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浆夜抱着陆昼,微微偏头埋在他的颈项中,她的吸气声都能被听见。
陆昼拍了拍她的肩,能感受到她绷紧的背部放松,好一会儿才拉开她:“你怎么来了都不说一声。”
陆浆夜没说话,只低头看他换鞋。
“柜子里有干净的新鞋,你干嘛穿我穿过的。”陆昼剪开标签,“要换吗?”
陆浆夜垂眸,摇摇头:“懒得换。”
陆昼便不再说什么。
“洗个手吃饭。”陆浆夜转回厨房把碗筷摆上。
陆昼随口道:“你要提前说一声,我们就直接出去吃了。这边有个酒店叫天悦,味道不错。”
“我是过来看你,不是来吃饭。”陆浆夜道。
陆昼让她呛了一句,只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他在家里闲着没事就钻研怎么做菜,但陆浆夜和他不同。年少持家,她所有的心力都要耗费在集团上,只上厅堂不下厨房,标准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做的菜,怎么说呢,能吃,但绝不会让人有食欲。
他看了眼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排骨炖萝卜,和直接拆袋装盘的凉拌海带丝,再看碗里的饭也糊了底。
吃吧,再难吃一年也不容易吃到一次。
陆昼端起碗:“你当真是专门过来看我的?”
“不完全,还有笔合作要谈。”陆浆夜倒也实在,说话的声音冷清平缓,像雪域消融淌过的水流,“原本打算让秦副总来的,但想到你在都承,我就自己过来了,顺便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陆昼哦了一声:“还行,工作挺轻松,同事也好相处,这地方菜好吃,美女也多。”
“你还挺自在。”陆浆夜不咸不淡的瞥他一眼。
陆昼便嬉皮笑脸地给她夹了一块排骨。
“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先这么着吧。也不用想着往上爬,再呆个一年,我就想法子把你弄回奉神。”
陆昼愣了下,心里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觉得高兴,没由来道我还没找到对象。
“那种鬼话你也信。”陆浆夜大概是嫌自己做的菜难吃,并不怎么动筷子,“江湖骗子的无稽之谈,让你过来只是哄哄母亲。真想找女朋友,我能为你安排一整年的相亲,天天不重样——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天悦酒店的千金,就是上次去奉神和你相亲,被你放鸽子的。”
陆昼呛了一下:“那怎么说是我放鸽子,那天陆隐哥找我策划求婚,我被拉着灌了一晚上酒,睡了一整天,没看到消息嘛。”
“所以我就该给你擦屁股?”陆浆夜冷淡地扫他一眼。
她这话其实别有深意,人千金小姐大老远过来,陆昼这个男主角不在场,陆浆夜只能出来为他撑场面。没想到这个千金是个荤素不忌的,看陆浆夜漂亮又有气场,竟然被她攻陷了。回去之后还三天两头联系她,实在让陆浆夜头疼。
陆昼想笑又不敢笑出声,陆浆夜放了筷子,转而拿出个丝绒盒子。
“母亲知道我要过来,让我给你带了样东西。”她打开盒子,里面是根红绳,上头拴着个白玉珠子,外面倒是洁白无瑕,但内部雾蒙蒙的一团,像裹了什么东西。
“你进公安系统她其实不太放心,去霖隐寺捐了两百万的香油钱给你求的平安珠,让你随时戴着。”
陆浆夜说着话,拉过陆昼的左手就给他戴上了。
她的手指白皙细长,皮肤是亚洲人少有的冷白色,伸手时露出一截伶仃手腕,非常瘦,血管清晰可见,腕上也有一截红线,很老旧,上头挂着个玲珑小巧的红葫芦。
陆浆夜不喜欢戴东西,就是出席酒会宴席也不会带配饰,事实上她就算穿个T恤衫沙滩裤人字拖站在那儿,也没谁敢说半句不好。
手上这根东西,是她十五岁之后才有的,在那之前,一直戴在陆广手上。
除了这根绳,她只戴过一样东西。
那是陆昼初中毕业去三星级米其林餐厅拉小提琴赚到的第一笔钱,8000块,给她和谭枕月一人买了一条施华洛世奇手链。
谭枕月非常喜欢,戴在手上拍了好些照片,发了个三百字的朋友圈,然后就收起来了。
毕竟她收藏的珠宝里,最便宜的拿出来,零头都能秒杀陆昼的小手链。
以她的身价,这个链子着实带不出门。
陆浆夜也很喜欢,打开就戴在了手上,戴着就戴着,直到好几年过去,上头的钻掉的一干二净也没取下来。最后还是陆昼又花了七十多万的压岁钱给她买了条梵蒂冈的手链,求她换她才收起来,梵蒂冈的倒也没戴过。
印象里,除了那条手链,陆浆夜再没戴过其他东西。
陆昼也放了筷子,摸了摸那个红葫芦:“这绳子要不要换一换。”
“不用。”陆浆夜垂眼皮看了看,“一辈辈传下来的东西,没断就不换。”
用传这个字其实没有那么恰当,陆昼记事早,他非常清楚地记得陆广是多么不喜欢陆浆夜,也记得陆广曾取下这根东西戴在他手上。即便陆昼腕细挂不住,陆广还是执拗地抬着他的手看,言辞间都是殷切期盼。
“这陆家,以后就得靠你了。”
小小的他面对面坐在陆广腿上,稍微抬头就能看到背后陆浆夜清丽出尘的脸,她穿着紫纱裙,像误入凡间的仙女般站在窗边,闻言抬头看了看这对温情的父子,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陆昼撞进那目光,好似撞进寒潭。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陆广拍着他的背回头,陆浆夜的脸上便挂上了极浅淡的微笑,好似刚才的阴沉只是错觉。
见陆昼握着葫芦出神,陆浆夜突然道:“你想要吗?”
陆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了手:“不是,我就随便摸摸。”
这个葫芦,是陆家家主的象征。不管陆广以前怎么想,人死万事休,陆家能挺过那几年也都是陆浆夜的功劳,她没亏待过陆昼,陆昼也从没起过争什么的念头。
在继承权的问题上,陆浆夜从没说过陆广的安排,陆昼也不曾问过。
这是一个,双方都闭口不谈的敏感话题。
陆浆夜没再说什么,收了手,拉拉袖子,那截红线就被完全盖住了。
陆昼看了看她那相当干净的碗,问道:“要不我去给你炒个菜?”
陆浆夜嘴刁,吃不惯的东西就不吃,饿死都不吃。她和谭枕月关系微妙,陆昼又是和谭枕月住,每次陆浆夜过去吃饭,谭枕月就让厨子炒些心肝肺,或者煮碗鸡血汤,蒸个冬瓜茄子糯米鸡,总之陆浆夜不吃什么她做什么。所以陆浆夜每次除了刨两口干饭也没能动筷子,时间一久,她也就偶尔周末把陆昼接去陆家,基本不进谭枕月的家门。
陆昼把这些看在眼里,稍微大一点儿了就开始进厨房,被家里的三个星级酒店大厨手把手教做菜。后来陆浆夜一回家,他就下厨,谭枕月再想给陆浆夜找不痛快也不能从陆昼下手,只得作罢。
也只有这时候,陆浆夜能吃上几口菜。
陆浆夜摇了摇头:“不用,我八点半跟国土局彭局长有个茶局,还得聊聊分公司批土地的事。”
陆昼讶异道:“你准备在都承开分公司?”
“前期市场调研和规划都做好了。”陆浆夜像是想到什么,低笑了声,“那么一栋楼送出去,关节也疏通得差不多了,等土地批下来,就可以开始建了。”
陆昼一愣:“你送那栋楼不是为了让我当进公安吗?”
“是,但不完全。”陆浆夜淡淡道,“我是生意人,怎么会做亏本生意。”
她说的也没错,陆昼闷不吭声刨了口饭,刚想说什么时,竟然又听到了关门声。
“陆昼你什么情况,电话不接敲门不应的,这他妈的——”叶逐明用之前陆昼发给他的家门密码开了门,把那箱东西搬进来,“在没在家啊?”
陆浆夜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收敛,站起身带点审视意味地望过去。
“我们部门老大,”陆昼赶紧解释,“一个小区的,之前送东西给过家里密码。”
说着他就往外走,心里也纳闷,手机调了震动没听到也就算了,怎么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叶哥?”陆昼惊讶地看向地上的那个大箱子,包装简陋,上面有几个毛笔字。
瀛洲食品。
“这什么东西?”他问。
“部门福利,”叶逐明撩撩头发,汗都给他整出来了,“我顺便给你送过来,你刚刚——”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掐断了,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进入了他的视线。叶逐明自己就是站在人类颜值巅峰的男人,少有人的长相能让他赞叹,但面前这个女人难得让他有了惊艳感。浓密的黑发略带弧度,大概是天然卷,长达腰际,看着相当清冷矜贵。
而且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场,那是手握大权长期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有的杀伐果决,尽管只是平淡地看过来,都让人有股被洞悉一切的无措。模特行业中最不乏有气质的女人,但叶逐明从未在谁身上感受过这种气场,甚至罕见地生出一丝压迫感。
他微微皱了皱眉,把脊背挺直了些,瞬间猜出对方的身份:“陆小姐。”
陆浆夜脸上无波无澜:“你认识我?”
“听陆昼提起过。”叶逐明微笑道。
陆昼:???
我提过吗?
“你好。我是陆昼所在财务部的主管,叶逐明。”叶逐明可没空管他,非常有风度地伸手。
陆浆夜没动,先是扫了陆昼一眼,后者默默点头,她这才慢慢把手伸出去:“你好。家里杂事多,没来得及跟叶先生打过招呼。我弟弟蠢笨,这段时间叶先生费心了。”
“哪里的话。”叶逐明笑意不减,“陆昼很能干,高材生都聪明,脑子灵活办事也靠谱,工作上从来没让人操过心。”
陆昼听他吹得一愣一愣的,都快怀疑自己过去这一个多月是不是天天打游戏打过来的了。
话真不真不重要,好听就完事儿了。
陆浆夜那冰箱里捞出来的脸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她视线下移,落到那一大箱东西上,只扫了眼就转了回去,点点头道:“叶先生还没吃饭吧,既然遇上了,那就一起出去吃点东西。我定个位子。”
说着掏出了手机,叶逐明客气道:“这怎么合适,我是东道主,应该——”
“不用。”陆浆夜淡淡地看他一眼,“天悦酒店,已经安排好了。”
叶逐明骤然收声。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
陆昼担忧地看了叶逐明一眼。
陆浆夜除了挣钱啥都不会。性格高冷毛病多,说一不二惯了,只有在谭枕月面前稍微收敛点,但都不会收敛多少,这样的说话方式,陆昼倒习惯了,但叶逐明这个火药仓还真不一定会忍。
没想到叶逐明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行,那就都听陆小姐的。”
陆浆夜赶时间,说出门就得出门,她换鞋时陆昼看她身上那单薄的衣服,皱眉道:“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儿?”
“我是从悉尼过来的。”陆浆夜言简意赅,“没事,又吹不到什么风。”
陆昼却不赞同,从衣柜里翻了件淡青色毛呢大衣出来,陆浆夜净高180,比他还高一厘米,这衣服没什么样式,穿上身后除了肩略微有点宽,倒也不突兀。
叶逐明倚在门口看陆昼仔细地给陆浆夜扣羊角扣,不经意地抬头,正对上陆浆夜的目光。
她平静地看着他,视线里带了审视意味,像评估商品价值般地打量他。
非常的,让人不舒服。
但这眼神也只是一瞬,陆浆夜冲他微微点头,眼皮就垂了下去。
“好了。”陆昼把扣子扣到最上面,将陆浆夜修长的脖子都给遮了大半,然后把那长长的头发拉了出来,柔软顺滑,触感非常好。
陆昼嬉皮笑脸地多薅了几下,陆浆夜也只是静静任他胡来,等他收了手才道走吧。
车库的直达电梯在维修,几人从小区走到车库入口,陆昼说:“我去开车吧,你们等一会儿。”
陆浆夜突然道:“我手机充电宝忘拿了,你去给我取一下,车钥匙给我。”
“要不我来开吧,”叶逐明道,“陆小姐知道车位在哪儿吗?”
“我买的。”陆浆夜随意道,转身离去。
陆昼看着她的背影,给叶逐明递了个不好意思的眼神,小声道:“抱歉啊,我姐说话就这样,叶哥你多担待点。”
叶逐明摇摇头:“你快去吧。”
陆浆夜把车停在车库口,站在驾驶室外摁了几下手机。
实话说,女强人叶逐明见得不少,但陆浆夜这样的实在是让人头疼。
她的眼神和态度都透着对身边事物绝对的淡漠,叶逐明秉性虽然不忍直视,但脸从没被人挑过毛病。不是他自恋——好吧就是他自恋,从小到大,没有哪个人第一次见到他不是满脸惊艳,只有陆浆夜,看他的眼神跟看手机没区别。
甚至不如看手机。
“叶先生长得不错。”
叶逐明刚怀疑陆浆夜是不是审美有问题,突然又被夸了句,一时间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浆夜仔细端详了会儿他的脸:“混血儿?”
“是,我妈妈是希腊人。”叶逐明回过神道。
“满三十了吗?”
“过年就三十二了。”叶逐明莫名有种在见家长的错觉。
“年轻有为。”陆浆夜淡淡道。
叶逐明笑了:“陆小姐这话有点取笑我了。”
陆浆夜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罢了。”
“能让这树屹立这么多年,也是陆小姐的本事。”叶逐明十来岁时虽然没少被拿来和她比较,烦归烦,但也是实实在在地敬佩她,的确非常有能力。
陆浆夜这回笑出了声,声音稍微放缓了些:“叶先生有妹妹吗?”
叶逐明一愣,突然想到陆昼也问过这样的问题。
他摇摇头。
“那可惜。”陆浆夜眼皮微动,“我还想着如果有,可以介绍给陆昼认识认识。我对叶先生家的基因相当有信心。”
叶逐明舌尖舔了舔牙根,忽地笑了:“陆昼眼光高,挑对象得慢慢来。”
陆浆夜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他能有什么眼光,长得漂亮就行了,有没有内涵他也不在意。那个前女友不就是这样——”
这话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有点得罪人。但陆浆夜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叶逐明也不至于跟个女人小题大做,更不愿意了解陆昼的情史,敷衍道:“从小看着这么漂亮的姐姐,挑对象注重点外表也不奇怪,能理解。”
陆浆夜轻嗤了声,倒没有再说话了。
陆昼拿着充电宝回来时,刚看清两人时突然就站住了。
叶逐明今天穿的一身黑,越发衬得他肤白貌美。而陆浆夜已经把大衣脱了,露出修身的月牙白女士西装,身量纤细高挑。陆昼一直知道她漂亮,但从小看到大多少有点审美疲劳,今天见她和叶逐明站一起,无论是气场还是外形都不曾逊色,好像重新认识到了陆浆夜的盛世美颜。
而且这俩人站一起,也真是太养眼了。
陆昼颜狗属性发作,默默掏出手机,顶着两人的目光咔嚓拍了张照。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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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小家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