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风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着。

  因为缺失了一种感觉,其他的感觉都得到补偿性的增强。电台的音质不好,给原本舒缓流畅的音乐,增添了一些沙哑的年代感。

  即使这样,仍旧能听出,演奏者内心的宁静与悠闲。

  每个演奏者,都会在演奏的时候,增加自己的理解。他能够很轻松地分辨出,这是他十四岁时,在某场演出中弹奏的段落。

  电台主播正在说着和乐曲毫无关联的情感故事,他似乎并不知道,这是谁表演的版本。

  感情故事落幕,乐曲也到了尾声,主播用磁性温柔的嗓音和听众道别,静谧的夜曲,变成了轻快的小调。

  白晚风喊语音助手重新播放上一曲。

  他一遍又一遍地听着。事实上他并不知道主播到底讲了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只记得他的声音柔和又有耐心,像小时候给他做检查的医生。

  听得他快睡着了。

  “在听什么?”林北辰推门而入。

  昏昏欲睡的白晚风蓦地被他惊醒,不太好意思地说: “随便听听,他的声音很助眠。”

  他听到林北辰走到床头,把饭菜放下,拿起他的手机。

  气氛忽然有一丝凝重。

  林北辰暂停播放,再打开,问: “真的?”

  白晚风觉得他的音调有些怪,茫然地回答: “是啊。”

  他又仔细听了听电台内容,脸霎时间热起来,恨不得把脸埋到奶油的毛里。

  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真的……真的只是随便听听。我没什么别的意思。”

  “嗯。”林北辰深沉地应了一声。

  白晚风狂撸奶油的毛缓解尴尬。

  这个电台居然是在讲一名和丈夫进入倦怠期的已婚女性,怎么通过提升性魅力和丈夫重燃激情的,某些细节还写得相当清楚。

  这是什么深夜节目。

  这么露骨的内容也能播出来吗?

  已婚人士的世界好丰富。

  “这首,是你弹的吧?”林北辰给他背后垫上枕头,把小桌子支起来,扶着他在桌子前坐好,似乎是无意间说道。

  白晚风没想到他能听得出来,只能傻傻地回了一个: “啊?”

  “没什么。”林北辰笑笑,把菜摆到小桌子上,用勺子舀起一勺菜拌饭, “张嘴。”

  “我自己来就行。”白晚风连忙去接。

  林北辰把勺子拿远: “你不方便。”

  白晚风不服气: “我以前都是自己吃的。”

  “那都多久之前了。”林北辰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不容拒绝地说, “吃。”

  白晚风别别扭扭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把勺子上的菜扫到嘴里。

  是蟹黄豆腐,炖得软软嫩嫩,温温乎乎,不用怎么拒绝,就能顺着食道咽下去。菜里的调料已经被挑走了,不会让他有一口咬到花椒的“惊喜”。

  白晚风就着林北辰的手,慢慢悠悠斯斯文文地进食。这顿晚饭比他平常吃得要久许多,林北辰怕他呛着,严格控制着他吃饭的速度。

  白晚风估计自己吃了个八分饱,挡住他的手,问: “你吃了吗?”

  “我一会吃。”林北辰放下勺子,给他抽了张纸巾, “吃饱了?”

  “嗯。”白晚风催促他, “快要凉了,你早点吃。”

  林北辰好像又笑了: “凉了我可以再热。你真吃饱了?那我拿走。”

  白晚风听着他把垃圾收走,去卫生间洗手,又拿了块打湿的毛巾回来给自己擦脸。

  温热潮湿的毛巾擦过嘴唇和下巴,有力而不至于擦破皮肤。

  白晚风任他抬着自己的下巴,乖乖地等他把嘴角残留的汤汁拭去。

  “我去隔壁吃,你先休息。”林北辰把小桌子推回原位,又扶着他躺下, “无聊的话,要不要我找些脱口秀给你听。情感电台就……算了。”

  白晚风无地自容,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把他往远处赶: “我可以,不要管我!”

  “好。”林北辰从善如流地向隔壁房间走去,声音里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等等。”白晚风从指缝间露出半只眼睛,难为情地说, “可以的话,也给奶油准备点晚饭和水吧。不知道它吃没吃饭。”

  奶油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应和着左右跳动。

  “都有。”林北辰话语里溢满温柔。

  看不见周围的环境,会使人丧失对时间的判断能力。

  白晚风闲得没事干,没多久就在林北辰的指引下洗漱完,躺上病床。

  奶油趴在床边,发出绵长的呼吸。白晚风就听着他的呼吸和时不时的小呼噜声,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从梦中惊醒。

  奶油悠长的呼吸还是在身边。小狗似乎是知道他醒来,抖抖毛,将下巴搭到他手边,用毛茸茸的狗头蹭他的掌心。

  白晚风夸了句“好狗狗”,靠着热乎乎的小狗,想把最后一点瞌睡虫扫走。

  林北辰在隔壁房间和人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他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词。

  好像……是说他要请假,远程办公。

  林北辰打完电话,回来看到他已经醒了,诧异地问: “你睡醒了?是要喝水或者上厕所吗?”

  “我睡了多久?”白晚风嗓子发痒,说起话来哑哑的。

  “一个小时。”

  才这么点时间,他还以为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呢。

  果然,失去视觉,会使人对时间的感知无限模糊。

  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说: “我想去厕所。”

  林北辰递给他一个东西,白晚风狐疑地摸了摸,才意识到,这是尿壶。

  白晚风重重地把尿壶放到床板上,抄起自己的盲杖,字正腔圆地说: “我要去卫生间!”

  林北辰连忙扶住他,发出深深的疑惑: “……你找得准马桶的位置吗?”

  “当然可以!”白晚风用盲杖点点地面,忿忿不平地叫上奶油: “奶油,带我去卫生间。”

  奶油中气十足地“汪”一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他往前方走。

  白晚风说得信心满满,其实没有底气。他已经脱离导盲犬引导很久了,拿着盲杖的手微微发抖,迈步子都不敢迈得太大。

  好在奶油的学习速度很快,白初岚带它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教了它各个新指令,找个卫生间完全不在话下。

  白晚风听到盲杖敲击的声音变了,鼻尖也弥漫开一股潮湿的气息,知道它找对地方了,松了口气,俯身撸撸狗头。

  接下来才是难事。他要先测量好马桶所在的位置,然后找准角度。这要是找不准可不是摔一跤那么简单的事,林北辰就在病房里,要是让他看到……

  可是当着林北辰的面用尿壶也很丢脸。

  为了避免一生阴影的产生,白晚风格外谨慎。他用盲杖探测着马桶的具体位置,在心里衡量了好几遍,确定没问题,心一横,准备行动。

  “要不要我帮你?”林北辰的声音忽地响起。

  白晚风被他吓得差点跪下去,扬起盲杖作势赶他: “不用!”

  “没事,不麻烦。”

  白晚风听到林北辰的声音越来越近,鼻腔内似乎能闻到他身上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不看你。”厚实宽阔的胸膛贴在他背后,温暖有力的手臂恰到好处地围出腰身的轮廓, “特殊时期,别逞强了,好吗?”

  白晚风想想刚才用盲杖走路时的胆怯犹豫,低下头,放弃挣扎。

  “虽然我是说扶着你,但你也不能完全不用力。”林北辰无奈地说, “还是说,你要我抱着你?”

  白晚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腿软了,完完全全地靠在他怀里,身体绵绵软软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他慌忙扶住林北辰的手臂,站直。

  可是连抓着林北辰的手,都如风雨过后残存的花瓣,颤颤巍巍。

  “还是我抱你吧。”林北辰双手移到他腿间,要用给小孩把尿的姿势把他抱起来。

  “不行!”白晚风险些破音。

  一旁的奶油听出他的惊恐,对着林北辰低吼威胁。

  “那你站稳。”林北辰放下他。

  白晚风抖得更厉害了。他转过身,仰头,欲哭无泪地看着林北辰。

  不要看行不行?

  耳边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不看你,你把我当成墙壁。”

  “你别看啊。”白晚风无助地强调。

  “嗯。”

  这大概是白晚风最漫长的如厕经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床上的。

  林北辰还安慰他,做得很好。

  这有什么做得好不好的啊。

  再说了不是说不看的吗?

  白晚风拿被子挡住下半张脸,假装自己脸上的热气是被闷出来的。

  林北辰倒是和没事人一样,和往常一样关心他: “睡不着?是因为刚刚睡过一觉吗?”

  白晚风乱找话题: “你明天,还在这里吗?”

  林北辰的声线柔和下来: “嗯,不仅是明天,一直到你出院,我都在这里陪你。”

  “这也太久吧,”白晚风把被子拉到胸口,看不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公司不会出问题吗?”

  “有必要的话,肯定还会去公司。但我尽量在这里解决。放心,我在隔壁办公,不会打扰到你。”林北辰把他的被子掖到下巴下方,把他的手臂摆好。

  版晚风住的是医院最豪华的病房,是套间,除了病人所住的房间,还有一个类似于客厅的地方,他倒是不担心这个。

  白晚风又把被子扯下来,眉峰拢起: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北辰顿了顿,声线微沉, “你不希望我在这?”

  “不是。”白晚风条件反射地反驳, “只是……”

  他把脸藏在被子下面,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不会拖累你吗?”

  他的样子,就像一只每天只有深夜才能见到主人的小白狗,得知主人会有好几天的假期陪自己在家玩,既期待又不敢置信。

  林北辰的心就像被粉嫩嫩的小狗肉垫踩了几下,软得不成样子。

  他帮白晚风整理好凌乱的额发,嗓音低哑: “当然。”

  白晚风这才放心。

  过了几秒,他倏地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这么期待啊。

  林北辰又不是专业的护工,说不定还不如他自己带狗生活呢。

  “还是睡不着?”湿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鼻尖。

  白晚风的脑海里,蓦地出现林北辰近在咫尺的脸。

  他咽咽口水,支起手臂,向床头退去: “还好吧,快睡着了。”

  林北辰问: “你是不是在等我告诉你,那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