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道【完结番外】>第3章 下山

  次日,净华同江子棠说的话总共五句,早上和中午喊“吃饭”便占了两句,但江子棠说的话那可就多了,天南地北,家长里短,无事不可吹。晚上吃饭时,江子棠机灵了,说话都带着询问。

  江子棠问道:“你觉得追杀我的魔教中人该杀吗?”

  净华头也不抬:“与我何干。”

  江子棠道:“你为何在此处避世?”

  照江子棠看来,依净华的身手不管是待在灵光寺,还是随便进个名门正派,都可以扬名立万,而不是独自待在这凄清冷僻的山里。

  净华道:“没兴趣。”

  江子棠笑道:“大师,你可真有趣。”

  或许净华也是第一次同有趣这个词沾边,终于抬起头看了江子棠一眼,只见江子棠碗中的饭已吃完了,转着筷子含笑看着他,仿佛心情很愉悦。

  江子棠又道:“大师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净华显然对这套闲聊没有兴趣,吃下最后一口饭后便端碗走人,没有继续陪江子棠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江子棠不过暂住这几日,净华尚且没有桩桩件件都盘问他,他倒来问人家,莫说净华,换了旁人可能也不想理他。

  江子棠躺在菩提树下透过树叶缝隙望着被切割开来的小片蓝天,阳光也被分成了一条条的光线,阴影与光亮参差斑驳,互相交错。

  净华这人明面上是个和尚,整日里吃斋念佛,实则济世普度之心甚淡,能将伤患随便裹两下扔在地上,毫无负担的将人撵出门去,同时对魔教也没有什么抵触之意。

  对魔教无杀心,对旁人无佛心,对名利无追逐之心,当真有趣得很吶。

  江子棠天马行空想了半晌,才慢慢进房调理内息,到了晚上睡觉时竟觉得饿了,于是他决定去一旁的小菜园里薅两根葱苗摊葱油饼吃。刚将怱苗摘在手里,净华闻声从房中出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饿了,摊张饼吃。”江子棠扬了扬手中带着泥土的怱苗,“给你也摊一个?”

  “不必。”净华说完便关上了门。

  江子棠撇撇嘴,将葱苗上的泥土拍净,慢慢往灶房挪去。他一进灶房便将门合上插上栓板,翻出柜子里的面油,清洗好怱苗切碎了倒进面糊中,又烧热了锅把搅拌好的面糊倒进去,滋啦一声就摊上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摊好的葱油饼外层金黄微酥,内层绵软,薄片层层装了一盘,葱香四溢。江子棠深吸一口气,慢慢将门打开,三两步走到净华房门口,大喇喇盘坐在地上,裹起一片吃了起来。

  江子棠一边坐在别人门口散德行,一边想着净华直接开门给他一脚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吃得满手是油,还心情很好地哼起了一曲吴侬软调。一曲声起不如江南女子唱得那般宛转悠扬,少了低吟;但他声音尚且还有几分清透,又多了几丝生气。

  出家人四时作息都很有规律,如今已是亥时,若是往常净华早已歇下了,可被江子棠这么一吵,哪里还能睡得早。净华拉开门出来时明显有了怒意,正要开口,却被递到眼前的葱油饼给拦了一下。

  江子棠笑着:“可好吃了,你试试吧。”

  净华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只好说道:“放着我明早吃。”

  门口被江子棠堵住了,净华用衣袖扫了扫,示意他让开些。江子棠识趣地站起来侧开身子,却又在净华回身关门时拉住他的袖子,道:“放到明天可就不香了。”

  “无妨。”净华道。

  江子棠将那碟子轻巧一抛,稳稳落在那佛像前的桌案上,戏谑道:“让佛祖给你盯着,免得我偷吃。”

  “出家人真就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了?”江子棠自顾自地说道,“我在江湖飘了这么些年,也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偏就没见到真正超脱的和尚。若真是看得开,不说别的,单说那少林藏经阁怎不舍得开给众人瞧瞧?”

  江子棠一幅纨绔相,好像他不是在此处养伤,是在此处讨债一样。但他说的这几句倒也不虚,如今佛教盛行,草莽江湖、庙宇朝堂都能看见佛门子弟的身影,其中真能清净的又有几人。

  多少人心知肚明,只是未宣之于口罢了。

  “与我何干。”净华神色未变,又是那句与我何干。

  这红尘三千,不管是江湖、朝堂、还是外头的佛教派都与他无关,他入的是佛,不是佛门派,他修的佛从来不在旁人身上。

  未再多言,净华将门一关,又让江子棠吃了个闭门羹。

  江子棠仍旧保持着微倚门框的姿势,半晌方才捻了一下指腹,叹息一声。

  日头西落几回,便转到了五日之期,江子棠本就不是什么金贵娇柔之人,疗养几天后身上外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便将那手上腿上束身的布条扯下,单将胸前剑伤上了药裹了布条。

  他穿来的那衣服早已破破烂烂、血迹斑斑,这几日都是虚虚搭的和尚的旧衣服,如今便齐整地穿搭好了,内衫裤子外衣层层束好,虽也是和尚的旧僧衣,但瞧来也是个未剃度的风流俏和尚,而不是邋遢小僧驴了。

  江子棠没骨头似地倚在禅房外墙上,随意敲了两下那紧闭的禅房门,也不管门没开,便开口道:“小和尚,我走了,不来送我一趟?”

  临了要走,江子棠竟咂摸出几分离愁别绪。在外头,他不知扛过多少风霜利剑,滚过多少次刀山火海,夜夜睡不安稳,总要分出一缕神思留给四周,哪怕是一点风声的动静。这短短几日,是他这些年来最安稳的时候。

  罢了,救他一回吧。

  净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厚重的声音被门墙削了一层,倒显得温柔了几分:“施主可自行离去。”

  外头传来走动的声音,脚步远了片刻又近了,只听得江子棠幽幽道:“深幽山林哪有红尘快活,好歹相交一场,此去一别不知又是几年,我竟有些舍不得。”

  “小和尚,随我下山吧。”

  屋内没有传来回音。

  既如此,只能先礼后兵了。

  江子棠轻哼一声,突然伸出右手一掌将门拍开,紧接着五指合拢为刃,直劈向净华后侧脖颈。净华向左侧身躲过,又往后一躺避开紧随着向左追击而来的手刃,同时双手撑地借力一跃而起,空中翻转一圈后稳稳落在地上。

  净华道:“休要放肆。”

  江子棠不答,飞起一脚踢向净华膝弯处,两人皆未动兵刃,单拼拳脚功夫,刹那间已你来我往数十招,从禅房打到了院中。江子棠重伤未愈,不欲久战,见胜负迟迟未决,心生一计。

  他攻势放缓,不复凌冽,净华本就未尽全力,见状也随之收回攻势,激烈的打斗转眼间变为平和的切磋。江子棠又是一发手刃劈向净华肩颈,被净华一手抓住,他也不退,而是曲起手指捻住了净华耳垂。

  净华还未见过这般登徒子似的打法,慌忙放手后退,面上难得的显出薄怒来,呵斥道:“太过分。”

  江子棠这登徒子可没闲着,趁净华这分神的空当,脚下凌波一闪,眨眼间已至净华身前点了他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