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幽投降的急报传回王城。

  七王爷栾宸被派往北疆剿匪的第二个月,不单肃清了悍匪,就连长年滋扰边境的敌国也重新安分下来,退回当年划定的边界线内。

  上至朝野,下到市井,无一不为之振奋欢呼。

  这可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后打的第一次胜仗,不能不叫大衍子民们扬眉吐气。

  栾宸沉寂已久的战神威名再次惮赫千里,很快将这些年坊间有关他的离奇讹传压得几乎销声匿迹。

  甚至有那不长眼的言官联名上书,要求陛下将北疆军的军权重新交给栾宸,“让有能力者居之”。

  栾胤朝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再议,实际退朝后,将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稍有不慎就会挨打掉脑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人呢?还没回来吗?”栾胤坐在龙椅上,强压怒火看着下方的袁朝忠。

  “启禀陛下,按照七王爷从北疆启程之日计,现在他应当已经到了宣城,最多再有两三日,就会抵达王城。”袁朝连忙回道,“大军未有异动,那严林度也还留在戍海。”

  栾胤冷哼一声,“他倒是会做样子,真以为打了胜仗回来,朕便不敢杀他?”

  袁朝忠道:“陛下英明,待他回到王城,手中无兵可用,到时候还不是任由陛下发落?”

  栾胤走下龙椅,阴森森地说:“袁相,说起来,若不是你不中用,现在朕又何须如此被动?”

  袁朝忠扑通一声跪下:“臣有罪!臣也没想到……那北幽的贼人竟然出尔反尔,背地里意图收买七王爷!”最后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他!

  栾胤烦躁得来回走动几步,问:“那这回城途中呢?你养的人都是草包吗?!”

  袁朝忠连声叫屈:“陛下,七王爷回王城走的都是官道,而且并未隐藏身份,每到一处当地的官员百姓都是夹道欢迎,加之他身边高手如云,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下手……”

  “废物!”栾胤扔出一块墨砚,险些砸到袁朝忠头上,“你以为他回来,你能有好日子过?”

  以他七皇弟的聪明头脑,只怕早就弄清楚,北疆遇险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

  袁朝忠冷汗涔涔,低头称是,眼中露出怨恨。

  “陛下,七王爷身边那叫路时的小厮,与他关系绝对不一般,微臣敢以项上人头做担保。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袁朝忠说。

  虽然北幽那帮蠢货不买账,但袁朝忠却对曹昌明的消息深信不疑。

  早在行宫时他就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异常。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没什么,他儿是因为路时获罪,这笔账,他也非算不可。

  “去查清楚,”栾胤沉思片刻,挥手道。

  他要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利用这一点。

  -

  此时此刻,王城郊外的官道上,慢悠悠地跑着一辆马车。

  路时窝在栾宸怀里,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栾宸懊恼地把他拢紧了点,“我就说昨晚那小二偷懒,送来的水不够热,不该沐浴的。”

  雪白蓬松的狐狸毛严严实实围着少年的脖子,那张秀气的脸被衬得只有巴掌大。

  栾宸怎么看都不满意——肉太少了、血色不足、眼皮底下有乌青……怎么看怎么心疼,就连少年打个呵欠,他也要反思自己前一天晚上没有节制,害得对方没有睡好。

  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没有,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路时嘟嘟囔囔地揉鼻尖。

  他刚才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像被什么坏东西盯上了一样。

  栾宸漫不经心地捏路时的手指:“谁敢骂你,哥哥拔了他的舌头。”

  路时翻了个白眼。

  这人还装上瘾了。

  尽管栾宸的确不算什么善茬,但也根本和传闻中的嗜血暴君相去甚远。

  ……当然,对秦兴那种人除外。

  “你都安排好了吗?”路时担忧地问,“皇帝看你凯旋回来,肯定气疯了,会不会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你?”

  “别担心,”栾宸老神在在,“我的人比我先到,老八那里也收到信了。”

  他们甩掉身后的尾巴,提前回到王城,也是为了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现在皇帝的人估计还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宣城白耗时间。

  马车停了,栾宸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把路时抱下来。

  路时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地方,疑惑地问:“怎么在这儿停了?是要见什么人吗?”

  他这话刚说完,不远处的庄子门口有个身影小跑着过来,看上去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钱管家!

  钱管家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到了跟前先跟栾宸行礼,目光接着就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路时难为情地缩了一下,想把手收回来。

  没收动,反而被握得更紧。

  他抬眼想瞪栾宸,却撞上钱管家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说完钱管家又转向路时,笑咪咪地问:“老奴如今该如何称呼……您呢?”

  路时被这个恭敬的“您”字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摆手,就听身边的男人唔了一声。

  “王妃?”

  路时:“……”

  他的脸噌地烧了起来,狠狠掐住栾宸的虎口,结结巴巴地对钱管家说:“您、您别听他胡说,还是照之前那样叫我就好……”

  钱管家笑容可掬:“那怎么行,老奴就叫您一声小公子吧。”

  路时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刚觉得脸上热度下去一点,又听钱管家对栾宸道:“王爷,容老奴多句嘴,您方才这样可不大合适。”

  路时小小声:“听见没!你以后别在长辈面前乱开玩笑……”

  钱管家:“毕竟您和小公子还没成亲呢。要改口,也得有个名分,不然岂非显得我们王府待人太随意?”

  路时:“……”

  栾宸肃然:“钱叔教训得是,是本王疏忽了。”

  路时:“…………”

  你们主仆两个一唱一和的真是够了!

  捂着滚烫的脸被钱管家领进宅院,路时才发现,原来王府的下人们竟然全都搬到了这里。

  虽然在府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但几十个人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数。

  这是要唱空城计?

  看路时的表情,栾宸就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肯定道:“没错,是我让钱管家带着他们搬过来的。这处庄子是我让韩扬去买的,不在我名下,不会有人发现。”

  “一来,你待在这里,需要有人照顾。”栾宸给他倒了杯热茶,示意他先喝。

  “二来,也可以防止栾胤将来狗急跳墙,拿府中人的性命威胁我。”

  路时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嘬着水,心里十分感慨。

  七王爷果真护短。

  难怪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子,栾宸那些下属和府中下人们都对他一心一意。

  就连军中那些旧部也是如此,甘愿和他一起蛰伏,哪怕是踏上造反路,也毫不犹豫地跟随。

  他才是天生的领导者。

  “栾宸,你以后……会当皇帝吗?”路时看着他小声地问。

  栾宸有点不满,捏他下巴,“怎么老记不住叫哥哥?”

  路时没理他:“我觉得你很适合当皇帝。”

  所以不要为了救别人,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民都需要你。

  栾宸在路时身边坐下,淡声道:“不当皇帝。不适合,也不想。”

  “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是个好皇帝。”路时说。

  “我对皇位没有一丝兴趣,不想活在樊篱里。对我来说,北疆大漠中的沙砾,也远比宫中的御花园来得有趣。”

  栾宸张开宽大的手掌,与路时十指紧扣。

  “何况,我有你了。”

  所以更不能将你困在狭小逼仄的皇宫中,让你去面对本可以不用面对的千难万险。

  不想让你的人生为我妥协。

  路时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身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要是你没有那么好,就好了。

  这样就算有一天要走,会不会觉得没那么难?

  -

  皇帝和丞相的人足足花了两天工夫,才发现在宣城逗留的人,根本不是七王爷一行。

  然而已经太晚了。

  因为七王爷的大军已兵临城下,将整座王城围困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手里没有任何兵权的七王爷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支军队。

  也没有人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这么多人,一点风声都没走漏。

  王城里的气氛紧张得要命。

  开玩笑,那位七王爷可是战无不胜的杀神。既然能轻松打得北幽屁滚尿流,那解决王城中这点御林军还不是易如反掌?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杀进王城里来。

  但也有很多人并不害怕。

  因为七王爷说了,他并不打算动普通百姓,而是要逼当今圣上下罪己诏,向天下交代自己曾犯下的罪孽,然后让出皇位,接受审判。

  他们更好奇的是,皇帝陛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难不成……当年先帝和先太子在同一天崩逝……另有隐情?

  ……这些流言蜚语传进宫里,气得栾胤几乎把寝宫砸了个干净。

  “人呢!!!”他两眼赤红,像恶鬼一样揪着袁朝忠的领子喊,“让你去查的人呢???”

  他定要杀了那个小厮,在栾宸的面前,活剥了他的皮!

  袁朝忠欲哭无泪:“陛下,臣翻遍了王城……实在是找不到那孩子!他无父无母,甚至连熟悉他的亲人朋友也没有一个,着实无从下手啊!”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下贱奴才,竟然消失得如此干净,还查无可查!

  “那去把王府的人都给我抓来!一个一个审!”栾胤怒吼。

  袁朝忠咽了一下口水,战战兢兢地说:“没……没了。”

  “……什么叫没了?”

  “王府……人去楼空,一个人也没有了。”

  栾胤铁青着脸,两眼翻白,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

  城郊的庄子里。

  路时对城中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

  他一边逗着身边疯狂甩尾巴的小哈,一边往厨房走,“别闹,你爹应该快回来了,我还得去给他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