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然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娃:“小孩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娃娃粉雕玉琢,又蓄着长发,绕是叶逐明火眼金睛,一时间也辨不出是金童还是玉女。
小娃娃平静地说:“我一直在这里。”
好吧,是个男娃娃。
这个小男孩坐在一块石头上,泡脚一样泡在池子里,叶逐明走近了才发现端倪。
这孩子的脚破了。
或者用裂要更合适些,这一潭奶白胶状的液体以某种固定的方向和速度朝他流淌,越靠近他颜色越淡,接触皮肤那部分是透明的,所以叶逐明很容易就看见小男孩小腿上的伤痕,四条裂口从膝盖往下一直蔓延到脚背,每一道都破开皮肉,深可见骨。
不知道是被泡了多久,伤口并没有血液外流。
叶逐明惊骇不已,想不到燃夜宗这么个传承几千年的仙门道派,竟会如此虐待一个几岁的娃娃,这孩子顶着这种痛苦还能面色坦然,也不知是受过多少罪才习惯。
“小朋友,别怕,哥哥带你去包扎。”
他伸手去搂小男孩,可竟然抱不动,明明看着不过三四十斤,却像座山一样稳重。
小男孩眨了眨眼,语气软软的。
“不用管,我没事,别担心。”
小男孩说自己叫宋怀然,是燃夜宗里的弟子,这个状态只是为了更好修炼。
叶逐明看不懂,但是宋怀然神情语气不似作伪,而他也确实撼动不了对方,拧眉尝试一会儿,只能作罢。
他盘腿坐在宋怀然身边,看着这一池子流动的莹白粘稠的池水。
“你泡的是什么?”叶逐明好奇问。
宋怀然说话脆生生的:“羊脂玉。”
叶逐明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宋怀然却不再重复,他看着一脸狐疑、伸手去捞羊脂玉液的男人,稚嫩的脸上有一点茫然。
燃夜宗内禁地很多,清灵境只是其一。叶逐明接近界碑时宋怀然就感受到了,他当是外界香客误入,没有搭理,在叶逐明屡次试图突破结界时也全然无视。
毕竟进入清灵境必须要经过自己或者师祖的首肯,随他撞,撞累了自然就放弃了。
宋怀然是这样想的,随后叶逐明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有些疑惑,想不明白师祖把这么一条血脉稀微、甚至无法化形的龙放进来做什么。
他刚刚开了天眼,即便刻意控制自己不去探视对方的前尘后事,但依旧能清楚感知到这龙身上强烈的怨愤与不甘,这种情绪影响到此时敏感的宋怀然,于是他伸出食指,在叶逐明眉心点了一下。
瞬息之间,叶逐明感觉有股磅礴灵气从天灵盖灌入,泄洪般在他的体内奔流,顷刻打通所有灵脉,运转几个周天后,甚至汇在丹田,聚出一块灵晶。
还没完,宋怀然又摸了摸叶逐明的头顶,随后叶逐明便发现自己浑身皮肉开始鼓胀,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他有种仰天长啸的冲动,也真这么做了,然后发出一道浑厚龙吟。
他化出了龙形。
宋怀然看着面前这条硕大的金龙,面色波澜不惊,反倒是叶逐明心潮澎湃,扭来扭去看自己威武的身躯,粗壮的龙尾四处扫荡,放倒大片竹林。
我艹你这小孩深藏不露啊你怎么这么牛逼我练了一年都没成怎么你摸一下我就成功了?
叶逐明想说话,但发出来的只有嗷嗷龙吼。
宋怀然那张小脸儿上出现类似无奈的神色,道:“睡吧。”
他开启效言,于是叶逐明头一歪,就真睡了过去。
终于安静了。
这具龙身非常庞大,在玉潭外围了一个圈,大脑袋正好搭在宋怀然旁边,宋怀然听着他的鼾声,稍微挪了挪位置,靠着龙头阖上双眼。
宋怀然以为这出小小插曲到此结束,第二天晚上叶逐明居然又摸了过来,宋怀然稍作犹豫,还是放他进来。
“你已经可以化形了,以后只要勤加修炼,修为自然可以上去。”
所以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这时的叶逐明还没有练出七窍玲珑心,听不懂言外之意,只随意点点头,把自己身上的皮草披肩脱下来给宋怀然披上。
“昨天就想问你了,穿这么点儿你不冷吗?”
他上山的时候是夏末,如今已是深冬,宋怀然个子小巧,就穿着一件小褂,露胳膊露腿,叶逐明多少有些不忍。
二人能力差距过大,叶逐明清楚自己为他做不了什么,但是宋怀然帮了他大忙,投报李,他怎么都要有所回馈。
宋怀然还是拖着伤泡脚,小小的手抓着裘皮领襟,表情有些困惑茫然。
这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些符合年龄的稚气,叶逐明心花怒放,在宋怀然精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也不问对方意见,化了原型靠着他睡觉。
他现在感知能力比以前强了很多,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宋怀然在看他,然后龙角传来一点温热,是小孩在摸他。
“多谢。”
叶逐明哼哼几下,已经掌握在这种形态下说人话的技巧。
“谢谁啊?叫声哥哥来听。”
其实宋怀然的状态并不像一个五岁的娃娃,燃夜宗传承几千年,玄妙众多,奶娃娃年纪比他大也说不定。
他只想占个嘴上便宜,但宋怀然想了想,竟然真的叫了声“哥哥”。
一叫就是十一年。
“哥?”
叶逐明猛地睁眼。
高挑俊美的少年站在他床前,语气轻柔:“昼哥让我叫你吃饭。”
叶逐明含糊地应了一声,抬手盖住眼。
“几点了?”
“中午十二点半。”宋怀然看着叶逐明突然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安抚道,“没关系,吃了饭过去,时间正好。”
话是这么说,但叶逐明还是觉得很罪恶,明明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他竟然睡了一上午懒觉。
寻常来讲他心里惦记着正事儿,生物钟就比较准,但联想到自己的梦,猜测是宋怀然搞的事,也不好苛斥。
对于这个便宜弟弟,他向来宽容。
“我跟你们一起去吗?”陆昼问。
其实他挺想出去见识见识的,直觉会有好戏,但是又清楚自己拖油瓶的身份,又补了一句“我呆在酒店也可以。”
叶逐明在犹豫,宋怀然会主动开口同行,意味着这趟并不轻松,陆昼手无缚鸡之力,叶逐明并不想让他涉险。
上次就差点掉岩浆。
但是他俩一个被窝睡的,尽管陆昼极力掩饰,叶逐明还是听出他的期待,有些为难。
“可以一起。”宋怀然率先开口,“不用担心,有我在。”
后面那句是对叶逐明说的。
叶逐明虽然皱了皱眉,但也点头。
陆昼殷勤地把红糖糍粑推到宋怀然面前,心想宋怀然应当是真的有本事,否则以叶逐明的个性,不会容忍别人在他面前装逼。
他们三来到凤栖山脉,买票进景区时刚好卡在停止售票的节点。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下山,几个高挑挺拔、风格迥异的年轻帅哥逆流而上,总是很吸引目光。
叶逐明和宋怀然显然是习惯了走在路上被人目不转睛盯着看的,还能淡定聊天,陆昼头一次感受那么高的回头率,强作镇定。
因为叶逐明正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开始有人上来问叶逐明要微信,然后叶逐明就把默不做声的陆昼拉到自己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更引人注目了。
好在这种场面没有维持太久,叶逐明昨日摸过雁桥附近情况,找到一处僻静山崖,躲过了安保清场。
在夜幕降临后,叶逐明先出去打探了一番,给几处摄像头做了手脚,才吆喝道:“下来吧。”
他说得轻巧,陆昼却犯了难,这岩壁有三四层楼高,上来的时候是从另一头走的,这会儿叶逐明站在陡直的峭壁下晃电筒,高度让陆昼心里发怵。
我还是原路绕过去吧。
他刚这样想,宋怀然突然就拉了他一把。
“没事,”宋怀然道,一把将陆昼打横抱起,“抓紧。”
突然腾空已经让陆昼猛地抓住了宋怀然的肩,他惊魂甫定,就感受到宋怀然轻轻往前一跃,耳畔风声猎猎,宋怀然甚至没有在中途停顿卸力,抱着他稳稳落地。
叶逐明其实说完话就考虑到了陆昼,正撸袖子要爬上去带一带,就看到自己弟弟抱着自己媳妇儿落地。
“……快放他下来!”叶逐明瞪宋怀然。
不必他说,陆昼自己已经挣脱,宋怀然毕竟只有16岁,高是高,身板却很纤细,像根豆芽,陆昼被他抱在怀里时,很怕自己把那细手臂给压断了。
“谢谢——你力气挺大啊。”陆昼道。
宋怀然脸不红气不喘,抱着人从四楼跳没对他产生任何负担:“不客气,你本来也不重。”
叶逐明不高兴了:“你嫂子重不重,是你该说的吗?!”
陆昼给他一拳:“谁是他嫂子?!”
叶逐明捂住胸口,从善如流:“你哥夫重不重,是你该关心的吗?!”
陆昼:“……在孩子面前能不能要点儿脸。”
宋怀然像爹妈吵架被夹在中间和稀泥的可怜孩子:“哥,我的错;昼哥,别骂了。”
叶逐明哼哼两声,给了宋怀然一个警告的眼神,带着他们朝白云观走去。
山间寂静,夜风习习,宋怀然落后他俩半个身位,突然问了一句:“昼哥,你多大了?”
陆昼随口道:“22。”
宋怀然哦一声:“比我大6岁。”
叶逐明本能地觉得不妙,果然宋怀然慢悠悠道:“比我哥小9岁。”
陆昼:“…………”
叶逐明:“…………”
他笑呵呵地补了一句:“挺少见哈。”
陆昼按住蠢蠢欲动的叶逐明:“还是孩子,算了算了。”
叶逐明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恨得牙痒,心想这个坏逼弟弟不能要了,回去就将他从户口本上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