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穿越重生>逼疯了言情文男主【完结番外】>第75章 得到和失去,从不由我

  从此地往扬州去,有很长一段距离。

  走官道不行,孟梨腿脚不便,只能躺着或者坐着,时间长了腰酸背疼。

  走水路更不行,他晕船。如果要常衡背着他走,只怕真到了扬州,桃李都该败完了。

  常衡安慰他:“你放心,去之前我一定帮你把腿先治好,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听说那边的酒肆卖的酒水好喝,但不知道和阿宁上回请我们喝的梨花醉比,到底哪个更好喝。”他又在弄药浴,往木桶里加了许多磨碎又煮过的药材,各种颜色的汤汤水水混合在一起。

  满屋里都是蒸腾的热气,还有药材的清涩味,此刻蹲在木桶边,用白色的襻膊将宽袖挽起,露出的小臂纤细,曲线流畅,却不似完好无缺的玉石,上面覆着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痕,早已经结痂落疤。尤其双手腕处,疤痕更明显。

  那是割腕留下的疤。寻常有宽袖遮掩,倒也看不出来。

  孟梨今日没有闭眼,半死不活倚靠在轮椅上,手里攥着两块浑圆的玉石把玩。这是常衡送给他的,说是常在手里盘,能锻炼手指的灵活度。

  通体碧绿,质地上乘,没有过多的雕琢,只是打磨得非常光滑。孟梨有尝试过,能不能把玉石吞进嘴里,学古人吞金自尽。

  但这玉石刚好,只够他在手心里把玩,还刚好比他现在的嘴要略大一圈。纵是把他下巴卸了,也断然吞不进去。又因为此玉质地坚硬,纵是如何摔砸,也依旧完好如初。实在不能用作伤人杀人的利器。

  常衡把筷子,碗都盯得很紧,连院子里的石头,都清理得一干二净。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还会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偷藏石块。甚至每隔半个时辰,就悄悄起身探他鼻息,反反复复确定他还有没有气。

  好像以为这样,就能防止孟梨像叶簌簌一样想不开自戕。

  “阿梨,我摸着水温正好,但如果你泡进去觉得冷了,或者热了,一定要跟我说啊。”

  常衡把药浴弄好之后,才起身擦干净手,很娴熟地帮孟梨脱衣服,再将他抱起来,小心翼翼放进浴桶里。等人坐稳了,也不闲着,把脏衣服放进盆里,一边盯着孟梨泡药浴,一边洗衣服。

  等孟梨泡好之后,他不仅把衣服洗好晒好,还顺便蹲在门口,煮好了粥,全程都不会让孟梨离开自己的视线。

  确保自己只要一抬眼,就能完完全全看清楚孟梨。

  他在粥里加了许多补血益气的食材,还能把所有食材炖得粘糯,糖放得也刚刚好,不至于太甜,也不至于寡淡无味。

  他还学会了炖汤,鸡汤,鱼汤,排骨汤,虽然算不得好喝,但总归不至于喝着让人想吐。

  他还会把鱼刺一根根仔细细细地挑出来,生怕孟梨误食,会卡伤喉咙,手巧到一整条鱼的鱼刺全部都挑出来,鱼肉都是完整的。

  饶是百般精心照顾,可孟梨始终没能站起来。那双腿的肌肉已经萎缩了,又白又细,常衡只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攥住他的小腿。

  经过多方打听,带他一起寻了一位当地有名的大夫。那大夫先是检查了孟梨的双腿,随后又问最近用了什么药,而后就示意常衡去隔间说。

  隔着屏风,大夫直接开门见山道:“依我看,那小郎君的腿只怕没救了。”

  常衡道:“大夫,无论多名贵的药,我都可以取来,只要能治好,我什么事都可以答应!”

  大夫叹了口气,摇头道:“是老夫医术不精,烦你另请高明吧!”刚要离开,却被常衡拦住,大夫惊愕,“你,你这是……”

  “我并不想伤人,只不过,劳烦你出去,同内子说,他的腿还有得治,只要好生休养调息,早晚有一日能站起来。”常衡单手扣在大夫的喉咙上,低声道,“有劳了!”

  大夫无法,只好按他说的办,还开了一堆名贵药材,都有补血益气之效。

  回去的路上,孟梨都挺平静的。

  虽然不知大夫去隔间跟常衡说了什么,但见大夫前后两副面孔,也明白了几分。

  看来,这双腿确实救不回来了,以后真要坐一辈子轮椅了。

  现如今,他跟废人有什么区分呢。

  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就连自己爬上轮椅都难,还得常衡抱着他,才能上去。连洗澡穿衣服这么简单的事,都得常衡伺候着。

  这样残废至此的叶公子,哪还有救活的必要?

  他以前是那么健康,能蹦能跳,徒手连翻十个跟头都不在话下,现如今却借尸还魂到一个残废身上。让他怎么忍受得了?

  “没用!没用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成残废了!”孟梨突然失控,抡起拳头往腿上猛砸。还将挂在轮椅上的药包扯下来,撕拉一声,散落了一地。

  常衡被他冷不丁的暴躁吓了一跳,赶紧绕到他面前,蹲下身,攥着他的手臂,急忙安慰,“怎么会没用呢,那大夫不是说了吗,肯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你别急。”

  “你不要再骗我了,这双腿不会好的,永远都好不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真的成残废了!……你现在开心了,对不对?你开心了!”孟梨挣开双手,攥紧的拳头胡乱往常衡身上猛捶,大喊大叫起来,“你开心了!你终于如愿了!”

  “我,我开心什么了?”常衡不躲不挡,任由他发泄。

  “你怎么不开心?当初我和叶簌簌都受伤了,她伤到了腿,我伤到了脚踝,你可怜她年纪轻轻,怕她腿上落了残疾,为什么就不可怜我年纪轻轻,就不担心我脚上落了残疾?”孟梨恨声道,“你为什么扶她不扶我?为什么?!明明我也受伤了,你却先去给她疗伤,她是姑娘家,我忍了……可为什么,你给她疗完伤,就去给其他人看伤势!”

  “那时……”

  “对!”孟梨双手捂住耳朵,“你那时被人群包围住了!我知道你要说这个!”

  “……”

  “可那只是你的借口!如果你真的在意我,区区几个手无寸铁的凡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你?事分轻重缓急,人分亲疏远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孟梨不想看常衡的脸,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为什么只带她去采野果子,都不带我?为什么我生病躺在床上时,你们却要在房顶看月亮?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叶姑娘关系不和,却偏偏要带我们两个,一起回师门?”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害人,你明明就知道!却要在那天晚上,质问我叶姑娘的下落?”他的声线颤得厉害,语气狠厉,但也委屈万分,“你分明就是笃定我害她,你分明从来都不相信我!”

  “为什么……我和她都快死了,你却救她不救我?你还把我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到最后才回头找我……”

  “……那是我的尾巴,你用我的尾巴去换钱,可换来的钱,却去救了你喜欢的叶姑娘!”孟梨又道,“明明时间来得及……明明你可以先救我,再去救她的,你明明可以两个都救…可你却拿着钱先去救她!”

  “你只在乎她,都不管我落到坏人手里,会不会,会不会被打断胳膊,打断腿,你就只在意她!!”

  孟梨大力捶他,推搡他,声音凄厉:“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常衡有点糊涂,前面的事虽然有误会,但他都清楚,可最后一件,他不明白。将孟梨的手往下拽,急切地问:“什么时间来得及?什么两个都能救?你说清楚!”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孟梨冷眼看他,“我被坏人绑走了,需要五十万酬金!正好就是卖我尾巴的钱!你明明可以先救我,再带着我一起去救她,可你却……”

  “我不知道此事,我不知!!”常衡是真不知道这事,那天晚上,孟梨突然从房里消失,他都找疯了,后来,是叶簌簌自己回来的,也不是他拿赎金去救的!

  他抓着孟梨的胳膊,语气更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我一定……”

  “你不知道?你敢摸着你的良心,以你在天之灵的亡母起誓,你真的没有看见过那道血书?你不知道我被坏人绑走,需要赎金?”

  常衡立马跪地,竖指对天起誓:“我当真不知!也从未看过什么血书!若有半字虚言,就让,让我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孟梨闻听此言,愣了愣。他知道,常衡或许会说谎,但绝对不会拿亡母起誓撒谎,绝对不会。

  可就算这一次是误会,那别的呢?

  还能次次都是误会吗?

  “是你自己误中媚|药,我为了救你,才献了身,可你不仅不肯对我负责,还,还非得设计,让我当众承认你是我师父!”话到此处,连孟梨自己都觉得好可笑,“你那么躲我,防我,屡次拒绝,百般避嫌,可我却一次次主动往你身上贴,你肯定觉得我不知廉耻,我特别廉价,对吧?”

  “廉价到,你想玩就玩,想碰就碰,玩腻了就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一脚踹开。反正,我举目无亲,没人会替我做主,也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话……哪怕我被你绑起来,强行带走,路过的人也只会觉得我是个坏东西!”

  常衡放下手臂,摇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

  “不是?你敢说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但你却不敢对我负责!我只是去向你求一个答案,可你怎么做的呢?”孟梨问他,“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不需要帮忙回忆,常衡记得清清楚楚。他那天晚上没控制好情绪,失控之下打了孟梨。

  事后,他万分悔恨,下定决心再也不动孟梨一根手指。可没过多久,又一次对孟梨动手。那次,他看见孟梨伸手去摸烧红的炉子。

  也不知怎么搞的,又惊又恐之下,怒火攻心,拿起熬了个通宵做给孟梨的竹笛,就往他手上打。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孟梨,乖顺一些,好好珍惜自己,不要自轻自贱,可到头来才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事后,他就更后悔了,恼恨得一夜夜地睡不着,去看望孟梨,还屡次吃闭门羹。那时孟梨一看见他,就吓得直躲,他的心都要疼碎了。

  “你不敢说话,是因为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无法抵赖!”孟梨冷笑,“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对我忽冷忽热,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却要对我死缠烂打,你说,你是不是贱?”

  “阿梨,此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你可以打回来,翻倍,十倍,百倍千倍,只要你能消气。”常衡语气急切地道,“可,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也是在你死……”话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下去了?哦,是你杀了我呢。你不说的话,我都忘了。”孟梨扬起脖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你用刀子,插进了我这里!”

  “……”

  “想要我原谅你,是吧?那你怎么不去死呢?”孟梨质问他,“你与其跪在我面前,祈求原谅,怎么不想方设法,找到可以让你死的法子呢?”

  “……”常衡沉默半晌,才问,“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原谅我?”

  孟梨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往轮椅靠背倚去,合上了双眸,“常衡,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

  “说到底了,你只是不够爱我,如果你足够爱我,那天晚上……我,我应该就不会死了。”

  如果常衡足够爱他,那么,早就应该从诸多事上,发现他是个狐妖。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我残废了,也不会让你好过。”

  “常衡,你母亲九泉之下,不会安息的,因为她有一个不负责任,残杀无辜的儿子。”

  “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的,他辛辛苦苦教出的徒弟,不仅没有继承道观,还跟一个男人私奔了。”

  “你是师门之耻!”

  ……

  “姬洵,既然,你都无法接受和原谅你父亲迟来的道歉和关心,那你就该明白,现在的我,就是当初的你。”

  孟梨一字一顿地道:“你怎么能为难曾经的自己呢。”

  等回去时,外面的天色都暗了。

  孟梨疲倦地倒在轮椅上,眯着眼睛半睡半醒。任由常衡把他抱起来,脱掉鞋子,安置在床上。然后熟练地绞了湿帕子,给他擦脸擦手,等做完这些之后,才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反复思考孟梨白天的话,一夜未眠,第二日常衡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孟梨一起回到了离国。

  时隔十四年,他终于打算放下那段过往,接受生父的道歉,并回到故土,与病入膏肓的老人再见一面。

  可却在半途中,就闻听从皇室中传出的丧讯——皇帝驾崩了。

  那一瞬间如同五雷轰顶,让他整个人震在当场,心绪久久难以平复——他此生最恨自己的父亲,可他也像极了父亲。

  当年,他的父亲受狐妖迷惑,一时丧失理智,错杀发妻,从此后,失去毕生所爱和膝下爱子,此后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靠着残留的那点回忆,守着心里的裂痕勉强度日。

  一直到死,也没能等来儿子的原谅。

  而常衡也在十四年后,步了他的后尘。

  进一步,彼此折磨,退一步,爱而不得。

  常衡一时间只觉得前途渺茫,余生无趣,万念俱灰之下,竟一口血喷了出来。

  人也脱力般,慢慢倒了下去。

  单膝跪地,勉强用短刀撑着身子。

  孟梨惊闻动静,有些惊愕,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常衡低声喃喃:“原来,得到和失去,真的从不由我。”

  “我那么费尽心思,不想和他成为一样的人,可到头来,我比他的任何子女都像他……”常衡摇了摇头,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淌了出来,“我爱上了一只狐妖,我还杀了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