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道【完结番外】>第61章 生变

  大梁换人,大齐自然乐见其成,不等大梁军兵磨合到位便接二连三发动了攻击,而那新上任的主帅显然辜负了以宰相为首的北党对他的信任,没能扛住大齐强有力的攻势,半月之后,兵溃如山倒。

  大梁的灭亡因为这一系列操作变得更进一步。

  大齐一路高歌猛进,大梁皇位的人选还没落定,扬州城新建的皇宫尚未完工,大梁便已经成为过去式了,竟只用了两个月。

  大梁灭亡,中原政权仅剩大齐一个,大齐最后仍旧决定定都京城,拨出部分兵马牵制契丹后陆凡回到了京城,准备进行登基大典,正式登基。

  陆岭也在此时到达了京城。

  皇宫,大门威屹,宫墙城瓦深深,地砖千万块,从踏进皇城的那步起便有人一路引着陆岭前行,不然一步踏错,便不知去往何处了。

  迎至殿门口,太监识趣离开,陆岭低头一看,门槛比从前见过的高出许多,他高抬脚踏入,又走过两步,迎面看见一个挂衣服的木架子,挂着的衣裳璀璨万方,上头绣着的是九爪金龙,龙眼双睁,威风凛凛。

  侧边站着的是他的父亲,背对着他正在看那龙袍,对他的到来充耳不闻。

  他出口喊:“父亲。”

  陆凡仍未回头,但有声音响起:“还知道回来。”

  是责备,陆岭眼神暗了些。

  “我叫你在山庄内闭门思过,你当耳旁风,哄着陆保放你出去,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陆凡呵斥道。

  “此事跟陆叔无关,是我求他放我走的。”陆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试图解释,“我只是听说父亲在战场上遇到点麻烦,想帮父亲快点打赢这场战,复兴大齐,所以才去扬州刺杀梁皇。陆叔同孩儿一样,都是想为父亲分忧,请父亲莫要生气。”

  叩首,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之上,鼻息间只剩地砖潮湿阴冷的气息。

  陆凡此时才回过身来,他小儿子跪爬在地上,只有脊背微微弯起些许。陆凡神色变得柔软起来,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这口气落到陆岭耳中,他不自觉抬起头看了陆凡一眼。陆凡却已经两步跨到他身后去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未叫陆岭起身,陆凡只道:“我说过,这些事不需要你插手。”

  陆岭身体里的暴戾因子在不停地咆哮,血液奔流涌上大脑,双手不自觉一撑便想站起来,他在陆凡面前从来乖顺,此刻却忍不住想吼叫起来。

  “你只有我一个儿子!你不让我管你想让谁管!”

  他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忍了下来,没能说出口。

  “此事我先不与你计较,明日你就自己回通州。”陆凡道。

  陆岭没说好,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问:“父亲,你创建黑云门是否为了铲除异己,我在黑云门这些年又是否做到了?大梁契丹前后来战,父亲欲先攻大梁再打契丹,我前去刺杀大梁官员和梁皇,是否做到了?大齐这么快攻破扬州,是否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陆岭尚未起身,他的话先是砸在地面上再传出来,便显得瓮声瓮气、沉闷几分。

  “父亲你,为何总是看不见呢?”

  他终于问出了口。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想问“父亲,你能不能也看一看我。”

  他明明有爹,为什么总是活得像个孤儿。

  在外面他是光风霁月的少年剑客,翩翩公子;在家里,他不过是个透明人。

  陆凡背对陆岭,面朝大门,没有立刻回答。陆岭也没有催促,他难得问出口,也难得有等待的耐心。

  他等来的回答是这样的。

  “我从未要求你这样做。我要你做的只是好好长大,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陆岭想,他对我什么期待也没有,甚至连好好练剑也没有,所以才会连我新学的剑招也不想看。

  所以才会连他差点死在扬州城也不想问。

  陆岭抬起头,眼前是那金光闪闪的龙袍,身后是他的父亲和那将落未落的夕阳。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父亲身前,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父亲”,然后高抬腿再次迈过高门槛离开。

  直到陆岭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那落日也隐去了模样,只有一点余晖映照着白云的时候陆凡才挪动了脚步。

  他身后的龙袍象征着无上的权力;他眼前的落日和鳞次栉比的宫墙,是大齐的万里江山;耳边反复响起先祖的拳拳叮咛和身边人的此起彼伏的话语,捧他的骂他的;他的脚边是他儿子刚刚跪过的地砖,似乎还带着一点人体温度。

  除此之外,整个大殿空无一人,他走到今天,想要的都得到了,不想失去的也都失去了。

  他垂下眼,退后几步,拉上大殿厚重的大门。

  门里门外,从来便是分隔开来的。

  那门开合过几回,几日过去,登基之日便到了。

  大齐的文武官员虽还没有特别完备,但也有二十来人,江湖上跟随陆凡走到今天的那些江湖人士也都到场,初此之外还有陆岭母族江南首富江家,大将苏策等人。

  按照礼部制定的程序走过一遍后,陆凡黄袍加身正式称帝,称齐元帝。在场之人论功行赏好不热闹,空中随便低飞的鸟儿都像是在唱赞歌。

  登基仪式后是筵席,觥筹交错之间苏策举着酒杯走到陆凡身边,两人碰杯,不说恭喜,一饮而尽。

  苏策道:“登基仪式结束,过两日我就带兵打契丹去了。放心,一定给你打个胜仗回来。”

  大梁覆灭后,契丹倒是没有从前那么嚣张了,大齐又培养了一批将兵,此战对苏策来说也不算难,他有胜利的信心。

  陆凡再满上一杯:“那便提前庆贺。”

  “哈哈哈,来来来。”

  几杯过后,苏策道:“说起来,我家那兔崽子前几天来看过我,我总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就像……”

  苏策捧着酒杯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就像便秘一样。”

  “我看不下去了,叫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摆出一副便秘脸叫人看了闹心。他就问我当初叫我陪着小主子是不是就得保护小主子听小主子的话,我说当然,然后踢了这小崽子一脚叫他别整天想东想西,做点正事。”

  “好家伙,这一踢把人踢没了。这两天都没见到他,连登基仪式也不来,真是反了天了。”

  小主子指的是陆岭,苏策的儿子便是苏宣。

  苏策环顾大殿,还是没见到这两人,便问:“这么大的事岭儿怎么也没来?”

  整杯饮尽,陆凡道:“我叫他回通州了。”

  苏策被酒辣到似的搁下酒杯:“要我说,他这次去扬州是有功的,你就不该罚他,就叫他留在京城学习些国事政务,这大齐最终还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正是因为大齐要交到他手上才容不得他这样。”陆凡正了神色道,“我们没有办法,他却不该趟这浑水。”

  “杀手头领,若是传出去,史书该如何写他?后人该如何骂他?百姓该如何服他?他甚至还胆子大到闯到扬州去刺杀大梁朝臣和皇上,难道不该罚?!”

  在苏策面前陆凡没什么好隐藏的,几杯烈酒下肚,陆凡心中郁气翻涌,说出真心话。

  苏策也懂,叹息道:“那小崽子何尝不是这样,只是叫他陪着岭儿,结果他和岭儿一起胡闹。”

  “但是事已至此,我们做长辈的自然多担待,孩子也是一片心意。”

  当初知道这事后,苏策只是罚苏宣在地上跪了几个时辰,转头两父子便好了。但陆凡对陆岭,苏策还是认为有些苛责太过。

  “多些耐心吧。”苏策道。

  满堂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之中,陆凡并未直接回答苏策好还是不好,他只是模棱两可的回了句“再说吧”。

  像是一首曲调,先起调,后高潮,再结尾一样,这场筵席经过一个多时辰后也逐渐到了尾声,有那喝多了的人已经在堂上睡了过去,呼噜声夹杂着音乐声、碰杯声中,陆凡叫停了舞乐,表示筵席就到此为止,众卿可以回去歇着了。

  舞乐停,舞女纷纷退场,苏策大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他在军中待久了,这些香得腻人的脂粉气他是真的闻不惯。

  睡着的被喊醒,举杯的搁下杯子,众人最后呼了一声万岁便打算离开,有那离门最近的先一步跨出门槛,却被守门的禁军拦住。

  那禁军倒是客客气气,只问:“筵席完了吗?”

  这人原是大梁的朝臣,本就刚入大齐,自然小心,虽然迷迷糊糊摸不着头脑,但仍然回答:“完了啊。”

  “各位大人和圣上可喝高兴了?”

  谁敢说不高兴,于是那人又答:“高兴了。”

  后头又有人要走,脾气就不如这位仁兄好了,洪四方大手一挥将那位大梁旧臣挥到一旁,自己挤到了前头,板着一脸横肉道:“快给老子让开。”

  洪四方人高马大,平素这种样子是很能吓到一些人,那大梁旧臣被他拉开半句话都不敢说。但这禁军却仍旧挡在前头,丝毫不惧:“洪掌门海涵,主子交代我等大人们出来的时候一定记得问大人们这两句话。”

  洪四方神经大条,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跟着陆凡复兴了大齐,刚刚得到了丰厚的奖赏,又在大齐的宫殿之中,他膨胀得完全没注意到那禁军已然是一个拔刀的身体姿势了,他大腿一伸,长臂一挥,说了一个滚字打算直接走了。

  直到有人拉住了他。

  一旁的牧云君显然比洪四方有眼色,他问:“这里只有一位主子,那就是皇帝陛下,不知道阁下说的主子是谁?”

  “你马上就会见到他。”

  牧云君白了脸,转身望向还坐在龙椅上的陆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