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宸镇定自若地走出房间,掩上房门。

  然后后背轻轻抵上门扉,一张冷酷的俊脸上霎时爆出绯红色。

  他认命似地抬起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胸前起伏,努力平复着急促的脉搏。

  待心绪平静下来,栾宸走到楼下僻静处,招来一名一直跟着他们的暗卫,把手中信函递给他。

  “让韩扬送到泉山城知府处。”

  暗卫领了命刚要走,栾宸又叫住他:“等等。”

  他思索片刻,神色冰冷地吩咐了另一件事。

  暗卫一凛,低声道:“是!”

  “去吧,办完事不必再来报。”

  此时此刻。

  泉山城内大部分灯火已灭,唯有主干道上还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石灯笼亮着。

  路上行驶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车内传出激烈的争吵。

  马车里坐的正是刚才吃了大亏的薛卫东和他的小情儿小风。

  薛卫东捧着脱臼的手腕,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狗那娘养的!居然敢对本少爷动手!他算个什么东西!”

  身边名叫小风的少年一改先前媚态,非但没有劝慰他,反而偷偷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谁叫东哥你先动手动脚……你们男人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德性!”

  他想起将将那名动手的凶悍男人。

  虽然凶,但真的好有男人味啊!不仅长相和身条儿比薛卫东优越多了,还如此护短,叫人有十足安全感。而且看那人模样也是出身豪门,说不定比薛卫东更有出息。不知能不能找他做自己的相好……

  小风这边还在想入非非,那边薛卫东已勃然大怒,用上好的那只手一巴掌扇过去。

  小风被打得偏头撞到车壁上,捂着脸嘤嘤哭起来:“你……你干什么!就会窝里横!有本事找刚才那位公子撒气啊!”

  薛卫东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脚踹过去:“滚!你这贱人!给我滚!!”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小风歪歪扭扭跌下车去,站稳了身形就开始哭哭啼啼,边哭边破口大骂,什么负心汉、禽兽不如、孬种等等。

  薛卫东听得心烦,正想下去再往那张脸上打上十来巴掌,外面却突然静了。

  薛卫东以为他自讨没趣走了,舒畅了些,拍拍车叫车夫:“走吧。”

  车一动不动。

  车夫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薛卫东等了一会儿,恼火地踢开帘子:“老龚你磨磨蹭蹭的干嘛——!”

  本该坐在马车前方的车夫,被人拿绳子捆了扔在街边角落里,嘴里塞了东西,看不清是死是活。

  而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蒙面人,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出来。

  薛卫东:“!!!”

  他吓得屁股一夹,差点尿出来。

  “你你你你是谁!大白天……不是,大庭广众的想打劫吗!你可知我是是是是谁?”

  蒙面人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平静地看他:“通判的儿子?”

  薛卫东一愣:“你知道还……好汉饶命好汉饶唔唔咿唔!”

  蒙面人顺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药丸遇到唾液马上化开,又麻又辣,疼得他整个口腔立刻肿起来,一个字也说不清了。

  薛卫东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挣扎,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

  岂料蒙面人只是轻松制住他,然后拉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咔哒一声,干净利落地卸掉了腕关节。

  薛卫东:“………………”

  薛卫东痛得冒出眼前阵阵白光,眼泪都快把衣领打湿了。

  但他想,还好,对方只是想打他出出气,应该不会要他的命。看这手法,莫不是那男人的手下???

  等他回去之后,一定要叫他爹好好给自己出口气……

  薛卫东还没想完,只见那蒙面人接着抓住他的手,咔哒一声。

  又把腕关节装了回去。

  然后,把另一只也装了回去。

  薛卫东:“???????”

  蒙面人极有耐心地看着他:“先别叫,还多着呢。”

  薛卫东精神恍惚。

  什么多着?

  ……

  半个时辰后,泉山城的通判薛振火急火燎从寝卧中跑出来,一把接住面色苍白如纸、浑身冷汗浸透的薛卫东。

  “少爷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受伤了??说话啊!你们怎么跟的少爷!”

  薛卫东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整个人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马夫嗫嗫嚅嚅,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薛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们被一个神秘蒙面人劫了?”

  “然后那个蒙面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当街卸了少爷十几次手腕???”

  薛振疾步上前拉起儿子的手一看,除了有些发红,软塌塌的没劲,外面什么伤处都看不见。

  “这不是好好的吗!”薛振莫名其妙。

  马夫:“……最、最后又装回去了……”

  薛振:“……”

  薛卫东终于回过神来,嚎啕大哭:“爹!爹!!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肯定是他,杀……杀了他!!我要亲自杀了他!”

  “没出息的孽障!”薛振恨铁不成钢,“你这是又去招惹了谁!这连外伤都没留下,就算报官都没证据!!”

  薛卫东脚一蹬,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薛振阴沉着脸命人将薛卫东抬回房里,将马夫叫到跟前:“细说少爷今日的行程。”

  -

  通判府今夜注定无人安眠。

  而春水客栈里的客人们对此一无所知,睡得正香。

  直到刘掌柜带着一脸菜色急匆匆上楼,敲响了头房的门。

  没一会儿,先前的男人亲自出来开门。

  半敞的门扉中,男人神色清明,眼神锐利:“何事?”

  刘掌柜还未回答,男人身后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那少年睡眼惺忪,身上披着男人的外衫,迷迷糊糊地问:“哥,怎么了?”

  他的眼神落到刘掌柜身上,一惊:“是不是……”

  栾宸不动声色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后,柔声道:“没事,回去睡你的。”

  “可是……”

  “听话。”

  待少年走后,男人才重新看向刘掌柜。

  刘掌柜讪讪告了个罪:“客人,实在抱歉。但咱城里的薛通判来了,还有一拨官爷们候着,指名道姓说要找您。小人这确实拦不住也不敢拦……”

  栾宸袖手淡淡说道:“那便等着。”

  刘掌柜赔着笑脸小心地问:“您看还需要等您多久?小人看那些人挺急的,担心他们冲上来扰了那位客人好眠。”

  说话间,楼下还隐约传来薛卫东的叫嚣声。

  “我是说让你在此等着便好。”

  栾宸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关上了门。

  刘掌柜:“……”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左思右想,咬咬牙还想再敲门。

  耳边那薛少爷的叫嚷却突然就变了调——

  “你们、你们干什么?本少爷是来抓犯人的!你们抓我干什么?爹!爹!!这什么意思?!”

  刘掌柜面色一变,探头往下看去:只见新来了一队官兵,跟先前那薛卫东带来的官兵说了几句,竟反手将薛卫东带走了。

  薛通判像丢了魂儿似地,慌慌张张也追在后头出去了。

  刘掌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店中小二冲上来,一脸震惊地报告:“掌柜的掌柜的——!”

  刘掌柜咳了两声,老神在在地打断对方:“都知道了。我说什么来着?这位必然是尊大佛。你们都给我警醒点儿,仔细把人供着!”

  说罢带着人,蹑手蹑脚下楼去,生怕惊醒了房里的人。

  路时当然没睡着。

  他蹲在房门后头看完了全场热闹,这会儿脸上的震惊不比店小二少。

  “哥,他们怎么撤了?”他咋舌道,“你刚才出去做什么了?新来的那些兵不是那个通判的?怎么把薛卫东给抓走了?”

  栾宸无奈:“你哪儿那么多问题?不是说了让你回去歇着?怎得还赤着脚?赶紧回去。”

  栾宸推着路时的肩膀往里间走,路时缠着他:“不行,你现在就告诉我,不然我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路时说完,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瞪大眼睛看着栾宸:“难不成你跟官府举报他搞基了?”

  “搞鸡?”栾宸挑眉。

  路时拍了下嘴:“呃,就是断袖,他那个小情人不是男的么?”

  栾宸了然,但就是不答,非要等着路时进了被窝盖好,只乖巧地露出一颗头来,才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可能?我不会拿这种事压人。”

  路时眨眼:“为什么?”这种事怎么了?

  栾宸默然片刻,语气认真地说:“因为我不觉得两个男人相爱,是件错事。”

  路时睫毛飘乎乎一颤,停在半空中。

  心跳也咚地一声随之停驻。

  他看着栾宸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瞳仁,不知道自己想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直到栾宸伸出食指,捉弄似地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眼睫,路时才受惊地闭了下眼睛。

  “行了,已经回答你了,可以睡觉了?”

  路时陷入古怪的沉默。

  栾宸明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却也没有再揪着栾宸不放。

  他安静地转过身,放轻了呼吸,像从来没有问过任何问题一样。

  又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