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
白晚风和狄然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换好衣服,踩着点打车出门。
奶油扒着房门,上蹿下跳,用叫声表明对他抛弃自己独自出门的行为的不满。
张姨抱起狗,担忧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可以吗?”
“没事,我和狄然一起。”白晚风摇摇手机,“而且,我以前也不是没自己出过门。”
“说是这么说,还是小心一点。”张姨叹气,“你自己知道就好,狄先生到了吗?”
“到了。”
白晚风轻车熟路地打开出租车门,坐进去。
他以前看不见的时候,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有人带路,不怪张姨多想。好在他重生前刚享受了六个月的光明,把基本的生活技能和简单文字学会了。
白晚风无比感激那段时光,不然他现在一个字都不认识,餐馆招牌立在面前,自己都找不大。
出租车向着繁荣的美食街区驶去。
现在正是一天之内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白晚风以前从来没到过这么热闹的地方。
他的听力比普通人好,这种声音可以算噪音了。但他站在人群里,却完全不觉得吵闹,只有一种自己活着的真实感。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即使不是第一次恢复视力,他仍旧胸口鼓鼓胀胀,好像有什么极具生命力的东西要冲破胸腔长出来。
国内和国外的风景不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深蓝色的天幕,明亮耀眼的灯光,忽然跃出清亮水柱的喷泉,穿梭在人群中的电瓶车,系着红围裙在参观门口派发传单的年轻女孩,摔了一跤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向妈妈跑的小男孩。
白晚风一边慢吞吞地观察周围的一切,一边鼻子酸酸的。
他回来了,以一种更加完整的方式。
他和狄然约的地方是一家烧烤店。店铺的装饰以黑红为主,一看就知道很辣。
白晚风在门口张望。
他还没见过狄然,不知道哪个是他,怕认错人,有点紧张。
狄然事先告诉了他自己的穿着,但白晚风还是拿不准。
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白晚风趔趄两步,脖子被温暖的手臂揽住:“看哪呢?”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白晚风就能认出来了,这是狄然。
他转头看去,眼前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子,二十二三岁,浓眉大眼,阳光帅气。
他穿着印花卫衣和米色工装裤,左耳戴着耳钉,两边的手指各有几枚戒指。
“看傻了?”狄然挑眉,揉揉他的头发。
“没有。”白晚风直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把头发理回原位,“我们进去吧。”
“成,我都快饿死了,”狄然揽着他大摇大摆地往里走,“我说你怎么这么淡定,你能看到我的帅脸了难道不激动吗?”
白晚风轻笑出声。
他第一次重见光明的时候,是挺兴奋的,可是现在都半年过去了,顶多就是感慨几分钟。
狄然倒是和他想象里的差不多,开朗热情的大男孩,五官不算特别精致,但很清爽。
“嗯……确实很激动。”
“少来!你这眼神明明就是在说‘你这也叫帅’?”狄然嚷嚷。
白晚风无辜地看着他。
狄然盯着他看了几秒,吁了口气,眉眼柔和下来:“不过你以前也是这样,不太爱讲话。帅不帅的无所谓,你能看见了就好。你一个人过来的?我还以为李丰会送你。早知道我去接你了。”
他像个宽厚的兄长一样拍拍白晚风的头:“走,想吃什么,我请客。”
烧烤店的人很多,座位排得满满当当,过道显得十分狭窄。
店内播放着当前最火的男团的新单曲,活力十足的音乐把烧烤店内的气氛炒得更加火热。
“吃什么?”狄然拿着菜单,用铅笔在上面画勾,“嗯,口味,你不吃辣对吧?”
白晚风说:“吃。”
狄然画勾的动作停住,猛地抬头:“你什么时候吃辣了?”
“最近。”
“你不是口味特别淡,最多撒点胡椒粉吗?”狄然皱眉,转起铅笔,“你说要来吃烧烤我就很奇怪了,你以前不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我想吃。”
“你现在能吃吗?”狄然迟疑地问,“我听说手术过后不能吃辛辣的东西,我知道你很高兴,但……”
“不会有事。”白晚风想了想,“其实我已经好了有一段时间,现在确定没有危险才告诉你。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样!”狄然击掌,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埋怨:“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
“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好,万一没成功,不是让你白担心吗?”白晚风垂下眼睑。
他上辈子知道许医生有方法治好自己的眼睛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和关系好的人分享。
狄然和哥哥都很为他高兴,只有林北辰平静地反问一句“是吗”,然后若无其事地咬住他的耳垂,用些令人脸红的话把话题绕到其他地方。
白晚风捏紧茶杯,问:“狄然,如果你知道可能有方法给我治眼睛,会马上告诉我吗?”
“当然啊。”狄然诧异问,“这也算问题?”
是啊,这不算问题。
白晚风自嘲地笑笑。
可是林北辰没有这么做。
在他欣喜若狂地告诉林北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林北辰其实早就知道了。
狄然和他只是朋友,都能做到这样,林北辰却是每晚和他耳鬓厮磨的爱人。
可是林北辰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每每在他述说喜悦的时候,云淡风轻地转移话题。
只有某个晚上,林北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做的时候格外粗暴,还说了些奇怪的话。
漆黑的房间内,他浑身软绵绵的,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要靠林北辰托着他的腰,才没有完全瘫在床上。
林北辰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疲倦,仍旧和最开始一样精力充沛,甚至因为放松对自己的控制而更加凶狠。
他脑内一片空白,只能发出短促的“啊啊”声。
林北辰俯身,将他的头发顺到耳后,亲吻他的耳廓,问他:
“你想跟着许琉走了,对吧?”
“你是不是等这一天很久了?”
“只要治好了眼睛,你就不用再被困在我身边。”林北辰哂笑,“是不是连这个时候,你也在想这个。”
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能凭借本能一次次从林北辰身边爬开,再被他抓回来。
白晚风瑟缩了一下肩膀。这实在是段恐怖的回忆,虽然第二天林北辰就和他道歉了,而且再没这么做过,但他还是一想起就全身发冷。
他迷茫地抱着茶杯。
林北辰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只戴着很多戒指的手在他面前挥来挥去:“怎么了?”
白晚风收起飘得太远的思绪,喝了一大口茶,不出意外呛水了。
“你慢点喝啊,不急!”
白晚风接过纸巾,借着咳嗽的动作掩饰住表情:“没事,我们点菜吧。”
“行。我们吃微辣吧,有点辣就行了。”狄然在“微辣”后面的小方框打了勾。
“菜呢?吃什么?”
“小龙虾。”白晚风举爪。
“嗯……行,”狄然咋舌,“还有呢?”
白晚风拿过他手里的铅笔和菜单,在各种肉类后面写上数字。
狄然:“……这么多肉?”
白晚风继续趴在桌上画勾:“嗯!”
“你不是不太吃肉吗?特别是牛肉。”
白晚风歪头:“最近口味变了。”
薄薄的菜单被大力抽走,狄然手臂挡住菜单,刷刷点了一碗粥,交给服务生:“够了!”
白晚风虽然还不尽兴,但一想,自己没来这家店吃过,不知道具体分量,万一点多了容易浪费,就没有阻止,只是指着旁边的桌子,说:“一杯那样的啤酒。”
狄然和服务生一起看向隔壁桌,同时呆滞。
好家伙,这酒杯比白晚风脸都大了,白色的泡沫满得快溢出来,就差在酒杯上贴“猛男专属”。
他能喝?
服务生暗中感叹。看不出来啊,长得文文弱弱的,居然这么能喝酒。
“两罐菠萝啤谢谢。”狄然惊讶过后,抢着说,“好了就这样。”
白晚风嘴唇动了动:“我想喝酒。”
狄然严肃问:“你以前喝过酒吗?”
“……喝过。”白晚风底气不足。
“什么酒?”
“红酒。”
“喝了多少?”
“一杯。”
“一杯?”狄然眯起眼,“不会是瓶盖那么大的杯子吧?”
“当然不是!”白晚风低下头,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差不多5cm的高度,“这么大吧。”
狄然嗤笑一声。
“我能喝!”白晚风争辩,底气有点不足。
最后还是要了一罐啤酒。只不过狄然额外要了2个杯子,非要倒出来给他。
“你差不多得了,今天怎么回事。”狄然倒了两杯啤酒,把少的那杯推给白晚风,“又是吃辣又是喝酒的,你别眼睛看得见了又因为别的进医院。”
“我没事。”白晚风坚持。
“我跟你说,”狄然抓起酒杯,晃了晃,神秘兮兮地说,“你现在不像大病初愈,比较像失恋想借酒消愁。”
白晚风心脏顿时停止跳动。
“没这回事。”他低下头,揉揉眼睛,“我就是太高兴了。以前我都不敢来这种地方,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既然重生了,他就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他要做很多之前没做过的事,要过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要把遗憾都了结。
他以前温柔驯顺,乖巧听话,连和人说话都会紧张,是最容易被人欺负的类型。
穿衣服穿得素净,吃饭吃得清淡,简直就是只兔子。
这次他想过得更肆意一点。
至于林北辰,无论林北辰上辈子做过什么,这辈子他都懒得管了。
他准备度过没有林北辰的美好的一生。
***
结伴来吃法餐的女孩子们已经强行多吃了五六块甜点,就为了多观察那个坐在角落的年轻男人。
他好像是在等人,但是等了一个小时,他等的人都没有到。
该不会是被放鸽子了吧。
长得这么帅也会被放鸽子?对方不会是瞎了吧?
餐厅的领班又惶恐地询问过情况,再次被他打发走。
林北辰第不知道多少次抬腕看表。
十九点二十三。
距离他和白晚风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二十三分钟,距离他想象中白晚风到达的时间过了五十三分钟,距离他到达餐厅七十分钟。
红酒已经少了五分之一,娇艳的玫瑰开始枯萎。
白晚风仍旧没有出现。
林北辰不由回想起上辈子他第一次遇见白晚风的样子。
那晚他和朋友出来吃饭,无意中看到一个长得纤细秀气的年轻男孩被一个穿得跟暴发户差不多的中年男人抓住骚扰。
两个人力量悬殊,年轻男孩好像后视力障碍,没办法摆脱中年男人,于是他上前帮了那个男孩一把,两个人就此认识。
其实白晚风一出现,林北辰就注意到了。
不仅是林北辰,那个时候,几乎在场所有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很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脸上尚带着点稚气,皮肤白而细腻,眉目柔和精致,唇色浅而柔软,是那种乖巧安静的长相。
只有眼睛毫无生气,仿佛没有星光的夜色。
朋友和林北辰打趣:“好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了,看得我都有点心动。不知道林少有没有意思?”
白晚风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他穿着白色的宽松的薄羊毛衫,领口开得有点大,露出精致的锁骨,手中拿着一只盲杖,走路的时候,盲杖在地上敲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他在侍者的指引下坐下,轻声细语地道谢,双手捧起茶杯,小口啜饮,唇瓣被茶水染得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上有弹性。
他明显很紧张,头微微低垂,手放在腿上,攥住垂下来的桌布,不停喃喃自语,似乎在为接下来的约会演练。
他的表情很平静,可是肩膀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的忐忑。
像只受惊的小奶猫,浑身的毛都炸成蒲公英,还是要瞪着大眼睛哈气。
回想起那个明明浑身都在发抖却强装镇定的样子,林北辰的心就化成一滩水。
他再次看表。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五分钟。
白晚风的经纪人刚刚打过电话道歉,说白晚风那边出了点事,要晚点到。
他当然不介意白晚风的迟到。但是,出了什么事?
太阳穴隐隐作痛,胸口郁结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揉揉太阳穴。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是制作精密的钟表突然有一枚齿轮损坏,整个机器都宣告罢工。
又过了十几分钟,餐厅门口终于出现一道人影,向着他的方向走去。
林北辰先是弯起眼睛,很快,笑容从他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郁和薄薄的愤怒。
李丰擦擦额头的汗,诚惶诚恐地说:“林总,对不起,小白他出门前摔了一跤,暂时出不了门,我替他给您道个歉。不知道您能不能通融一下,过几天再见面。”
李丰心里苦啊。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差事,结果白晚风不知道跑哪去了,去他家也找不到,打电话也不接。他只能自己来道歉,希望能保住合作。
林总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语气更加卑微:“林总。小白的情况你也知道,他走路不方便。他知道您找他合作,太高兴了,一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不过您放心,医生说没有大碍,过几天就好了,这周日一定能给您弹琴。您就……”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男人就倏地站起,揪住他的领带,用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俯视他。
林北辰问:“他摔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