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鬼塔的入口处。
陈念悠站在黄泉口的桃树树根上,心宽了不少。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不是说问当事人?”
“这颗桃树也是当事人,鬼王多危险。”楚怆然和他并肩而立,望着从人间汇入深渊裂缝的水流。
虽说带个黄色,泉水却是清澈无比,沿着崖壁而下,形成蔓延千万里的瀑布,好不壮观,是人间不曾有过的美景。
“有小黑跟着,应该没出什么大碍。”陈念悠随手摘了朵盛开的桃花,边说边偷偷靠了过来,“估计是迷路了,小黑的方向感几乎为零。”
原本威风凛凛的桃树彻底蔫了,随便他们做什么都一动不动地装死。除了体型庞大之外,乍一眼看上去,倒真和普通的桃树别无二致。
“你能感应到他们在什么位置吗?”楚怆然一本正经地严肃思考,完全没发觉某只厉鬼拿着桃花的手近在眼前,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桃花已经被戴在了自己头上。
俗话说,美人不分性别。白白净净的少年郎生得一双眉目传情的桃花眼,与艳丽的桃花极其相配。
桃树很合时宜地抖了抖枝桠,宛若微风吹拂,下了一场春日花雨。
“你这家伙,搞什么!”楚怆然气得皱起眉头,抬手摘下头顶的花朵,抹去沾在发丝上的碎花瓣。
陈念悠定定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好看。”
“好看什么好看!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楚怆然别过脸去,“天天不干正事,还添乱!”
“没没,行踪我感应到了,小黑等下就把人带来。”陈念悠赶忙哄道,顺便踢了桃树一脚。
桃树有苦难言,若是它能化成人形,早哭丧着脸蹲墙角了。
楚怆然道:“那好,我们先去人间转转,喊他们直接在悦荷那儿汇合。”
“好嘞。”陈念悠对两人独处的约会十分满意。
他操控黑雾薅了把花瓣,对桃树低声警告道:“记得放行,另外送我们一程。”
桃树恭恭敬敬地弯下枝干,无数藤蔓化作一艘小船,安安稳稳地护送他们逆黄泉而上,重回人间。
若只是面对前鬼王,它绝不会老实得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可是楚怆然带着的金属钥匙无形中压迫着它,好似遇上“天敌”般出自本能的畏惧。
安全程序,拥有高于系统自身的权限,也是唯一能清除系统的存在。
——
血月当空,阴气极盛,万鬼躁动。
夜色的掩盖下,数个身影汇聚到人间的一处废弃坟地内。有的披麻戴孝,有的婚服加身,有的只余躯干不剩血肉,别有一番群魔乱舞的诡异风味。
路过的醉汉被吓得屁滚尿流,连冲直撞地逃离。
黑雾笼罩而来,他们逐渐消失在原地。
“咣当!”
巨响声后,暗府的大门轰然倒地,那些诡异的身影乌泱泱地聚拢在冥王的大殿前。
判官拿着笔的手吓得一抖,差点划错了“灵册”上的人名。他看着来势汹汹的众鬼怪们,心虚地吩咐差役去请冥王。
“冥使魑请求面见冥王,深夜打扰,多有冒犯。”悦荷穿过鬼怪的包围圈,毕恭毕敬地请示道。
判官在游戏里呆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碍于同事的情面上,还是想好心拦一拦悦荷。
他干咳一声,装作悠闲的样子随口道:“魑大人这是捅了全服的鬼怪窝吗?就算要开庭,如此数量也是不合规矩的。”
“没这么多,就我一个。”
鬼怪朝两旁让出一条道路,楚怆然径直走到悦荷身旁。
“判官,好久不见。”
判官把笔收回宽大的衣袖内,唯恐又被吓得造成误判的严重后果。
他看着眼前俊美的年轻人,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遇见过这个非暗府人员也非寻常鬼怪的玩家。
“你?”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楚怆然指向躺在地上的门板,解释道:“门是我踹的,鬼怪也是我招来的。”
突然,脚步声从连接主殿的偏殿传来。
“擅闯暗府,扰乱秩序,系统早把你定为了追查的对象!竟然还有胆开庭问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子手拿利刃,暴躁地闯了进来。
楚怆然转头望去,失望地收回目光,完全把冥使魅当成了空气。
躲在后方的粟梓,迫不及待地架起冲击炮,“轰”得就是一发射出,打穿了大殿另一侧的墙壁。
后面的庙宇轰然倒塌,飞尘四起。
她得意洋洋地摆出帅气的造型看向悦荷,仿佛在说:小样,被我迷到了吧!
悦荷脸色阴沉,扯着粟梓的耳朵,麻溜地把人拖了出去。
她回头对楚怆然喊道:“小楚,我先处理一下家事,你自己看着办。”
楚怆然不禁为粟梓默哀了一秒钟。
冥使魅被这一发炮弹打哑了,好半天才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个,武、武器是冥使魁给的?”
“嗯,系统界面买不到这种东西,威力太大了。我答应给那个机械狂测试威力,他就给我了。”楚怆然看向她道,“我能开出比曾志仁更好的条件,欢迎投敌。”
冥使魅动摇了几秒,立刻回神,“口说无凭!你能有什么本事?白哥可是许诺我们能在游戏世界里实现任何愿望!”
“有些愿望,他永远都实现不了,”楚怆然回头望了眼身后的鬼怪,“譬如离开游戏。”
“可笑,回到现实世界?我可没有这个想法。”冥使魅讥讽道。
“哦?退缩了。在不存在的世界里拥有一切,和白日梦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觉得游戏世界的自己很厉害,无人能敌?太过自信了吧!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输赢。现实世界中的你输过,怎么能保证游戏世界的你不会输?一样的。”
“不对,白哥……”
“来来回回都是白哥,你怎么不靠自己获得想要的东西?只知道依靠别人,那么若是别人抛弃了你,你就什么都不是!”楚怆然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自己三年里的遭遇,“难道你不想用自己的力量反抗吗?推翻那些不甘的事。”
冥使魅显然没有听进去,或者说根本不想听,但是此刻阻拦楚怆然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她扫了眼数不清的鬼怪,选择去人间支援而不是上前线。
白哥刚刚通知她,所有的副本全部错乱,自己的人也全都被系统制造的恶鬼NPC困住了。
——
“冥王到!”
两个差役陪同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被炮轰的后方走了进来。
“好一个见面礼!”身穿帝王华袍、头顶珠帘高帽的男子板着脸踏上高高在上的王座。
他的视线凌厉得宛如腊月刺骨的寒风,被扫过的鬼怪无不心头一紧。视线最后落在了楚怆然的身上,冥王唤他——
“吾儿。”
虽然保持着设定的古代用语,这个称呼还是像惊雷般在楚怆然的心底炸响,把原本镇定的心情粉碎得一干二净。他诧异地仰望端坐在高位的冥王,然而对方的面容被长长的珠帘挡住,分辨不出。
难道父亲失踪是这个原因?
他冷汗直冒,手脚发麻。
如果真的同他猜测的一样,那么自己不过是父亲手里的一个“傀儡”,所有的行动都被精心算计在内。
属于父亲的压迫感出现在冥王的身上,楚怆然尝到了恐惧的味道。自己像是只逃不出佛祖五指山的美猴王,自以为胜卷在握,其实依旧被困于手心。
“开庭!”
不容辩驳的喊声响彻大殿,阁楼顶部悬挂的金色大钟无风自动,“当当当”的响声震软了众鬼怪的膝盖,跪下一大片。
悦荷走进大殿,站在楚怆然的身旁,而其余鬼怪都被一股无形的结界挡在外面,迈进一步便是存在尽毁。
判官似乎对冥王雷厉风行的举动见怪不怪,做回桌上翻阅灵册的记录。奈何找了半天也寻不见这个玩家的任何记录,像是凭空出现似的。
灵册出bug了?
他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出声,尴尬地停下翻阅的动作,扭头看向身居高位的冥王。
“冥王陛下,鬼王他需不想要去请?”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话题。
“关于这点,吾儿不是有更好的人选?”
冥王的话让楚怆然心头一紧,深吸口气道:“当今鬼王只有系统选择的那位,但是前鬼王罪责已清,重归旧职也未尝不可。”
一套话术,把难题又踢了回来。
悦荷不动声色地观察殿内的情况,随时准备调整原先定好的计划,通知等待在外的同伴闯入。
让陈念悠重新掌管系统核心区无疑是上上签,但是能成功吗?就连制定计划时,他们都没有把这个可能当作主要考虑方向。
“戴罪立功自古有之,若是吾儿交出安全程序,孤立即清除现任鬼王,命前鬼王复职,权利同之前无差。”
楚怆然强行稳定住内心的慌乱,缓缓抬眼注视冥王,“陛下已有判断,何必再问我一次。自始自终,我的目标并不会变。”
沉默的氛围在大殿内蔓延,许久后冥王毫无征兆地大笑出声。
“我不会阻拦。”
楚怆然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笑声依旧在回荡,似乎只有他能听见这些话。
“没有使用安全程序的时候,你选择过一次,结果是一人离开,忘却一切。现在,我问你,你的愿望是解救玩家吗?”
系统和冥王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自脑海深处发问。无数的红色警告框堆满了楚怆然的视野,宛如血海般糊住双眸。
他摇了摇头。
“如果没猜错,这个选项,我第一次就选过了。虽然自己说有点怪怪的,但是我相信自己没有成长为父亲这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游戏的最优解,然后一个人通关离开的人。”
红色的警告框停下了四处蔓延的趋势,等待他的回答。
“除了陈念悠,还有另一个管理者来确保游戏运行。一个备用的应急选项,由于不出现才是最好的情况,那个人自己都不知道。”
“是我,对吧?”楚怆然终于从杂乱的事件中抓住了最正确的因果线,“所以我走后,系统才会这么轻易被入侵,安全程序才会这么轻易地被我得到。”
泪水润湿了眼角,带着一丝毫无意义的温热。
“早该想到的,父亲一直以来培养我的原因。”
他要寻求的真相很简单,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父亲是一个疯子,热衷游戏高于一切,并且漠视人类情感和社会伦理。游戏暴露后,为了躲避现实世界的追查而自杀身亡。
他隐忍了十几年,终于通关游戏,逃脱了父亲的魔掌。
然而,他自己却不信了。
时间一长,父亲的形象不知为何被大脑自动补足了“善”的那一面。
父亲不是自杀,有人杀死了父亲。没错,我要找到那个凶手!游戏也是,父亲没想这么做,有原因,一定有原因!
……
“我要毁掉这个世界!”
楚怆然坚定地说出最后的答复。
【“口令”正确,“钥匙”认证完毕,安全程序启动!】
【系统毁灭倒计时,3——2——1——】
【感谢各位玩家的陪伴,本次游戏世界运行总时长114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