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时哭得肝肠寸断。

  要不是袁朝忠在身后提着他的衣领不放,他大概已经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栾宸的眼眶红得几乎淌出血来,缓缓挪动步子,似乎想要上前抱一抱他。

  “站住,”栾胤淡淡地开口,“朕没说过你可以靠近。”

  栾宸的手微不可查地一僵。

  栾胤冷笑了一声,示意道:“遗言也说过了,七弟,你该动手……”

  “算了!”路时突然止住哭泣,抽抽噎噎地抹了把脸。

  “算了吧栾宸,你认输好了!就跟皇上认个错,以后好好替他办事,总比送命好是不是?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再说你死了不要紧,你死了我可怎么办?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呜呜呜!”

  栾宸:“……”

  栾璟目瞪口呆:“……不是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虽然他也想救兄长,但要吞下此等屈辱,只怕让栾宸比死了还难受。

  这个路时,是一点都不了解兄长吗?!现在说这样的话,根本就是拿刀往兄长心尖上扎!

  路时没理栾璟,又接着对栾胤哭诉:“皇上,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该跟您这样的真龙天子较劲。您就原谅七王爷吧,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能打仗啊!你留下他,肯定比袁丞相好用!”

  “你说什么!”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呢!”

  袁朝忠和栾璟的怒吼声同时响起。

  “七弟,你的心上人可不如你视死如归啊。”栾胤饶有趣味地看向栾宸,“你觉得这提议如何?”

  栾宸面上隐隐露出一抹不堪受辱的表情,沉默片晌,嘴里却道:“臣弟——”

  “唔,朕又不想听了。”

  栾胤充满恶意地打断他,“你该不会真以为,走到今天这地步,朕还会放过你吧?”

  栾宸变了脸色。

  “行了,朕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是再不动手,那朕便要对这小厨子……”

  栾胤的话蓦地一顿。

  他的鼻尖突然飘来一股十分浓烈的臭味,那味道,就像是……

  “咦?怎么这么臭啊?”

  一旁的路时嫌弃地捏住了鼻子,闷声闷气地开口:“袁大人,你该不会刚才听见七王爷想投诚,吓得拉裤子里了吧?”

  栾胤:“…………”

  他以袖口遮住口鼻,干呕了一声,难以置信地望向袁朝忠。

  虽然很荒谬,但的确是那个方向传来的。

  而且,也确实像极了恭桶的味道。

  袁朝忠当然也闻到了这股莫名出现的臭味。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歹毒的污水泼到自己头上!

  再一看皇帝的眼神,分明已经信了六七分,当即大惊失色。

  “不是的陛下!这小子在信口雌黄!!臣的衣裤分明洁净如初……”

  袁朝忠急于证明自己没有在御前大小便失/禁,下意识低头,想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去拉起衣摆。

  电光火石间,早有准备的路时猝然仰头,用后脑勺给了袁朝忠的下巴一个重重的脑锤,然后猛地蹿了出去,往台阶下纵身一跳。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个身影从下方飞身跃起,于瞬息之间,准确地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

  “小心!”

  路时被栾宸抱在怀里,看见栾胤夺过袁朝忠手中的匕首,轻点几步,追上前来。

  匕首雪亮的光转眼便到了栾宸的身后。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住栾宸最脆弱的脖子和头部,想要替他分担一点伤害。

  只听一声尖啸的狼嚎骤然响彻金銮殿,接着是肉/体被扑撞上青石板的沉闷响动,血肉被利齿撕裂的声音……

  而男人的惨叫声延迟了几秒后,终于响起——

  “啊呜呜呜啊啊!”

  路时悚然闭上眼睛。

  ……根据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栾胤叫的应该是……

  “我的脸”。

  栾宸落地站稳,手却没有放开路时,依旧将他揽在胸前,以让人无法呼吸的力量。

  男人肋骨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让路时产生一种胸口会被撞开的错觉。

  又或者,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直到此刻,路时才发觉自己的里衣已完全被冷汗浸湿,浑身软得像被擀面杖锤了千百次的面条。

  他不知所措地环上栾宸的脖子,带着鼻音咕哝道:“……吓死我了。”

  栾宸从一整晚的心惊肉跳中缓过来,疼惜地亲了亲他红肿的眼角,咬牙切齿:“回去再跟你算账。”

  路时:“……不是你……”

  路时还没来得及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表示愤怒,韩锋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两人身后,跪地行礼:“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

  栾宸恢复了冷酷的神情,“袁朝忠死了?”

  “是,”韩锋利落地让开身体,露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还有些微抽搐的袁丞相。

  袁丞相衣衫整洁,没有一点挣扎痕迹,就是喉咙上破了个洞,血正不要钱似地往外涌。

  栾宸漠然:“便宜他了。”

  韩锋:“属下知罪!”

  路时:“……”

  路时从没见过这种血呲呼啦的场面,抑制不住地反胃,赶紧移开视线,提醒二人:“那狗皇帝呢?”

  韩锋:“哦,雪狼刚才啃了他一口,还没死,不过现在应该痛昏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哈回应似地嗷呜了两声,兴奋地拖着地上的血葫芦想跑过来。

  路时呼吸一窒。

  栾宸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转头厉声道:“坐下。”

  拖拽的声音停住,小哈咿咿呜呜地哼了哼,表示很委屈。

  路时哆哆嗦嗦:“小、小哈乖,干得真棒!你、你先待在那儿别动,等回去洗了澡,给你煮大棒骨……”

  回应他的是一声骄傲的狼嚎。

  路时现在有亿点怀疑,是他认错了。

  小哈可能真不是哈士奇,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狼。

  被栾胤困在外面的韩扬终于得以带人进来,栾璟领着他们开始收拾残局。

  听了韩锋的禀报,栾宸才明白,为什么栾胤设下的“必死局”会失效。

  “小哈能嗅出火药的味道,所以我就让韩锋带着它去检查,”路时解释,“我不能打又不能跑,最适合帮他们引开侍卫。”

  他也用了几回“水果炸弹”大法,砸晕几个栾胤的人。

  谁知道偏偏在积分消耗得所剩无几时,不小心撞上了袁朝忠。

  害得他刚才在殿上都没办法召唤出一个百斤菠萝蜜,直接把狗皇帝砸成泥巴。

  非常合理。

  但栾宸的表情仍是不善,幽幽地睨了韩锋一眼。

  韩锋立刻朗声道:“属下没能一直护在小公子身边,令小公子身陷险境,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受罚!”

  “姑且罚俸三个月,”栾宸无情地说。

  “是——”

  “不是你们有病啊?”路时愕然。

  他拍了一下栾宸,“要不是小白,现在你都被炸死了!他丢下我也是不得已为之,而且要不是他带我来,谁来救你?作为一个好领导,你该奖励人家,而不是惩罚!”

  栾宸冷声:“……他还敢带你出来!”

  路时:“……”

  他一把揪住栾宸的领子,在耳边低声威胁:“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栾宸:“……”

  噎了半晌,他不情不愿开口:“罢了,既是小时替你求情,那便功过相抵。”

  韩锋看上去也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平静地谢过两人后,一脸疑惑地开口。

  “对了,属下从刚才起就一直能闻到臭味,可这臭味并不是袁朝忠身上的,倒像是……”

  他把视线投向路时。

  那怀疑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同情,仿佛很想问——“拉裤子里的是不是你”。

  路时:“……”

  路时:“…………”

  路时:“不是我我没有!!我那是看见你躲在房梁上,故意这么说好转移视线的!”

  他涨红了脸,从身上掏出一小袋东西,异味正从袋子里源源不断散发出来,让人无法呼吸。

  “是这个。这是酸笋,就是特别发酵过的笋,平时可以用来煮螺蛳粉……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

  路时心累。

  这可是他掏空最后一点积分,问系统兑换的,味道最浓郁的酸笋。

  韩锋不太信:“这是哪来的?我们一起来时你身上分明没有……”

  “好了,出去,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王爷扣你半年工资,”路时面无表情。

  韩锋走了。

  栾宸忍着笑,过来抱路时:“不生气了,没人怀疑你。”

  路时看他:“你是不是没在喘气?你也嫌我臭是不是?”

  栾宸屏住呼吸:“没有,怎么可能呢?”

  路时:“……明天就吃螺蛳粉。”

  栾宸亲亲他不高兴的嘴,“吃什么都行。回家。”

  -

  看到王爷带着准“王妃”平安回府,钱管家老泪纵横,直呼自己要连续烧上三个月高香,感谢菩萨佛祖对他们的庇护。

  路时刚刚度过人生最惊心动魄的一晚,累得一个字都不想说。勉强安慰完钱管家,回到房间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一动不动盯着床顶发呆。

  栾宸看他那模样,又心疼又好笑,起身吩咐下人把浴桶送到房间里来。

  然后取出柜子里的药膏,在路时身边坐下:“乖,头偏一点,我看看伤。”

  路时像个机器人,应声懒懒地转了下脑袋。

  栾宸以指腹将药化开,薄薄地往路时脸颊上的伤处涂了一层。

  他动作很轻,但碰到红肿的地方,少年还是忍不住小声地倒抽冷气。

  栾宸身上重新涌出无法控制的戾气,喉头发堵,按捺着想要杀人的心情,轻言细语地哄:“很疼吗?我这就叫吕太医来瞧瞧。”

  路时不好意思地抓住他的手,“不用,这点小伤没事,明天就好了。”

  疼痛还算能忍,更多的其实是被人打耳光的委屈。

  栾宸动作愈发轻柔,声音里却透出冰冷的杀意:“袁朝忠死得太容易了。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儿子。”

  袁家上下仗着袁朝忠的权力在王城作威作福,如今也该尝尝地狱的滋味。

  路时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冷峻的脸。

  啊,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他主动凑上前,亲了一下栾宸凌厉的下颌线:“不生气了。”

  栾宸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得痒酥酥的,忍不住笑:“比起生气,更疼你。”

  路时的耳尖浮起淡淡的红意。

  屋子里的气氛温暖而不失缱绻。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路时脑子响起。

  “宿主,恭喜你成功改写了七王爷的结局!那现在,你是不是又可以专心完成任务啦?”

  路时:“……”

  路时面带微笑,磨着后槽牙:“系、统!你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煞风景的话?!这件事等明天再说不行吗!”

  2583有些可怜:“可是宿主,你明明已经……”

  路时不想再听,忽然翻身而起,把栾宸扑在身下。

  栾宸一脸茫然:“小时?热水还没……唔……”

  路时热情地堵上他的嘴,栾宸立刻把沐浴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2583在宿主的脑海深处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的电子音悲鸣。

  然后因为人类的不和谐画面,被迫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