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煞风混着风雪如刀剑一般割来,常珺望着她默了默,半晌愣愣地点头,“这么些年,你还未修出剑中魂?”
常珺垂眼去看她手边的飞景,依稀记起昔年在紫宸殿时,弦锦之于剑中时间的参悟算得上顶顶聪慧,可之于剑中魂,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去修习。
弦锦摆了摆手,“太麻烦了,我日日在穷桑城,日日都瞧凤凰,哪儿还需要再修个剑中魂的凤凰。”
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常珺也不多问,只坐于亭中同她一道枯燥地望着盘旋在封印法阵上的黑蛇。
因着是离封印法阵极近,浓厚的煞气笼罩,叫人分不清白日黑夜。
常珺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回首瞧见昴日星君揣着一摞玉简落在亭外时,这才晓得现下是望舒神女当值。
弦锦摸出帝君印,翻出一册玉简摊在桌案前,忽而转头去看常珺。
“那日在太极正殿,少卿将她的青帝印分了影子给你,你现下又来了北俱芦洲,那句芒神官应当又要哭了。”
闻言,常珺有些讶异,“他整日板着一张脸,也会哭?”
“自然,少卿前去九幽历劫时,他哭的最惨,一张脸都皱在一处。”
常珺暗暗发笑,“那他这回应当是不会哭了,我来之前,去了青帝殿告知他若是有折子和要事,可直接送来北俱芦洲。”
弦锦也笑,随即却蹙眉望她,“你就没有甚么想问的么?”
“有啊,”常珺向她眨眼,“我真真是极想知晓你同玄又究竟是怎么在一处的。”
“我此前怎么没发现你同友一凝差不多呢,”弦锦翻了个白眼,“你晓得我不是在问这个。”
“你们有事儿瞒着我,倘若我问到了甚么不能告知我的,你定是不会告知我。”
常珺叹了一气,“那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去问你,倒不如问问叫人轻松些的东西。”
“我们虽是瞒着你,可是除了我叫你来北俱芦洲这一件,就没有事儿瞒着你了,你若是想知晓甚么,我定是知无不言。”
说罢,弦锦抬起帝君印的手一顿,急急转头补充道:“除了你方才问的那一件。”
瞧着她紧张补充的样子,常珺咬牙忍住笑意,面上一派严肃地问:“这么些年,少卿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过来的?拳打极地暴乱脚踢常羊山煞气过来的。”
“我不想听同史论上一样的内容。”
听得此言,弦锦自玉简中抬眼,浅笑着开口:“那自然是熬一熬,就过来了。”
她望着常珺的嘴唇动了动,分明是想问什么的,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弦锦面上难得地严肃,“常珺,不单单是她,我们都在向前看,你为何总要想这样多,把自己困在万万年前?”
“你心里晓得陨落的天神尚且没有来生,那天神的往事自然也是回不去的,怨恨懊恼七情六欲,真算在天神身上,那也只是过往云烟。”
弦锦屈起指节,轻轻地敲着桌案,支着头看她,“你自个说的,事已发生,就不能更改。”
“既然已经不能更改,那事后再悔过再懊恼,也不过是无用功,能做的只有向前,不论是自己向前,还是别人推着你向前。”
弦锦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混着风雪落进常珺耳中,逐渐同少卿先前所言的那句前尘往事,不过是昙花交织在一处。
弦锦也不急,静静地瞧着她在心里翻滚汹涌。
天神岁月这样悠长,扛着的职责却是万万不可卸下的,倘若天神因一桩事儿困在原地颓废不前,那三千凡世的凡人又该如何。
凡人诚心供奉,收获的却是担不起职责的天神,收获的是无妄之灾。
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洪荒时期,天神不得动情,便是因这桩事儿,虽说后头因着洪荒的大帝帝君的缘故,如今的天神可动情,可有七情六欲。
但决计不是为了叫天神因这些情愫而叫凡人受罪。
弦锦瞧得通透,说的也通透,而常珺自然也是晓得的。
“我晓得。”她淡淡地落下三个字,像是连带着从前过往也一道淡淡地放下。
弦锦并不晓得她究竟是淡淡地放下了,还是强迫自个放下了。
可又见她紧蹙的眉头忽地展开,双眼冒光地望向自个,顿时悚然。
果不其然,她听见常珺兴致勃勃地问:“我此前观史论上,连你同玄又成亲的贺词写了上去,还有什么相互利用,瞧的我心真真是痒,不如就同我说说?”
弦锦瞥她一眼,哦了一声,极其冷漠地拢了拢袖袍,又极其冷漠地道:“那你的心继续痒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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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极南之地的玄又晓得这桩事儿时,将将镇压反补的浊煞之气,于各战部前险些笑出声来。
而后方一入营帐,就见少卿早早归来,捧着她的家书,如获珍宝。
少卿方欲提笔回信,却见玄又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没忍住问:“你做甚么这样开心?”
玄又掐诀去除萦绕在墨阳剑身的煞气,将她的问题忽略过去。
“我将我们方才谈的那些事告知了弦锦,弦锦将常珺叫去她跟前守着,说了这事儿,但没告知她为何,估摸着她下回回信就是来问你这事儿的。”
话音刚落,她就见少卿的桌案前,又浮现了一张青金木纹信纸,面上神情登时一顿。
而后又接二连三地浮现了第二张第三张。
玄又呼吸一窒,甚至连肩上伤口似乎都没了痛意。
“一天三十封家书,你们有完没完?!”玄又咬牙切齿地拔下嵌入肩头的箭矢,“你们这写的到底是哪门子家书?!”
少卿捏碎她拔下的由煞气所化的箭矢,掸了掸几张信纸,炫耀地丢给她一个眼神。
她晃晃脑袋,“你不懂。”
玄又指尖红光闪过,抹去肩上箭伤,翻了个白眼,“我不懂甚么?!”
少卿小心翼翼地自属镂剑中世界取出常珺写的第一封家书,怼到她眼前晃悠,“你同弦锦又不写家书,自然不晓得写家书的乐趣。”
不等玄又出言,就见以秋枫领着面色凝重地友一凝入了帐中,她也只好将压在嗓中的话憋了回去。