,绑了根红布条。”

  “谁不是呢……”

  “我倒是坐的驴车,也就那一回坐过驴车。”

  “不知道以后我闺女出嫁能不能坐上这么好的轿子……”

  大家沿着原路返回。

  文夫子、老村长等人已经在堂上翘首以盼地等着了。

  文夫子诵的赋让这场婚礼庄重了许多。

  老爷子又是欣慰,又是伤感。其他人虽然听不懂,但都觉得听起来抑扬顿挫,余味悠长。

  随着吉时的到来,这场婚礼的气氛被推至顶点。

  “送入洞房——”随着司仪的一声高喝,婚礼圆满落幕。

  接下来就是宾客热热闹闹的时候。

  方大郎带着方家人开足了马力,力求让师傅的婚礼尽善尽美。

  菜品流水一般地上,大家都吃的赞不绝口。

  不过今天也有许多人不是为了来吃一顿的,他们就是图个热闹。

  袁康安、甘舟、里正等人坐在贵宾桌上,甘舟是个爱热闹的,见到晏庭卓过来敬酒,一把薅住他,开玩笑道:“我今天非把你喝趴下不可!”

  晏庭卓喝了一杯,哈哈一笑,不接他的招,对袁康安道:“袁大哥,今天务必帮我把他喝倒!”

  平时里袁康安是个厚道人,但此时也开始开他的玩笑了,他假意对甘舟道:“新郎官哪有不急的?你可别耽误他的正事!”

  一下子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玉山本来坐在另外一桌,听到此话,也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就是要叫他急一急,到时候让新夫郎找他的茬!”

  晏庭卓笑骂了一句,还是挨个敬了过去。

  大家说虽说,并没有拼命灌酒。再加上现在根本就没有高度酒,晏庭卓喝了许多,也不过是微醺状态。

  有谁拉着他说替他照顾宾朋,让他放心去后面休息。他胡乱点了点头,往房间走去。

  双儿成亲不盖盖头,揭盖头这一步直接省了。

  走的越近,他越清醒,临到主卧前时,他突然往厕所拐去。

  太紧张了,先放放水!

  在房间里的唐子帧正支着耳朵听声音,听到脚步声近了,心提了上来。渐渐又听到脚步声远去。

  是他吗?他不确定地想。

  卧房里只有他一个。

  为了防止小孩偷听,叶老六特意带着人里里外外扫荡式的看了一遍。

  本来是安心的,现在却有点焦躁了。

  脚步声又近了,还是刚刚的声音,是同一个人。

  他握紧双手,往门口看去。

  一个高大的影子印在门上,渐渐近了。

  是他熟悉的人。

  唐子帧松了一口气。

  来人推开门,两个人目光对上,唐子帧有些紧张地一动不动。

  晏庭卓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关上门,轻咳一声:“你,吃饭了没?”

  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来一下。有新婚夫夫这么寒暄的吗?

  唐子帧结结巴巴地说:“吃了,吃了一点。”

  晏庭卓看着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一时间也饿了,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声音太大,在房间里清晰可闻。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光喝酒了,没吃东西。要不,咱俩一起吃点?”

  唐子帧忍俊不禁道:“好啊。”

  气氛松弛下来。

  晏庭卓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想的主意,桌下是炉子,点心还是热的,倒是省的他再去折腾一番了。

  两个人都有些矜持,在这个环境中吃东西还是有些别扭。

  晏庭卓垫了垫肚子之后,清清嗓子道:“要不要喝合卺酒?”

  这话一出,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

  唐子帧硬着头皮说道:“好,好啊。”

  “要这么喝,交杯酒!”晏庭卓用自己浅薄的古装电视剧的记忆,执拗地教唐子帧这个古代人什么叫交杯酒。

  唐子帧也是第一次成亲,就这么被他糊弄住了。

  两个人你挽着我,我挽着你,别别扭扭地将酒杯送到了对方的口中。

  在无人见证之下,两个人磕磕绊绊地喝了合卺酒。

  晏庭卓酒意上涌,突兀地又问道:“你听说过结发吗?”

  唐子帧:“啊?”

  一杯酒下去,他已经开始迷糊了。

  晏庭卓取下他的帽子,拆下他绑的紧紧地发冠,又依样画葫芦将自己的头发放下,头晕眼花地将两个人的头发绑到了一起。

  “我们是结发夫妻。”晏庭卓握着两个人绑在一起的头发,满意地道。

  唐子帧迷迷糊糊地点头:“嗯嗯!”

  很快,他又迷茫地道:“就这么睡吗?”

  晏庭卓精神一振:“睡!你已经十八了!我也十八了,我们到年龄了!”

  唐子帧继续迷迷糊糊地点头:“哦!”

  晏庭卓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不行,我很臭。我要去刷牙!”他突然起身,扯到了唐子帧的头发,惹得对方痛呼出声,眼睛里溢出了生理性泪水。

  阿井站在外头,刚好听到“十八”这句,接着又兄嫂这傻到家的对话,差点笑倒在地。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宵苦短

  听到门里面两个人你一声我一声地找剪子,阿井忍着笑去隔壁屋找到了剪刀,回来敲了敲门。

  “谁?”晏庭卓大喝一声。

  “大哥,你不是着急找剪子?”阿井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啊,对,你帮忙找一下,给我送进来。”晏庭卓忙不迭地说道,说这话,还将两个人刚刚弄乱的衣裳整理了一下。

  他只是有了点醉意,但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也并不愿意弟弟看到自己两个人衣衫凌乱的样子。

  唐子帧已经晕的坐不住了,只能软绵绵地靠在他肩膀上,绑在一起的头发也垂在他胸前。

  阿井进来时见到两人的样子,忍俊不禁。

  晏庭卓被看着弟弟打趣的表情,酒意又醒了几分,心里也有些尴尬,拿过剪子就将他赶了出去。

  阿井嘻嘻笑着道:“大哥,他们都回去了,我们也要睡了。春宵苦短,我们就不打扰了。对了,我给你们烧了水,好多水!”

  柳英卫在外面干巴巴地说道:“舅兄,那我们先去休息了。”说着半拖半抱着阿井飞速离开去了隔壁院子。隐约间还能听到阿井嬉笑的声音。

  晏庭卓松了一口气。

  他剪下两个人的头发,找了个小盒子装了起来。

  看着床上软绵绵的小少爷,晏庭卓忍不住扑了上去。

  唐子帧将脸一扭,小声埋怨道:“你有点臭!”

  晏庭卓认命地起来洗漱。

  回来之后又恶虎一般扑了上去,凑到他脸上让他闻:“这下行了吧?满意了吗我的小少爷?”

  唐子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晏庭卓心都要化了,他低头要用一个亲吻开始他的洞房花烛,却听小少爷再次小声哼唧道:“我也要去。”

  尼玛!

  晏庭卓几乎要爆粗口。

  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抱着小少爷去洗漱!又带他放了一次水。

  幸好盖房子的时候他按照现代房子设计了主卧的浴室等,走不了几步。

  一切收拾完,唐子帧也被他塞到了被子里,但是他觉得自己快要萎了。

  唐子帧直挺挺地躺着,两只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问道:“你不睡吗?”

  晏庭卓看着他纯洁无辜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想做点什么都会污染对方那纯洁的小心灵。

  要不等他酒醒了再说?他又看了一眼唐子帧。

  只见唐子帧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要洞房!”

  晏庭卓惊讶地看着他,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想看看小少爷还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只见唐子帧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红润的嘴唇凑上来,在晏庭卓嘴上啃了一口,小声问:“是要先这样,对不对?”

  晏庭卓心如擂鼓,搂住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是还没等他有其它的动作,小少爷就发出了疑问:“你怎么没反应?不洞房吗?”

  晏庭卓某处立刻起立,用行动回答了小少爷的疑问。

  接着他精神抖擞地道:“洞!!!”

  寂静的夜从一句“你为什么脱我衣服”开始。

  雪慢慢地下了起来,冬日里几乎没有什么虫鸣,显得夜里越发的寂静。

  但在晏家,这个夜里注定无法寂静。隐忍的哭腔和沉重的喘息给这个夜晚添加了许多无法描述的色彩。

  ……

  清晨,一声鸡鸣响彻宝桐村,让许多人从梦中醒来。

  晏家的新婚夫夫却互相拥抱着依然在睡梦中。

  听到鸡鸣,两人几乎同时皱了皱眉头。唐子帧将脑袋动了动,晏庭卓也将他往自己的臂弯里拥的更紧了一些。

  紧接着,第二声鸡鸣。

  晏庭卓有些醒了,但他没有动。又见唐子帧咕哝了一声,将脸往他怀里拱地更深,他顺势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将人裹得更严实。

  第三声鸡鸣。

  唐子帧困倦地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看了一眼新婚丈夫,又闭上眼,说道:“鸡好吵。”

  晏庭卓心知,平时这个时候小少爷已经起床了。但是昨天晚上两人折腾的太晚,小少爷才入睡没多久,正是最困的时候。没想到他还有起床气!真是可爱啊。

  欣赏了一下心上人的睡颜,晏庭卓爱怜地亲了亲他,哄道:“明天就把鸡杀了吃。”

  唐子帧迷迷糊糊地阻止他:“那不成,还要上课的。”

  晏庭卓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整个人都精神了。

  唐子帧被他的笑声吵醒,又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但是刹那,他就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接着意识到两个人当前的姿势,继而想到两个人昨日做了什么,自然也回忆起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脸肉眼可见的变得通红。

  他彻底醒了。

  晏庭卓也想像那些情场老手或者霸道总裁一样,来个晨间运动什么的。但是他也是初恋,也是头婚,他还没有学会那么多套路。

  此刻见到小少爷脸红,他不知道怎么地,也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在亲密接触的第二天一大早,气氛居然有些尴尬。

  晏庭卓爬起来胡乱将衣服裹在身上,对唐子帧道:“你好好睡吧,我去弄点吃的!”说完迅速下地跑了。

  唐子帧想着叶老六提醒的什么成亲次日不要偷懒之类的,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去帮忙烧个火什么的。但是想想刚刚两个人的气氛,还是默默地缩回了被子里。

  被子上有一股陌生但好闻的气味,他情不自禁深深地嗅了一下。

  继而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脸更红了。紧接着,一股隐秘的喜悦、甜蜜和幸福充盈了他的内心。这让他忍不住在被窝里打了个滚。

  全村的鸡都开始叫了起来。唐子帧没有了睡意,他偷偷地笑了起来。

  没过多久,晏庭卓单手端了个托盘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见唐子帧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轻手轻脚地想把他拉出来。

  结果见小少爷并没有睡,脸被捂得红扑扑的,看起来无比可口。

  唐子帧没有错过晏庭卓眼中闪过的迷恋,他鬼使神差地闭着眼睛凑了上去。

  桌上的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被子里的身体却是热的。

  小少爷气喘吁吁,泪水涟涟,晏庭卓却一改平时里对他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的样子,像只猛虎一样,眼中闪着想要将他吞进肚子里的光芒。

  “慢、慢点……”小少爷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晏庭卓果真慢了下来,将他抱在怀里,低声笑道:“慢点?这样?够不够慢?”

  小少爷崩溃地道:“你、你昨天,还……那么……生疏!今天怎么——”

  晏庭卓狠狠地亲了他一口道:“我无师自通!”

  等唐子帧睡着,一定要把自己之前从玉山那里偷偷买的某些有颜色的图全收起来,一定不能让小少爷看到!——晏庭卓暗暗想道。

  唐子帧累坏了。

  这天,他几乎睡了一天。

  惹得阿井进来悄悄看了好几次,生怕他出什么事。

  好在,快到晚上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

  “成亲好累啊。”他盯着房顶,面无表情地想着。

  阿井悄悄地安慰他:“我成亲那日,也是这样的。”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了起来。

  “大哥呢?”唐子帧问道。

  “在厨房呢,说是要给你做双皮奶。”阿井答道,他好奇地问:“都成亲了,你还叫大哥吗?何不改个称呼?”

  唐子帧一时愣住。

  该叫什么?相公?郎君?晏郎?不行,太羞耻了,他叫不出口。

  村里其他人不知是怎么称呼的,他竟从未注意。

  帘子被掀了起来,从外面探了个脑袋,正是晏庭卓。

  被两双眼睛齐齐盯着,晏庭卓一愣,眼睛直直地盯着唐子帧:“你醒了?”

  唐子帧被他看的脸一热:“嗯。”

  晏庭卓快步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揉了揉他的脸,轻轻地吻了吻,殷勤地问道:“饿不饿?锅里有粥,我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双皮奶。”

  唐子帧脸皮薄,他当着阿井的面被如此亲密相待,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晏庭卓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阿井,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正好,你帮我把吃的端过来,让八郎在房里吃。”

  阿井:……真是没眼看了。

  他起身飞速跑到外面,这里还是留给新婚的小夫夫吧!

  见阿井跑了出去,唐子帧瞪了晏庭卓一眼。

  晏庭卓莫名其妙的被瞪,他想到了什么,就有些愧疚地道:“是不是有些难受?对不起,是我太不顾着你了。我之前看了一下,是有些肿——”

  唐子帧死命地捂住了他的嘴。

  阿井端着托盘进来,目不斜视,两个人姿势再奇怪他都毫无波动。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当自己瞎了!放下托盘,他迅速又走了出去。

  晏庭卓伺候唐子帧吃完饭,终于想起阿井的身体,那也是个需要重点照顾的对象!还好家里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种缺衣少食的状态,肉蛋奶应有尽有,只是阿井住在城里,肉和奶都不比家里好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小狗了

  晏庭卓第一时间想到玉山,托人给他带了一封信。

  玉山第二天就亲自来了一趟。他来的时候,晏庭卓正和文先生等人吃饭,大家见到玉山的到来,未免有些吃惊。

  晏庭卓连忙站起来迎他:“这么点小事,还需要你亲自过来?难不成你还做不得主?”

  玉山跟众人相互见了礼,才对着晏庭卓笑道:“肉蛋奶算什么大事,我吩咐伙计一声便是了。我来是为了其它的事。”他冲晏庭卓挤了挤眼睛,隐晦地朝京城方向指了指。

  晏庭卓心领神会,将他带到了书房。

  玉山走进书房,看到满墙的书,感觉眼睛都不够用了,他惊叹道:“果然是读书人的书房!”

  也不过一面墙而已,这才哪儿到哪儿?他要是财力雄厚,恨不得给唐子帧造一座图书馆出来。

  晏庭卓催他道:“别废话了,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让你亲自过来?”

  玉山正了正神色道:“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同寻常,所以找你看看,是不是背后有什么人的手笔。”接着将最近京城的线索汇总讲了一下。

  晏庭卓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说,最近大家族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双儿上学’的风气?”

  玉山道:“你之前不是说让我把水搅浑?我便直接拿你那个《女驸马》的故事,改编了一个双儿中状元。反正这个戏在京城挺火的,好多戏班子都学了去。”

  晏庭卓疑惑道:“这也不足以影响这么大吧?”

  玉山点了点头,道:“事情还要从魏国公家的长子说起。那孩子跟你家夫郎一样,从小读书读的好,最受魏国公疼爱,几乎是内定的世子了。可惜他十五岁分化成了双儿。谁知他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不成器,魏国公便上奏,依然请陛下将其封为世子。”

  “后来呀,什么侯府家的公子、王府的公子、伯爵府的公子……反正读书好的统统都跳出来了,说不愿辜负前生所学。加上皇后也支持,陛下就办了个新书堂,供这些公子王孙继续读书。”

  晏庭卓想了想,问道:“陛下有发明旨说这些人能考科举吗?”

  玉山摇了摇头。

  晏庭卓叹了口气道:“这是好事,慢慢来吧。反正你多多帮我留意一番。”

  玉山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听闻陛下要迁都,往北边迁,说是要守国门,不让匈奴南下。朝廷为这事吵的不可开交的。陛下要迁都,重臣们肯定也要跟着去,你说咱们要不要在新都先置业,占个先机?”

  晏庭卓看着他,一脸复杂地想道:这家伙这方面确实比自己强多了,真的太有开拓精神了!

  送走了玉山,夫夫俩回了房,开始整理礼单。

  唐子帧看着礼单上的一条记录,差点呛到。

  “杨县令的贺礼是八抬大轿一座?”他难以置信地念了出来。这是什么奇葩的贺礼?哪个好人家会这么干?

  晏庭卓脸上漾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不能让自己一个人震惊!

  婚礼之后,大家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夫夫俩虽然各有各的事要忙,但能待在一起便待在一起,算是将如胶似漆表现的淋漓尽致。

  春种的季节到来,晏庭卓又开始忙碌起来。他虽然有钱了,能买地了,但种地的人手不够。再加上现在没有什么人愿意当佃农的,只能雇些短工。

  等他全部忙完,已经到了初夏。

  一进家门,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

  宝桐村的读书郎们又变多了。

  自从去年王老汉被骗过之后,多数村人都更明白了识字的好处。有些从前不愿意的,怕耽误孩子下地干活的,如今都愿意在农闲之时送孩子过来认识点字。

  因为不算是正经拜师,不过是送些自家地里的菜,或者晒干的菜干,或者一条鱼,唐子帧也不在意,全都收了,一律从《千字文》教起,有时候连大人们也会驻足来听一听。

  这让他家的人越来越多,此前的用作教室的屋子里越发拥挤。

  晏庭卓进去的时候,见教室外面还站了三个大人,也在听。

  对方见主人家回来,有些憨憨地笑了笑,解释道:“我见唐秀才讲得怪有意思的,具膳餐饭,适口充肠。饱饫烹宰,饥厌糟糠。可不是这个道理么?”

  另一人则道:“前面讲的枇杷晚翠,梧桐蚤凋,这书上竟写了这样的道理。”

  晏庭卓笑着看了一眼教室里,小孩们还在跟读。他不便打扰,就悄悄去搬了几个小凳子让几个人坐着,自己去厨房里准备饭菜。

  有一个村民脸皮薄,不好意思在外面听,便要过来帮他干活,搬柴火烧火。

  那人问道:“晏秀才,你家这样的体面人家,家大业大的,怎么不雇几个使唤的?还亲自做饭呢?”

  晏庭卓笑道:“不习惯。”

  那人随口调侃道:“可见是没过过好日子,不晓得别人伺候的好处。不过你家夫郎不是大家公子吗?他也能陪你吃得了这个苦,真是个顶顶好的人呐!”

  那人是随口一说,却让晏庭卓放在了心上。

  他回忆了一下,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唐家虽然在小县城里,也是一屋子的丫鬟小厮屏声静气地待命在旁。唐子帧现在不声不吭的,其实跟着他还真的是受了大委屈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不是滋味。

  正巧那边的课程结束,除了几位关门弟子,其它的小孩都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今日学到的东西,飞跑回了家。

  这个教室,晏庭卓特意奢侈地给装了玻璃,虽然不甚清晰,也足够他看清唐子帧的脸了。

  只见小少爷言笑晏晏,眉目舒展。他应是开心的吧?

  晚上的时候,晏庭卓搂着他问:“你跟我窝在这个小村子里,有没有觉得委屈?”

  唐子帧早已经不像新婚的时候那么害羞,日子久了,他反而在枕边人面前显露出了一丝淘气。

  听到这话,他故意翻了个身趴在晏庭卓身上,煞有介事地说:“我可委屈了。”

  晏庭卓哪里能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但依然十分配合地道:“嗯,什么地方委屈了?”

  唐子帧故意板着脸道:“我想吃的杏子、桃子、石榴,你怎么还没有种出来?你不疼我!”

  晏庭卓又好气又好笑,这些都是家里刚种上没多久或者刚移栽没多久的树,杏树甚至树干都还没长出来,哪里能吃得到。

  他翻身按住唐子帧压了下去:“那我换个方式疼疼你!”

  唐子帧惊叫一声,像只翻不了身的小乌龟一样,瞬间口中的呜咽就被吞了回去。

  第二日他醒来,就看到自家的桌上放了两个小筐,一个筐里是又大又圆的杏,另一个筐里却是桃子。

  他惊喜地喊道:“大哥!你弄的杏和桃子吗?在哪里弄的?”

  晏庭卓从外间进来,拧了拧他的鼻子道:“有些馋猫想吃,我只好想尽办法替他寻来,免得馋猫说我不疼他!”

  唐子帧嘻嘻一笑,习惯性地往晏庭卓胸口贴了贴,然后捻起一颗杏。

  这些杏应该都是被精心挑选过的,不仅没有什么瑕疵,连个头都差不多大小。

  晏庭卓叮嘱道:“杏伤人,吃几个尝尝鲜就好,不要多吃。”

  唐子帧已经剥了一个喂到了他的嘴边。

  晏庭卓莞尔一笑,接受了他的好意,低头一叼,将杏叼进嘴里。

  晏庭卓想了想道:“要不然,我给你做罐头?桃子和杏都做点,你尝尝?”

  唐子帧跃跃欲试:“好!那我给你烧火!”

  两个人又连体婴一样进了厨房。

  晏庭卓旧事重提:“家里要不要雇两个人?你从小习惯了人伺候,我怕你累着。”

  唐子帧摇了摇头:“我不想让家里有那么多人。就我们两人清清静静过日子,不是也挺好的?不过——”

  晏庭卓:“?”

  “大哥,能不能养条狗啊?那种能看门的,威风的大狗!”唐子帧眼睛发亮。

  晏庭卓失笑,他有时候真的很孩子气,很可爱。

  第二天一大早,晏家就有狗了,两只。

  这还得感谢三花猫阿花和她的子子孙孙们。

  不知道猫养久了是不是有灵性,她好像听懂了主人家想要养狗的意思,悄没生息地叼过来两只不知道有没有 满月的小狗。

  晏庭卓吓了一跳,这猫去哪里偷的孩子。

  三花猫在他地脚边喵喵地叫了半天,晏庭卓只能先给小狗弄了点羊奶喝。

  他头疼地问阿花:“你在哪里偷的,给人家还回去!狗妈妈找不到小狗要急死了。”

  阿花喵喵叫着,往前跑了几步,又扭头看过来。

  晏庭卓只得跟上。

  走到一个陡坡,远远地看到地上一只狗的尸体,他便明白了。那狗不知道怎么回事,摔死在这里。阿花便把它的孩子捡了回去。

  晏庭卓叹了一口气,摸了摸阿花的脑袋:“万物有灵!”

  他回家找了绳子,还是想办法把狗的尸体弄了上来,给他在自家附近挖了个坑埋了,还带着小狗去闻了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起个名字吧

  阿花蹿在树上,安静地看着,等他见到两只小狗,又跳了下来,站在了小狗面前。

  晏庭卓开玩笑道:“怎么,你要给两只小狗当干妈?”

  阿花看了他一眼,挨个舔了舔小狗。果然见小狗傻里傻气地跟着猫妈妈走了几步。

  阿花蹿了几步,小狗跟不上,急得哼哼唧唧,晏庭卓干脆弯腰一抄,一手揣了一个,带着阿花回了家。

  唐子帧是被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吵醒的,他坐起身来,看着地上两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奶狗,傻了眼。

  “大哥!我们有狗了?!”他掀开被子,飞快下地,将两只小狗撸了个跟头。

  晏庭卓进来,见他赤着脚站在地上,无奈地道:“怎么不穿鞋?衣服也不好好穿?病了怎么办?”

  说着走了过来将他又抱回床上。

  唐子帧早就习惯自己被他这么抱来抱去的,伸着胳膊由着对方伺候,嘴里却道:“我今年好了许多啦,从冬天到现在,还没生过病呢!”

  晏庭卓一想,可不是么?何止不生病,他连精气神都比之前好了,之前总是懒洋洋的,现在慢慢地竟活泼了不少,有少年郎的样子了。

  被伺候着穿好衣服鞋子,唐子帧又蹲到了小狗旁边,有些高兴又有些惋惜道:“我本想着家里养只大狗看门的。”

  晏庭卓一本正经地道:“长大了,不就是大狗了?”

  唐子帧听了又高兴了起来。

  晏家多了两只狗之后,来他家的小孩更多了。

  小狗虽然小,却不怕人,被这么多小孩围着像是到了天堂一般,每天快乐地尾巴都快摇断了。

  但晏庭卓却觉得,家里有些吵了。

  他跟唐子帧商量了一番,决定将这些小孩分班,正经做学问的是一个班,扫盲的班级根据程度再分,这样两边不耽误。

  教材也分开,扫盲班的教材他们自制。想着绝大多数人还是种地为生,教材他打算从农事和算账入手,另外再加上新朝的律法,都是极其实用的课程。

  但是唐子帧建议,将《千字文》也加入必学课,他认真地说道:“虽然只有短短一千字,但既有天地之理,又有人伦大义,读起来还朗朗上口,即便是不科考,多学些做人的道理,也是好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他去找了老村长,说明了自家的意思。

  老村长盼一个私塾盼了多少年!他从幼时就羡慕邻居家的长子能读书,会读书,这件事早就成了他的执念。如今虽然他的孙儿已经完成了他的夙愿,但谁能拒绝一个村办小学堂呢!

  他在村里一说,几乎得到了全村人的赞同。

  大家郑重其事地祭祖之后,新教室就轰轰烈烈地盖了起来。

  村长做主,各家都捐了些钱,找木匠定做了几套桌椅。

  木匠还亲自漆了一大块“白板”送过来当贺礼,被众人郑重其事地嵌在了墙上。

  人多力量大,这个村办小学从开始到完工也就短短几日,但名声已经传了出去。

  唐子帧为编教材,简直是绞尽脑汁。他不通农事,于是请晏庭卓找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农来问,自己汇总成了一个小册子。

  晏庭卓看了之后,哭笑不得。

  “怎么了?是写的不对吗?”唐子帧忐忑地问道。

  “不是,是写的太深了,大家看不懂。要跟朗朗上口才好。比如,前几日,老吴叔说过,立秋雨淋淋,来年好收成。”

  唐子帧一点就通。大笔一挥,改!怎么顺口溜怎么来!务必男女老少都能听懂。

  什么“立夏刮阵风,小麦一场空。”

  什么“小满前后,种瓜种豆。”

  什么“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

  一下子整出了一本农谚册子。

  小孩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学的快的很,很快,村里的人个个都能从嘴里蹦出一句一两句“秋分谷子割不得”、“东风急,备斗笠”之类的谚语。

  宝桐村的人去镇上都让人羡慕不已,胸脯都能挺得高高的,别提多自豪了。

  这天晏庭卓难得有空闲,去镇上店里吃饭。他是这个镇子上的名人,许多人认得他。

  有人大着胆子打招呼,问道:“晏秀才,我不是你们村的,能送孩子去你们村上学不?”

  晏庭卓记得他,他就是当初要改名字的姓孟的那户人家,并不是他们村的。

  这个问题,他早就跟村长和几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商量过了,闻言笑道:“能啊,只要你们愿意送,孩子愿意学。不过我们也只能再收十个,实在是人手不够,管不了那么多孩子。”

  那位孟家人当即就回家把孩子带了过来,效率高的令人咋舌。

  这孩子是正经拜师要做学问的。他们并不管老师是男子还是双儿,就知道考中了第一名,那肯定是他们县学问最好的人。

  后来村里学堂陆陆续续地又收了几个孩子,来识字的居多,主要是学自己的名字,学数数,以及学学农谚。打算把这些学会了,就把孩子领回去。

  食客们还怂恿晏庭卓:“晏秀才,你也教教我们识字呗!”

  晏庭卓见他们一副调笑的样子,也不像是认真读书的意思,于是灵机一动道:“没问题,那就从菜名学起吧!”

  他很快就备了一个小白板放在店门口,叫女账房方小香每天写一个菜名,当做是当日的推荐菜,十天左右循环一次。

  食客们看得久了,每个字即便是不会写,也能猜个差不离。

  猜菜名成了客人们固定时间的游戏,不少人来店里就是为了随大流,猜菜名,新客慢慢地变成了老客,老客又带来新客。从这以后,店里的生意越发的好了,这也是意外之喜。

  这天晏庭卓正在家里收拾菜,打算给阿井送点,锅里还炖着他爱吃的红烧肉,也一起带过去给他解解馋。这时忽然外头有人敲门。

  小狗们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晏庭卓打开门一看,这也是个熟面孔,当日在柳英卫家见过,正是柳英卫的贴身近卫。

  那小伙子满面喜色递过来一个包袱,道:“奉我们老大之名前来给舅爷报喜,我们夫人生了,生了个闺女!”

  晏庭卓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是红鸡蛋,他急忙问道:“大人孩子都好吧?”

  小伙子道:“都好!我们老大特意叫我带话,说是早上鸡叫时分生的。”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懊恼地说道:“我们正打算去城里的,不想没赶得及。”

  唐子帧从里面出来,果断地道:“现在去也不晚,即刻就走。”

  晏庭卓道:“锅里的东西呢?”

  唐子帧无奈道:“那个他现在吃不了,太油腻了!”

  晏庭卓有点发懵,感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似的。

  唐子帧邀报信人进家里歇歇脚,又将晏庭卓拉到鸡窝旁边,直接说道:“你给阿井捡些新鲜鸡蛋,我去把前几日新制的冰鉴拿来,这样能多放些日子。”

  他又亲自去了方家,请他们过来看着灶,等熟了把锅里的东西分吃了。

  夫夫二人很快跟报信人一起驾车往县城赶去。

  走着走着,晏庭卓咦了一声:“这路是不是修过了?没有往日那么颠簸。”

  小伙子答:“不错,这几个月,县令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让县里的大户们争相给钱,县城附近的路都慢慢修起来了。”

  这种小事,说过就忘。还是当舅舅的事更重要一些。

  到了柳宅,里面多了好几个陌生人,看起来都是小厮侍女之流。

  柳英卫听到通报,大步走了出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舅兄,我当父亲了!”

  认识这么久了,晏庭卓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的样子。

  “阿井和孩子呢?”

  “在里面,请。”

  走到卧房门口,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他们,那女人一板一眼地道:“婴儿娇弱,还请三位先净手、更衣。”

  “应该的应该的!”晏庭卓连连点头,他们奔波过来,确实是尘土满面。于是跟着侍女去洗手换衣服去了。

  柳英卫傻乎乎地问:“我也要洗?”

  他看了看女人的脸色,讪讪地道:“好的,我也洗。”

  折腾半天,晏庭卓才拉着唐子帧进了内室。

  这里不是他们的正房,应该只是临时开辟的产房,但现在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阿井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他看到晏庭卓和唐子帧,眼前一亮,笑道:“大哥,你当舅舅了!你看看,帮我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

  “我起?这不合适吧?”他看着柳英卫。

  见柳英卫没有丝毫不满的意思,还诚恳地道:“舅兄有学问,不像我是粗人,舅兄来起,我更放心。”

  晏庭卓也不是那种擅长起名字的,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唐子帧。

  唐子帧镇定地说:“听闻外甥女是生于鸡鸣之时,我有一名:柳鸣晨,两位觉得如何?”

  阿井念了两遍,赞不绝口:“好听,意思也好。那就叫这个吧?”

  柳英卫现在看他是满目柔情,闻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晏庭卓问:“大名我们起了,你们做父亲的是不是也该取个小名?”

  柳英卫看向阿井,阿井想了想道:“那就叫如意!”


第一百七十章 我不能生

  众人叙话半天,阿井累了,大家就退了出去。

  柳英卫这才跟大舅哥小声介绍了一下家里多的这几个人。确实是新买的下人。那个拦着人中年女人是他专门请来照顾月子的。

  除此之外,柳家还备了个年轻的乳母,怕万一奶水不足,还能有个备案。

  晏庭卓见他考虑的如此周全,心中甚是欣慰。唯一的问题就是宅子小了些,人一多,显得格外挤。

  柳英卫在饭桌上感慨道:“我从前孑然一身,更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有儿女承欢膝下,如今有这样圆满的一个家,实在是此生无憾了!还是得多谢舅兄,愿意将阿井嫁给我。我敬你一杯!”

  晏庭卓笑了一下:“谢我做什么?是阿井自己愿意。如果没有你,我倒是愿意多养他几年。阿井还小呢!”

  柳英卫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又举起酒杯,这是他的郑重承诺。

  两个人小酌几杯,又聊了些衙门里的近况,晏庭卓见唐子帧听得专心,特意问了问京城的事情,跟他确认了迁都的传言。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天色不早,晏庭卓要告辞,柳英卫留也没法留,主要是家里根本住不下,于是只能先派人去文宅报信,最后才放二人离去。

  路上,两个人默契地提起京城的事。

  晏庭卓问:“你准备好了吗?”

  唐子帧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就去!去把你的亲人们接回来!”

  唐子帧眼里涌出泪水,被晏庭卓轻轻擦去。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唐子帧平复了情绪,道:“走吧,别让老师等急了。”

  晏庭卓笑着钻出车厢,驾着车,踏着星光往文宅而去。

  天色已晚,但文夫子还没睡。

  晏庭卓看文夫子精神奕奕的样子,在心里暗暗想:“城里人确实比乡下能熬夜些。”

  文夫子不知道他的腹诽,但他已经听说了柳家得了个千金的事,也很是开怀。毕竟,阿井曾经也是他的学生,而且性格又天真活泼,惹人喜爱。

  “起名字了没有?没起的话老夫倒是可以起一个!”文夫子乐呵呵地道。

  晏庭卓故意逗他:“起了!叫柳鸣晨,您猜猜,是谁起的?”

  文夫子哼了一声:“肯定是我这好徒儿取的!”

  晏庭卓一呆:“您怎么猜到的?”

  文夫子没好气地道:“你看看你那讨打的样子,尾巴得意的要翘上天了,一看就不是你!”

  唐子帧被师长当着面打趣,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文夫子欣慰不已,感慨道:“哎,真好,真好,是老夫想象不到的好。你们两个,都好!柳三郎也好!都是好孩子。”

  他想起了前两年在诏狱时的心情。当时知道全家出事时就已经心存死志,是柳三郎潜入诏狱,不知道在哪里弄了大把的金银财宝贿赂了太监及深得楚皇信任的和尚,才假死脱身。

  只因听说心爱的学生还在人世,他稍微燃起一点生的希望。后来被柳三郎带着马不停蹄地来到谷泰县,真是来对了。

  从那之后,都是好日子啊!

  只是,唐老爷的尸骨还不知道在何处。他怜惜地看向自己的学生。

  三个人的思维在这时候同步了。

  唐子帧道:“老师,我想去一趟京城。”

  晏庭卓点了点头:“我们打算去京城看看,最好是把岳父等人迎回来。”

  文夫子一呆:“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如果是两眼一抹黑,去京城无疑是大海捞针。”

  晏庭卓道:“打听出一些消息。我们打算亲自去看一看。”

  文夫子点了点头:“修远兄有你这个好儿婿,如果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夜里,夫夫二人都有些失眠。

  夜色中,晏庭卓盯着爱人秀美的侧脸出神。突然听唐子帧问道:“大哥,你想要孩子吗?”

  晏庭卓心中警铃大作。他连忙将唐子帧翻了个身,让他面对着自己。

  他柔声问:“怎么了?今天是在柳家听谁说了什么吗?”

  唐子帧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说道:“也没有,就是阿井问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有些怕。”

  晏庭卓轻抚着他光滑的脊背,低声问道:“嗯?是在怕什么?”

  唐子帧犹豫地说道:“我既怕突然有了,又怕一直没有。”

  晏庭卓安慰他:“成亲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不要孩子,我也不想让你受罪,不会有的。”

  唐子帧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忧愁地说道:“我们几乎每天都……要是有了怎么办?”

  “不会的。”晏庭卓想了想,得现编一个借口,于是凑在他耳边说道:“大夫说我不能生。”

  “啊???”唐子帧目瞪口呆,他一骨碌爬起来,手往下一探。

  晏庭卓弓起了腰,深吸一口气才道:“大半夜的,你干嘛?”

  唐子帧震惊地问他:“你,你不能生,为什么还这么……?!”

  晏庭卓扭曲着脸道:“你放手!这是在别人家!”

  唐子帧感觉手里的东西有了新的变化,吓得赶紧撒了手。

  气氛一时间诡异了起来。

  良久之后,唐子帧才怯生生地问:“你,要我——”

  晏庭卓痛苦地打断他:“你老实睡觉,别招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文夫子看着逃也似的离开的小两口,感觉完全摸不着头脑。

  晏庭卓昨天半夜在心里念了大半夜的心经,今天有些萎靡不振。

  唐子帧则是好奇地想了半夜,也没睡太久,一路都在犯困。

  两个人罕见地都不吭声,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家。

  一到家,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唐子帧立刻就精神了。

  他能感觉出晏庭卓的低气压,但是他一点都不怕,还故意往他眼前凑:“大哥?大哥?你还没给我解释呢!”

  晏庭卓看到他这淘气的劲儿就心痒痒,忍了一夜,此时在自己家就不需要忍了。

  他转身将大门从里头一锁,一把扛起唐子帧放到了炕上,将小少爷衣裳一剥,幽幽地道:“我这就给你解释解释!”

  大门已经锁上,猫和狗都被关在门外,屋子里两个人做了什么都没有人打扰。

  晏庭卓好好地用身体给唐子帧“解释”到下午,把人“解释”的鬼哭狼嚎。

  唐子帧觉得自己被“解释”地更迷糊了。

  他满脸空白地躺着,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还能这么大!”

  晏庭卓自己痛快了,心情自然也好多了,听到这话便调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唐子帧已经迷糊了,下意识地重复道:“因为我?”

  晏庭卓反问回去:“难道你不舒服?”

  唐子帧迷迷糊糊喟叹:“舒服。”等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晏庭卓哈哈大笑。

  唐子帧气道:“你!你趁人之危!”

  晏庭卓故意叹了一口气道:“方才还一口一个晏郎的,现在就成了你,我家夫郎的心,真是海底针呀!”

  唐子帧脸爆红,羞愤道:“出去!”

  晏庭卓愉快地出去准备进京要的东西了,他还得跟大家伙交代一下地里的事,还要给玉山他们递个话,很快就忙得不见人影。

  唐子帧越想越觉得不可理解,他家大哥怎么能如此笃定?会不会是因为不能生的其实是自己?

  如果是的话,现在知道实情,总比瞎猜的好。再者,即便是不是,两人之中有任何一个有病,都不是小事,总要……治一下吧?

  找大夫这件事,被他提上了日程。

  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再纠结此事,而是将心神转到了进京的事上。

  于他而言,他并不需要做任何实际上的准备,他知道这些晏庭卓都会准备的妥妥当当。而他自己,则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皇帝迁都,很多京里的老臣一定会随新君到新京,所以要趁着故人还在,把能打听的打听一下。他这次去,可能还会碰到一些旧面孔。

  晏庭卓并没有耽误太久,第二天就跟着玉家的车队往京城中赶去。

  他们生意人是最不怕吃苦的,赶路赶的急,本来还怕唐子帧一个娇弱的夫郎有意见,却见他神情平和,有时候还言笑晏晏地跟晏秀才聊几句,一时间对他赞不绝口。

  唐子帧是想到了从京城回来的过往,那时候狼狈逃窜,现在有丈夫伺候着,比那时候舒坦百倍。

  他唯一担心的山匪也并没有遇到。

  晏庭卓低声解释:“皇帝下了大力气剿匪,作恶多端的匪寨早就被灭了,其它的也被大军吓得七零八落的。”

  听到这话的玉家人说道:“是啊!刚开始的时候真是千难万难,前两年我们跟晏秀才还碰到过匪徒呢,后来京里来了个罗大将军,跟犁地似的将进京这条路犁了一遍,现在太平多了!”

  越是临近京城,路越平,人越多,城镇越繁华。

  几人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到了京城,往租的房子那边安顿。

  一路上,唐子帧看得目不暇接。

  “变化太大了!”他轻声感慨道。这座他出生的城市,如今却被他像一个普通的过客一般打量着。

  这大块的透明如水的玻璃,这宽阔平坦的街道,还有柳英卫提到过的两轮车,一起构成了京城的繁华之景。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是个奇人

  “福寿街!去福寿街的有没有?一人两文钱!”有汉子喊着。

  福寿街?这正是他们此次要去的第一站。夫夫两人齐齐向那人看去。

  只见那汉子挥舞着旗子,他旁边站着一头高大的骡子,身后拉着一辆木板车。

  放眼望去,街上这种骡车还有很多,俨然有公交车的意思了。

  晏庭卓拉着唐子帧往那个方向走去。

  唐子帧心中又忐忑起来,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新鲜事物。

  他们要去找的,是前魏帝极为宠爱的一位高僧的某位徒孙,隐姓埋名住在福寿街,机缘巧合之下被玉家伙计知道踪迹,这才让晏庭卓他们找到了线索。

  福寿街得名,是因为这条街上有家比较出名的棺材铺子,那位徒孙如今在棺材铺子里当伙计。

  晏庭卓二人找上他说明来意,那人刚听到祖师的名字时还在装傻,直到唐子帧报上了唐老爷和自己的名字,才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了个名字,听起来是个地名。

  两人又奔向那个地方,发现是个破旧的院落,院子里有个老人在清扫落叶。

  老人一问三不知,他们又去找旁人问,得知这里是一座废弃的道观,新的道观在城北的另一处。

  两个人奔波了一天,走了个空,晏庭卓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唐子帧反而并没有多沮丧。

  他还反过来安慰晏庭卓:“我们人都来了,哪怕是找个庙里上柱香,也是不虚此行。”

  他对这件事已经想了好几年,几乎什么状况都想到了,扑空对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

  晏庭卓佩服他的心气,好好地给他按摩了一下酸胀的腿。

  两个人第二天一早继续出发。

  驴子经过一天的休整,已经歇的差不多了,今天他们就不再坐公共骡车,选择自己驾车出行。

  就这么一路问一路行的,到那个新道观时,已经快到晌午。

  这里游人如织,摩肩接踵,挤得他们的车子几乎动弹不得,找了半天地方,才将驴车停在一个指定的位置,又花了些铜板给附近的童儿,请他们帮忙照看驴车。

  晏庭卓擦了擦汗,随口说道:“真是香火鼎盛,比当初的金泉寺厉害多了!”

  唐子帧低声道:“当今陛下崇尚黄老之学,自然有人见风使舵,知道要拜谁的山头。”

  他叹了口气,犹豫地道:“我还是心有不甘,我想去看看。”

  晏庭卓点头道:“那是自然,来都来了。不过咱们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吧,我看这附近有许多吃的。”

  唐子帧诧异道:“你,你也去?你不是……”他隐晦地做了个合十的动作。

  晏庭卓笑道:“无碍,都拜拜就是了。”

  顶着唐子帧怀疑一切的眼神,晏庭卓率先踏上那崭新的台阶。

  道观并不高,却占地极大。

  唐子帧一点一点地像巡视一般,不愿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最后却一无所获。

  他有些低落地道:“大哥,咱们再去福寿街问问吧。”

  晏庭卓眼见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唐子帧已经疲惫不堪,心里十分心疼。他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再找找。”

  唐子帧无可无不可,晏庭卓就将这事定了下来。

  道观中有道士负责此事,他愿意散钱,自然没有不应的。夫夫两人被安顿在一个客房,唐子帧跑了一天,早就累坏了,吃完晚饭就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他突然做起梦来。

  晏庭卓半梦半醒中听到怀里的人在激动地喊“阿父”,瞬间清醒过来。

  唐子帧梦到了唐老爷,在梦里,唐老爷说了许多话但他死活听不清楚,只能从口型猜测是要他祭拜。

  于是,第二天一早,两人找了道士,说想要办一场祭拜先人的法事。

  见这两人不指定人选,也不要求规格,给钱给的却痛快,道士也不提什么前面多少人排队,利利索索地就给安排上了。

  这场小小的法事安排在某一个侧殿,由道士们在旁边唱经,孝子贤孙们跪拜,夫夫二人被某一个小道士拉着提前演练了一下,看起来似乎跟其他的法事也没有什么不同。

  两个人正要离开,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道士袍子的老者。

  老者进来之后,站在门口却不近前,只是微笑着看着两人。

  “你——”唐子帧震惊到几乎失语。

  晏庭卓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问道:“这位是?”

  难不成是岳父?但看唐子帧的神情,并不像啊。而且传闻岳父仪表堂堂,是个中年帅哥,应该没有这么老。

  唐子帧颤抖着声音道:“康顺大师……”

  康顺大师?这谁?似乎听谁提起过?

  唐子帧继续颤抖着低声说道:“他是先帝面前最受宠爱的高僧之一,也与我父亲交好。”

  哦,想起来了。文夫子曾经说过,岳父等人的尸骨,是这位康顺大师托人收敛的。

  但是,这位大师,不应该是个和尚么?怎么现在是一副道士打扮?难不成,这还能无缝切换?

  又或者,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晏庭卓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不留神,自家媳妇已经跟着老道士走了出去。

  他连忙跟上。

  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另外一个偏僻的屋子,进了内室。

  “我等你很久了,孩子。”老道士缓缓说道。

  室内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个大坛子,似乎是密封着的。正在受着香火供奉。

  唐子帧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轻声问道:“这是……”

  老道士点了点头。

  “都、都在一起?”

  老道士又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多谢!”,唐子帧泪凝于睫,跪下来深深地大拜了数次。

  老道士想躲,却被晏庭卓在边上按着,硬是受了这份大礼。

  “既然事情已了,你们便回去吧。”老道士缓缓说道。

  晏庭卓拦住他:“法事还是照旧,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常。”

  唐子帧哽咽着道:“不错,您庇佑先父,庇佑唐家,我们不能给您带来无妄之灾。”

  老道士温和地笑了笑,算是承了这份情。

  法事照常进行,但唐子帧的心情已经与演练之时截然不同。

  他此刻无比虔诚地跪拜,希望他的诚心能隔着墙壁传到亲人那里,给亲人更多慰藉。

  晏庭卓在跪拜之余,内心里全是震惊。一个得道高僧躲在香火鼎盛的道观里,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背后有后台,总之,真是个奇人!

  两个人上山的时候是空手的,下山的时候,晏庭卓却挑了个担子。

  一个担子里是唐家许多人混合在一起的骨灰,一个担子里却是这道观里的经书、酥饼、符纸、法器以及特产的丹药。

  他们这样的虽然不算是大客户,但也属于平民里面格外能买的了,因此还受到了道童亲自抄近路送下山的优待。

  因为有外人在,两人不好多聊什么,基本上都是聊这两天在道观的见闻,三个人其乐融融,显得唐子帧那轻快的脚步都不那么异常,只有晏庭卓能看出其中的急切。

  到了山下,拜别道童,两个人找到自家的驴车,将东西搬进驴车里。

  在这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唐子帧才抱住晏庭卓,悲喜交加地说:“大哥,我找到他们了!”

  他今天大悲大喜,极为伤身,晏庭卓担心的要命,把他拥在怀里,手在他背后轻轻安抚。

  唐子帧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尽量平稳呼吸。

  见他状态好一点了,晏庭卓才从车厢里跳出来,拿起了缰绳。

  快到中午,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心思吃饭,闷着头往住处赶车。

  回去的路比去道观的路顺畅许多,未时就到了临时住处。

  唐子帧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没有被玉家的伙计看出来。

  晏庭卓将东西留在车内,托伙计看着车,自己打算叫点饭吃。

  伙计笑道:“咱们这里有跑腿的,您想吃什么,小的还有单子呢。”

  晏庭卓接过所谓的单子,嘴角抽了抽,是黑白色的传单,上面写了各家的招牌菜,讲究的还印刷了菜品的图样,不过因为是黑白色,显得不怎么有食欲。

  那就体验一下古代版的外卖!

  在玉家伙计的指点下,晏庭卓写了一张纸。玉家伙计接过来,走到门口,朝外头望了望,招手喊道:“小蜜蜂!”

  晏庭卓正一头雾水,一个头顶上帽子嵌了风车的青年踩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飞速过来,精准地在门口停下。

  “客人要点什么?方圆五里地必达!”

  玉伙计将纸递了过去,又给他看了一张传单的样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青年痛快地点了头,接过纸往背后的竹筐里一塞,又踩着那奇怪的东西飞速离开。

  “这就行了?我还没付钱呢!”晏庭卓不解地问道。

  玉伙计笑道:“咱们家是常客,东家吩咐过,这些都走公账。”

  “哦,那私人就不能点了么?”在一旁的唐子帧好奇地问道。

  玉伙计好脾气地笑笑:“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那就要先给钱了。”

  晏庭卓也化身好奇宝宝:“如果钱被这些小蜜蜂贪了怎么办?”

  “您是不知道想当小蜜蜂有多难!一旦贪了就是永久除名,在官府备案的。再说,他们挣的也多,谁愿意为那仨瓜俩枣失了前程!”

  很快,外卖就被另外一个“小蜜蜂”送了过来。

  双方四目相对时,都是一惊。


第一百七十二章 故人又见故人

  “……七兄?”唐子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那青年率先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客人们的餐到了,小的就先走了。”

  他说完要走,手臂被晏庭卓钳住。

  青年痛呼一声,使劲甩手,却完全挣脱不开。

  他干脆不躲了,直直地看着唐子帧道:“没想到,你也成了个双儿。”脸上似悲似喜,复杂无比。

  “也?”晏庭卓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青年看了他一眼,神情里曾经的傲慢早就不见踪影:“是你,我知道你。”

  晏庭卓直接问出了夫夫二人最关心的问题:“你竟然还活着!唐家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青年惨笑一下,道:“没有了。我是出嫁的人,算不得唐家人,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完随意朝二人拱了拱手道:“就此别过,以后就当做不认识吧。”

  说完迅速离去。

  两人相顾无言。

  玉伙计在旁边良久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弱弱地提醒:“两位,饭菜要冷了。”

  他不知道唐子帧的过往,虽然有些奇怪亲人相见不相认,但自己估摸着他们可能有宿怨,也不敢提。

  还是晏庭卓叫住了他:“刚刚那位,你认得吗?”

  玉伙计看了一眼唐子帧,小声道:“见过几次,只是不熟。”

  接着不等晏庭卓问,就说了唐家七少爷的近况:“他也怪可怜的,听说是他男人不中用了,如今只是在重病等死,只能靠他跑腿赚钱吊命。”

  “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听说是在福寿街后面那条巷子里,巷口种了柿子树的,具体哪家我就不知道了。”

  又是福寿街?

  两个人面面相觑,决定在京城停留两日再走。

  他们又一次回到福寿街,找到了那条种了柿子树的巷子,还没进巷子,就被窜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晏庭卓伸臂护住唐子帧,两个人稍稍站定,看向前面的青年。

  青年神情中闪过一丝阴霾,嘲讽地道:“八弟如今真是出息了,跟一个下人搂搂抱抱的。”

  唐子帧没有理他的讽刺,定定地看着他。

  “起开,我要去干活了。”青年用力一推,被晏庭卓再次捏住了手臂。

  青年吃痛之后破口大骂:“看好你的狗!”

  “阿壶,你怎么还没走?”巷子里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

  青年脸色一变,忍气吞声道:“就走!”

  “阿壶?”晏庭卓重复了一句。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屈辱,恶狠狠地道:“让开!别耽误我干活?”

  挡住他的两人都没有让开,唐子帧终于开口说了到这里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在找玉清观?”

  青年脸上闪过一丝震惊,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们还是离开京城吧,这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

  唐子帧点了点头道:“我们的确打算离开京城,不过你要找的东西,我已经找到了,你要看看吗?”

  青年猛然抬起头:“是……骨灰吗?”

  唐子帧点点头。

  青年的脸上闪过一丝空白,他的表情终于变得软了下来:“我娘……我姨娘的,也有吗?”

  这位曾经骄傲无比的七少爷,也终于肯说出“姨娘”二字,让晏庭卓无尽唏嘘。

  唐子帧依旧点了点头。

  晏庭卓开口道:“在车上,走吧。”

  那个罐子一直放在车里,是他们此行以来最大的收获。

  七少爷见到驴车,稍微有点吃惊,接着就看到了车内的罐子。

  罐子是最普通无比的陶罐,似乎是从哪里随便找的腌菜坛子。

  但他相信唐子帧不敢、也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他。

  他双腿一软,直接在罐子面前跪了下来。

  片刻之后,一阵令人心酸至极的哭声传来,主人还死命压抑着,不想让声音传的更大。

  唐子帧鼻子一酸,再次痛哭起来。

  连在前面赶车的晏庭卓都被感染的心中沉痛。

  他找个偏远的地方,方便兄弟叙话。

  曾经敌对的兄弟俩,在亲人的遗骸面前像是重新认识了彼此,那点争执,又如何比得上眼前的惨烈。

  痛哭了一场之后,七少爷呆坐着看着自己的兄弟,头一次心平气和地说道:“你们回去吧,别来京城了。”

  唐子帧轻声说道:“七哥,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七少爷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他摇了摇头:“我走不了。”他深吸一口气,道:“我是奴籍。”

  晏庭卓接口道:“我们可以赎人。”

  不了七少爷却摇了摇头。

  唐子帧不解地道:“你我到底是血脉兄弟,如今也算是握手言和,何必与我赌这种气?”

  不料七少爷冷笑了一声:“倒不是因为这个。”

  他的表情重新归于阴霾,只听他冷冷地道:“我须得看着一个人死了,我才甘心。”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已经快要成功了。”

  晏庭卓看了一眼茫然的唐子帧,想着干脆做个好人,便问:“是谁?需要帮忙吗?”

  七少爷摇了摇头:“你不需要知道。”

  他跳下驴车,带上了那个可笑的小风车帽子,平静地说道:“你们走吧,保重!”说着蹬着滑板,往来时路上跑去。

  刚跑了几步,便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七少爷恨恨地捶了捶地。

  晏庭卓走过来无奈地道:“你也不看看这边的地?我特意带你们到这么远的地方叙话,这边路都没修好,你怎么滑?”

  七少爷捂着脸慢慢地爬了起来,感觉自己脸都要丢尽了。

  晏庭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扯着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走吧,上车,送你回城。”

  装逼失败,七少爷整个人垂头丧气。

  唐子帧问什么,他也愿意答了。

  晏庭卓听完所有的事情,也觉得十分唏嘘。

  这位曾经的家里的小霸王,在家里出事之后属实受尽委屈。唐老爷给他选的亲事虽然算是庇佑了他,让他不至于丧命,但是那家人在唐家落难之后却以折磨他为乐,纯粹是落井下石。

  再后来,那家人也全族倾覆,落得个为奴为婢的下场。他便同那个便宜夫婿一起被一户富户买下。

  七少爷短促地“哈”了一声,自嘲道:“可能我真是个命里带煞的,这家人一开始日子还行,现在……哼!”

  “就是个破落户,驴屎蛋子表面光。”七少爷呸了一声,“家里的人各个好手好脚的,却要我一个做下人的出来挣钱,真是不要脸!”

  晏庭卓深以为然。

  又听七少爷说道:“不过也幸亏是这家人买了我,机缘巧合,叫我打听到了一点玉清观的消息,最后还是叫你们抢了先。”

  晏庭卓道:“我们有钱有人,的确比你要方便些。”

  七少爷不甘心,却无力反驳,只得自我安慰道:“我也没白费日子。我用了半年多,慢慢地把那竖子毒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不甘心,我一定要看他咽气不可!”

  唐子帧还想劝他不要搭上自己,晏庭卓制止了他,那男人全家人折磨了七少爷这么久,他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想报仇?

  晏庭卓对七少爷说道:“看他咽气,你的心愿就了了,可以跟我们回去了?”

  七少爷诧异地道:“你还敢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不怕我的煞气妨了你们?”

  晏庭卓突然指着他道:“你坐好,端正坐好。”

  七少爷嘴上嗤之以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指令做了动作。

  晏庭卓双手合十开始念经。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把兄弟两人都看呆了。

  也许是前朝留的崇佛底子还在,兄弟两人都没有打断他。

  等他念完一套长长的经文,才睁开眼睛,一本正经地道:“好了,煞气已除。”

  七少爷一愣之下,禁不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流出泪来,他看着弟弟,由衷地道:“你确实比我命好!”

  晏庭卓催他:“是不是那个人死了你就能跟我们走了?”

  七少爷又强调了一遍:“我是奴籍!”

  晏庭卓不耐烦地道:“给你赎身!”

  七少爷也觉得自己磨叽,他当即下定决心:“我跟你们走!”

  弟夫看起来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弟弟依然颇有君子之风。他以前最讨厌他这幅君子的样子,现在却觉得无比亲切。

  晏庭卓不想在京城耽误太多功夫,他直接交代了一个玉家的掌柜去处理此事,没过多久,七少爷的卖身契就被送了过来。

  晏庭卓诧异地问道:“不是说要两个人的吗?”

  玉掌柜不知道他的原意,颇有些为难地说道:“另外一个人,看样子是不成了,那家人没好意思卖给我。”

  “花了多少钱?”

  玉掌柜看了一眼七少爷,才道:“一百五十贯。”

  七少爷脸上闪过一丝憋屈:“我以后会还你的。”

  晏庭卓瞟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一小锭金子递给玉掌柜,惹得对方连连推拒,被晏庭卓强硬塞了回去,道:“这毕竟是我家的私事,还是不要走公账了。”

  玉掌柜如释重负地收下了钱,有晏秀才这句话,他就能跟东家交代了。

  七少爷夺过卖身契就要撕,被晏庭卓拦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谣言!统统是谣言

  “你撕了有什么用?官府又不是没有存档。”晏庭卓反问道。

  玉掌柜笑道:“秀才公若是信得过老朽,便交给老朽去办。过些日子给他报个失足跌落山崖,去衙门销户即可。”

  晏庭卓看向七少爷,后者却陷入了两难。

  他信不过这些人。

  晏庭卓道:“行吧,那你自己先留着,等回家落了户,我再找人给你销户。”

  商量完这件事,七少爷不要别人陪,一个人悄悄地回去了旧主人家,恰好碰到那家人家有衙役进出,而后就有两人满脸晦气拖着一个麻布袋子,往乱坟岗走去。

  他悄悄地跟了上去,等那两人走后,完全不顾四周骇人的森森白骨。

  他走到还在喘气的丈夫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有本事,你来找我。”说完,冷冷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地咽了气。

  在此期间,晏庭卓夫夫却在忙着购置京城的特产。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特产是一定要带的。虽然玉掌柜已经替二人准备了一份,但晏庭卓还是想带夫郎好好走走看看。

  京城里的时兴玩意儿实在是太多了,唐子帧解决了心中最大的事情,总算有精神逛上一逛。

  他路过一家首饰铺子,被吸引了目光。

  晏庭卓见他愿意驻足,便牵着他的手往里面走,边走边说:“想买什么?难得见你想买首饰。京里的首饰想必是比咱们那里的时兴许多。”

  唐子帧笑道:“我先看看,若是有好看的,再给阿井和外甥女带一套。”

  晏庭卓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还是我夫郎想得周到。”

  唐子帧慌忙抚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嘴里说道:“这是在外面!”

  晏庭卓立刻肃手,脸上却含笑说道:“那我这样,不牵你,就跟着你,如何?”

  唐子帧还在观察着方才自己二人的孟浪行为有没有被人瞧见,随便嗯嗯了两声,随即果然看到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妻含笑看着自己,并说着些什么,他禁不住尴尬起来。

  他对那夫妻二人点头示意,手肘却捣了一下晏庭卓,算是惩罚。

  晏庭卓也看到了那两人,随意瞟了一眼,目光又黏回到夫郎身上。

  旁人哪有夫郎重要?

  他这次出来本来是带足了钱,不过没想到买个人会那么贵,一百多贯花出去,买首饰的预算就不得不缩减了。

  唐子帧也知道情况,并没有挑过于贵重的首饰,而是选了新奇巧妙又有寓意的。

  买完东西,两个说说笑笑地往门外走,突然晏庭卓的余光看到什么东西砸了下来,马上就要砸到玻璃,他们俩正好在玻璃窗前,躲无可躲,于是他一把将唐子帧揽在怀里,紧紧地护着他。

  一堆碎玻璃哗啦啦砸在了他的身上。

  唐子帧知道玻璃的锋利,他吓坏了,连忙从晏庭卓的怀里挣脱出来,要检查他的伤口。

  “嗯?怎么会没有伤口?”唐子帧愣住了。

  晏庭卓捏了一颗地上四散的玻璃小碎珠子,松了一口气,随口道:“应该是钢化玻璃,还好。”

  “阁下怎么知道这玻璃是钢化玻璃?”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钢化玻璃碎了之后会变成小颗粒,伤不了人——”晏庭卓拍着身上的衣服,顺口答道,等他说了后半句之后才意识过来——这是古代啊,那里来的钢化玻璃?肯定也是那位老乡捣鼓出来的。

  还是低调吧。

  他很自然地接着说道:“我不过是偶然听说的罢了,再多的便不懂了。”

  他扶着唐子帧站起身来,扭头看了一眼对方。

  正是刚刚那看着两人说笑的中年夫夫。

  离得近了才发现,两人在人群中都极为显眼。男人虽然人到中年,但整个人看起来年富力强,身上有着长期被权利润泽的自信,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样子。

  他的夫郎面如皎月,想来年轻时的容色比唐子帧还要夺目。

  两个人还一副十指紧扣,十分恩爱的模样。

  他不愿意在京城因为一句话得罪什么当权者,于是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先生,我夫郎有些吓着了,我便先带他回去了。”

  中年人还真的饶有兴致地让了让。

  晏庭卓道了谢,给唐子帧擦了擦眼泪,然后紧紧牵着他离开了这里。

  片刻之后,晏庭卓总觉得背后有视线盯着自己,他扭头一看,见两人仍站在原地含笑打量着自己二人,他便再次冲两人点头示意,而后驾车离去。

  管他是谁,反正他以后没事也不会来京城。

  回到店铺的时候,七少爷已经回来了。

  他对整个京城都没有丝毫留恋,只有在看到那套被收回去的小蜜蜂风车帽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怅然。

  “走吧!”他对两人说道。

  晏庭卓却道:“不急,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他赶着车,去了曾经的唐府门口。

  兄弟两人怔怔地看着这个朱红色的大门。大门口曾经的匾额早就被摘下,如今是空着的。大门紧锁,看起来似乎没有新的人家入住。

  唐子帧过去出门不多,对这个大门没有他七哥那么熟悉。

  七少爷却早已泣不成声。他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总是拉着发小和跟班从这个大门口进进出出,门口的匾额、门环、门钉、门槛都熟悉无比。

  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

  七少爷捂着脸痛哭失声,他以后跟京城的这个家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晏庭卓深深叹了口气,三人用尽全力赶路,终于在深冬之时回到了谷泰县。

  七少爷压根没想到,到了县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给他上户籍。

  一般这种事都是官府定期清点,再不济也是里长或者村长上报,很少见有人亲自去这么干的,毕竟多数人根本不敢跟官府打交道。

  有袁康安的关系在,这一切都办的十分顺利。

  七少爷看着户籍册上的“唐子简”三个字,又一次泣不成声。

  这次连唐子帧都不惯着他了,他冷嘲热讽道:“要是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把爱哭鬼的名头甩你头上!”

  七少爷敢怒不敢言。

  三人先去了柳宅。柳英卫不在家,阿井见到唐子简,瑟缩了一下,讷讷地问候道:“七少爷。”

  七少爷想到路上弟弟和弟夫对自己的叮嘱,硬着头皮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唤道:“柳夫郎。”

  阿井如释重负,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如意小姑娘还是能吃能睡的年纪,舅舅们去看她时,她还在酣睡,唐子帧将一把如意锁放在她手心,被她下意识地抓在手里,人还没醒,脸上就开始漾起笑容。把大人们都看笑了。

  没在柳宅停留太久,晏庭卓看了看天色道:“我怕下雪,路上不好走。一会儿去拜见文夫子,想必他老人家愿意跟我们回村。”

  七少爷听到文夫子就是一抖,他惊诧道:“怎么还有文夫子?这么重要的事你们居然瞒了我一路?”

  晏庭卓故意说道:“是啊,我就是想看看你现在的表情。”

  七少爷气结。

  到了文宅,文夫子居然已经在等着了。

  “玉家传消息说你们大概就这两天到,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立马就能走!”文夫子兴高采烈地道。

  七少爷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恭恭敬敬地爬起来给老师见礼。

  文夫子大手一挥:“上车说,上车说!”

  四人在大雪落下之前回到了宝桐村。他们离开家时天气还有些热,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深冬。

  三人前脚进了屋,后脚“晏家出门时是两个人,回来时是三个人”的消息就传遍全村。

  “听说其中的一个还是个双儿,难不成是晏秀才的妾?”大家已经开始八卦起来。

  “说不定是肚子里有了才带回来的。听说是京城来的,那肯定比我们乡下的双儿更狐媚,才能勾住男人的心!”村里最嘴碎的人十分笃定地猜测道。

  “不应该吧,晏秀才两口子不是才新婚?看他对夫郎黏糊那个劲儿,也不应该啊!”

  “有什么不应该的?男人三妻四妾正常的很,还是晏秀才有本事,也是唐秀才大度!”说话的是一个老头。

  那老头旁边的妇人立刻揪着他耳朵道:“你个老不死的,你还想娶谁?娶老娘一个还不够,你还想娶谁?”

  “不敢不敢不敢!”老头疼得嗷嗷叫。

  “唉,出门一趟,回来却要跟丈夫共享别的双儿,这唐秀才也太惨了吧!我就说男人靠不住!”一个年轻的夫郎惆怅地道。

  “没想到晏秀才也是这种男人,唉!我觉得日子也没啥奔头了。”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孩如是说道。

  ……

  住在村里,难免会被人议论。晏庭卓已经做好了被议论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流言一夜之间会传得这么离谱。

  他看着面前兴师问罪地叶老六,嘴里的茶都喷了出来:“什么?哪里来的孩子?始乱终弃??谁???我???”

  叶老六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不是你?他们都说你年轻时花的很,去烟花柳巷搞大了别人的肚子,现在孩子阿爹找过来了,你逼不得已纳了个妾……”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祖宗我说了算

  晏庭卓气急败坏地说道:“没有的事!那是我家夫郎的亲兄弟!我们这趟就是专门寻亲去的,找人的!如今找到了!”

  叶老六不知所措地点头:“哦哦……”

  晏庭卓继续咆哮道:“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花!我就我夫郎一个!我没有去过花街柳巷!也没有搞大过别人的肚子!”

  全村来看晏家热闹的人都头一次见识到了晏庭卓中气十足的咆哮声。

  叶老六可怜兮兮地试图安慰他,却完全无法打断他的声音。

  只听晏庭卓最后声嘶力竭地道:“我现在也很年轻!我才二十出头!!!”

  还是唐子帧走上前来抱住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才让晏庭卓从失态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委屈地看着唐子帧说道:“他们造我谣,还说我老。”

  唐子帧忍着笑道:“你不老,你才二十出头。”

  七少爷在旁边无助地扭过了头。他八弟真的是越来越不知羞了,大庭广众,怎么就抱上了!

  叶老六再也不嫌他们小夫夫黏糊了,黏糊挺好的,自家的孙儿确实有手段!

  外面看热闹的人听不到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就看到唐子帧一出现,晏庭卓就正常了,纷纷点头称赞:“到底是唐秀才,就是有本事。”

  老村长挤了上来,见夫夫二人在说着小话一脸懵逼地说:“这两口子不是挺好的么?你们喊我过来调停啥?”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晏庭卓的咆哮,此刻也不好意思再把那些不着调的流言重新说给老村长听,只能打着哈哈说:“您听错了,不是要调停,就是问问京城啥样子,想请秀才公给我们讲讲。”

  老村长也来了精神。

  晏庭卓只好挑着捡着将什么大玻璃、小蜜蜂之类的事情说与村民听。又给大家介绍唐子简,并请他给大家讲讲小蜜蜂的事。

  七少爷许久没当过人群中的焦点,一时间十分不适应,但当他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弟弟和弟夫时,就见两人又挤在了一起窃窃私语,一人还撸着一只狗,就是没人管他。

  气死他了!他心一横,这有什么难的,讲!

  一时间村民们又是惊叹,又是新奇,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七少爷也渐渐地找回了昔日的感觉,说的越发的唾沫横飞。

  晏庭卓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狗子的脑袋,跟唐子帧感慨道:“咱们走的时候,狗子也就跟猫差不多大,你看现在,个头能顶好几个猫。”

  狗子哼哼唧唧,撒娇撒够了,才奔到卧房,拱着它的猫妈妈阿花走了出来。

  晏庭卓看到阿花,眼前一黑:怎么又怀孕了!真想穿越然后把她给绝育了!

  阿花一脸淡定,被狗儿子拱着也慢慢悠悠的,走到唐子帧身边,跳到他膝盖上。

  晏庭卓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起身道:“我先去收拾一下,找人换两条鱼,这两天给阿花煮点鱼汤补补。”

  ……

  等晏庭卓忙完,七少爷也差不多说到了尾声,他说得口干舌燥,唐子帧看不下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只听一个村民冷不丁地问道:“京城那种大地方,也允许双儿出来做工吗?”

  七少爷喝了口水,继续道:“那当然!何止做工,京城里的双儿还有好多上学堂的呢!大家都说了,爹穷穷三代,娘傻傻一窝。读书使人明智,能让傻子少一点。”

  老村长试探着问道:“那七郎你也读过书吗?”

  七少爷也是从小从蒙学开始被文先生教大的,闻言偷偷看了一眼文先生,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老村长兴奋道:“那这下咱们村学就又多了一位先生了!”

  七少爷懵了:“我?我学问不好,比不上我八弟。”

  老村长却自豪地道:“唐秀才是案首,旁人比不上也正常,连晏秀才都比不上他呢。”

  七少爷还是有些懵:“我是个双儿,你们也不介意?”

  大家纷纷道:“这有啥的,咱们村有几个没跟唐秀才学过的?”

  “那我这地……”七少爷有些踌躇。

  “我们帮你种!”几个村民已经嗨上头了。

  晏庭卓从厨房钻出来道:“我雇人帮你种!”

  在得到束脩、地位提升、不用种地的三重诱惑下,七少爷屈服了,走马上任,成为了村里学堂的一名老师。

  这天在晏家发生的事情足以在宝桐村流传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直到有新的影响力更大的八卦出现。

  腊月二十,宜动土、安葬。

  这一日难得是个大晴天,也是唐子帧千挑万选的好日子。

  晏家人齐齐整整地上了后山,在村民的帮助下挖开了冻得硬邦邦的地表,将那一罐代表了全家人的坛子埋进了土中,并立上了墓碑。

  墓碑是木匠全力赶制而成,但细微之处也能见其用心。

  这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唐家的祖宗迎回来了。

  不少人都十分羡慕,也有人兴起了去外面看看的心思。说不定,自家也有如此的好运,将失散的亲人迎回来呢?

  又到了年关。

  与往年不同,这一次大家既没有忙着挣钱,也没有了一直压在头顶的疑团,守孝的时间也过了,再加上家里还添丁进口,多了一个如意小团子和五只小猫崽子。

  看着家里老老少少的一大堆人,晏庭卓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他打算正正经经地搞一桌席面,过一个正经的、团圆的、大鱼大肉的年!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他就开始忙了起来,许多需要提前准备的食材,该碾的碾,该磨的磨,该晒的晒,该烤的烤,一忙就忙到了除夕。

  当初特意拜托木匠打的能展开的大圆桌已经摆的满满当当。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应有尽有。连那海里的干货都上了他们家的餐桌。

  大家入了座,都被这一大桌的美食晃花了眼。

  文先生哈哈大笑:“老夫又有口福了!”

  在这里没有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吃的热闹,也喝的热闹。

  文先生喝酒上了头,用手轻轻扣着桌板,还唱了一首词,接着拉着自己的徒弟相和。

  唐子帧也吃到了迟了许久的美味,心中欢喜,在老师的忽悠下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七少爷也喝高了,最后抱着房柱子哭嚎着叫娘。

  只有柳英卫不敢沾酒,他怀里抱着睡熟的女儿,生怕自己有酒气熏着女儿。连带着阿井也不敢沾酒,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个痛快。

  晏庭卓心中舒畅,喝到微醺,拉着迷迷瞪瞪的唐子帧走到院子里。

  唐子帧半睁着眼说:“我要看桂花树。”

  晏庭卓直接将他打横抱起,穿过晏唐两家之间的小门,回到唐家当时种桂花树的位置。

  唐子帧抚了抚树干,歪在晏庭卓怀里说道:“我阿父,最喜欢桂花树了。他常说,桂,同‘贵’,兆头再好不过。他希望,子孙们都能金蟾折桂。可是,我们做不到了呜呜呜。”

  两人身后突然也传来了呜呜声,不知道七少爷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晏庭卓好笑地看着他:“你呜呜什么。”

  七少爷的智商仿佛退化成了小孩,刚刚在院子里哭娘,现在这这边哭爹,晏庭卓看着心酸,想赶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唐子帧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伤心地说:“唐家就剩我和七兄,我们又不是男子,唐家的血脉断了,以后谁来祭祀唐氏先祖?况且你也不能生,我也不能生,咱们以后到了底下,没人祭祀,肯定会饿死的!呜呜呜……”

  七少爷跟着哀嚎:“唐家的血脉断了——”

  晏庭卓知道古人对血脉和祭祀的看重,却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认知。

  他没想到唐子帧这些天的郁郁寡欢竟然还有这个原因,一时间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酒醒之后,唐子帧便发现晏庭卓招手将自己喊到祠堂。

  看到祠堂里的牌位,他震惊地看向晏庭卓:“这是……这是我们唐家的牌位!可是,这是晏家的祠堂!”

  “你不是担心唐氏先祖无人祭祀吗?还担心我们死后无人祭祀?这就是我想的办法。”晏庭卓泰然自若道。

  “简直闻所未闻。祖上从未有这样的先例,你……”唐子帧呆呆地“你”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今晏家人就我和阿井两个,唐家人就你和唐子简两个,我们几个就是两家人未来的祖宗。我既然都当了祖宗了,那就我说了算!”晏庭卓说道。

  唐子帧怔怔地看着他:“你,你不必为我,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唐子简却跳了出来,对着晏庭卓便拜:“弟夫,你对我唐家有恩!”他直接认了。

  晏庭卓连忙将他扶起来:“不至于不至于。”他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所以才看起来拿得起又放得下。用自己的轻如鸿毛换得别人的重如千斤,他觉得自己才是占了大便宜的那个人。

  外面闪过一个人影,唐子帧扭头一看,是文夫子。

  文夫子挑了挑眉,挥挥手表示自己只是路过,继续遛狗去了。

  晏庭卓微微一笑,他早就看出来,文夫子表面上是个儒士,心里却是个顺应天地的道家人。尤其是这几年,他越发地仙风道骨了。

  “我觉得得再补充一点”,晏庭卓严肃地说道。

  兄弟两人都认真听着。

  “以后,无论是嫁出去的还是嫁进来的,都能在祠堂中享一份供奉。”

  唐子帧点了点头,道:“阿井是应该得一份。”随即他又疑惑地问道:“可是,咱们又不会有子嗣,以后谁来供奉?”

  “什么?”七少爷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昨天迷迷糊糊听到的内容,大吼道:“你们俩都不能生?”

  晏庭卓觉得,宝桐村的流言版本又要更新了。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了。

  番外1 九年后

  九年后。

  一辆马车从村口徐徐而来。

  老村长正在地头给自己的孙子送水,他是个老花眼,竟比虎崽看得还清,那马车就是晏家的马车,里面必然是晏庭卓夫夫。

  他便中气十足地喊自己的孙子:“虎崽,你先生们回来了,快去迎一迎!”

  虎崽响亮地应了一声,放下锄头便去迎人。

  十七岁的他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的青年,他跟着唐子帧读书,在去年年初考上了秀才,如今种地之余,还在为乡试而努力,此时正是需要老师的时候,现在听到老师回来,自然十分高兴。

  走的近了,他不小心听到唐、晏二位先生在拌嘴。

  “你竟联合徐大夫骗了我这么多年!”唐先生的语气十分气愤。

  晏先生的声音有些心虚:“唉,也不是特意骗你。就是有些事我没告诉你。”

  又听唐先生生气地道:“药是能胡乱吃的吗?要是吃坏了怎么办?气死我了!要不是我不小心错吃了你的药,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家晏先生一如既往地能屈能伸:“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徐大夫你还信不过么?再说——”

  虎崽直觉再听下去就要挨揍了,连忙在外面高声喊道:“先生回来了!我们师兄弟们都盼了好久了!”

  车内安静了一瞬,帘子被掀开,露出了晏庭卓的脸,他温和地说:“等会儿去我家,我这次回来带了不少东西,还有专门给你爷爷带的药。”

  虎崽应了,看着车队慢慢往晏家移动。

  两只大狗听到主人们的声音,声如洪钟地“汪”了起来。阿花年纪大了,比她的两只狗儿子淡定多了。她跳在篾匠给她特制的爬架上,优哉游哉地晃着尾巴等人。

  晏庭卓哄了一路,连“宝贝”都说了,也没得唐子帧一个好脸。

  他悻悻地说道:“当年头一次叫你宝贝的时候你可是害羞了好几天,现在都不管用了。”

  唐子帧不甘示弱地道:“你还说我,你说完你自己呆住了,还敢笑话我!哼!不一定谁的脸更红!”

  也许是因为晏庭卓提到了旧事,唐子帧脸色缓和下来。晏庭卓见状连忙凑了上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接吻都害羞的傻直男了!他已经学会了猛男撒娇!

  唐子帧果然扛不住这种终极大杀器,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他黯然道:“我是怕你的身体吃坏了。”

  晏庭卓连忙道:“没有的事,不信等我们去别处找大夫瞧瞧。”

  两个人正说着话,学生们纷纷上门来,乌压压地站了一屋子。

  前些年,晏庭卓天南海北地找调料,和玉山合伙,渐渐地将调料生意做大,又弄了物流生意,如今已经成了财大气粗的乡贤晏员外。

  而宝桐村也是变化巨大,宝桐村本来的两个作坊扩大成了十个,是远近闻名的方便食品批发地。

  比起刚来时候的三四十户人家,现在的宝桐村人数翻了两倍有余,占地面积也在不断扩大,光看繁华,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镇子了。

  人们有钱了,愿意送孩子读书的人便多了起来。村中学堂也一扩再扩,不过现在还是小萝卜头们多一些。

  第一批学子中,学的最好的就是杨咏德。他聪敏好学,五年前还目不识丁,五年后便考上了秀才,如今正为今年的秋闱闭门苦读。

  唐子帧看着自己的学生,骄傲之余还有些羡慕。但他此时把羡慕之情强压下去,和颜悦色地将出门的礼物给了弟子们,又看了他们最近的课业,忙到天黑才歇。

  晚上吹灯时,晏庭卓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看杨咏德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唐子帧心如细发,自然猜到了:“应该是发愁考试路上耗费盘缠吧。他爹的病着实……唉!要不——”

  晏庭卓跟他夫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未尽之语,将他的头按在自己怀里道:“知道了,睡吧!”

  第二日,他找了老村长和方兴文等人商议。

  按照大安律,他们村是有一百亩的学田的,但那点学田的产出,并不足以维持这么多学生的取用。

  大家商议完,干脆就以学塾名义设置了赶考的车马费,各家都捐些。像杨咏德他们这样考举人的,每人有五十两的额度,除了考试费,便是加上吃穿住行也尽够用了。

  到时候再加上官府的拨款,如此,自然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杨咏德等人赶考之时,村里人都出来相送。晏庭卓更是联合玉山,专门选出一条送考队,将考生们平平安安送到了郡城。

  杨咏德发誓,一定要对得起老师和父老们,这一努力,竟一下子考了个第三名出来!

  消息传到宝桐村时,全村人都沸腾了。虽然另外几个都折戟沉沙,但是,他们村出了个举人呐!这可是宝桐村自大安开国以来唯一的一位举人!要知道,整个谷泰县也不过两位举人而已!

  要不是听说杨举人要继续准备春闱,暂时不回家乡,宝桐村的路都要被媒婆踩烂!

  这个活广告搞得村学堂名声大噪,带孩子来询问的人又多了许多,晏庭卓设置了不低的门槛,连入学面试都搞出来了,才勉强将学生安排到位。

  他又从县里聘请了两位童生,为小萝卜头们启蒙,最后连退了休的文先生都亲自上阵了,才算接住这一茬的冲击。

  晏庭卓无奈地看了看唐子帧道:“还说过些日子带你去南边过冬的,现在看也是脱不开身了。”

  唐子帧倒是想得开:“反正走了好几个月我也有点累,正好在家里休息休息,把这一批孩子们带一带,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晏庭卓点了点头:“不一定要读书的好苗子,若是有算账的、写诗画画的,都行!”

  提到画画,他想起来:“正好,你给我看看我这幅九九消寒图作的如何,是不是得了你的真传?”

  唐子帧拿起图,纸上九枝寒梅苍劲有力,比数年前那些鸡爪子画已经好了许多,他显露出满意的表情,笑道:“把这画贴到屋里,你要提醒我每日添一笔。”

  晏庭卓接过画略带得意地说道:“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画。”

  “咳咳!”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咳嗽声。

  晏庭卓伸出头去一看,果然是文先生。

  老爷子以前经常在家里撞到夫夫二人亲密无间的画面,让他老人家都快有心理阴影了。凡是要找两人,都要先咳咳两声以作提醒。

  晏庭卓忙将老先生请了进来。

  老爷子精神矍铄,走路带风,往椅子上一坐,上来就给两人一个大消息:“我有消息说,朝廷开了双儿当官的先例,不过不是地方官,权利也不大。”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唐子帧。

  晏庭卓凑过去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开了这个口子,就代表拦不住了。八郎,你科举有望!”

  文先生也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下明旨,但看来是早晚的事,你要准备起来了。”

  唐子帧眼神明亮,他这些年从未停止过准备。

  晏庭卓调侃道:“看来没时间去草原上吃牛肉了,也没时间去海边吃海鲜了。”

  唐子帧却狡黠一笑:“谁说没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天暖和了就去!”

  文先生积极地道:“带上老夫!你上次带回来的牛肉干,老夫牙口不好咬不动,我要去吃新鲜的!”

  晏庭卓哈哈大笑:“行!明年春天,大家一起去草原!”

  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哼!”

  晏庭卓头都大了,整个家里,他最怕这个小魔王。

  小魔王柳如意站在院子里,屁股后面跟着三个小孩,学着她齐声“哼”了一声!

  他走出来,将小丫头抱起来,问道:“你哼什么?舅舅得罪你了?”

  柳如意又哼了一声:“舅舅你上次骗我说带我去草原,这次干脆不告诉我了,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三个小孩一叠声地学话:“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晏庭卓头疼不已,对外大喊:“阿井!柳英卫!快快把你家娃弄走!”

  阿井哈哈大笑,扯着柳英卫不让他动,幸灾乐祸地学着女儿的口气道:“我不!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晏庭卓简直疯了:“你怎么回事?结婚这么多年,你跟八郎怎么都越来越皮了?”

  他故意虎着脸对外甥女说道:“快,让你弟弟妹妹闭嘴!”

  柳如意才不怕他,她神气地看了舅舅一眼,讨价还价道:“那你带我们去草原!”

  几个小的齐声道:“那你带我们去草原!”

  晏庭卓只得认输:“我跟你唐舅舅商量商量。”

  小丫头立刻指挥地上的三个小的:“你们,去屋里,抱着唐舅舅的腿哭!使劲哭!”

  最大的那个立刻抱拳道:“得令!”说完撒腿往屋里跑。

  另外两个小的龙凤胎胎见样学样,不伦不类地学着哥哥抱拳,口齿不清地说得令,也往屋里跑。

  霎那间屋里响起震天的哭嚎声。

  唐子帧的声音清晰地从屋里传出来:“停!别哭,我答应了!”

  只听小丫头在晏庭卓怀里信心满满地道:“您看,不用商量,唐舅舅肯定会答应的!”

  晏庭卓心里只有一句话:我真特么的服了!阿井和柳英卫两个老实人是怎么生出这么个鬼精的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