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主人公一个背对着照相机, 一个被挡住了半个脑袋,唯一清晰的地方就是两人相接的嘴唇,而且很明显,这不就是薛席和自己吗?
哪怕事情终有一天要公之于众, 也不是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被人揭露出来。
到底是谁做的?
陈迹手心冰凉, 一瞬间把所有可能的后果都想了。
他皱着眉, 捡起地上所有的照片, 和公告栏里的收在一起,攒成厚厚的一叠捏在手心,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四楼。
今天的教室格外沉寂, 靠窗的一角三个座位都是空的。
陈迹走到座位上,把包放下, 往边上一望, 薛席和江缇宇的书包都放在那儿,看上去应该是人已经来了。
他掀开课桌板, 把照片放了进去, 忽然一顿。
怎么回事,课桌里面的东西和自己摆的方式完全不一样,像是被人重新整了一遍。
他抬起头,四周的人纷纷收回自己偷偷摸摸的视线。
“陈迹。”陆任儿转过头,低着头,没有看他, “朱老师喊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陈迹深吸了一口气,阖上课桌走出了教室。
陆任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抓紧手心, 神色晦暗。
……
朱红坐在办公室,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尊大神。
他们两个都是天之骄子, 家世不差,长相又好,一个学习成绩佳,一个体育成绩佳,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性取向呢?!这两家父母不得愁死吗?
父母有没有愁死不知道,学校是快要愁死了。
“老师。”陈迹从门口走进来,瞥了一眼他们两个。
“人来齐了是吧,跟我来。”朱红表情淡淡,看不出态度。
朱红踩着高跟鞋,拿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对面的谈话室的门。
“进来。”
江河和101夹着陈迹进来。
朱红阖上门,面对他们三人而立。
“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现在先坦白从宽,陈迹,这件事是你和谁做的,你自己指。”
这……
陈迹正欲扭头,两边的人同时说话了。
“我。”
“我。”
江河和101互相白了对方一眼。
朱红皱了皱眉,这下可好,出二带三!
“行了,既然你们三个都脱不了干系,那行。”
朱红在位子上坐下,看着三个比她还高的男生,“坐吧,我们聊聊。”
三人依次坐下。
“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朱红面色严肃,“我们学校素来以学风严谨著称,不允许学生早恋,更加不允许学生在校园内举止过密,更何况,你们搞的还是……还是这种不正常的东西!”
101嗤笑一声,不说话。
“老师,同性恋不管是在人还是其他低等动物中都是很正常的性取向之一,只是比较少而已。”江河很是冷静地科普着。
“如果是因为我和陈迹的行为直接给学校造成了不良影响,那么很抱歉,不过这次事件,很显然那位侵犯我们隐私权和肖像权,偷拍我们还擅自将照片贴到公告栏的同学更加值得追究,仔细想想,那位同学似乎有以我们为挡箭牌,恶意败坏校园风气之嫌吧?”
“那位同学学校自然会追究的,不用你操心,你现在就给我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照你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有理了吗?”
江河就用“没毛病啊”的眼神看着朱红,言辞却十分诚恳,“朱老师,你误会了,我和陈迹已经深刻意识到了在教学区举止过密的不对,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101适时凑过来补了一句,“我也会注意的。”
朱红气结,看向坐在中间像个小鹌鹑似的默不作声的某人,“陈迹!你也这么想吗?”
“我……”陈迹犹豫。
终于有一个反应正常点的了,朱红欣慰。
“陈迹,你一直都是班上的尖子生,老师很省心,这一次是怎么了啊?马上就要模考了,难道你不想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了吗?”
“我……”陈迹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一狠一闭眼,“老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学习的!”
呦,这傻孩子,现在就开始掉智商了,还恋爱学习两不误呢!
朱红感到糟心。
“你们三个现在是被冲昏了头了,我说也说不听,行了,我已经通知了你们家长了,让你们爸妈带回去自己管教。”
此话一出,左右两个没啥反应,陈迹的小脸率先一白。
“老师……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
“晚了。”朱红神情冰冷,“我已经联系你父亲了,他说马上过来。”
陈迹心脏一抽。
一只温热的手拢住了他的手心,陈迹扭过头,看向江河,后者做了一个“我陪你”的口形。
“江河,你父母已经下飞机了,应该再过几分钟就会到学校。”
“什么?”江河一脸懵逼。
“呵。”101一脸嘲讽。
“缇宇,你的教练找你。”
101表情一僵,顿时和江河神同步了。
……
“陈迹啊,你想明白,你的情况和薛席、缇宇不一样,他们一个保送,一个体育生,未来的前路都很明朗,可是你呢?”朱红看着他,叹了口气,“学校马上就要开始决定保送生的名额,这个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即便你的模考成绩不受影响,综合测评也会对你很不利。”
“朱老师,我……”
陈父来到学校的时候,谈话室里就坐着朱红和陈迹两人。
他推开门,木质拐杖在地板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
“陈迹父亲。”朱红站起身想要来帮忙,陈父摆了摆手拒绝了,自己走到傻站着的陈迹边,看了他一眼。
“爸……我……啊!”
陈父没听陈迹说完话,冲着他后脑就是一巴掌。
陈迹往边上歪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捂着脑袋,耳朵嗡嗡响。
“畜生。”陈父的语气沉沉,带着难以化解的愤怒。
陈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陈迹父亲,您先不要冲动,这件事情主要是孩子一时糊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朱红过来劝架。
“有什么好谈的。”陈父和朱红说着话,眼睛却一直冷冷看着陈迹,“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没有把我和他母亲的话听进脑子里去。”
“那个人就是来家里的那个吧。”他指了指桌面上的照片,“早知道你会做出这么有辱家风的事,老子当晚就打断你的腿!”
他执起拐杖对着陈迹的脚踝狠狠一扫,杖身敲击在脚骨上一阵钝痛,陈迹忍着没躲,“爸,我没有忘记你和妈说过的话,我不会耽误学习的。”
陈父气得用拐杖直敲地面,“你记得个屁!我和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和男人厮混?你还要不要点脸!”
陈迹嗫嚅了几下嘴唇,“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
“孽障!”陈父冲过去捏起他的耳朵,“你现在就跟我回家!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上学。”
“我不回去,我还要上课!”耳朵被拉扯得疼痛不堪,陈迹只能拽着父亲的手,拉扯着他的衣角。
“你还想和那个王八蛋见面?做梦吧!”
“爸!”陈迹使劲推开了陈父,后者踉跄了几下才撑住墙面,“你凭什么不让我上学,上学是我的权利!和谁在一起也是我-的自由!”
此话一出,整个谈话室里寂静无声,只剩下陈迹的喘气声,陈父胸口起伏了两下,扶着墙,伸出拐杖颤巍巍指着他,“行,你的自由是吧,你要是想和那个畜生在一起,就别管我叫爸。”
“爸!”
“闭嘴!”陈父闭了闭眼,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陈迹,我和你妈一心想把你培养成材,结果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你对得起我和你妈的在天之灵吗?”
“爸……”陈迹从他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对劲来,“你说什么在天之灵……我妈她怎么了……”
陈父却闭口不言,只拄着拐杖一意往门外走。
“爸!你说话啊!我妈她不是在医院里吗?”陈迹冲上去拦着他。
“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陈父一拐子推开他。
陈迹拽住他的拐杖,皱紧眉头,“我妈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走了!”陈父的话语不啻惊雷在陈迹耳边炸响,“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
陈迹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
将照片贴到公告栏上的元凶始终没有抓住,学校一方也不再给出任何音讯,事件的主人公已经不再出现,影响也逐渐淡去,看意思是不再追究了。
陆任儿松了一口气。
下课铃响,她偷偷把课桌里的智能手机藏到兜里,走出教室往操场走去。
操场靠近学校外墙那儿有一个无人的弄堂,是条死路,平日里没什么人会经过,她手痒的时候,会去那儿玩两下手机。
没错,陆任儿虽然是个创新班的尖子生,但是有严重的手机依赖症,大概是手机玩多了,如果一阵子不玩,她就会出现情绪消极,焦虑不安,注意力难以集中的症状,这种情况会随着学习压力和时间的增加而愈发严重,因此,即便学校严令禁止学生带手机,她还是偷偷带了。
一来到弄堂里,陆任儿就仿佛回到了水里的鱼,放下心来,背对着出口掏出了手里的手机,熟练地解锁。
好几天没刷微博,不知道自己发的东西有没有引起轰动啊。
背后忽然罩下一个黑影,少女还没来得及惊叫便被人扼住脖颈,牢牢捂住了嘴巴。
手肘被人轻轻一敲,手腕一麻,掌心的手机随之掉落,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拿到眼前。
“某高中尖子生搅基?”101默默读了几个字,“嘁……名字取得真差劲儿,照片也拍的不怎么样。”
“快点。”江河无视了陆任儿无用的挣扎,看着对面拿着手机的101。
101将所有微博和朋友圈删掉,然后回到手机主页,将相册一键清空了,顺便把手机恢复了一下出厂设置。
“小妹妹。”他走过去,在陆任儿惊恐的眼神中,咔嚓一下拍了她的一张照片,全屏显示在屏幕上,晃了晃,“怕吗?”
陆任儿眼睛通红,微弱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就有几颗泪滴掉下来。
“怕的话就不要碍事,”101眉梢微挑,微微俯下身,眼神幽深无比,“否则,不单单是让你上不了大学,而且,还会死哦。”
陆任儿瞪大双眼,尖叫声卡在喉咙里,背脊上冷汗密布。
后颈忽然一疼,她眼前一黑,身体软倒下来。
江河松开手,任由她倒在地上。
101把手机往她身上随意一扔,两人相携走出了弄堂。
至于一会儿之后被其他人发现陆任儿晕倒在操场,身上还带着一只手机会有什么后果,他们就不管了。
“陈迹这两天一直在家,我去看过他,他父亲不让我进门。”
“哼,那不是废话。”101插着兜。
“他家在五楼。”
101扭过头,神情有些奇异。
江河站停,看着对面的自己,“合作吧。”
……
陈迹是怎么跟着陈父乖乖回家的他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晚上,屋里漆黑一片,他蜷着膝坐在床上,眼睛干干的,淌不出泪来。
窗外响起咚咚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窗玻璃。
陈迹赤着脚走下床,拉开窗帘。
101半蹲在窗户外面,像一只身手敏捷的蜘蛛侠,见到他来了,便收回手,不再敲窗。
陈迹抬头和窗外的男生对视了片刻,神色空洞,摇了摇头。
他此刻心灰意冷,不想要再和这个人有什么联系。
101面色一往如常,仿佛他现在不是蹲在五楼的一个窗台上,而是在操场上和人聊天。
陈迹拉上窗帘,坐回床上。
窗外的动静停止了,那人应该是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陈迹再次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那人还在那儿。
五楼风大,101鼻子都被冻红了,他看着陈迹,目光很柔和,没有生气。
陈迹不知咋的就觉得鼻头发酸,他拉开窗,那个男生向前一倾,抱住他,身上裹挟着寒风和冷气。
“别哭。”他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陈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知咋的眼前就湿了。
“你不该受这种苦的……”101抱着他,额发挡住了他的眉眼。
“我的主人。”
“薛席……你在说什么……”
陈迹推开他,看着他的脸,有些疑惑。
101沉默了一会儿,“我是江缇宇。”
“啊!缇宇,抱歉!”陈迹瞪大眼,擦干眼泪。
“不,你没错,”101淡淡地笑了,“因为,我和他本质上就是一个人。”
“现在,我就把你缺少的部分都还给你。”
他凑上去,微凉的唇印上了陈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