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傅惊别办公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因此他的书房常年紧闭着,由于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只要把门一关,内外传不出任何声音。

  但今天才刚跟孟时书翻覆云雨,傅惊别一不设防,二他自己也有点累,今天进来的时候忘了关门,只这一次,却好像酿出大祸。

  锋利的眸光飞向门外,书房的门大喇喇敞开,外头一片安静,没人经过,也没有投下任何光影。

  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质疑系统的念头在起来之前就被推翻,傅惊别跟系统合作这么久了,对方还从来没有出过一次错误。

  那么这次……

  傅惊别眯起眼,缓慢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声玻璃打碎的声音在门外响开,像在向他发出邀请,以一个正当的理由呼唤傅惊别出去。

  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修长的腿迈过办公桌,傅惊别三两步走出了书房,刚好看到孟时书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捡着刚从他手上掉落的玻璃杯的碎片。

  看到傅惊别,孟时书脸上现出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愤怒,但那些情绪很快湮于平静,孟时书扯着嘴角,尽力保持跟平常一样的声调: “我刚才有点口渴,叫你没听到响应,所以自己起来倒了杯水。”

  平淡的反应,让傅惊别都有点怀疑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跟系统的对话。

  他盯了孟时书好久,才从牙里挤出个不算笑的微笑: “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什么什么”

  地上的碎片实在锋利,孟时书右手的食指被割出一道血痕,他连忙把手缩回,随便拿拇指擦了擦,好像完全不懂傅惊别在说什么, “傅总觉得我应该听到些什么吗”

  是很平常的态度,但孟时书从没用过这种态度对傅惊别,所以就变得不那么平常了。

  傅惊别只是盯着他,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那双漆黑如曜石的眼睛落在身上,看得孟时书心底发毛,但占据在心底更多的,仍然还是愤怒。

  “还有什么事吗”他不想再跟傅惊别纠缠下去,也不想在这时候撕破脸皮,就只是说, “没事的话我想去睡觉了。”

  冷漠,寻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傅惊别设想过很多种他发现自己秘密时的反应:愤怒的,争吵的,歇斯底里的,却没有哪一种想象中孟时书会这样表现:淡漠,平静,连一声质问也没有。

  好像根本不在乎,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都觉得无可厚非。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傅惊别脸色阴沉地看着他,问: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问什么”孟时书站,不再管地上的碎片, “傅总希望我问什么呢或者我问了你就会回答我吗如果不会,那我有什么好问的”

  又是冰冷的“傅总”,他说出口的时候那样轻屑嘲弄,仿佛在故意挑衅他的怒火。

  傅惊别如他所愿被激怒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到现在想着的还是孟时书手上的伤口,于是伸出手: “给我看看。”

  孟时书瞬间往后撤了几步,两个人的动作同步错开,望着傅惊别眼底的不悦,他讥诮道: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个伤口而已,很快就好了。”

  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傅惊别没再跟他废话,他三两步走过去强硬地拉过孟时书的手。

  孟时书说得没错,就只是一道伤口而已,如果不去管它,或许明天就会愈合,而且再也看不出痕迹。

  但由于孟时书的肤色过于白皙,这道轻浅的割伤看上去格外严重,鲜红的皮下组织在暴露在空气之下,竟然让傅惊别觉得触目惊心。

  行动比思考更快一步,傅惊别拉过孟时书的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了一下,表情关切: “疼吗”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好像刚才跟系统密谋“下一个攻略目标”的人不是他一样。

  孟时书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他抽出自己的手随便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抬起眼,眸光冰冷: “这也是你的攻略任务之一吗”

  就这么一句话,让傅惊别定在原地。

  他还以为孟时书会再粉饰一段时间的太平,毕竟从他一开始的态度来看,他好像并不想现在就撕破脸皮。

  可是现在……

  傅惊别表情淡淡: “你果然听到了。”

  孟时书冷笑了一下。

  什么叫他“果然听到了”欺骗别人感情的人怎么好意思在这里质问他

  “对,所以我想问问攻略进度到多少了。”

  孟时书气极了,他把一颗真心送了出去,然后被人愚弄,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作践,怒火上头,顿时口不择言。

  他说: “攻略我是不是挺简单的啊我们这才认识几个月进度就到九十八了,到时候傅总又要以什么理由把我赶出去腻烦了不爱了不得不说您还是挺有远见的,吊着我这么久都不给个正式名分,到时候也好省得让我死缠烂打是不是”

  他的眼中满是愤怒,又带着点挖苦和自嘲,也不知道是在戳谁的心窝子,

  “不过可惜,这场游戏被我提前发现所以就到这了,就辛苦您忙了这么几个月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后面进度到不到一百都跟我没关系了,我很快就会搬出去,您早点找下一个目标,我不奉陪了。”

  他不给傅惊别任何反应时间,说完就要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才刚走两步,就被傅惊别一把拉止。

  男人的手掌大而灼热,力道也因情绪激动而没控制好,孟时书皱眉低头一看,他小臂被傅惊别抓住的地方已经起了一片红印。

  傅惊别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从耳后传来: “你不能走。”

  孟时书想要抽回手,但没抽动,他怒极反笑: “怎么,傅总就这么喜欢作践人,还非得我陪你演完戏不成”

  不留余地的讥讽让傅惊别拧紧了眉,他不知道孟时书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是喜欢自己吗为什么连这么一件小事都不愿意包容这样的感情也能被称之为爱

  他想不通,只能强硬地转着孟时书的身体,逼迫他跟自己面对面对视: “我没作践你。”

  他表情认真而诚挚,仿佛真的是在向孟时书解释自己心里的想法。

  孟时书看他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更气了,怒笑道: “傅总,您把人当什么了,把人心当什么了那你觉得怎样才算作践非得等你把攻略进度完成到一百了,等我因为影响到你攻略下一个任务目标被赶出去了才算吗”

  傅惊别说: “我没想把你赶出去。”

  孟时书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想得通透,现在傅惊别之所以还能对他假以颜色,不过是看在那没到底的攻略进度上,并不见得就有几分真心。而他被傅惊别骗了这么久已经够丢份了,如果再因为他一句周旋的话就继续死心塌地,那他这二十几年就白活了。

  他不愿意再继续配合傅惊别了。

  孟时书是喜欢过傅惊别,但他更知道爱人之前要先爱自己。如果傅惊别从来都只是利用他,那不如及时止损,这样以后想起来还能称得上一句好聚好散。

  但最多只能这样了。

  孟时书一根一根扯开他的手指,终于挣脱禁锢: “那也没事,我自己把自己赶出去,就不挡您跟您下一个攻略目标的眼了。”

  他才刚从傅惊别手上获得自由,脚都没有迈出半步,一道高大的身影猛然从后压下,傅惊别强行把他压在沙发上: “你想去哪里”

  孟时书被他这毫无意义的提问逗笑了: “哪里都好,实在不行就回孟家,被亲人当成商品买卖可比被喜欢过的人辜负真心好受多了,其实想想,大家都是男人,生理构造都一样,跟谁睡不是睡,我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孟时书!”傅惊别的声音低沉地可怕,他显然是被孟时书说的话激怒到了, “你再说一遍!”

  孟时书当然不怕再说一遍,他张开嘴: “我说,跟谁睡不是睡,林至虽然人品差了点,但他可没骗我,比我们的傅总……唔!”

  突然欺压上来的柔软的唇把他的话尽数堵上,孟时书睁大了眼,反应过来傅惊别在做什么之后不免又是一顿手推脚踢,却怎么也推不动身上的男人。

  “唔唔!”

  孟时书不断拍打推搡着傅惊别,发现这些招式无用过后干脆改用嘴撕咬。傅惊别吃痛过后也没有松开嘴,而是按住他的后脑勺,越发加深了这个吻。

  ——一场单方面的掠夺,孟时书城门失守,溃不成军。

  不知过了多久,傅惊别终于松开了嘴,他近近望着孟时书,两个人的脸只有一寸距离,缠绕在他们之间的气息暧昧又炽热,分不清打在脸上的是谁的呼吸。

  傅惊别嘴边被孟时书咬破一点,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缠绵更重一层,威胁意味也更明显: “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孟时书怕他再做什么,只别开头,恨恨地说: “疯子!”

  傅惊别低声笑了,他仿佛很满意孟时书的这个称呼,轻轻抚弄着人的碎发,然后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过了会儿才肯退开: “你生病了,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养病,我会给你请两个星期的假,如果两个星期以后还没好,我可以继续请下去。”

  孟时书愣了一下,瞬间被愤怒席卷全身: “你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只是照顾病人而已。”

  傅惊别这才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刚才被自己按出来的印子,又捧起孟时书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

  “傅惊别!”

  几次尝试后都无法挣脱他的掌控,孟时书终于信了他说的,顿时又惊又惧, “非法拘禁是违法的!”

  傅惊别顿了一下,而后唇边慢慢化出一个笑来: “当然,你都说了是‘非法’拘禁,当然是违法的。”

  他凭借力量的优势,轻而易举地把人按坐在沙发上,又起身拿钥匙从里边反锁了大门,这才说: “今天的晚饭我做,你累了这么多天,得好好休息一下。”

  。

  孟时书被傅惊别软禁了。

  傅惊别的表现和从前一样,每天跟孟时书拥抱,亲吻,以及说笑。只是他们之间突然反过来了,以前每天下班的时候孟时书都会给傅惊别带一束花或者其他的礼物哄人开心,而现在成了傅惊别对孟时书做。

  孟时书的生活一切正常,甚至比以前更好:他不用上班,不用交际,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玩,明明他是傅惊别花高价聘过来的生活助理,现在却成了傅惊别来照顾他。

  事情看上去挺好的——如果他没有被禁止出门的话。

  傅惊别也没有收走他的手机,或者说他并不害怕孟时书跟外界联系。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现在的孟时书找不到能够帮到他的人。

  家人恨不能跟他断绝关系;朋友交情深不至此。此时的孟时书已经成了一叶孤立无援的扁舟,没有人能帮助他,连他自己也不能。

  他只能待在傅惊别身边。

  几次趁傅惊别外出上班时尝试打开反锁的门都没成功之后,孟时书对傅惊别的最后一丝害怕也被恼怒取代。这天傅惊别下班回来想要跟他温存,孟时书抗拒地推开了他,冷嘲道: “傅总还没放弃吗,我的进度只能到九十八了,不会再往前进的。”

  他并不认为傅惊别把自己留在身边是因为喜欢他,孟时书现在满脑子都是系统那声轻慢的“九十八”,他恨傅惊别欺骗感情,也恨自己太容易受骗,可傅惊别要是想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他,那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傅惊别顿了一下,才慢慢说: “已经到八十六了。”

  孟时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

  他对抗不了傅惊别,但给他找点不痛快还是乐意的,于是说: “是吗,那真可惜,你明明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他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笑得像十分张扬得意。

  傅惊别并没有被他的话激怒,只是额头对着他的额头,轻声说: “你那天不该听到的。”

  “我不该听到,然后继续被你骗吗”孟时书拂掉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说: “你也不该继续缠着我的,如果我是你,在得知计划败露的那一刻我就把人放了,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看。”

  现在好了,他们两个人两看生厌,傅惊别明明不喜欢他,却还是为了所谓的攻略进度要讨好他,他自己心里也很不感受吧

  想到或许他不痛快,孟时书突然就痛快了。

  傅惊别脸色微变: “没有两看生厌。”

  孟时书顿了一下,弓起的背突然僵住: “你监听我”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之前听到傅惊别心声的事,原本他还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这会儿两件事却纷闪在他脑海中,让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所有被隐藏起来的线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孟时书豁然开朗:之前他听到傅惊别心声的事,是对方故意卖给他的破绽。

  难怪,难怪……

  想起那些故意装弱示惨,想起自己之前因为可怜傅惊别而起的同情旖想,想起偶然几次他怀疑过傅惊别,却被他的卖惨的心声骗得对他深信不疑,孟时书还有什么能不明白的

  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孟时书本就被傅惊别摧残得只剩一片荒芜的对人的信任更加薄弱,他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 “你……”

  傅惊别低下头: “什么”

  猝不及防,他的肩膀传来一阵疼痛,孟时书是突然扑到他身上的,这是这段时间里少有的一次主动,带给傅惊别的却不是欢愉,而是疼痛。

  他唇色惨白,一向从容不迫的淡然的面容因疼痛而有一些扭曲,傅惊别眉头紧皱,却没有挣扎,反而安抚一般轻轻拍着孟时书的背。

  “你可以再用力一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纵容一个攻略目标,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但如果这样能让孟时书消气,或者能让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回到以前的话,他很乐意让孟时书咬。

  左肩的位置因为持续的疼痛而有些麻木,傅惊别保持着不动的姿势,久了就没那么痛了。

  他还在安抚孟时书,想法却变成了:就算他们回不到以前,只要能让孟时书好受一点,就让他咬吧。

  只要孟时书能高兴,哪怕一点。

  可惜孟时书并不解他的想法,不然他下嘴的时候一定会更不留情。

  把他骗得团团转,然后又假惺惺地向他示好……逗狗都没这么逗的。

  过了大概有两分钟,孟时书觉得自己的嘴都麻了,才终于松了口。

  他红着眼问: “你什么时候让我出去”

  “不让。”

  傅惊别额头浸满薄汗,他伸手揉了揉左肩:孟时书这一口毫不留情,直接给他咬出了血。

  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反而关心起孟时书来: “牙痛了没有”

  孟时书怀疑他要么是脑子不正常了,要么是真的有病。

  明明就只是利用他,现在又为什么装出来这么一副关心他的样子是还在可惜差点成功的那场攻略吗真可惜,同样的当他只会上一次。

  他盯着傅惊别,仍然只是强调: “放我出去!”

  傅惊别回看着他,眼神堪称温柔,像以前一样,仿佛两个人之间的所有矛盾都只是孟时书的无理取闹: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答应你。”

  孟时书冷嗤: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要。”

  两个人谈不到一处去,傅惊别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干脆就只是抱着他。

  孟时书知道自己挣脱不了,干脆就由着他抱。但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哪怕现在貌合神离地跟傅惊别窝在一处,也还是在心里想着逃跑的办法。

  【你如果真的想离开的话,我有一个计划,要不要听】

  是许久没出现的原身,孟时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快速看了一眼傅惊别,好在后者脸上没有任何波动。

  看来他听不见。

  这个认知让孟时书刚提起来的心又落回肚子里,他当然不信原身能憋什么好,可这时候也没别人能帮到他了,便问: 【什么】

  【林氏集团的林总。】原身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重生了五次,每次都是他把傅氏搞垮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从他手里救下你,恐怕只有林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句实话。

  但孟时书还是有点犹豫。

  此前他不是没想到过林至,只是一来两个人确实不熟,至于第二……傅惊别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可林至接近自己不也是带着目的来的两个人半斤八两,孟时书在傅惊别手上吃了亏,更不敢确定自己落到林至手上之后会落得什么样的后果。

  两个人同用一具身体,原身跟孟时书思想共通,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动摇,立马说: 【你再怎么觉得林总不好,他也是坏在明面上,至少他没骗过你吧但是傅惊别呢这人可是实实在在地对你骗情骗色了,你想一下,哪个更严重】

  当然是后一个。

  被陌生人坑害的经历稀松平常,没什么好说道,被至亲背叛的感觉却痛噬心骨,没有人想经历第二次。

  孟时书闭上眼,他没立即给原身答案,而是说: 【我再想想。】

  他要逃出去,得先让傅惊别放松戒备才行,但是以现在傅惊别对他的态度,恐怕得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他得想个办法。

  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由于孟时书是被傅惊别抱着的,他很轻易就看到了对方左肩上才刚停止渗血的伤口。

  心里立马就有了计划。

  孟时书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然后轻轻伸出手去抚一下了傅惊别肩膀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问: “……疼吗”

  傅惊别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关心起自己了,但这种感觉还不赖,尤其他很擅长在孟时书面前卖惨,立马抓住机会: “疼,但你要是觉得这样能心情能好点,你可以继续。”

  他好像没有受到任何跟孟时书关系劣化的影响,傅惊别声音平稳,甚至还带着一点对付小孩似的轻哄。

  ……以及装模作样的委屈。

  这种感觉让孟时书很不舒服。

  “我不继续。”他垂下眼,密而长的鸦羽覆盖住了他眼里匿藏的所有情绪,孟时书轻声问, “你要是很疼,我给你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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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晚了我就不多说了,小孟差点ooc,区区六千字是删了近四千字得来的,真的很不容易(将就看吧可能会改)

  以及——女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