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一阵阵喊杀声, 蓝衣脸色一变。
万万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和善尊敬的村民们会突然变成这样，不，其实他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毕竟两人一个是妖魔寄生，一个是帝境大妖。
可在大侠镇里住了两年, 夫妻两个平时乐善好施, 治病救人, 深受尊敬, 早已习惯了平日里的模样, 也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可如今镇民们的徒然变脸，的确是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枉他还以为只要他们不伤人，不害人, 哪怕最后镇民们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看在平日里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两人怎样, 可如今看来, 的确是他想太多了。
人族对于异种族类的排斥与厌恶是深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抹不去，除不掉。
蓝衣的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哀伤与无奈, 可他如今正在紧要关头，他正在拼尽全力压制着黄桑体内的魔力和躁动的胎气, 哪里分得出心神应对其它。
本来恶魔之角身为撒旦五大魔力本源之一，魔性就极大, 即便他身为帝境大妖, 又是天心蓝芝化形, 天时地利又加上全力驱动心头血的人和, 本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与之抗衡，可若是此时一旦放松, 只怕魔力一旦增大。
不但胎儿必死无疑，黄桑亦是。
这的确就如同三麻子等人所说, 此时正在拼尽全力的蓝衣早就失去了身为帝境大妖的威胁性。
“杀杀！！”
“杀了他们！”
镇民们就仿佛没看见楚也和云妃一样，又或许是他们看见了也视若无睹，毕竟比起两人而言，还是眼前的妖魔转生和大妖更为重要。
“你们，你们……“
蓝衣轻偏过头，目光愤恨的看着这些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镇民们，寒心不已，可他现在如何能离得开黄桑，危急时刻，正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忽然，一道天雷自阴霾的风雪天际，轰隆降世。
“轰隆！！”
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劈在地面上，直将深不可及的冰雪都劈开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下一刻，起风了。
狂风呼啸而起，直将这方圆的冰雪寒流全部掀飞，靛青色的大鸟四翼八尾，从天而降，只一扇便呼啸而至，在席卷而起的冰雪风暴之中将蓝衣与那黄桑尽数裹起，一道妖风向一边高高耸立着的雪山疾速飞去。
“逃……逃了。”
“他们逃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呆立当场，让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猝不及防的天雷以及青色大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所措间，谁也没有发现那原本站在一边，不，是已经被他们冲过的楚也和云妃已然不见了踪影。
“一定是被人救了，他们还有同伙？！”
“是往雪山的方向去了。”
“追，继续追……”
“我们现在已经结仇，绝不能给他们回来杀我们的机会，趁着他们此时还很虚弱，一定要趁此机会除掉他们。”
“马上将消息传向北原城，让城主大人过来。”
“是，镇长。”
……
大峡镇往南，是一座宛如孤峰的高高雪山，和北极山地遥遥而立，却是靠近北域大城，北原城。
雪山之上，小青寻了一处稍稍平缓的地方将蓝衣和黄桑放了下来。
妖风散去，转瞬即逝，风雪渐大，寒流呼啸，在“呼呼”而起的猛烈风声之中，小青晃了晃翅膀，在一阵青光泛起之中敛了身形，再次恢复成青尾羽鸟的模样，懒洋洋的飞回楚也头上趴好。
只是那黑袍好像完全不如头发来的舒适，小青发出“啁啾”的叫声，倒是颇为嫌弃的扇了扇翅膀，转而又飞到了云妃的怀里趴好。
云妃托着怀里的青尾羽鸟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楚也看了两眼给气乐了，行啊，还挺会找地方。
完全，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身醋意，云妃无奈一笑，只轻轻撇了身边这人一眼，就再次将目光聚集在了前面。
而此时的蓝衣可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他已经也完全顾不得道谢什么的，虽然小青的速度是很快，可即便只有丝丝缕缕的耽搁，对于黄桑而言，那也是足以致命的。
实际上，坚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蓝衣而言，他也早已经到了所能承受的，所能付出的极限。
可，不能断，不能断。
一旦断了，胎儿，黄桑，都会死。
“嗯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随着婴儿“哇哇”的啼哭声起，大量魔力就此爆发。
轰隆隆的，仿佛形成了无比黑暗的血腥洪流，冲天而起，甚至将这一方天地全部渲染成了妖魔地狱。
楚也摊开掌心，掌心之上的鲜血印记在泛起的魔力之中格外明显，那是，本源之力。
下一息，黄桑那越发凄厉的惨叫哀嚎也终于，戛然而止。
“黄儿，黄儿，不要，不要闭上眼，你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
怀里抱着小小的婴儿，那满身妖力在魔力爆发之中是如此的弱小又无助，甚至在魔力的不断侵蚀之下，蓝衣的整个身体都在溃烂。
他不在意。
只是无力的跪倒在地，抱紧怀里哇哇啼哭着的婴儿，沙哑到破音的调子带着哭腔；“黄儿……”
但黄桑吃力地抬起手臂，似乎想要努力抓住什么，但不过只是微微一动就落了下去，她嗓音无力，断断续续，似乎下一秒就要而止了一般。
“你……你，活……活下去，快，快走……”
泪水，滴落，随着被不断啃噬的生机一并消散，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偌大的冰原之上，徒留一片黑暗。
“孩子，孩子……”
她把最后的生机都给了婴儿，即使，她早已断了生机。
“相公，不要管我，快走，带着孩子快走吧。”
生机断绝，那无力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反倒变得平静了许多；“这么多年来，你日日夜夜不惜耗费全部来帮我封印魔力，但其实你我都知道的，这一日早晚会来。”
蓝衣早已泣不成声；“别说了，我可是天心蓝芝，我一定有办法救你的，黄儿，我我……”
“相公，没用的，我已经生机断绝。”
黄桑目光猩红而平静，平静到死寂。
但她依然在笑；“快走吧，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将她抚养长大，纵使身具妖魔之力，她注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相公，你一定要告诉她，娘亲，娘亲爱她……”
“还有……”
“虽然被妖魔寄生，但我仍旧不后悔在北极山地救了你，不后悔，亦知足。”
早已低哑飘散的嗓音随着魔力崩溃的流逝戛然而止，正如那女子，在蓬勃黑暗的魔力风暴之中，化作黑夜，随风而逝。
远处，楚也和云妃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蓝衣也是。
良久，良久，能听到他低低的嗓音带着沙哑而无力的平静音调。
“黄儿，是我该谢谢你，是你在北极山脉救了我，是你为了我被妖魔所寄生，日日夜夜承受着所有的痛苦，更是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黑暗的一方天地，似乎在这一刻，不管是魔力的呼啸还是风雪寒流的嘶吼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
原来所有的母亲都会爱着自己的孩子，不管她是人，是妖，是魔，是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存在。
作为母亲，也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楚也的眼神飘远，不知何时变的殷红如血，脑中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的苍凉群山，回到了在她面前死掉的左子卿身上。
左子卿真的还活着吗？
楚也不知道，一种惧怕让她胆小的甚至不敢去验证这消息的真假，但只有一点，楚也知道。
她已经永永远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幕，那无比真实的一幕。
那即便左子卿还活着也依然抹不去的一幕。
正如那掌心永存的血红，永不褪色。
蓦然，察觉到什么，楚也恍然回神，面具下的一双妖魔竖瞳轻轻眯起；“还是来了。”
云妃“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只是那一双眉眼早已经深深皱起，表示了她的内心其实并不像那张绝色倾城的脸所显示出来的那般平静。
嗖！嗖！！
两道剑光划破黑暗，直奔而来。
以楚也和云妃的目力自然能够看得见，那两道剑光之上正是两个身穿北域特色锦衣厚服的老头，皆是帝境四阶的修为境界。
划破黑暗，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光华。
天地黑成了一片，那是妖魔的黑。
两道剑光很快而至，落下雪峰，化作两个老头身影显出人来，两人先是目光警惕的上下大打量了一下楚也和云妃，见两人没什么动作，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跪在地上的蓝衣。
鲜血淋漓早已将一身蓝衣侵透，黑暗中，浓厚的血腥味道刺鼻不堪。
“果然是大妖……”
转目四望，并没有看到黄桑的身影，但很快两老头就发现了被蓝衣紧紧护在怀里的婴儿，身上魔气滚滚，魔纹闪烁。
“妖魔转生，竟然真的是妖魔转生，蓝衣，你……”
“你们全都该死——”
遽然而起的嗓音打断了两老头震惊的声音，蓝衣跌跌撞撞的站起，回身，抬头，目光愤怒而冰冷。
平时生性善良从不为恶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中满是杀意，即便他知道自己断然不会是这两个帝境强者的对手，但心存死志的蓝衣早已义无反顾。
那张支离破碎，鲜血淋漓，早已面目全非的身影哪还有初次见面时斯文儒雅的模样，一时间，便是两个帝境强者都不由得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魔力不见消散，黑暗不见退去，很快，数十道身影在雪山之下全部涌了上来。
这是那些镇民们。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看着这些熟悉面孔上所露出的厌恶憎恨，蓝衣却只想苦笑。
“我们夫妻两个从未想过要去伤害你们……”
“还不害人，你骗谁啊！！”
一个青年镇民猛然发出一声怒吼，蓝衣的声音被打断，但他丝毫不生气，不，换句话来说，现在的他早已心死，哪里还有生气这种情绪在。
他只是神色平静下来，很平静的在诉说着一个事实。
“可就因为我是大妖，就因为这魔力，你们就要对我们夫妻二人赶尽杀绝，丝毫不顾及往日情分，丝毫不顾及我夫妻二人的救命之恩。”
随着那一字一句的沙哑强调，不知为何，原本愤怒厌恶的镇民们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都逐渐沉默了下来。
楚也和云妃也是。
“说我们是妖孽，说我们为害世人，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这就是你们人族御灵师的世间正道。”
“在你等眼中，这所谓的世间，除了你等人族，任何种族都是异种，而异种就是该杀！”
“可远古时代，盘古大神造化天地万物，任何生灵都是这天地的主人，你们又凭什么自立为主。”
“人族猎杀妖灵，或收为己用，那么，妖灵凭什么就不能反杀，莫非就只有束手就擒才是应该的吗？”
“你们……”
“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八道，不害人怎么可能，想想，我们有多少人族同胞身死，莫非他们就该死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魔，就该死！”
“杀！”
这一刻，镇民们你一句我一句，神色再度变得暴躁起来，早就将蓝衣和黄桑的救命之恩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以前是没伤害过，但那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简单到楚也都实在看不下去了。
天道因果，善恶轮回，命数消亡也是天数，这并非人力就能阻挡。
也许是感动于黄桑的母爱，也许是感动于蓝衣的至死不离，又或者是愤怒于镇民们的愚昧无知，总之，楚也愤怒了。
即便她知道，她不该站出来。
之前帮助黄桑和蓝衣就已经违反了命数，楚也知道这一点，毕竟修为越高，就越是能察觉到天地的束缚之力。
可这一刻，她就是忍不住了。
直接手掌一翻，霎时间强横的魔力赫然爆发，直将那些镇民们通通打下了雪山，一个个全无反抗之力，在强横暴虐的力量之下，死的死，伤的伤，被淹没在崩塌呼啸的大雪寒流之下。
“妖魔，你也是妖魔？！”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两个帝境也有些愣神，但他们很快回过神来，一个个骇然出声。
楚也冷哼一声，目光冷的骇人。
但其实这并非她故意显露魔力的，而是在这般庞大又同出一辙的本源魔力影响之下，现在的楚也根本无法动用神力。
不过现在的她可不像以前隐瞒身份什么的，暴不暴露，无所谓了。
两个帝境老头相互对视的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直化作两道剑光直奔远方而去。
开玩笑，傻子才留下来呢。
一个大妖，虽然这个大妖可能会陷入虚弱什么的，但这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妖魔呢，而且还有那个不知立场如何，但明显就是和那妖魔一道而行的白衣女子。
自知不敌，所以两个帝境老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离开。
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出去……
但，雷霆涛涛，魔力汹涌而来，隐隐有水蓝妖力当空化作灵花绽放，直将两个无法躲避的老头绞杀当场。
砰——
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蓝衣忽然迈步上前，一步一步的踩在黑暗之中，走向楚也。
脚步虚浮而僵硬，似乎每一步都用尽了他最大的力气一般，踉踉跄跄的身影，他在强自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依然紧紧抱着怀里早已停止了哭泣的婴儿。
称不上是妖魔转生，但却因着母体的缘故，她从一出生就携带着魔力，注定了于人族背道而驰。
也注定了她的未来。
过了许久，蓝衣才终于走到了楚也的面前，僵硬的抬眼，那张血肉模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脸抬起，平静的如一潭死水的眉眼在望着楚也那张赤火面具时，带起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波动。
是感激，也是复杂。
过了半晌，他才用僵硬沙哑着嗓音慢慢的开了口；“能，能帮我们夫妻一个忙吗？”
楚也微微敛起眉眼；“什么？”
“这个孩子，拜托你了！”
楚也沉默下来。
蓝衣顿了顿，继而再次开口；“黄儿去了，我也已经不行了，她身具魔力，落在别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拜托你了。”
明明连楚也的名字都不知道，明明连她的身份就不知道，或许对于蓝衣而言，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又或许是，对于这个救了他们好几次的人，蓝衣是相信着的。
赤火面具下，楚也抿紧唇角，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最后也只能重重的点头，伸出手接过那婴儿。
回答蓝衣；“好。”
“谢谢，谢谢你……”
戛然而止的音调伴随着轰然倒下的身影，带着遗憾，带着不甘，带着眷恋，带着不舍，也带着解脱和追寻。
黄儿，黄儿——
魔力风暴依旧席卷，冰雪寒流依旧肆意，“呼啦啦”的吹拂耳边，伴着楚也叹息的低语，随风荡开。
“这该死的，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